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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残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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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放于六月二十日起程回西京。他没有与班师的大军一起,而是带了几个亲兵,另走小道。久闻南方是富足之地,这一路上见到情形却是万业凋零,山河残蔽,乞众不绝于程,时常连着几个村子都不见一个人。 
  问起偶见的老者,道:“天灾固然可怕,可最要紧的还是战乱。比如说这两年水患,其实往年也发过更大的水,但往年一有水情,必是上上下下都关注,沐家还派军协守堤防。今年,唉,不必提了,打仗打得人心惶惶,还有谁在意远江。年年都打呀打,没几年太平一点儿,男人们都被征入军中,妇孺老弱在田中劳作,还需供给军粮。若是年成好倒也罢了,遇上今年这样的情形,只得逃荒去。” 
  杨放心道:北方百姓逃荒到南方,南方还能到哪里?当下对老者道:“好在中洲终归一统,日后可无战事了。” 
  老者道:“那个项王,看着就是个暴虐胚子,沐家待南方百姓向来不坏,他居然做得了这样子的事,十万条性命呀!望之不似人君。日后无战事?难说呀!”亲兵正欲呵斥,杨放止住了他们,上马离去。 
  杨放一路走走停停,查问民情,行得极慢,八月初三方到了西京。此时距中秋已不足半月,西京已是张灯结彩,修缮一新,通城百姓兵士都笑逐颜开,街上不绝有舞龙杂耍经过,路旁酒肆之中时时传出欢呼之声。 
  杨放随意进一家店,至一桌旁询道:“各位为何如此开怀?” 
  一人答道:“中洲兵荒马乱了好些年,总算是安定下来了,本该大加庆贺。正赶上项王登基大婚,双喜同至,岂有不欢喜之理。” 
  杨放问道:“各位都想要项王当皇上么?” 
  那人答道:“我等草民小兵也管不着皇上姓什么。但若没有项王,谁能想到可以在数年之内就绝去蛮族之患,项王是天上星宿下凡,为解中洲劫难而来,项王当皇上,又有何人敢有异议。只是太后极为贤德,对百姓恩情极深,若是项王当皇上,太后就不是太后了,想来让人心里不痛快。这下却极好,太后成了皇后,还是我们的国母。实是十全十美,再好不过。” 
  旁有其他人道:“项王与太后,一个英明神武,一个瑞丽仁德,真个太相配了。” 
  “极是极是,不瞒各位,我原就想过此事,没料居然成真了。” 
  杨放听得分外入耳,想道:到底北方百姓与项王同甘共苦多年,对项王的为人了解得深些,北方人心如此,国势自安,对南方多加安抚,数年过去,自也能让人心归顺。于是精神大振,回府更衣,便往项王府上来。 
  至项王府中求见,不一会儿便被宣了进去。见到云行天正与袁兆周商谈着什么,杨放行着礼,心下惴惴不安。 
  云行天瞪着他好一会儿,终展颜一笑道:“起来吧。你没进来之前,我总琢磨着怎么整治你一下,小东西,居然敢要挟起我来了。不过见到你,却又气不起来,便宜你了,一边坐着吧。” 
  杨放听到云行天以好久未听过的昵称相唤,心头一热,叩头道:“末将知罪,请项王重罚。” 
  云行天摇摇手道:“算了算了,在京都的事如今想起来,也是做过头了。你阻了我,也算是减了我的罪业。别人瞧着你是好人,我还不知你犟起来的性子么?” 
  袁兆周笑道:“杨将军来得正好,看,这是刚刚传来的信,雁脊关的子母堡已修好了,那座杀了哈尔可达的废城也已重建一新,全是依着项王手绘的图纸造的,可算是个小西京呢。就差请项王题名了。” 
  “这么快?”杨放也十分高兴,他南下之日,雁脊关的母堡已建成,相配的子堡尚只修了不到一半,那座新城才刚刚筑基,他心道:看来项王对这事可是急得很哪。杨放问:“不知项王给这座新城起个什么名字?” 
  云行天想了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镇风堡”三字,道:“昔日蛮族自称是乘风而来,长驱直入中洲,锐不可当,却败于此处,此处有此坚城,必当镇住这股子邪风,保我中洲万世太平。” 
  杨放连连叫好。袁兆周心道:这名儿虽好,但与项王的名讳却有些冲撞了,云行于天,必借风势,这风一镇……不过难得见云行天如此高兴,却不好搅了他的兴致,这话也就不提了。 
  云行天高兴起来,站起来道:“我还有一事,要与你们商议。我建这镇风堡,并不单为了防范蛮族入侵,若是单为此,也不必修得这般急。我更将此堡用做北上攻打蛮族的基地。” 
  “北上攻打蛮族?”杨放脸色一下子变了。 
  袁兆周也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忙问道:“项王预备何时动手?” 
  云行天道:“今年是不成了,明年二三月间,正是蛮族马匹过了一冬,最为疲瘦之时,我将倾举国之兵远征,管教蛮族从此在白河草原上消失无踪!” 
  “可是项王,中洲真的不能再经战火了,中洲的百姓好苦啊!项王,你可知如今便是南方也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项王,白河草原的情形我们都不熟,深入未明之敌境,实乃兵家大忌!”杨放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但依旧听得出激动无比。 
  云行天极不悦地道:“你怎么和女人一样的见识。” 
  杨放道:“太后也是这样看的么?请项王三思!” 
  袁兆周却和杨放不同,他深知云行天的性子,直挺着劝,定是不成的,于是委婉地道:“远征蛮族也不是不可。不过中洲多年战乱,军粮难征,风涯山脉以北鲜有中洲人涉足,总要用个三五年准备停当才好。” 
  云行天道:“你们只看到我们眼下的难处,却没见蛮族比我们更难。那杰可丹可是等人的么?过三五年或者他已整合了蛮族诸部,而中洲人性好逸乐,这五十多年的战乱,才好不容易有了点尚武之风,三五年的太平岁月一过,定然又不愿再战了。” 
  杨放道:“为何非要与蛮族一战?既有了雁脊关,日后蛮族再难以入侵!” 
  云行天道:“胡说!世上没有不陷之城,若是中洲失了今日锐气,回到五十年前一般,那时蛮族卷土重来,难说五十年前之事不会重演。只有一鼓作气荡平了他,才可保中洲万世平安。” 
  袁兆周却道:“没有了蛮族,又安知不会有其他的敌人?项王,无强敌外患者国恒亡,五十年前的中洲就是以为中洲万世平安,然结果如何?若是留着这么一个世仇强敌在侧,后世子孙才会发愤图强,不至懈怠。” 
  杨放道:“军师这话极是!” 
  “当年我欲与蛮族开战时,你们也是如此振振有词,结果如何?”杨放与袁兆周都不禁语塞。 
  云行天冷笑一声,断然道:“我意已决,你们下去吧。” 
  杨放出得项王府,正与嬴泌和打了个照面,嬴泌和好久不见他,极为高兴,拉着他的手问长短,却觉得他手心冷汗沥沥,奇道:“你的脸色好难看,出什么事了,生病了?” 
  杨放勉强一笑,道:“没什么,你这几日忙得很吧?” 
  “是有些忙,不过你既回来了,我这一顿酒是少不了的,这点子时辰总归有的。” 
  杨放道:“那好,令狐大将军在南边得了几坛好酒,他明日回来,我们约上云行风,去他那里搅扰一回,如何?” 
  嬴泌和有点奇怪,自己与令狐锋并不熟,为何杨放却要约自己到他那里去,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嬴泌和在云行天那里处事完毕,回到家中,只见家里多出许多铁风军的守卫来,先是一怔,然后想起,定是嬴雁飞回家来了。早几日就说过嬴雁飞总不好从凤明宫直接搬到贤坤殿去,是以大婚前当回家住些时日。见他回来,家人道:“方才杨将军来过了,候了公子半晌,刚走一会儿。” 
  嬴泌和满心狐疑,想道:杨放明知我此刻在项王那里,又来府里寻我作甚?他今日的行事,真是古怪得紧。 
  嬴泌和进了嬴雁飞所居的栖凰落,隔着一道屏风,听得赢淆正叹道:“你当真要如此么?这不是条好走的路呀。” 
  嬴雁飞道:“我意已决。” 
  又听得赢淆道:“如此,就由着你的意愿,唉,一入了宫门,便没有了退路呀!” 
  “你们在说什么呀?”嬴泌和转出来道,“今日怎么个个都神神秘秘的。”嬴雁飞微微笑道:“你明日要与杨将军他们聚一聚么?替我带坛酒去吧。” 
  “你怎生知晓?”嬴泌和马上回过神来,“哦,方才杨放来见你了,是不是?”嬴雁飞笑而不答。 
  令狐锋是云行天手下里向南打得最远的一个,回来得也最晚,令狐军大都留在了岭东一带,那里还有些地方没能全然平靖,随身带回来的只是几千亲卫和一干有功将官——是蒙恩参与大典来的。 
  云行天接见了他,也谈了谈自己的北征之策,原以为又会听到反对意见,却不想令狐锋极为赞同,道:“中洲并不缺粮草战士,缺的就是项王这股悍锐尚武之气。无强敌外患者国恒亡,只有不时征战,才可让中洲之民永诀懦弱习气,成就强悍意志,就算是一时痛苦,那也是该的。” 
  云行天听到同一句话,却教袁兆周和令狐锋解出截然不同的两般意思来,不由莞尔,道:“好,你这话该让军师也听听。” 
  令狐锋听到“军师”二字,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与军师有关,也与云军有关,不敢隐瞒,请项王定夺。” 
  云行天见他神色郑重,道:“何事?” 
  令狐锋道:“我身边有个亲兵,他的兄弟在云军中当个队长,那日我无意中见他与兄弟在帐中谈笑,有稀世奇珍之类的言语,我偷偷一看,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枚夜明珠,鸽卵大小,光华四溢,绝非常物。我私下里暗自询问我那亲兵,得知竟是军师同意,云军私分了京都安王府中的宝物!” 
  “竟有此事?”云行天霍然立起道,“他们竟如此大胆?军师素来谨慎,怎会……兹事体大,你可有证据?” 
  令狐锋道:“那名云军的小队长我已着人看着了,夜明珠也扣在手上,项王一问就知。” 
  袁兆周突奉云行天之命赶至王府,心中就有些不安的预感。待到府中,见那枚夜明珠置于案头,云行风跪于地下,就已明白了大半。于是跪下道:“项王,此事是晚生擅专,求项王只治晚生一人之罪。” 
  “你好大的胆子,袁兆周!”云行天道,“你还想保别人?” 
  袁兆周头一回听到云行天直斥自己的名字,不由心上一酸,伏地道:“项王,云军将士随项王最久,劳苦功高,请项王不要让他们过于难堪。” 
  云行天愈怒道:“就是因为跟我最久,与我同休戚,所以才不该有私心,我云行天所有难道不是云军所有么?这天下就是姓云的了,他们为何还要蝇营狗苟地弄这些东西?个个都没出息。云军是我自家的事,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掺一手,给我滚出去,明日不必来王府里了。” 
  袁兆周面色煞白地站起,转身跑出门,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险跌了一跤,冲了出去。 
  袁兆周出去后,令狐锋劝道:“军师的话其实也有些道理,几日后便是大喜的日子,让云军将士们面上无颜不好,总要看在老将军份上不是?这样吧,着行风大将军与各位将军副将统领们通个气,中秋之后,再自家交出来,既往不咎,如何?” 
  云行天一听也是,对云行风道:“起来吧,云军成了这个样子,遥叔在地下有知,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方才令狐将军的话可听到了?就这样办吧。” 
  云行风道:“是,不过好教项王知晓,我自家也是一芥未取的,底下的兄弟们多有将东西变卖了银子花了的,到时他们交不出来,还请项王略为体谅。” 
  他说这话时神情庄重,但云行天却觉得他的声音很是古怪,好像极力忍着什么,云行天望着他离去时的背影,也不由想:我对云军,是不是太苛刻了点? 
  袁兆周回到家中,静坐了片刻,自己动手,打了个小包袱,想到:九年!九年前就是这几样东西带出来,九年后依旧是这几样东西带回去,真如同做了场春秋大梦。然后命人召集了府上的仆从家人,道:“每人在账上领二十两银子,各自散了吧。”任由他们错愕万分,自家飘然离去。 
  袁兆周出得府来,雇了一辆马车,命车夫出城向西而去,行了一会儿,袁兆周却觉出不对来,挑起车帘,喝道:“停下,停下,这是往城西去的么?” 
  那赶车的人转过头来一笑道:“南辕北辙,那也是有的,有个人想见一见袁先生,命我来迎。” 
  袁兆周细细看了赶车人几眼,镇定了下来,道:“是你?你让我去见谁?” 
  那人笑道:“去了自知,袁先生不必多问。”袁兆周默然放下帘子,由他去了。 
  中秋正日终于到了,三更开始百官罗列入万德正殿朝贺,那朝仪之庄严之繁琐也不必一一细述,新朝国号为“威”,云行天定下年号为“武德”。 
  这一天真正热闹起来还是入夜大婚开始后,嬴雁飞的凤辇过后,白日里被拦禁起来的正街上一下子挤满了人,几万盏彩灯亮起如同白昼,百戏杂耍层出不穷,烈酒如水般洒在衣襟尘埃之中。 
  不过这万众欢庆时却还是出了点小小的岔子,嬴雁飞的凤辇在朝天门处被人拦住了。那人正是前朝遗老朱丹寒,此人以八十高龄之躯,藏于金水桥下,居然给他躲过了禁军的巡察。待嬴雁飞至时,便冲了出来,指辇高骂嬴雁飞失节事贼,行为无耻,护卫去拉他,却不防被他一头撞死在金水桥上。 
  这事传报到云行天手上时,云行天笑对鲁成仲道:“你那血光之灾的签已应了吧,这种事总归是难免的。” 
  鲁成仲正色道:“这不是宫内的。”原来鲁成仲通宵在宫中忙碌,半夜时偷闲出宫吃点点心,却碰上一名和尚,硬迫他抽支签,他不胜其烦抽了来看,却是支下下签,说是今日宫内可见得血光之灾。是以鲁成仲一整日都紧张得要命,寸步不离云行天左右,更是极力劝他取消在朝天门与百姓同乐之事。 
  云行天取笑他,道他一生在刀剑里打滚,却还怕起血光之灾来。但鲁成仲依然难解心上那点不祥之感,本已入秋月余,天时却还如同夏日里一般,炎热气闷,心头有说不出的压抑难受,总觉着会出什么事似的。鲁成仲传下令去,命铁风军将士,这夜均不得饮酒。 
  嬴雁飞着凤冠霞帔进殿时,云行天不由想起了当日初见她,也是在此处,看着她那掩在重重珠光之下的娇颜,云行天这才觉得自己坐了整日的这张宝座舒服了起来。 
  嬴雁飞跪下听旨,不过是些“懿德庄淑,行止端肃”之类的套话,直念了小半个时辰,云行天早已耐不住,心中直把那拟诏的学士骂了十多遍,才终于到了“堪为天下母仪,着册立为后。钦此……”云行天立即起身,下座扶她起来。百官再度拜下,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这呼声传到了万德殿后面的一座小偏殿时,殿里的女人们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说来好笑。”赵氏道,“我们几个平日里生了多少闲气,却到底让那个女人凭空把这皇后的座子坐上了。” 
  董氏道:“不要这样说!皇后她也不是凭空坐上的,当年我们撤到后方去,她在这座城里与蛮军血战,是吃过苦的,对皇上有功,这原也是该的。” 
  赵氏冷笑道:“我们几个也不必说了,但姐姐为皇上吃过的苦头却没人及得上。皇上未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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