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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收获-2007年3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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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是的,现在她更讨厌海参,而之前的愧疚并没有减轻过她对他的讨厌。 
  又隔了两天,班主任来家访,并非是蝶来的缺课,他是为前些日子蝶来家窗玻璃被弹一事而上门,顺便也是来探望她,老师似乎很同情她因家里受到袭击而害怕去学校。因为他上门的第一句话便是:“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不用害怕了。” 
  原来蝶来家窗玻璃被弹既不是海参也不是阿三所为,是同班另一男生绰号“斜头”干的。他也是个小个子,就排在海参边上,绰号来源是因为他的颈椎有问题致使头部倾斜着。“斜头”酷爱玩弹皮弓,最近的弹弓目标是同班女生的窗玻璃。 
  “斜头”有张黑名单,名单上有八个女生的窗玻璃遭到或将遭到袭击。“斜头”是根据什么标准来制订黑名单一时还不清楚,但蝶来的名次在第三,目前的受害者是五名,蝶来之前已有两家遭到袭击,但因为种种原因,比如住得高,比如路灯不够亮,总之前两家的窗玻璃都没有被击中,击碎第一块玻璃是从蝶来家开始。这使“斜头”很兴奋,后面连着三天都进行夜间弹窗活动,但在第三天被抓,在派出所写了交待。 
  老师所带来的真相,至少廓清了这个行动背后的迷雾,总之没有任何阴暗动机,仅仅是一个精力过剩的男孩做出的不可理喻的行为;至少那个晚上四面楚歌的危机感变得淡薄,可蝶来不无遗憾,她需要的某种平衡没有获得,也就是说,她仍然欠了海参。在家的这几天,她来来回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一切,操场上,她和海参发生争执的过程,过程其实很短,不断回想之后,竟有些虚幻起来。 
  现在她又在想,那天下午,海参突然上门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就这件事和徐爱丽讨论了一阵,听到的是非常荒谬的结论。 
  “我看他是关心你,见你几天不去学校。” 
  “他恨也恨死我了,我向工宣队长告他状,他吃到耳光,在全校开大会的操场,真是丢尽脸面。” 
  “那是两码事,本来是小事,只怪那个队长喜欢打人,我跟你讲,要打人的人,总会找碴子去打,所以你以后在学校少跟人哕嗦,女孩子不要出头露面,危险!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徐爱丽引用了当时样板戏中反角人物的台词,这使得蝶来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我看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见蝶来不响,徐爱丽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他一定对你有意思,在操场上和你争来争去还不是找话题接近你……” 
  “你太无聊了!”蝶来生气地阻止徐爱丽,她年长蝶来近二十岁,但蝶来从不把她当作长辈,“我不要跟你说了,你的思想很复杂的!”“思想复杂”的说法曾在女学生中很流行,意指思想不健康,影射其内心肮脏,算是严厉指责。蝶来说着,扭转身拖鞋噼噼啪啪响着下楼梯进了自家房间,发脾气地“砰”地关上房门之后就把海参上门的事扔在脑后。 
  不知为何,老师和妈妈对于某些现象并不作直接讨论,比如耳光事件,从他们的交谈中蝶来发现妈妈已获知了操场事件,然而她和老师之间已达成默契,对此不做评论。妈妈只是向老师出示了蝶来的那些书法练习,婉转地告诉老师,蝶来并非一无是处,虽然目前出师不利。她提醒老师,这是个精力过分充沛,不让她担起责任就会闯祸的女孩子,也许去政宣组抄抄大字报的工作可以让她做。 
  蝶来再去学校已是一星期后,工宣队要给新生建立红卫兵组织,选举红卫兵干部,让新生们先回班级,抗大式训练告一段落。虽然一星期前她遭遇打击而对中学校园产生幻灭,但是幻灭的修复也很快,因为蝶来的注意力已经转移。或者说,她找到了忘记恐惧改变自我形象的方式,当她第一次戴上胸罩时,觉得自己是成年女子了,校园的暴力也已不在话下。她自己也不甚明白,胸罩并非盔甲,为何她戴上它的瞬间,便有了勇气和安慰? 
  之前,徐爱丽的花胸罩以及她的关于胸罩对乳房的好处曾给予她激动启示,蝶来无法安之若素于母亲对她正在发育的乳房的无动于衷。是的,面对她的初潮,母亲更关心的是怎么消毒内裤和卫生带,不要把一厚叠草纸直接扔进抽水马桶之类的琐事,她并没有告知将如何处置日益胀大的胸部。 
  关于女性的常识问题,蝶来更愿意听从徐爱丽的劝告。蝶来在讨厌徐爱丽的庸俗的小市民气时,却又被她的带几分放荡的性感吸引,似乎她比自己的母亲更有女人味。 
  蝶来在五斗柜和樟木箱翻腾了一阵,竟然找出妈妈的旧胸罩,旧胸罩罩在蝶来初初发育的乳房并不合身,乳罩偏大,蝶来便在乳罩里垫上棉花,整个胸部陡然丰满起来,她套上衬衣,发现自己的身材曲线有致,胸部丰满后腰身便显现了。蝶妹见了很羡慕,吵着要姐姐把垫棉花的胸罩也让她戴一下。就这样,两姐妹戴着假胸对着穿衣镜左右顾盼,无师自通地在房间里走着模特儿的台步,虽然当时她们对于这个行当毫无所知。 
  终究,蝶来没有勇气戴假胸,便去找徐爱丽帮她改小胸罩。徐爱丽告诉她旧胸罩是无法改动的,她愿意帮她重做一个,如果她家里有做衣服用剩的白色府绸棉。 
  在买布要凭布票的年代,林雯瑛舍不得扔掉裁缝改制或做新衣服用剩的零头布。零头布渐渐累积成一只枕头大的包裹,蝶来在零头布包裹里翻腾了一阵,发现白府绸布倒是有不少,但零零碎碎,尺寸远不够做胸罩。而这些零头布竞让蝶来情绪恶劣,这不就像她正在度过的日常人生,琐碎得不足挂齿? 
  徐爱丽拿着整块足够做胸罩的白府绸就像举着一面白旗帜从楼上下来,这面“白旗”立刻把蝶来从恶劣情绪中救了出来,尺寸大小正是她要求蝶来准备的。也许徐爱丽就是按照这块布的尺寸要求蝶来准备布材也说不定,反正这类小心机蝶来搞不清,也不想搞清,她现在的心思在自己刚刚发育的乳房是否能幸运地戴上诱人的胸罩。 
  这天下午,徐爱丽只花了两小时便在缝纫机上给蝶来踩出一只新胸罩,虽然不如她自己的花胸罩那般考究——没有镶蕾丝花边中间罩子部位也没有踩出密密的线脚让它显得硬挺,但比妈妈的旧胸罩要合适多了。为了让徐爱丽量尺寸,蝶来的乳房不得不让徐爱丽再摸几次。 
  徐爱丽这么个精明的斤斤计较的女人.她当然不肯白白送一个胸罩给蝶来,她以三八胸罩店的价码卖给蝶来。因为包含了布票费,虽然也就几元钱,但蝶来却拿不出这些钱,她的零花钱数额太小,而且她从来没有耐心储蓄,每月钱到手不过一星期就用完了。 
  徐爱丽等不及蝶来下个月的零花钱,干脆直接问她母亲拿,林雯瑛当然会不悦,背过身还会责骂蝶来。但徐爱丽很会游说,她向林雯瑛指出,女孩子的胸部在发育,需要小心保护,目前女孩中流行的紧身小马甲会使乳房发育畸形啦、将来生了孩子还有个喂奶问题啦,让林雯瑛也是担心的,所以便按照徐爱丽提出的价格再加了些钱买下她为蝶来做的胸罩,林雯瑛绝不肯欠徐爱丽的情。 
  回转身林雯瑛还是把蝶来骂了一顿,她生气蝶来和徐爱丽竞讨论到胸部发育的事,女孩子家至少要懂一点害羞是不是?妈妈的责问倒是更像羞辱,蝶来气得要命,但又不得不按照妈妈的嘱托在胸罩外再加一件小马甲。 
  虽然戴个胸罩都不那么顺利,但第一次戴上它却让蝶来无端的兴奋,她看着自己突然变得稍有线条的身材,便联想到莫尼克线条分明到令人脸红的魅人身姿,她隐约看到离向往的美丽已近了一步。而胸罩带给她的憧憬和快乐抵消了她对校园的惧怕和厌恶,现在她有了重新去学校的动力。 
  蝶来重新回到中学的这个星期正逢新生坐回教室参加班干部和校干部的选举,这时候气温不仅没有下降,还回升了几度,一心要在选举时出风头的蝶来经过酝酿和挑选,穿了一件妈妈搁置不穿仍有六七成新的彩色条子尖领长袖衬衫,戴了胸罩的蝶来穿上这件衬衣,竟有几分性感,或者用当时的说法竞有些风骚。 
  她自我感觉良好地走进教室,听见有男生发出“嘘”声,一大片目光涌过来伴着奚落的笑声。 
  “喔哟,扎台型(出风头)!” 
  “穿得像‘拉山’(不正派女孩)!” 
  可喧闹声里她最先撞上的是坐在第一排的海参的目光,他无声地给她一瞥,没有笑意的目光有些阴郁,这比那些谩骂声更令她发虚。经过他身边时,便故意满不在乎地昂着头,如果现在挺不住,这四年她都将抬不起头。 
  这天选举班干部,蝶来的名字居然也进了候选人名单.她才得意了几分钟便落到失望的谷底。她落选了,落选得很丢脸,稀稀拉拉的几条手臂,候选人中她的名次最低。 
  班主任把她留下来,告诉她,就是因为这件条子衬衣让她失利。“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首先是艰苦朴素。”这位男教师这么告诫她。 
  “不要特殊,跟大家一样,这样你才安全,如果要当班十部,要比别人更朴素才对。” 
  可是,蝶来向往的就是特殊,就是跟他人不同。然而她同时意识到,要特殊得受人尊敬,先要在班级里出人头地。 
  第二天,她把妈妈的条子衬衣衬在里面,外面套上那件灰色列宁装,衬衣领子翻在列宁装外面,无论如何这也算是对外部世界的一次妥协。 
  这天,每人交一篇歌颂国庆的文章,蝶来有了用武之地,从某种角度是要扳回失利的局面,她在文章里堆砌了一大堆华丽辞藻,用于歌颂的体裁倒是很热烈,班主任把她的文章作为范文让她自己朗读了一遍。穿回列宁装的蝶来站到讲台前理直气壮了许多,可是海参的座位正好对着讲台,每每抬头便先撞上他的目光。这些日子,他的目光总有些阴郁,令蝶来不爽,它让她想起自己做过的蠢事,蝶来的朗读竟有几分不自信。 
  她隐隐觉得,海参的存在就像一根鱼刺,在她得意忘形时突然就被这根刺鲠住了。 
  她从讲台前回到自己的位置时故意不看他,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位子。谢天谢地,至少在教室,她和他天涯海角。 
  无论如何,蝶来因为这篇高调文章晋身班级政宣组,她要么成为班级领先人物,要么被众人唾弃,当然,蝶来无法容忍后一种结果,她用直觉选择了自己的位置。 
  她一进政宣组便遇上迎接国庆的宣传活动,于是放学后便泡在教室用毛笔抄写一批歌功颂德的文章到白报纸上,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的那篇。做这类事不仅能满足自己出风头的欲望,还能摆脱妹妹伴随左右的无聊沉闷没有任何成就感的日常生活。除此之外,政宣组活动对她更像娱乐,一群自以为是的孩子,在教室用写写画画的方式——无心无肺操练时代的流行,就像观看大游行取乐。想起那场亲王和公主引领的游行,已经很遥远,蝶来觉得自己已长大许多,不屑一顾那么小儿科那么小市民的乐趣。 
  可蝶来怎能预料,这样的白贬还为时过早,即便她已成为革命运动的一分子,她视为无聊的需求仍然一触即发。 
  国庆这天市里将有一场庆祝大游行,据说在载歌载舞的游行队伍中可看到正当红的样板戏的主角,以及革命前就走红的文艺界明星,从市民角度,似乎他们这批明日黄花更有魅力,当年的光环通过传说而愈加灿烂。 
  每每到这种时刻,蝶来就很烦恼,首先她绝对不肯放弃任何欢乐场面,其次,作为家中长女,她有着让弟妹分享欢乐的责任,她必须带上妹妹和年幼的小弟,问题是,如何说服父母让她带着弟妹去挑战可怕的拥挤。但这次,蝶妹却胸有成竹告诉蝶来,有个地方既能看到游行又免受拥挤。 
  “我有个同学,她家就在淮海药房楼上,她请我们去她家看。” 
  “你以前怎么没有说起过?” 
  “我刚认识,她不是我们班的,我们很谈得来。” 
  “真的吗?她叫什么名字?”蝶来不太相信地问道。 “她叫胡海星。” “哦,姓胡吗?”她也不知为何有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她……”妹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蝶来已经用强调的口吻打断她,急着确认这件事的牢靠程度,“那就说好了,我们有三个人,到时候我们带些小礼物去,妈妈总要买些吃的给我们过节,我们不吃,送给你同学吃。”蝶来已经讨论到细节。那天是阴天,她发愁地看着窗外,“还有两天就是国庆节了,要是下雨怎么办?” 
  “气象预报说后面三天都是晴天。”蝶妹报告说。蝶来即刻喜笑颜开,从书包里翻腾出一本连环画《茶花女》作为奖励借给妹妹看一天,但这本书到了晚上便被妈妈没收了。 
  国庆那天早晨,蝶来和她的弟妹穿着妈妈为他们赶制的节日新行头,那是两套一模一样上装裤子都是灯芯绒的服装,弟弟也穿灯芯绒,却是姐姐早年的红灯芯绒衣裤被妈妈染成咖啡色。染色一事全家瞒着弟弟,因此他还以为是新衣服呢。 
  两姐妹手里捧着糖果饼干各一包,那是经过包装的食品礼物,每包各有四块万年青饼干两粒大白兔奶糖,这已是当年档次最高的饼干和糖果了。蝶妹在食品纸袋外精心地扎了一朵缎带蝴蝶结,曾扎在幼年蝶来姐妹辫梢上之后又被蝶妹小心收藏起来的蝴蝶结,蝶妹在这些生活细节上富于创意的小举动总是让姐姐望洋兴叹。 
  那栋站立在淮海路转角上的房子呈三角形状,其尖角凸出端的窗子正好是妹妹同学家的客厅,七      十年代的上海旧洋房,能有一间房专门用来做起居室是少见的奢侈空间。是的,这间房没有安床,有三人沙发和书橱,面墙的梳妆台上三面镜子就像三扇门可以开开合合,房间中央有一张铺着玻璃台板,台板下衬着镂空白棉纱钩花台布的长台子,长台子是西洋餐桌风格,四面围着六把有弹簧的软椅子,软椅子套着与褐色柚木家具配色的咖啡和赭黄格子布套,铺在长台上的镂空棉纱钩花台布也覆盖在沙发扶手和梳妆台上。总之这是一间洋里洋气的房间,飘荡着一缕与时代相悖的浪漫温馨的气息,在七十年代,有点触目惊心。 
  为了让他们看游行,这家女主人把窗台上的盆栽移到长台上,使这张铺着镂空花台布的餐桌更显标致和富于情调,无疑的,蝶来觉得这个家比她自己的家更理想。 
  妹妹同学的母亲出来招呼他们,拿来比他们送去的礼物更为精致的饼干和糖果,她是个气质妖娆的女子,虽然衣着远比徐爱丽朴素,你能想象这样的女子要是打扮好将非常夺目。 
  蝶来觉得,她想象中的母亲该是这个形象,她想起好些年前她告诉妹妹,她相信自己真正的父母在别处,为此而受到跪搓衣板的惩罚。蝶来在这间陌生的客厅再一次失落地发现,某种愿望已成了别人的现实。 
  她和妹妹加上妹妹同学三个女孩以及弟弟站成一排正好把窗子铺满,因为是在拐弯角度,没有树阻挡,有个相对开阔的视野,看游行无遮无挡,蝶来一厢情愿地希望每年游行都站在这个窗口。 
  游行队伍出现之后,女孩子们尖叫着,挥着手,甚至把手里的糖果扔出去,就像二十年后的新潮观众。她们的欢乐感染着那家的家长,母亲,那个妖娆的女子,和她丈夫,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一起趿着拖鞋从卧室出来站在她们身后加人观看的行列。于是,女孩们叫嚷得更起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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