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注聊斋志异 下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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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斧敲”三句:意谓层层敲剥、勒索,妇孺的脂膏、骨髓被压榨一
空。斲(zhuó啄),砍削,此借作名词之“凿”。
'43'“鲸吞”三句:意谓鲸吞、鱼食,以强凌弱,细弱小民受害最烈,
实堪怜悯。鲸,鲸鲵,喻凶恶之人。《左传·宣公十二年》:“古者明王伐
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杜预注:“鲸鲵,大鱼名,以喻不义
之人,吞食小国。”
'44'“当掬”二句:意谓当用长江之水,清洗冥王之污肠。指涤刷其罪。
西江,西来之江,指长江,语出《庄子·外物》。 (jiān煎),清洗。《新
五代史·王仁裕传》:“尝梦剖其胃肠,以西江水涤之。”
'45'“即烧”二句:意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冥王也受酷刑。
东壁之床:指上文“东墀有铁床”而言,即火床。请君入瓮,比喻以其人之
道还治其人之身。唐武则天时,酷吏周兴犯罪,武后命来俊臣审理。来俊臣
与周兴推事对食,问兴曰:“囚乡不承,当为何法?”兴曰:“此甚易耳!
取大瓮,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即索瓮,起谓兴曰:
“有内状推老兄,请兄入此瓮。”兴叩头伏罪。见《新唐书·周兴传》。
'46'父母之官:封建时代称地方官为“父母官”。指县令。
'47'司上帝牛羊之牧:职掌代替天帝管理人民之事。《孟子·公孙丑》
下:“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此用其意,喻地
方官吏应解除民困。
'48'“尽瘁”句:意谓应当尽瘁事国,屈己奉公。尽瘁,竭尽心力,《诗·小
雅·北山》:“或尽瘁事国。”不辞折腰,指委屈奉公。晋人陶渊明为彭泽
令,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见《晋书·陶渊明传》。
此化用其意,谓应该屈身奉公。
'49'强项:不低头,喻刚直不阿。东汉董宣为洛阳令,杀湖阳公主恶奴,
光武帝大怒,令小黄门挟持董宣向公主叩头谢罪。董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
首。光武帝称之为“强项令”。见《后汉书·董宣传》。
'50'上下其鹰鸷之手:意谓枉法作弊,颠倒是非。春秋时,楚国攻郑,
穿封戌生俘郑国守将皇颉,而王子围与之争功,请伯州犁裁处。伯州犁叫俘
虏本人作证,但却有意偏袒王子围。伯州犁审问皇颉时“上其手”(高举其
手)向他暗示王子围地位尊贵;“下其手”(下垂其手)向他暗示穿封戌地
位低微。皇颉会意,竟承认自己是被王子围所俘。伯州犁就这样上下其手,
使贱者之功被贵者所占。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鹰鸷,鹰和鸷,都是
猛禽,比喻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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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飞扬:意谓任意施展。狙(jú局)狯之奸:狡猾的奸谋。
'52'人面而兽心:语出《汉书·匈奴传》。此指品质恶劣,外貌象人,
内心狠毒,有如恶兽。
'53'剔髓伐毛:犹言脱胎换骨,涤除污垢,使之改恶从善。原为修道者
之言,见 《太平广记》卷六引《洞冥记》。此指致死的酷刑。
'54'“所当”二句:意谓罚其转世胎生,但不得为人。
'55'“只宜公门”二句:意谓只有在衙门内洁身向善,或可转世为人。
公门,衙门。修行,修身行善,指不枉法害民。落蓐之身,指人身。落蓐,
指人的降生。蓐,产蓐。
'56'“何得苦海”二句:意谓怎能在苦深如海的世俗之中,兴风作浪,
作孽多端。苦海,佛家语,谓人间烦恼,苦深如海。弥大之孽,天大的罪孽。
弥,满,广大。
'57'“飞扬”二句:意谓隶役恣肆蛮横,满面杀气,迫害无辜。狗脸:
指隶役的面孔。生六月之霜,谓狗脸布满杀气,将使无辜受冤。相传战国时,
邹衍事燕惠王,被人陷害下狱。邹衍在狱仰天而哭,时正炎夏,忽然降霜。
见《初学记》二引《淮南子》。
'58'“隳(huī恢)突”二句:谓隶役狐假虎威,骚扰百姓,使道路侧目。
柳宗元 《捕蛇者说》:“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
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隳突,冲撞毁坏。九衢,指四通八达的道路。衢,
大路。
'59'肆:滥施。淫成:无节制的威权。
'60'屠伯:宰牲的能手,喻指滥杀的酷吏。《汉书·严延年传》谓严为
河南太守,酷刑滥杀,每“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
屠伯。”伯,长也。
'61'法场:刑场。
'62'汤镬:汤锅,古代烹囚的刑具。
'63'“金光”二句:意谓贿赂公行,致使官府昏暗不明,公理不彰。金
光,喻金钱的魔力。阎摩殿,阎王殿。阴霾,昏暗的浊雾。
'64'“铜臭”二句:意同上句。谓收买官府,遂使阴间世界,暗无天日。
铜臭, 《释常谈·铜臭》:“将钱买官,谓之铜臭。”枉死城,指地狱。
'65'“馀腥”二句:谓小颔金钱可以役使鬼吏;而巨额金钱则可买通神
灵。馀腥,钱的馀臭。大力,指巨额金钱的威力。《太平广记》卷二四三引
《幽闲鼓吹》,谓唐张延曾欲平冤狱,“召狱吏严诫之,且曰:‘此狱已久,
句日须了。’明旦视亭,案上有一小帖子曰: ‘钱三万贯,乞不问此狱。’
公大怒,更促之。明日,复见一帖子来曰: ‘钱五万贯。’公益怒,令两日
须毕。明旦,案上复见帖子曰:‘钱十万贯。’公遂止不问。弟子承间侦之。
公曰:‘钱至十万贯,通神矣,无不可回之事。吾恐祸及,不得不受也。’”
'66'籍:没收。
'67'东岳:泰山。迷信传说,东岳泰山之神总管天地人间的生死祸福,
并施行赏罚。
'68'纪:古代以十二年为一纪。
'69'微:衰微,败落。
'70'净土:佛教认为西天佛土清净自然,是“极乐世界”,因称为“净
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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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秋
俞慎,字谨庵,顺天旧家子'1'。赴试入都,舍于郊郭,时见对户一少年,
美如冠玉'2',心好之,渐近与语,风雅尤绝。大悦,捉臂邀至寓所,相与款
宴。问其姓氏,自言金陵人,姓俞名士忱,字恂九。公子闻与同姓,又益亲
洽,因订为昆仲'3';少年遂以名减字为忱'4'。明日,过其家,书舍光洁;
然门庭踧落'5',更无厮仆。引公子入内,呼妹出拜,年约十三四,肌肤莹澈,
粉玉无其白也。少顷,托茗献客,家中亦无婢媪。公子异之,数语遂出。由
是友爱如胞。恂九无日不来寓所,或留共宿,则以弱妹无伴为辞。公子曰:
“吾弟留寓千里,曾无应门之僮,兄妹纤弱,何以为生矣?计不如从我去,
有斗舍可共栖止,如何?”恂九喜,约以闱后。试毕,恂九邀公子去,曰:
“中秋月明如昼,妹子素秋,具有蔬酒,勿违其意。”竟挽入内。素秋出,
略道温凉,便入复室,下帘治具。少间,自出行炙'6'。公子起曰:“妹子奔
波,情何以忍!”素秋笑入。顷之,搴帘出,则一青衣婢捧壶;又一媪托柈
进烹鱼。公子讶曰:“此辈何来?不早从事,而烦妹子?”恂九微哂曰:“素
秋又弄怪矣。”但闻帘内吃吃作笑声,公子不解其故。既而筵终,婢媪撤器,
公子适嗽,误堕婢衣;婢随唾而倒,碎碗流炙。视婢,则帛剪小人,仅四寸
许。恂九大笑,秦秋笑出,拾之而去。俄而婢复出,奔走如故。公子大异之。
恂九曰:“此不过妹子幼时,卜紫姑之小技耳'7'。”公子因问:“弟妹都已
长成,何未婚姻?”答云:“先人即世'8',去留尚无定所,故此迟迟。”遂
与商定行期,鬻宅,携妹与公子俱西。
既归,除舍舍之;又遣一婢为之服役。公子妻,韩侍郎之犹女也'9',尤
怜爱紊秋,饮食共之。公子与恂九亦然。而恂九又最慧,目下十行,试作一
艺'10',老宿不能及之'11'。公子劝赴童试。恂九曰:“姑为此业者,聊与
君分苦耳。自审福薄,不堪仕进;且一入此途,遂不能不戚戚于得失,故不
为也。”居三年,公子又下第'12'。恂九大为扼腕,奋然曰:“榜上一名,
何遂艰难若此!我初不欲为成败所惑,故宁寂寂耳。今见大哥不能发舒,不
觉中热'13',十九岁老童,当效驹驰也。”公子喜,试期送入场'14',邑、
郡、道皆第一'15'。益与公子下帷攻苦。逾年科试,并为郡、邑冠军。恂九
名大噪,远近争婚之,恂九悉却去。公子力劝之,乃以场后为解'16'。无何,
试毕,倾慕者争录其文,相与传颂;恂九亦自觉第二人不屑居也。榜既放,
兄弟皆黜。时方对酌,公子尚强作噱'17';恂九失色,酒盏倾堕,身仆案下。
扶置榻上,病已困殆。急呼妹至,张目谓公子曰:“吾两人情虽如胞,实非
同族。弟自分已登鬼箓'18'。衔恩无可相报,素秋已长成,既蒙嫂氏抚爱,
媵之可也'19'。”公子作色曰:“是真吾弟之乱命也'20'!其将谓我人头畜
鸣者耶'21'!”恂九泣下。公子即以重金为购良材'22'。恂九命舁至,力疾
而入'23',嘱妹曰:“我没后,即阖棺,无令一人开视。”公子尚欲有言,
而目已瞑矣。公子哀伤,如丧手足。然窃疑其嘱异,俟秦秋他出,启而视之,
则棺中袍服如蜕'24';揭之,有蠹鱼径尺'25',僵卧其中。骇异间,素秋促
人,惨然曰:“兄弟何所隔阂?所以然者,非避兄也;但恐传布飞扬'26',
妾亦不能久居耳。”公子曰:“礼缘情制'27',情之所在,异族何殊焉?妹
宁不知我心乎?即中馈当无漏言,请勿虑。”遂速卜古期,厚葬之。
初,公子欲以素秋论婚于世家,恂九不欲。既殁,公子以商素秋,素秋
不应。公子曰:“妹子年已二十矣,长而不嫁,人其谓我何?”对曰:“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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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但惟兄命。然自顾无福相,不愿入侯门,寒士而可。”公子曰:“诺。”
不数日,冰媒相属,卒无所可'28'。先是,公子之妻弟韩荃来吊,得窥素秋,
心爱悦之,欲购作小妻'29'。谋之姊,姊急戒勿言,恐公子知。韩去,终不
能释,托媒风示公子,许为买乡场关节'30'。公子闻之,大怒诟骂,将致意
者批逐出门'31',自此交往遂绝。适有故尚书之孙某用,将娶而妇忽卒,亦
遣冰来。其甲第云连'32',公子之所素识,然欲一见其人,因与媒约,使甲
躬谒'33'。及期,垂帘于内,令素秋自相之。甲至,裘马驺从,炫耀闾里;
人又秀雅如处子。公子大悦,见者咸赞美之,而素秋殊不乐。公子不听,竟
许之,盛备奁装'34',计费不赀,素秋固止之,但讨一老大婢,供给使而已。
公子亦不之听,卒厚赠焉。既嫁,琴瑟甚敦。然兄嫂常系念之,每月辄一归
宁。来时,奁中珠绣,必携数事,付嫂收贮。嫂未知其意,亦姑从之。甲少
孤,有寡母溺爱过于寻常,日近匪人'35',渐诱淫赌,家传书画鼎彝'36',
皆以鬻偿戏债'37'。而韩荃与有瓜葛,因招饮而窃探之,愿以两妾及五百金
易素秋。甲初不肯;韩固求之,甲意似摇,然恐公子不甘。韩曰:“我与彼
至戚,此又非其支系'38',若事已成,彼亦无如何;万一有他,我身任之。
有家君在,何畏一俞谨庵哉!”遂盛妆两姬出行酒,且曰:“果如所约,此
即君家人矣。”甲惑之,约期而去。至日,虑韩诈谖'39',夜候于途,果有
舆来,启帘照验不虚,乃导去,姑置斋中。韩仆以五百金交兑俱明。甲奔入,
伪告素秋,言:“公子暴病相呼。”素秋未遑理妆,草草遂出。舆既发,夜
迷不知何所,逴行良远'40',殊不可到。忽见二巨烛来,众窃喜其可以问途。
无何,至前,则巨蟒两目如灯。众大骇,人马俱窜,委舆路侧。将曙复集,
则空舆存焉。意必葬于蛇腹,归告主人,垂首丧气而已。
数日后,公子遣人诣妹,始知为恶人赚去,初不疑其婿之伪也。取婢归,
细诘情迹'41',微窥其变。忿甚,遍愬郡邑'42'。某甲惧,求救于韩。韩以
金妾两亡,正复懊夹,斥绝不为力。甲呆憨无所复计,各处勾牒至,俱以赂
嘱免行。月余,金珠服饰,典货一空。公子于宪府究理甚急'43',邑官皆奉
严令,甲知不可复匿,始出,至公堂实情尽吐。蒙宪票拘韩对质。韩惧,以
情告父。父时已休致'44',怒其所为不法,执付隶。既见诸官府,言及遇蟒
之变,悉谓其词枝'45';家人搒掠殆遍,甲亦屡被敲楚'46'。幸母日鬻田产,
上下营救,刑轻得不死,而韩仆已瘐毙矣'47'。韩久困囹圄,愿助甲赂公子
千金,袁求罢讼。公子不许。甲母又请益以二姬,但求姑存疑案,以待寻访;
妻又承叔母命,朝夕解免,公子乃许之。甲家綦贫,货宅办金,而急切不能
得售,因先送姬来,乞其延缓。
逾数日,公子夜坐斋头,素秋偕一媪,蓦然忽入。公子骇问:“妹固无
恙耶?”笑曰:“蟒变乃妹之小术耳。当夜窜入一秀才家,依于其母。彼自
言识兄,今在门外。请入之也。”公子倒屣而出'48',烛之,非他,乃周生,
宛平之名士也'49',素以声气相善。把臂入斋,款洽臻至。倾谈既久,始知
颠末'50'。初,素秋昧爽款生门,母纳入,诘之,知为公子妹,便欲驰报。
素秋止之,因与母居。慧能解意,母悦之。以子无妇,窃属意素秋,微言之
'51'。素秋以未奉兄命为辞。生亦以公子交契'52',故不肯作无媒之合,但
频频侦听。知讼事已有关说'52',素秋乃告母欲归。母遣生率一媪送之,即
嘱媪媒焉。公子以素秋居生家久,窃有心而未言也;及闻媪言,大喜,即与
生面订为好。先是,素秋夜归,将使公子得金而后宣之。公子不可,曰:“向
愤无所泄,故索金以败之耳。今复见妹,万金何能易哉!”即遣人告诸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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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罢之'54'。又念生家故不甚丰,道赊远'55',亲迎殊艰,因移生母来,居
以恂九旧第;生亦备币帛鼓乐'56',婚嫁成礼。一日,嫂戏素秋:“今得新
婿,曩年枕席之爱,犹忆之否?”素秋笑,因顾婢曰:“忆之否?”嫂不解,
研问之,盖三年床第,皆以婢代。每夕,以笔画其两眉,驱之去,即对烛独
坐,婿亦不之辨也。益奇之,求其术,但笑不言。
次年大比'57',生将与公子偕往。素秋曰:“不必。”公子强挽之而去。
是科,公子中式,生落第归,隐有退志。逾年,母卒,遂不复言进取矣。一
日,素秋告嫂曰:“向问我术,固未肯以此骇物听也。今远别,行有日矣,
请秘授之,亦可以避兵燹。”惊而问之。答曰:“三年后,此处当无人烟。
妾荏弱不堪惊恐,将蹈海滨而隐。大哥富贵中人,不可以偕,故言别也。”
乃以术悉授嫂。数日,又告公子。留之不得,至于泣下,问:“往何所?”
即亦不言。鸡鸣早起,携一白须奴,控双卫而去'58'。公子阴使人尾送之'59',
至胶菜之界'60',尘雾幛天,既晴,已迷所往。三年后,闯寇犯顺'61',村
舍为墟。韩夫人剪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