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一辑)-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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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规矩进行销售。首先,他不管哪种货来自于儒庄、释庄还是道庄,他统统将
它们彻底打乱摆放在一起,然后明码标价向镇上的人们出售。
虽然人们各有所喜,比如有的人喜欢儒庄的,有的人喜欢道庄的,有的人喜
欢释庄的,但不管人们怎样喜欢,他都不把这喜欢当作一回事情来看待,而是只
管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来经营他的货物。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地便失去了分辩
的能力,于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便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这时,他便可以任意出
售他所经营的任何货物,而不必对那些货物做出任何解释。事实上,他对镇上的
人们也非常了解,他知道有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并非是因为这些人懂得什么,
而是正因为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懂得什么,这些人才会向别人表明自己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也就是说,这些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完全是做给别人看的,至于
是否真的是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些人其实并不真的十分在意。
作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了解他们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这次外出采办货物,他遇到的货主无一例外都自称自己的货物绝对货真价实,
但其实是否货真价实谁也无从拿出真凭实据,拿得出的只是某些人对那些货物的
某种评价,而这些评价是否货真价实便无从得知了。因此,他只能按照祖宗留下
来的规矩采办他所需要的货物,至于是否货真价实,他便管不了这许多了。然而,
当他回到故里向人们出售这些货物时,他知道他必须首先需要重复一遍向他提供
货物的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因为这些话仅仅是他对于别人的一次重述,所以
不论真假他都不需要对它们负责,是以在他重述的时候,他往往心安理得,如同
真理在握一样。
就这样,长期以来,镇上的人们对于他出售的货物向来抱着十分信任的态度,
而从不发生丝毫的怀疑和猜测。
久而久之,他的货物便在成了镇上的一种标志。
而他的货物到底是否货真价实,虽然他自己也感到一派茫然,但看到人们对
他的货物如此相信,慢慢地他也对自己的货物充满了信心,并且坚信它们绝对货
真价实,一如向他提供这些货物的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一样,到目前为止,还
没有谁向他指出过其中的虚假。
问禅和巫说
敲不开自己的家门,那扇门竖立在他的面前,就像一道阻挡着他回家的障碍,
把他和她分割了开来。门外的空地上,杂草从他和她栽种的那棵树的树根下向四
面八方延伸。轻风围着草茎旋转,嘶嘶响的细微的风声淹没了他的脚步声。
在他回到店铺以后,伙计替他收拾了一个床铺,他躺在来自于儒庄、释庄、
道庄三庄的货物的中间,三种不同的浓烈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他感到别有一番
意思。那天晚上,他草草地安歇了一宿,翌日清晨,由伙计带路,他来到了城外
的一座名叫点灯山的山头上,向点灯禅师问因由。
关闭的大门困惑着他的心,揭开大门关闭的谜底,点灯禅师是他找到的一个
可靠的途径。禅师道德高深,关于他的传说远近流传。
当禅师步出寺门,那迎风飘舞的白发银须仿若一面旗帜招展着插在了他的心
头,让他通过旗帜的意念占据了他自己的心。禅师面容平静,听他从头到尾详尽
地述说了一遍,然后禅师领着他来到寺外的一棵桃树前,指着一颗熟透的桃子问
他那是什么?他说是桃子。禅师一挥衣袖,一道白光破空而出,无声无息地穿桃
而过。又问:现在是什么?不等他问答,禅师向空中招招手,破空飞出的那道白
光一闪间又回到了禅师的手中,禅师忽然间用手一指,被禅师指中的一块坚硬的
岩石便裂开了一条眼缝,睁着,流出的泉水一如泪涌。然后,禅师飘然离去。
他望着桃子和那块巨大的岩石,怎么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便问伙计。
伙计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奇异的经历震惊了伙计的心,已然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于是,他想再禅师问问所以然,然而禅师闭门不见,让他面对桃子和那块巨大的
岩石自行参悟。
回到店铺,打更的竹梆声伴随着因失眠而发出的呻吟声,使黑暗中的店铺弥
漫着烦躁和郁闷的气氛。他躺在床上翻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模糊中看见清清的
月辉将桃子和岩石的影子清晰如画地从墙壁上映照出来。而在那墙壁的更深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许多神秘的东西躲在砖块和泥砂的缝隙间伸头探脑的,越发
让人难以入睡。
这时,一片喧哗的锣鼓声从城西的方向悠悠扬扬地传来,那隐含在锣鼓声中
的一种神秘的力量将他投入在月亮的清辉中的心高高地提起,然后飘飘荡荡地将
之浮悬在他的店铺的上空。他知道,这是镇上著名的女巫在进行着她的法事。那
女巫知晓阴阳,通过所谓的“看花”联系阴间和阳间的人事。可以说,在地狱和
凡世之间,女巫的作用类似于一个中转,传递着双方需要传达的信息。另外,女
巫还精通各种异术,一身邪气令人高深莫测。他想,既然自己不能解开点灯禅师
留下的哑谜,问问女巫或许会有个明白的答案。女人之间的事情,也许只有女人
才能够解答。于是,他披衣起床向城西的祠堂走去。
在城西的大祠堂里,人们正沉浸在女巫施行法术所举行的仪式中。女巫的举
手投足间无不鬼气缭绕。在昏暗的灯光的照耀下,更增添了神秘的气氛。女巫披
头散发,发丝劲张,在夜风中蓝光闪烁,呈现出一种波浪的形状,翻涌着将人们
投来的目光淹没得无影无踪。女巫身穿彩衣花裤,脸上涂抹的色彩使女巫的脸孔
改变了原来的形状,看上去让人觉得格外怕人。在人们的围拥下,女巫踮足起舞,
一团斑斓的色彩从锣鼓声中旋转着泼洒出来,衣袂飘飘,望北微微蹲下腿来福了
二十四福,然后张嘴叩齿,念念有声。人们看见一团火焰在女巫的舌尖上滚动着,
吞吐间,一口气将之喷射在一面红光闪闪的铜牌上。然后,女巫席地而坐,等着
人们上前向她问法术、看阴阳。
他问:我怎样才能敲开一个贞节女人的大门?
女巫睁开两眼,眼球上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将一片血光罩在了他的头上。
女巫说:你只能站在门外等她自己开门。
没有窗户的房屋
这是一座没有设计窗户古老的房子。阳光全部来自于房子的内部的天井。住
守在这样的房子里,她常常选择天气晴朗的日子来到天井,接受阳光的照耀和迎
望蓝色的天空。
她不愿回到她的房间,那里面四处空空的墙壁使她感到无限的烦闷和恐惧。
墙壁上有一只没有花纹的木壳钟,定时发出可怕的响声,仿佛来自于一个遥远的
世界。在她看来,时间的钟声一如巨大的石头撞击着她的心,从那咔喳响的响声
中她感到身上有什么地方被钟声撞破碎了。
坐在天井里,她喜欢从不同的角度向天空张望,寻找那些能够引起她关心的
东西。一片浮云,或者一只飞鸟,她仿佛看见时间的投影在它们的身上缓缓地移
动。只是这方天井太小太小,她不能从中看见更多的东西。
这时,一只美丽花蝴蝶从天井飞进了房子里。看见美丽的花蝴蝶,她想起了
自己的童年。那一年,她也是在一面青草坡上追赶着一只花蝴蝶。她追呀追呀,
花蝴蝶带着她越飞越远,以至于青山绿水淹没了她的身影,玩得多痛快呀,
此刻,这只花蝴蝶正飞过她的头顶,轻盈的翅膀掀动着潮湿的气流,落在天
井中间的一支花朵上。她看着花蝴蝶落上去的同时,花瓣立即纷纷凋谢。而蝴蝶
则像是从落花中飞出来的小小精灵似的,一不留神一头撞在了墙角的一张蛛网上。
她合上眼睛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因为她觉得这只花蝴蝶的际遇跟自己的命运有
着十分相似的地方,看着它在蛛网上挣扎的样子,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自己。
埋伏在蛛网中央的一只蜘蛛迅速地朝着挣扎的花蝴蝶爬去。她睁开眼睛看见
蜘蛛张牙舞爪的样子,感到情况十分危急,便顺手操起一根木棍,一棍将蜘蛛打
下了蛛网,将花蝴蝶从蛛网中解救出来,重新回到了自由的天空。接着,她仿佛
像是疯了一般,冲动的情绪使她的神志失去了自制,在房里开始了对于蛛网的清
扫。
房屋打扫干净,行经堂屋时,忽然她觉得不知从什么地方有一股寒意射到了
她的脸上,而且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寒意,带着某种威严,那样高高在上地射到了
她的脸上。她抬头看时,发现在堂屋正中的香火壁上,原来寒意是从公公婆婆遗
像的眼中发射出来的,尤如一缕寒劲,直达她的心底,冷得她浑身紧缩。她仿佛
感到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向她逼来,它既似来自于遗像后面那深厚的背景,又似来
自于自己的心中。她不由自主地跪在遗像前,将心中的那股躁动强力压了下去,
并低头自责,反醒自己的错误。在遗像的注视下,她逐步恢复了平静,心如止水,
回到房中,叠足枯坐。
流血的树木
经风见雨,树苗已自长成了一棵树。
在树下,他解下腰上她绣制的那只荷包,曾经鲜艳的梅花早已褪尽了美丽的
色彩,不复散发着她身上的那种青春的气息了。
在他的面前,大门依然紧紧地关闭着。
这是一扇按照他的心愿和意志关闭的大门,现在却紧紧地关闭着他,他真不
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大门关着,还是被他自己关着。而大门也像那只荷包一样早已
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和荣华。他望着紧紧关闭的大门,忽然一个意念掠过他的脑际:
他决定建造一座更大的房子,将他大门紧闭的原来的家园围在里面。
打定主意,他便让伙计置办砖瓦、泥砂和木材,请来木工泥匠,择了一个吉
日,开始破土动工。
木工手持利斧,砍伐门前的大树。
他准备用这棵树的木料给自己做一架木床。他相信,用这棵树的木料做成床
后,他一旦睡在上面,她便会穿过黑夜来到他的梦中。然而,让他惊奇的是,当
木工的利斧砍入树身时,他竟然看见了一股鲜红的血液从斧头砍入的地方飞溅而
出,洒落时,一片红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这时,他忽然想起这棵树曾经吸收了她
的血液,与其说这鲜红的汁液来自于大树,不如说来自于她的心和身体。
正当木工手持利斧砍伐门前的大树的时刻,她却关在房里为自己的心事而想
入非非。
那些旧日的绣筐、绸布,此刻显得那样的零落散乱。经久不用,绣筐的竹片
上已然现出了黄中透黑的斑点。她把绣筐揣在膝上,忽然间刺绣的愿望竟来得如
此的强烈。在她的心上,她真实地感到了一种力量在汹涌、奔腾。她知道这是心
中的一条河流,正在穿过她的生命向着远方流去。在河水流到的地方,水气迷蒙,
有大群大群的水鸟和连绵的漂萍。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血液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
拼力地冲撞。这时,她开始刺绣。当一扇门一扇窗户出现在绸布上时,她竟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于门窗已经感到十分陌生了,但同时
这陌生却又让她觉得新鲜。于是,她揣起绣筐,穿针引线,将出现绸布上的门窗
彻底打开,让阳光通过红黄白三种线纱照进她的房中和她的心中。当她这样想着
并且绣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随着打开的门窗而同时打开了,一片明亮的阳
光让她透过墙壁,从房子到她看不见的远方,她仿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一座更大的房子
现在,一座更大的房子已经建造完工,他因此终于可以把大门紧闭的家园围
在自己建造的新的房子里了。于是,新房子旧房子就这样十分奇怪但又理所当然
地结合在了一起。然而,虽然同在一座既新又旧的房子里,但是那扇紧紧关闭着
的大门却仍然使他和她生活在各自的天地里。
他牢记着女巫对他说过的话语,始终没有破门而入,而是守在门外等她自己
开门。
她也铭记着他对她说过的话语,紧紧地关闭着大门,从来没有轻易地为谁打
开。
在守望着她开门的日子里,他经常回想起一道白光从点灯禅师挥动的衣袖里
破空而出,然后穿桃而过,徐徐作响,消失于蓝色的晴空。他看见被飞刀洞穿的
桃子,那滴滴消融的桃肉让人感到无比地痛心,片刻间,果核毕露。开始,他看
不出这一切与他的际遇有什么关系,然而仔细想想,仿佛间,他又觉得其间的意
味深远莫测,寓意着他的命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华。
一天,他望着紧紧关闭着的大门,生命的过程一一在脑海中闪现,他多么希
望从这些闪现的迹象中发现可以打开大门的线索。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于
是,他对着大门高声喊道:开门吧,我真的是你的丈夫。我记得你的大腿根上有
一颗红痣。
哐铛一声,大门打开了。
他没有想到这一句话竟会是他开门的钥匙,更没有想到她是为这一句话而打
开大门的还是为他是她的丈夫而打开的。
从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走出来,她已是白发缤缤、锈容满面了。恍惚间,他
看见点灯禅师从衣袖中挥出的那把飞刀正穿过她的胸口,桃形的心脏鲜血淋淋,
生命的树叶经风一吹纷纷飘落。
看见她,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道:不!这不是真的。
其实,当他看见她白发缤缤的同时,她也看见他白发缤缤。
此刻,握在他手心的那粒从黄城带回来的大还丹不知哪时已然跌落在地,溶
化后被周围的草木吸收了,片刻间,那片草木便发疯似的向上猛长,显得那样坚
挺、那样强壮。然而仅仅持续了几分钟时间,便又纷纷疲软下来,低下了它们借
助药力一时高昂的梢头。这样的景象使他一如置身于梦幻中似的,一时间竟然不
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永远的美丽
作者:任洁
听到噩耗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电话里传来的是主任有些异样的声音:
“朱颖和虎子遇难了!北京时间今天早上北约用导弹袭击了中国使馆!”
“……?!?!?!”
记不清我是怎样慌乱地放下电话,又慌乱地走向门口。“遇难”?!
“遇难”?!“遇难”是什么意思?!我努力在头脑中翻捡着想找出这两个字
在“死亡”之外的其它含义。也许是受伤?也许是暂时的失踪?我试图和头脑中所
有关于对遇难的常识性理解进行一次抗争。然而,短暂的思维混乱很快回归到理性。
对于“死亡”这个我此时再也无法回避的事实的理解,已经狠狠地盘踞在我心头。
一瞬间我无力地倚在门框上,浑身战栗,眼前的视物被突然涌出的泪水模糊了。
一年前那个坐在我对面的办公桌前的快乐的女孩儿,那个永远洋溢着朝气和绽放着
热情的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北约的罪恶轰炸下永远地殒灭了吗?我在心中一遍又一
遍地诘问。朱颖,这个年轻和美好的名字,一如她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