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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板桥杂记 清+余怀-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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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继之扮张驴儿娘,张燕筑扮宾头卢,朱维章扮武大郎,皆妙绝一世。丁、张二老并寿九十余。钱虞山《题三老图》诗末句云:“秦淮烟月经游处,华表归来白鹤知。”不胜黄公酒垆之叹。
  无锡邹公履游平康,头戴红纱巾,身着纸衣,齿高跟屐,佯狂沉缅,挥斥千黄金不顾。初场毕,击大司马门鼓,送试卷。大合乐于妓家,高声自诵其文,妓皆称快,或时阑入梨园,氍毹上为“参军鹘”也。
  柳敬亭,泰州人,本姓曹,避仇流落江湖,休于树下,乃姓柳,善说书,游于金陵,吴桥范司马、桐城何相国引为上客。常往来南曲,与张燕筑、沈公宪俱。张、沈以歌曲、敬亭以谭词,酒酣以往,击节悲吟,倾靡四座,盖优孟、东方曼清之流也。后入左宁南幕府,出入兵间。宁南亡败,又游松江马提督军中,郁郁不得志。年已八十余矣,间过余侨寓宜睡轩中,犹说《秦叔宝见姑娘》也。
  莱阳姜如须,游于李十娘家,渔于色,匿不出户。方密之、孙克咸并能屏风上行,漏下三刻,星河皎然,连袂间行,经过赵、李,垂帘闭户,夜人定矣。两君一跃登屋,直至卧房,排闼开张,势如盗贼。如须下床跪称:“大王乞命!毋伤十娘!”两君掷刀大笑,曰:“三郎郎当!三郎郎当!”复呼酒极饮,尽醉而散。盖如须行三,郎当者,畏辞也。如须高才旷代,偶效樊川,略同谢傅,秋风团扇,寄兴扫眉,非沉溺烟花之比,聊记一条,以存流风余韵云尔。
  陈则梁,人奇文奇,举体皆奇,尝致书眉楼,劝其早脱风尘,速寻道伴,言词激切。眉生遂择主而事,诚以惊弓之鸟,遂为透网之鳞也。扫眉才子,慧业文人,时节因缘,不得不为延津之合矣。
  十七、八女郎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若在曲中,则处处有之,时时有之。予作《忆江南》词有云:“江南好景本无多,只在晓风残月下。”思之只益伤神,见之不堪回首矣。
  沈公宪以串戏见长,同时推为第一。王式之中翰、王恒之水部,异曲同工,游戏三昧,江总持、柳耆卿依稀再见,非如吕敬迁、李仙鹤也。
  乐户有妻有妾,防闲最严,谨守贞洁,不与人客交言。人客欲强见之,一揖之外,翻身入帘也。乱后,有旧院大街顾三之妻李三娘者,流落江湖,遂为名妓。忽为匪类所持,暴系吴郡狱中。余与刘海门梦锡兄弟及姚翼侯、张鞠存极力拯之,致书司理李蠖庵,仅而得免。然亦如严幼芳、刘婆惜,备受箠楚决杖矣。三娘长身玉色,倭堕如云,量洪善饮,饮至百觥不醉。时辛丑中秋之际,庭桂盛开,置酒高会,黄兰岩、方邵村及玉峰女士冯静容偕来。居停主人金叔侃,尽倾家酿,分曹角胜,轰饮如雷,如项羽、章邯钜鹿之战,诸侯皆作壁上观。饮至天明,诸君皆大吐,静容亦吐,髻鬟委地,或横卧地上,衣履狼藉。惟三娘醒,然犹不眠,倚桂树也。兰岩贾其余勇,尚与翼侯喝拳,各尽三、四大斗而别。嗟乎!俯仰岁月之间,诸君皆埋骨青山,美人亦栖身黄土。河山邈矣,能不悲哉!
  吴兴太守吴园次《吊董少君诗序》有云:“当时才子,竟着黄衫;命世清流,为牵红线。玉台重下,温郎信是可人;金屋偕归,汧国遂成佳妇。”是时,钱虞山作于节度,刘渔仲为古押衙,故云云尔。辟疆老矣,一觉扬州,岂其梦耶!
  李贞丽者,李香之假母,有豪侠气,尝一夜博输千金立尽,与阳羡陈定生善。香年十三,亦侠而慧,从吴人周如松受歌,《玉茗堂四梦》皆能妙其音节,尤工琵琶。与雪苑侯朝宗善,阉人阮大铖,欲纳交于朝宗,香力谏止,不与通。朝宗去后,有故开府田仰以重金邀致香。香辞曰:“妾不敢负侯公子也。”卒不往。盖前此阮大铖恨朝宗,罗致欲杀之,朝宗跳而免;并欲杀定生也,定生大为锦衣冯可宗所辱。
  云间才子夏灵首作《青楼篇》寄武塘钱漱广,末段云:“二十年来事已非,不开画阁锁芳菲。那堪两院无人到,独对三春有燕飞。风弦不动新歌扇,露井横飘旧舞衣。花草朱门空后阁,琵琶青冢恨明妃。独有青楼旧相识,蛾眉零落头新白。梦断何年行雨踪,情深一调留云迹。院本伤心正德词,乐府销魂教坊籍。为唱当时《乌夜啼》,青衫泪满江南客。”观此,可以尽曲中之变矣,悲夫!
附录一
  宋惠湘,秦淮女也。兵燹流落,被掳入军。至河南卫辉府城,题绝句四首于壁间,云:“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广陌黄尘暗鬓鸦,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春花如绣柳如烟,良夜知心画阁眠。今日相思浑似梦,算来可恨是苍天。”“盈盈十五破瓜初,已作明妃别故庐。谁散千金同孟德,镶黄旗下赎文姝?”后跋云:“被难而来,野居露宿。即欲效章嘉故事,稍留翰墨,以告君子,不可得也。偶居邸舍,索笔漫题,以冀万一之遇,命薄如此,想亦不可得矣。秦淮难女宋惠湘和血题于古汲县前潞王城之东。”潞王城,潞藩府第也。
  燕顺,淮安妓女也,年十六,知义理,每厌薄青楼,以为不可一日居。甲申三月,凤阳督师马士英标下兵鼓噪而散,突至淮城西门外,马步五六百人,掳掠甚惨。妓女悉被擒,顺独坚执不从,兵以布缚之马上,顺举身自奋,哭詈不止,兵竟刃之。
  又,山东郯城县之李家庄,旗亭壁间题三绝句,云:“不扫双蛾问碧纱,谁从马上拨琵琶?驿亭空有归家梦,惊破啼声是夜笳。”“日日牛车道路赊,遍身尘土向天涯。不因薄命生多恨,青冢啼鹃怨汉家。”“惊传县吏点名频,一一分明汉语真。世上无如男子好,看他髡发也骄人。”末书云:“吴中羁妇赵雪华题。”
  凡此数者,皆群芳之萎道旁者也。
附录二 盒子会
  沈石田作《盒子会辞》。其序云:“南京旧院,有色艺俱优者,或二十、三十姓,结为手帕姊妹。每上元节,以春檠、巧具、殽核相赛,名‘盒子会’。凡得奇品为胜,输者具酒酌胜者,中有所私,亦来挟金助会,厌厌夜饮,弥月而止。席间设灯张乐,各出其技能,赋此以识京城乐事也。”辞云:
  平康灯宵闹如沸,灯火烘春笑声内。
  盒奁来往斗芳邻,手帕绸缪通姊妹。
  东家西家百络盛,装殽饤核春满檠。
  豹胎间挟鳇冰脆,乌榄分搀椰玉生。
  不论多同较奇有,品色输无例赔酒。
  呈丝逞竹会心欢,裒钞裨金走情友。
  哄堂一月自春风,酒香人语百花中。
  一般桃李三千户,亦有愁人隔墙住。






伤心谁家院
李敬译




  《板桥杂记》,余怀着。



  板桥即长板桥,在秦淮河上,过桥西去即为“旧院”,“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分影照婵娟”,在明代,那是烟花繁盛地,现代汉语中,那叫“红灯区”。余怀高寿,活到了八十岁,殁于清康熙三十四年。在漫长的后半生,余怀看着旧院化为废墟、化为菜地,那里主要出产一种“瓢儿菜”。他写了一本《板桥杂记》,回忆昔日的桨声灯影、风月无边。



——这就让人想起他的同代人张岱,《陶庵梦忆》也是寻那旧梦。但张岱的文章更见性情,更有光芒,以我的趣味,我是不太喜欢余怀的简朴。然而,《板桥杂记》中总有一些因素令人不能释怀,也许这些因素并非此书独具,但正巧在这本书里我感觉到了它们。



  《板桥杂记》是一份“伪史”。明清易代,天地翻覆,大批文人隐于江湖,以”遗民”自命,便是进了新朝庙堂,骨子里仍有遗民气。社会精英的自我放逐,这是清代前期危及皇朝统治合法性的主要问题,经过康、雍、干三朝的怀柔与威迫,经过一百多年的太平消磨,这个问题才算大致解决。



  所谓“解决”,我指的是清朝终于被纳入我们的历史秩序,我们承认,在“历史”这部大书里,明朝这一章结束了,清朝是它正当的接续。但这是我们现在的看法,对清初的文人来说,他们的真实感觉是,”历史”中断了,他们不幸掉进了一个时间的空洞。



  清初知识分子的主要精神诉求就是填补这个空洞。他们必须克服虚无,必须使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有意义。但这真是难啊,儒生们一向自认为是历史的主体,而明清易代之时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正是这个“主体”的缺席。我觉得,晚明文人当时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写诗嫖娼,二是结伙骂街,他们鲜明的自我意识和对政治、道德“正确性”的执着与他们的无能、偏狭和虚矫真是相得益彰。



  “大明江山一座,崇祯皇帝夫妇两口”就这么断送掉了,这时再谈什么东林、复社还好意思理直气壮?死了也就罢了,活下来的人还得讲故事,这个故事很难讲,为难的结果,就是一大群江南名妓、一大串风花雪月的事被记叙下来,进入了历史。
 
  文人们躲在女人身后,他们的自信心崩溃了,他们无法给出他们自己在历史中的意义,于是,他们一是宣布历史中断,二是把意义问题偷换为审美问题,后一着正是他们拿手的,他们都是风流才子啊。



  所以,《板桥杂记》是“伪史”,这就相当于一个当代文人沉痛讲述他在三里屯怎么泡吧、泡妞,并且断定这一切都有历史意义。但惟其是“伪史”,这本书变得有趣了,一边是宏大的历史叙事,一边是风月场上的个人见闻,前者是传统文人的说话方式,后者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这里有冲突、有矛盾,余怀老先生努力把它摆平。



  如果是个现代作者,这本书可以写成几十万字,但在余怀手下,它只有一万多字。余怀所知甚多而所说甚少,现代人的文章通常是所知甚少、所说甚多。古人的眼光拉得很长,一望几十年,看的是关节、筋络,我们的眼光短,看的是此时,是皮肤。当然,余怀这么写有他深思熟虑的考量,由关节、筋络,人物直接呈现为命运,那是枝头的花委于污泥,历史的大风雨摧折万物。



——卑微的小人物、卑微的小女子与历史发生了肯定性的关联,这是传统文人作为历史讲述者和守护者的一次重大退却,在那以前,女人是祸水,是干扰历史正常运行的邪恶因素;而在明末清初的记叙中,美丽的女人们成了飞翔于大毁灭之上的神女,文人们不得不抓住她们的衣带,分享她们的美、魅力和无辜……



  想想吧,关于晚明,如果删除了那些女人,对剩下的那群衣冠男人我们其实就没什么话可说了。他们自己想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钱谦益、吴梅村、余怀等等于此津津乐道,他们似乎是在与历史做一笔交易,以微妙的性感因素以换取自身的在场感。



  《板桥杂记》写得简朴、清艳,时间已经磨蚀了记忆中刺目的繁华,同时这也是为了使这本“狭斜之是述、艳冶之是传”的书具有“史”的庄严,所谓“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文言文本来就有一种遮蔽生活真实质地的功能,不管什么事,文言的锦缎覆盖,自然就雅起来,静下去,消了烟火红尘。但《板桥杂记》偶或也会露破绽,忽然冒出一句大白话:



  顾喜,一名小喜,性情豪爽,体态丰华,跃不纤妍,人称为顾大脚,又谓之肉屏风。



  最后这两个外号殊不雅驯,但恰恰由此你能感到扑面而来的欢场气息,那是未经诗化的,是粗俗的,是直接的感官和身体,与历史原没什么关系。



——雨中过常熟,见路边两堆荒冢,同行者告我,那是柳如是和钱谦益,柳“爱国”,所以墓前有牌坊,钱“不爱国”,原先是没牌坊的。“人稀春寂寂,事去雨潇潇”(王士祯《寻旧院遗址》),自然想起陈寅恪,想起《板桥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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