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烈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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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卢德铭的脸涨得彤红,争辩说:“我卢德铭怎会这样做,不是我带回来的,是她自己跑到武汉来的!”
何长工说:“不可能,不可能啊,那杨小雪又是怎么来的,既然如此,又将她送走。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无论何长工怎么追问,卢德铭再也没有回答他。
何长工忽然发现,卢德铭正眺望着远方的天边出神。
这时夕阳已经西下,开餐的军号吹响了。
八、
第二天拂晓,部队开拔,一路疾行,到了鄂赣边境。在接近江西境内时,山势显得陡峭,道路更加崎岖,一座高山挡在前方。
这是边境有名的九宫山。九宫山,烟雾缭绕,林深兽恶,好像唐僧取经里经过的有妖魔鬼怪出没的山。为了彻底摆脱张发奎的控制,为了追赶起义军主力,最高最险的山,也得越过去。而且,要赶在天黑之前爬过山去。黑夜爬山更危险,万一遇上土匪袭击,人家在暗处,部队在明处,一旦交火,就会被动地挨打。
部队来到山下,还没能稍稍喘息,卢德铭便下令爬山。
他对部队重新作了部署,将队伍拉成分散形的纵队,分三路前进。这里虽然没有妖怪,但是土匪出没的地方,不能让部队吃了土匪的亏。
经过一天的艰难困苦,部队在行军途中果然遇上几股土匪,土匪只是放冷枪,想抢夺部队的枪支弹药,迅速被部队击溃。
翻了一天的山,每一个战士连走平路都走不动了,但总算将九宫山甩在了身后,进入武宁县境内。
一支部队,经过几天的急行军,一旦停下来,队伍简直就像一条瘫软的蛇,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卢德铭心里很是担心,这时万一有一支小部队来进攻,恐怕都难以应战啊!
第二章 寻找港湾(11)
这时,先遣队终于来报,叶挺和贺龙的起义部队已经远去赣南和粤东。卢德铭望着这支疲于奔命的队伍,忧心如焚。他心里明白,以自己千多人的一个团,千里迢迢地去追赶,根本无法突破途中的军阀拦截,不等到达目的地,就会损失殆尽。好不容易将这支队伍摆脱张发奎的掌控,又会死于别的军阀手中。
于是,卢德铭决定部队改变计划,又一次掉转头来,取道临近湖南湖北的修水县。在这个比较偏僻的山区休整待命,以避开军阀的阻击。然后请示中央,以决定去向。
卢德铭欣慰地对大家说:“这江西修水,算是我们暂时的一个避风港。我们这只小船,迟早会找寻到属于自己的港湾!……”
卢德铭部队进军修水的短短几天之间,先后有三支小部队,编入了他的队伍。
部队刚向后转时,先遇上一支将近五百人的队伍,这支队伍穿着杂色衣服,有军装也有民服,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有长枪,也有梭镖和鸟铳,还有大刀和铁棍。看样子不像是红枪会,他立即派人过去询问,原来这支队伍是余贲民率领的平江农军!
平江农军本是奉命攻打长沙,还没能到达长沙境内,攻打长沙的先头部队就退下阵来了。他们在湖南站不住脚,也是奉中央命令去参加南昌起义,因没有赶得上,就撤退到这里。同是共产党的队伍,在这患难之际相遇,两支队伍都很激动和亲热。加上余贲民与何长工过去在中共湖南省委就相识,此次能在这里相遇,简直连想也没敢想。
见面后,余贲民拉住何长工的手,激动得闪出泪花:“ 长工,以往由于方向不明,又处于白色恐怖之中,我们只能在九宫山、武宁一带徘徊,始终不敢把队伍拉出去。如果你们不来,南昌起义部队又追不上,这几百人的队伍迟早会被军阀吞掉,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何长工立即将余贲民介绍给团长卢德民。经过简单地商量,决定两支队伍同赴修水休整待命。
到了修水,警卫团动员党的活动分子和干部,对部队展开了宣传教育。讲革命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希望很大,讲南昌起义部队不是被敌人消灭了,而是转移撤退,只要我们跟上去,同他们结合起来,就是一支了不起的力量。原地不动和分散开来都是不可取的,最易被反动派“清乡”清出来,当反革命更是没有好结果。经过一番宣传教育,警卫团内部的情绪开始进一步稳定;余贲民所带的平江农军也维持着没有溃散。
警卫团进驻修水县以后,为了稳定平江农军,两支部队进行了混合编队,其实就是把平江农军编入了警卫团。过去散漫的农民有了正规军队的管理,他们原本具备的优良品质和吃苦耐劳的素养便能得到好的发挥。在休整期间加紧训练,很快就能变为战斗力强的部队。
说来事有凑巧,部队刚在修水驻下,又在修水的桃树港遇到一支农民武装,他们是从鄂南的通城、崇阳开来的,只有一百多人,领导人名叫罗荣桓。
人数虽少,总是一股力量。这个罗荣桓原是法政大学的一名学生,此时刚刚加入共产党,以大学生的身份自愿去搞农民运动,成为一支小小农军的头儿。警卫团派人与他们联系上,后来罗荣桓的农军汇入警卫团,编为警卫团的特务连,罗荣桓担任该连党代表。
尤其让卢德铭兴奋不已的是,修水南面是江西省的铜鼓县。据派出的侦察兵报告,铜鼓县驻扎着一支农民武装,正是来自湖南浏阳的农军!
余贲民说:“浏阳农军的领导者叫潘心源,他是浏阳县委书记,因‘马日事变’后反攻长沙时,曾经与他的队伍同行,当时他们冲到了最前面。可能是撤退后,而浏阳的反动势力最为猖獗,就驻到了铜鼓吧!”
于是警卫团又派出人员去铜鼓,与浏阳农军联络……
等部队安定下来后,卢德铭得离开了。
他带着这支队伍,没能赶上南昌起义部队,在没有听到中央命令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将队伍带到修水,再说下一段该怎么办,他得请示中央,将具体情况向中央报告。
第二章 寻找港湾(12)
卢德铭和几个警卫团的主要领导人,要赶赴武汉向党中央报告工作,部队暂由第一营营长余洒度指挥。正是这个原因,这个在黄埔军校就以口才闻名,却只善纸上谈兵、华而不实的余洒度,在不久以后,还被推到了师长的位置上……
第三章 血泪看禾酒(1)
一、
民国十六年,湘东浏阳又是大灾大难。
白色恐怖和饥荒,笼罩着这一片古老的土地。老天爷似乎也在助纣为虐,从立夏到中秋,接连三个月滴雨未落。老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
这是百年一遇的大旱之年。到了秋天稻谷成熟的季节,从大围山脉发源的大溪河、小溪河,成了两条似有似无的两条“水线”,有气无力地弯来转去,随时都会突然断流的样子。河两岸的庄稼地,裂开纵横交错的坼口。禾苗从抽穗到成熟,从来就没有喝饱过水,穗子又短又瘦,伸着头,听凭太阳的暴晒。火南风吹过,灰黄色的禾叶摇晃着,发出声声叹息。
韩习明老倌是白沙镇有名的作田里手,也是乡亲们公认的勤快人。他像一头牛,从稻子灌浆的日子开始,带着老婆、女儿,一家三口每天从河里挑水上坡,来浇灌禾苗。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搬石头在水流处筑了一道石坝,才堵住了一个水坑。他租种了财主彭达霖家的八亩地,说好是三七开,三成留给作田人,七成得交了租子。但眼看禾苗会干死,弄得不好将颗粒无收。韩习明老汉急得嘴上起血泡,不久患了眼疾,两只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也无钱去看病,只是摘些名叫“酒里光”的叶子,将它搓成团,放在一只碗里,用菜刀把去捣碎。唉,连绿叶子都干得没有了水分,他还得洒点水进去,才能把这种消炎的叶子弄成浆糊状,睡觉之前就敷在眼睛上。第二天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但也得去挑水浇禾。
韩婶子看着丈夫太苦,太劳累,也不声不响地挑起一担木桶子,来帮丈夫挑水。十七岁的女儿娟妹子也来了,原来韩老汉一直不让女儿来挑水,一个细皮嫩肉的妹子,哪能挑起一担水爬那么高的山坳,她将来还要嫁人,生孩子,别把她压坏了。但眼看着自己已经无力将几亩水田的禾苗救活,也就哀叹一声,听凭她母女俩也来挑水浇禾了。
太阳越来越暴烈,田地越来越干燥,将一瓢水往禾蔸上一泼,冒出一股白烟,根部的田土先是黑了一片,不一会又变为白色,水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韩老汉忽然放下担子,坐在田埂边,叹息着道:“这天,这世道,这样下去,就算我们一家三口累死累活,白天黑夜不歇一口气,也救不出来这八亩稻子啊!”
韩婶子说:“你是太累了,你就先歇会儿吧。我们娘俩接着再去挑,救一棵是一棵,总比眼睁睁让禾苗干死要好呀!”
韩银娟擦了擦汗水,一声不吭地挑着桶往山下走。她说:“娘,您也歇一歇吧,让我来挑。我年纪小,受得了。”
韩习明本想再歇一会儿,但看着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在挑着桶子往坳下去,自己一个大男人,哪里坐得住。于是赶紧去挑水。
“韩老倌,你还在挑水浇田吗?”山坳上走来十多个坳背冲的乡邻,连张三婶子和一些堂客们也跟着来了。
说话的是他的好友丁七。丁七长得身子又高又瘦,与他年龄相仿,也是五十挂零。但他与韩习明不同的是,韩习明平时话语不多,是一个闷葫芦,而丁七老汉却是嘴像放鞭炮,他喜欢看戏,看过的戏文自己回来能唱得有板有眼。但两人脾性不同,却偏偏合得来。农闲时或者过节时,两人还常常在一起喝杯小酒。丁七一边喝一边滔滔不绝,韩习明只顾喝,心里倒也特别惬意。
丁七来到地边,埋怨说:“刚才到了你屋里,本想讨杯茶喝,没有茶,酒也行的。没想到你带着家人在这里浇禾。你真是狠心,老婆瘦得像芦柴,娟妹子细皮嫩肉,你却让她们也来挑水浇禾!”
韩习明说:“我不浇田怎么办,能让这几亩田的禾干死,饿死!”
韩习明见那么多邻家来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起大家,你们即使到了我屋里,我也没得酒,我的酒坛子几个月前就见底了。茶是有喝的,我浇了田,总是担两桶水进屋里去,缸里满满的,让娟子她妈烧一壶就是。——娟子她娘,你别下坡去了,快回屋烧茶!”
第三章 血泪看禾酒(2)
韩习明见这些人突然造访,猜想一定有事相商。再说自己这几亩地眼看收成不多,打了稻子,怎么交得起租子。要是连租子都交不起,一家人吃什么?他遇上难处,平时总是和丁七老倌商量,他主意多,出的主意往往又是顶事的。
十多个乡亲来到田边的树阴下,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蹲着。
丁七老倌说:“我们这十几家人,都是租种了彭大恶霸的田。现在又到收稻的时节了。今年遇上大旱,收成至少减了三成啊!”丁七说着,还捏起田里一根稻子数了数,又摸了摸,脸色凝重,“你们看,韩老倌这禾,只怕会减了四成。瘪谷占了差不多一半呢!”
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租子是交不起了,要交租便没饭吃,不交租又过不了彭大恶霸的关,这日子,没法过了。
丁七老倌说:“大伙儿光是在这里诉苦没有用,我们还得想一个法子来解决才行。你们看,到底怎么办?”
有几个毛头小伙子说:“我们干脆联合起来,抗租不交,看他彭大恶霸咋整我们!“
接着便有人帮腔:“交租也是活不成,不交也是活不成。不交还能吃上几餐白米饭!”
“对呀,只要大家齐心,都不交租,偷偷打了谷,藏起来,总比都交到地主仓里去好啊!”
“……”
丁七老倌摆摆手说:“谁想交租,谁能交得起租。不过,自古以来租田种就得交租,这也是正理,凭我们几个平头百姓,不可能改变。抗租吗?只怕连命都会保不住!没有饭吃还能出外逃荒,或许能留下一条命,你们不要冲动。今年上半年死的人还少吗?现在白沙,东门都驻了团防队,搜查农会积极分子的事还在进行。年轻人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我们这些老东西,更是对付不了那些团防局,他们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几句话,说得大家都低下了头。
这时,韩习明老倌双手捧住脸,又想哭了。
丁七的一席话,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他不禁想起了被杀的儿子来……
二、
大家被韩习明老倌哭得不知所措,韩婶子也在一边落泪。娟妹子挑着一担清水,颤颤悠悠地上了山坳。她放下水桶,说,“大伙喝点水吧,这一担水没有搅浑,能喝的。”
大家正干渴难当,拿起瓢,轮流着喝水。十多个人,差不多就喝光了那一桶水。娟妹子舀起半瓢水,送到父亲的嘴边:“您喝点水。不要总想那些伤心事了。再哭,哥也不可能再活转来的。”说完,又去一边劝慰母亲去了。
娟妹子懂事,乡村人都夸她是一个好妹子。她长着白里透红的脸,小巧的鼻子,笑起来的时候,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便眯成一条线,嘴唇一抿,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闪着光。
邻家的张三婶忍不住赞叹说:“将来哪个后生能找了娟妹子做堂客,那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人们就笑她:“张三婶,那你还不早动手,将她弄到自己家里去啊!”
张三婶叹息着说:“只可惜我儿子太小,要不然,还轮得着你们来讲吗?我家儿子才十一岁,人家娟子是姐姐,都十七岁了,你们这是故意气我!”
大家便哈哈大笑。
这时丁七说;“别笑了,别笑了,哭都哭不过来呢,你们还有闲心来说笑,先说正事吧!”
大家便都望着丁七,脸都板得紧紧的。过去有农会作主,自从地主老财和恶霸像蝗虫一样从长沙和武汉返回来,政府还派来了兵,各镇都开办了团防局,驻了军队。农会积极分子和共产党员杀的被杀,关的被关,有的便逃往外地了。乡村没了主心骨,白沙镇杨树村的农会委员,也就是韩习明的儿子韩志高,也被团防局抓去,当夜就杀害在东门的桥头草坪上……
丁七老汉在这一带算是能说会道,能想出主意来的人。他曾经读过三年私塾,也算是喝过墨水的人,而且去长沙贩过盐,见识广,脑子活,所以大家有什么难处,喜欢找他讨主意。今年遇上大旱,眼看稻子就要收割,彭大恶霸到底会不会减租,按几成减,大家心中都没有底。只好都去找丁七,丁七干脆和大家一起,挨门挨户将租了彭家土地的十几家户主召集到一起,大家一起想出一个办法来。
第三章 血泪看禾酒(3)
丁七老倌清了清嗓子,看了大家一眼,说:“户主都到齐了,大家也喝了水了,也休息一会了,我们就来商量正事。大家说,今年的租怎么交?”
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说开来。有的说“稻子干得剩一把草,谷子占了一半是瘪的,就算不交一粒谷,连吃饭都不够。要是再交租,喝稀粥都不够,又得挨饿了啊!”
有人说:“我看,我们全村子联合起来,大家抗租不交,看他彭老财能把我们都抓了去?抓去了也好,那就在他家吃喝!”
几个青皮后生摩拳擦掌,说:“农会的干部都不在了,我们自己成立一个农会,跟他们拼了!”
二十岁的粗矮个子,外号叫树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