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3期-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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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搞医学,你不明白吗?我不喜欢医学,也不可能从医!”她生气地叫道。
“那我们还是分手吧!”他冷冷道。
“分手就分手!”她一气之下,离开了他。
房间的电话铃响了,她猜是他打来的。果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尽管时光过去了二十年,她还是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他问:“是你吗?”
她说:“是我。”
他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得晚一点再过来,你能再多等我一会儿吗?”
她心中涌起一阵恼怒,但很快又释然了。十年前,她曾经让他空跑了一趟,比起十年前她的做法,他显然要有礼貌得多,温和得多。于是她笑着问道:“一会儿是多久?”
“半小时,也许四十五分钟。我突然有一台手术。”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歉意。
她说:“好吧,我等你。”心里却想,他会不会也像十年前的自己一样,突然临阵脱逃?
午后的阳光透过酒店的窗玻璃洒在她的房间里,这会儿,阳光离开了她的身体,移到床的另一头去了。她靠在床头,慢慢感到了阳光移走后的一丝凉意。她拾起枕边的披肩,轻轻地搭在肩上,墙壁上的镜子正好反射出她靠在床头的样子。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在她看来,多少有些刻意,脸上的淡妆,白发,还有披肩的颜色,都花去了她不少时间和心思。可见,她心里还是在乎他的。二十年过去了,她还如此在意自己在他眼里的样子,也许不单单是一种怀旧。
分手后,她曾躲在自己的出租屋里一边哭泣,一边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成功!
她打点行囊,带着几许负气,去了国内最南端的一个沿海城市。她在那里惊讶地发现了自己不久前卖给那个画商的画。这些画标价都在好几千以上。而她当时是以每幅二十元卖出的。
这让她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但同时也让她看到了谋生的希望。不久,她就在这个城市里立足了。她的画很快在圈子里打响,总有台湾或者香港那边过来的画商来买她的画。后来,她开始有自己的个人画展。她在事业上不断收获,但她没有获得爱情。并非没有男人向她求爱,相反,太多了,多得让她感到滑稽。他们中有的是为了她的名,有的是为了她的利,有的是为了她的画,也有的是真欣赏她的人品和才华。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让她动心。她心里想的是他。她想的是,她的努力什么时候能被他看见,能得到他的承认,能让他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想,这个城市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他。这么想时,她已经是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她忍不住回忆起跟他分手时的情景,他的冷漠,还有在冷漠中说出的分手的话。她赌气地回应了他。现在她明白,她为自己当初的轻率后悔了。因为无论她走到哪里,有没有成功,她的心里都无法忘掉他。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给一位在医院工作的同学打电话,从她那里,她得知他已经结婚了。
她傻了。她想,他永远都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她从同学那里要了他的电话,在电话里,她向他表示了祝福。接到她的电话,他显然很意外,但还是很高兴。似乎是出于一种回应,他也小心地问她:“你呢,结婚了吗?”
她说:“结了。”
“哦,那我也祝福你!”
她笑着说:“谢谢!”
放下电话,她愣了很久。她想,也许她真的应该找个人结婚。
尽管这样想,她还是没有草草对待自己的婚姻。她在追求她的男性中用心地挑选着,最后选定了一位在大学里任教的老师。大学老师是教化工的,热爱运动,是个对艺术一无所知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追求她。
他们是在健身室认识的,她认识他的朋友,于是就认识了他。他比她大两岁,因为攻读学位,耽误了自己的婚姻。
大学老师长相一般,但是个子很高,身材比例完全符合黄金分割。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的身影打动了,当她第二次与他去游泳馆游泳后,她就决定嫁给他。
她想,就算他一点也不懂艺术,可他本人的形体就是艺术。嫁给他也就等于嫁给了艺术。
有时,他心甘情愿地充当她的人体模特,这让她感到快乐。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在她的画室里,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举着两根玉米棒走进来,她一看就笑了。他冲她扬了扬手里的玉米棒,说知道她在作画,肚子肯定空着,这是给她带来的下午茶。
玉米棒子无疑带着某种暗示,她觉得他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
他们在她的画室里啃完了两根玉米棒。啃完的玉米棒像一副男人挺立的阳具,她把它抓在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这个动作无疑让大学老师十分激动。他红着脸说:“你吃饱了吗?我这儿还有一根。”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下身。这个动作很大胆,他自己也感到吃惊。他的脸更红了。
她笑了,说:“没有。如果你愿意把你的贡献出来,我想我会很乐意接受。”她面容坦然,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这使他略感慌张。
他努力镇定着自己,开始伸手解她的衣服。他们没有像常规的那样,先拥抱,接吻,然后犹犹疑疑地动作或者喘息着进入。当他伸手解她的衣服时,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并比对方更快地剥下了他的衣服。
看着他赤裸的古铜色的皮肤,她由衷地赞道:“你真棒!”
他内心里闪过一丝不快,觉得她太自然了,太有经验了,而他的性经验并不足。他们不对等。跟他相恋三年的女友虽然也曾与他耳鬓厮磨过,但还是扭扭捏捏地投进了导师的怀抱,把他的性晾在了半空,像秋冬时节的一条甜瓜,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被一场突然的霜冻打落在户外。
做完爱才发现,他们还没有亲吻过,抚摸过,拥抱过。她用食指触抚着他的嘴唇,笑着说:“你把我从一个艺术家变成了一个动物。”
他补充道:“是雌性动物。”
她问:“你不是动物吗?”
他说:“是。我没想到是这样子的,我以为艺术家的爱情应该很浪漫,充满了艺术想象力。”
她果断地说:“那是爱情,不是性。”随后又笑道,“你举着玉米棒子来敲我的门还不够浪漫吗?”
他愣了。这一点他起先还真的没有想过。买玉米时,只是因为想到她可能没吃午餐,他觉得玉米是很好的粗粮,对健康十分有益,并没有什么性暗示的企图。
他沉默了。他不想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无知:给一个女人送玉米棒,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向她表达性欲。
他搂住她,开始补上前面没有上完的课程。他想不到他和她的第一节课根本不需要预习、理解、消化,就直接进入了测验。
不久,他们结婚了。
他们的婚姻生活十分和谐,性爱更是水乳交融。丈夫让她感受到了身体的激情。她的画画得更棒了,各种声名接踵而来,鲜花与掌声环绕着她,她体会到了事业成功与家庭幸福的双重美妙滋味。
那一段时间,她几乎忘了他。
房间的门铃响了,她有一些激动。
她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披好披肩,对着镜子略略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尽量显得从容地打开了门。
不是他,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的手里抱着一个大花篮,花篮的沉重似乎让小姑娘感到很吃力。
小姑娘有些气喘地问她的名字,她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小姑娘。心想,小姑娘一定是看了她的画展,慕名来送花篮的。
小姑娘说:“有一位先生委托我们花店,下午三点一定要准时给您送这个花篮。”
她明白了。订花篮的是他。
她接过花篮,向小姑娘道了谢。花篮的到来,使她的心情复杂起来,激动,欣喜,但更多的是不安。她不明白,花篮来了,送花篮的人还会不会来。
不是说只让她等半小时或者四十五分钟的吗?可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他并没有出现。代替他出现的,是他托人送来的花篮。
她抱着花篮在房间的镜子前走过,镜子里映出了她抱着花篮的样子,红色的花篮衬着她头上的银丝,她的白发像洁白的花朵一样开在花篮上空,竟显得格外耀眼与华丽。
她把花篮放在床头,细细地端详着。花篮里全是玫瑰,火红的,是云南产的上等玫瑰,花间衬着白色的满天星。她没想到,他给自己送的是玫瑰,而且全都是红玫瑰。也许这是告诉她,他们爱过,这只是一种过期的表达?
可这样的场面还是让她感到太隆重了,如此盛大的玫瑰花篮,居然是在她芳华逝去的晚年送达的,而且送花篮的人是他,是她在心里较了二十年劲的他。这么说,他并没有忘记她,就像她没有忘记他一样。
她站在花篮前,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不知什么时候,阳光已经掠过墙面,从房间里溜出去了。玫瑰的浓香在房间里充溢着,一阵阵窜进她的肺里,让她感到某种迟暮的感伤。她想起他们的初恋,那时,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他们纯洁的青春就像两张白纸,郑重地呈现给对方,让彼此画下了最初的一笔,由此窥见对方的隐秘。
一个女人的身体的隐秘。是他最初看见了它。
可是,后来她的隐秘变了,是另外的一种,是她竭力不想再让他窥见的一种。所以,她在十年前逃了,连想象的空间都不留给他。
她笑了笑,想起自己的丈夫。应该说是她的前夫。他们婚后,她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就改变了她。他先是让她的肚子悄悄地隆起来,肚皮上的脂肪层慢慢出现了断裂,然后是她的胸,她的乳房由于不堪重负,终于垂了下来。再是她的腰身,那根本就谈不上腰身,就是一只柔软的水桶。最后,是她腹部上的伤口。孩子出生后,她的体形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矫健了,不管她怎么健身,她的身体还是粗壮地鼓了起来。最可笑的是她的腹部,因为孕育时堆积了过多的脂肪,现在,它们被一条纵向的刀口隔开,像两坨新长出的乳房,无论是大小,还是手感,它们都比真正的乳房毫不逊色,唯一的区别是它们的上面没有长出乳头。
她没有想到,生育对待一个女人的身体会是如此残酷。她始终认为,是丈夫让她的身体有了这另外的隐秘。是他把种子撒在了她的腹地,让它在那里发芽、生根,终于长成一棵生命的小树。最后,医生帮她把小树从室内移栽到户外。而她,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她的身体成了一团惨不忍睹的田畴。
她只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丈夫。在丈夫面前,她的身体没有隐秘,也不需要隐秘。但是,丈夫却无视她的这种付出。
孩子出生不到两年,丈夫就和一个年轻女孩好上了。她认为,丈夫是首先无视她的尊严,才会无视她的身体。一个气质不凡、成就不菲的女画家的婚姻中传出了性丑闻。丑闻不是画家背叛了自己的丈夫,而是丈夫背叛了她。
这对她无疑是一种羞辱。她警告丈夫不要再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可对方并没有把她的警告当回事。事情不仅仍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乃至丈夫搂着情人的玉照登上了当地的报纸,成为报纸上的花边新闻。
她忍无可忍,终于提出了离婚,丈夫先是不同意,后来就默认了。她有些不解,丈夫这么快就厌恶了自己,是因为她变丑了的形体吗?
离婚前,她好奇地问丈夫为什么迟迟不肯与那个女孩分手。她见过那个女孩子,长相一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的身体很迷人,是吗?”
他的回答令她目瞪口呆。
他说:“我做梦也没想到她是处女。这年头,找一个处女太难了!我不能对不起她。”
她想不到丈夫的心里居然暗藏着处女情结!她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分明都是有处女情结的。
她以为他不在乎。他是一位大学老师,她以为他不会在乎的。可是,他在乎,居然还如此看重!
她离婚了,成全了丈夫的处女梦。
十年前她来这个城市出差,就是她刚和丈夫离婚时。她本能地想到了他,想到她第一次和他在一起时,她也是处女。她记得他当时的激动和感恩,还有那句永远爱她的誓言。
天快黑时,他都没来,也没电话打给她。她确信他不会来了,就像十年前她的临阵逃跑一样,他也打退堂鼓了。她在心里嘲笑着他的懦弱。她想,没准他也老了——她相信男人是在四十岁以后才有了认老的自卑心理的。不像女人,三十五岁前就开始为自己的衰老感到羞愧。十年前,她为自己的衰老感到羞愧时,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朝气蓬勃。现在轮到他羞愧了。而她,早度过了羞愧的苦难期,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自己的年龄了。甚至她开始喜欢这种老了——它变成了一种权威,一种尊严,一种高度。
这样想时,她心中禁不住有了某种优越感。当然,她听说过他的一些情况,知道他也早就不是等闲之辈:他是这个东方名都里赫赫有名的外科专家。这是她当初就预料到的。可她的今天却不是他能预料的。二十年前,他从来就不相信她能有今天。从这点看,她赢了他。她比他更有预见性。
门铃突然响了。她惊跳了一下,预感到是他来了,她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呼吸。
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有一点不相信,但还是满怀期望向门边冲去,她的脚步很匆忙,甚至带一点小跑。
果然是他,他正在门口对她微笑,脸色平静,略略有点疲惫。“对不起,我来晚了。临时来了一台手术,比我想象的复杂,所以耽误了。很抱歉。”
他没有对她的白发表示惊奇,只是亲切地看着她,淡淡地笑着,就像他们昨天还见过面,就像他们分开的不是二十年,而是两天。这反而使她的心里有些吃惊。
她笑着问:“手术还顺利吧?”
“不算顺利。越是想快点做完,就越是出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再一次笑着表示歉意,“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久等的。”他的目光落在她床头的花篮上,然后看着她,似乎在问:喜欢么?
她也看看花篮,然后凝视着他,目光似乎也作了回答:喜欢,只可惜太晚了。
他说:“我昨天去看了你的画展。”
她很吃惊。
“不谈谈看法?”她笑着问,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喝了一口水,说:“我是外行。对绘画没有发言权。”
她看着他的白衬衣,他还是习惯穿白衬衣。不过他的裤子是灰色的,西装也是灰色的。这样的搭配使他看起来很沉稳,很含蓄。
他避开她的目光,问:“肚子饿了吧?我请你吃晚饭。”
她点点头,披上紫红色的披肩,挽上同色的手袋,在镜子里照了一下自己的白发。
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她感到了他的目光,于是侧过头,笑着问他:“你想不到我都这么老了吧?”
他笑笑,说:“已经在电视里见过你了,所以不吃惊。”
“不吃惊我的老?”她不甘地反问。
“是美。尤其是你的白发。是染的吧?”他淡淡地笑着,眼神有些闪亮。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我们都是学医的?你这个年龄的女人,头发好像不应该白成这样子,再说染过的白发和天然的白发光泽度不一样。”
她笑了,解释道:“没办法,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