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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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行风紧紧地咬着嘴唇,心道:父亲真是老了,如今真到这种地步,什么风险都不敢冒,这么大好的机会,当真就此放过么?
云代遥挥了挥手道:“回去吧。”
云行风垂首应道:“是。”
云行风回到自己房中,也不洗漱,蒙头就往床上一倒,僮仆侍婢们见识多了他的脾气,知他心情不好,更无人敢来烦他。三刻钟后,没有人发觉到,一个黑影闪出了将军府。
赵子飞半夜被亲兵摇醒,他看到亲兵的脸上有着从未见过的惊慌,急忙问道:“怎么了?蛮族攻城了吗?”
“不是。”
赵子飞正松了口气,但亲兵接下来的话让他惊得一跃而起:“云行风少将军在山道中遇伏,现遣人来求救!”
赵子飞赶到大厅,只见一名云军统领躺在地上,全身鲜血淋漓,两只眼睛血糊糊的,也不知瞎了没有,折了一条腿,胸口上破了老大一个口子,血沫往外呼呼地冒,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赵子飞怒道:“怎么不把这位兄弟送去医治,却放在这里?”
旁边的将领们正要开口,那看起来已是奄奄一息的统领却又被什么激了一下似的挺了起来,向赵子飞伸出手来,断断续续地道:“请,请赵将军速救少将军。”他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句话,却只发出了一点点含含糊糊的声音,还拼命地挣扎着要坐起来。
赵子飞的副将秦前道:“云统领请稍息,方才你已把经过对末将说了,就让我代为传告我家将军如何?”那统领艰难地点了点了头。
赵子飞催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云老将军和少将军不是在雪拥关么,怎么会突然跑到山道里来?”
秦前道:“据这位统领言道,云少将军为敌所欺,以为敌人要攻噍城,又以为敌军主将杰可丹欲独得其功,私自出动。是以不待老将军的号令便召集了手下精兵想从后掩袭蛮军,谁知蛮军只以千余士卒在前驱五千马匹,将少将军引入山道后,有七千多蛮军从后夹击,眼下少将军危急无比,只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那云军统领在地上拼命挣扎着叩头,喘息着道:“请赵将军看在……云帅份上,一……一定要,救救我家少将军……”
赵子飞沉吟了一下,道:“末将受云师重托,有守城之责,擅自出城,只怕是不能,兹事体大……来人,把这位统领送到大夫那里去……”
“赵将军……”那统领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翻身滚了起来,跪在地上,死死地拉住了赵子飞的衣襟,急切地从喉中发出几句话来:“赵将军……当年云家的孩子们全被蛮族害了,就余下少将军这一根独苗了……赵将军,求求你……他当年从蛮族刀下逃出来多不容易,当真今天还是要死在蛮族手里么?赵将军……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赵子飞不为所动,道:“来人,把这位统领送下去休息!”
“赵将军!”那统领一把抱住了赵子飞的腿,任好几个人来拉也拉不动,惨嚎道,“赵将军,死了我家少将军,你将如何与云帅和老将军交待!”
赵子飞终于有些犹豫了。是呀,如何给云家的人一个交待?如果是任何一位将军处在云行风的位置上,赵子飞都不会有半点踌躇,他的任务就是守住噍城,只要噍城不失,他就有功无过,出城相救,连想也不会想一下。
但,现在是云行风,云家的心肝宝贝云行风!赵子飞知道云行风在云行天心中有多大分量。
赵子飞的堂妹是云行天的妾室,虽说她当年是赵家求降送到云行天府上的,但到底是昔日北方三霸之一赵秋的女儿,且堂兄赵子飞还是云行天手下四大将军之一,总是有她的身份在。但他曾数次听妻子传过堂妹的抱怨,说是她在云府上还不如一个丫头。她说的那个丫头就是当年救出云行风的那个婢女,董氏。
云行天尚未娶妻,在女色上并不用心,但以他今日的权势,也少不得纳了几名姬妾,不是美艳动人,便是出身尊贵。董氏奴仆出身中人之姿,却始终荣宠不衰,家中事务概由其打理,府里上上下下均呼为夫人,可见云行天对董氏保住了云家这根独苗,心中感念至深。
他平日里听多了这少将军的荒唐举动,却从没见云行天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只是如兄长瞧着小弟弟顽皮一般甚觉有趣。
如果云行风死了,云行天便是当面不说什么,心里也必定是埋了一根刺。再说就是云行天不理会,那云军里的人是好对付的?以云军之势大,日后被他们瞅空私下里做掉都有可能。
赵子飞思前想后好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去。”那云军统领闻言,心头一松,立时昏了过去。
赵子飞也不是没想过把这人悄悄干掉,日后只消推说不知就可,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云行风死掉云家定要找个人恨一下才好,他近在咫尺而不相救,已是最大的罪状,赵子飞到底还是决心冒这一次险。
赵子飞命秦前点齐了手下的骑兵,秦前疑道:“将军,在我们和云少将军之间只有千余敌军,何以要点齐了所有的骑兵?”
赵子飞道:“谁知蛮族到底有多少?难说这不是他们的又一个诡计。即便是只有一千,我也要以一万骑出击,以尽快救回云小将军,夜长梦多呀。秦前,我此去吉凶难料,但噍城决不容失,这些骑兵守城本也没什么用处,我带出去于守城无妨,但留给你的兵力再也不可浪费一人。若是我回不来了,你切切不可出城相救,若是有人以我的名义回城求援,那必是奸细,你可听清了?”
“将军!”秦前本欲说什么,但见赵子飞神色凛然,心知这位将军平日里温和,但主意一定却是不容人劝的,于是只得红了眼眶,走开去点齐了骑兵。
秦前目送赵子飞率军出城,立时将所有的兵将们都召集了上城,火把将城头照得亮如白昼,城上上万将士俱默然无声,等待着这个漫长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一夜过去。
秦前伸长了脖子向前望,只是不见半点动静,似是听到厮杀之声传来,再侧耳听时,却只是风过草木,夜枭猿啼,真个是焦虑如焚,六神无主。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这个无月的夜晚,四下里的一切都似凝住了一般,只有火把的光焰还在闪动。秦前突然听到了些什么声音,他起初以为是又是幻听,但他马上觉出不对来。不是,这是……有人,可这声音并不是从城外传来的,倒像是……
“不好!”秦前急忙唤道,“快,快,快下来一半人,去码头!”不必要到码头,他已看到了结果——噍城,完了。
一队队的黑衣人从城东的绝崖上攀缘而下,不时有人从极高的地方失手掉下,摔死的人居然一声不出,而其他的人也没有半点犹豫地继续向下。下来的黑衣人已四五千之多,他们有的列成一阵,守护着在崖上的人,有的已往码头上跑去。
秦前心头凉透了。对噍城的攻击是虚而又实,对云行风的攻击是实而又虚,一切都为了调出驻在码头一带的骑兵,一切只为把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城头上去。
不管怎么样,赵将军将噍城托我,而我有负所托。秦前想,我只能多杀几个蛮族至死而已。秦前刷的拔出腰间长刀,率众杀了上去。
“杀!”秦前已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死在自己手上的蛮族,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受了几处伤,只是不停地斩、劈、刺、绞,手柄上的血早已浸了又干,干了又浸,他的大腿上好像中了几刀,走路有些不利索,胸口上中了一锤,呼吸有些不畅,小腹在剧烈地绞动着,好像是被一个临死的蛮族用腿踢了一下所致,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不觉得痛。
但蛮族太强悍了,而且每一个人都是有死无生的打法。秦前不止一次地看到,将死的蛮族用尽最后一分力,抱住自己手下的将士,给同伙一个杀敌的机会。
蛮族的攻势如潮水般涌来,那种巨大的压力让一心赴死的秦前都有些不自觉的畏惧,突然间,他觉得四下里的蛮族们都让开了,秦前以刀支身,有些头晕,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有人向他跑来,秦前习惯性地挥刀斩去,来人出锏挡开了这一刀,叫道:“秦副将,秦副将,认得我吗?”
秦前定神一看,这人果有些眼熟,他突然想起来,这人是令狐锋手下的一名统领。秦前叫道:“令狐将军来了么?”
秦前这才看到自己已来到了一道以木料沙石垒成的环形防线之后,防线边上是一些身着幸军号衣的兵士正与那些蛮族交战,秦前识得是令狐军的将士,自己手下的士卒也被收了进来,参与作战。身后二三十步远处另有一道防线,弓手们在防线后放箭。若是在平常,这种防线在蛮族的铁骑来说是不堪一击,而此时蛮族没有马匹长枪,只得一对一地相互砍杀。
“令狐将军在哪里?”秦前问那名统领。
那统领指道:“在那边。”
秦前看去,令狐锋正与一名金发蛮将厮杀在一处,两人以刀剑步战,却有在冲锋的马背上杀伐的气势,旁边的人都插不进手去。秦前冲了过去,正欲助令狐锋一臂之力,却有一支长矛伸过来,将金发蛮将的刀挑在一边,秦前一见大喜过望,叫道:“将军!”
挑开金发蛮将的人是一名少年将军,他骑在马上,双目通红,神情狰狞,全身都被鲜血染透了,在他身边的一骑之上,一中年将军手执双鞭,正是方才出城的赵子飞!
他们身后,有密集的骑兵冲过来,这码头地势开阔,正适合骑兵冲锋,一下子把蛮军冲得四散零落,那金发蛮将也被几个勇武的亲兵护着往一边逃去。
秦前正喜,却见赵子飞惶急道:“快快,后头蛮族可汗的大军过来了,快乘船走。”然后又对令狐锋道:“令狐将军怎生到了这里,真是万幸万幸。”
令狐锋道还剑入鞘,淡淡地道:“本是运粮草过来,赵将军忘了今日是交粮的日子么?”
赵子秋冷静了一下,才道:“码头上还有多少船只?”
秦前答道:“平日里总是有三五十只大船停靠。我这就让人去数一下。”
令狐锋道:“不必了,我已算过,有四十二只大船,我带来的有三千士卒,赵将军和云少将军的骑兵还有多少?”
云行风不言,赵子飞道:“大约有七千多人马。”
秦前心头一颤,赵子飞的人马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折损了三成,云行风的人马只怕是片甲无归了。
令狐锋道:“还好,把马匹杀掉,十只大船勉强装得下。”
赵子飞问道:“不是有四十多只大船么?”
令狐锋道:“其他的我已命人凿沉了。”秦前正待问:“为什么?”
赵子飞已庆幸道:“正是正是,我原怕来不及了。没有了船只,蛮族得了噍城也无法直下远禁,稍减我的罪业于万一。”秦前这才恍然。于是众人速往码头而去。
第五章 赵子飞下令
赵子飞下令杀马,将士们抚着马匹,目中含泪,均有些不忍,也不知是谁想起了易子而食的典故,交换了杀。顿时码头上一片长啸痛嘶之声,见那些平时里精心养护,战场上同生共死的马儿一匹匹倒地,鲜血长流,不论是谁都看得心如刀绞,恨不得把耳朵塞上,眼睛蒙上,不忍目睹这惨象。
秦前随赵子飞令狐锋等上的是最后一条船。云行风已被送上了先头的船只,他也不反对,整个人就似失了魂似的,旁人怎生说,他便怎生做。
在将士已上得差不多时,令狐锋依旧焦虑地看着岸上,秦前正疑他在等谁,却见一队黑压压的骑兵跃近了防线,赵子飞脸色大变:“这是蛮族可汗的亲兵!”
那支骑兵如从地狱中冲出一般,不过是区区百余骑,却如万马奔腾,锐不可当,那道防线如同纸糊的一般,没能略为坚持一下,就被冲破了。
“快开船!”赵子飞急令。
“等一下,我等的人来了!”果见一队令狐军的兵士押一群人来到。
“这是些什么人?”秦前看着这些人心头狐疑,那些人看上去不过是些普通百姓。
令狐锋急道:“快,快上来!”
那些人战战兢兢地爬上来,手中还提着大包东西,有一个跌在地上,包裹散开,里面掉出一大堆刨锯钉凿之类,秦前醒悟过来,原来令狐锋恐蛮族会叫这些木匠重造大船,是以要将这些木匠们都带走。
可这些人本来是老百姓,不像那些军中士兵一般听从号令,行动果敢,又怕得厉害,上得甚慢。那些黑骑兵来势迅如奔雷,只这一会儿工夫就已到了江边,先前头的骑兵已举弓向这边射来。
令狐锋断然下令:“射!”立即百箭齐出,向着木匠的方向攒射过去,木匠们不及发出哀声便齐齐倒地。唯恐尚有未死透之人,箭又射出数轮。然后船就解锚离岸。
先头上船的木匠们见状大惊,纷纷惊叫:“师傅!”“兄弟!”“小三!”乱成一团。有的扑过去给令狐锋跪下,哭求道:“请大将军饶命!”
令狐锋不理会他们,只是全神留意那些黑骑兵,船身刚一离岸,当先一骑已冲了过来,收不住腿,跃往船上,只差了一点点,两只前蹄在船舷上一蹬,溜了下去,那人还不死心,在马上腾空而起,往船上跳来,令狐锋捡起一支长矛向那人扔去,那人惨呼一声,长矛透胸而过,落于水中。
这时令狐锋才走近那些哭哭啼啼的木匠们喝道:“哭什么哭?看看我们那么多掩护登船的兄弟,他们可有人发过怨言,落在蛮族手里,下场还不如今日就死了干脆。留下他们给蛮族造船,那全中洲就完了。谁要再敢闹,就把谁杀了!”
木匠们被令狐锋的语气给吓住了,都收了声。只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扑过来,厉声叫道:“你还我爹,我哥,我兄弟,我们一家四口人呀,都死在你手里了,连我也杀了吧,你这个魔鬼,你比蛮族还不如!”
令狐锋一时没提防到这人胆子如此之大,竟被他在脸上扯出了一道口子,大怒,喝道:“把这人给我往死里打!”
赵子飞劝他道:“算了,算了,这人也怪可怜的,令狐将军和这等人计较什么?关起来吧!”
狐锋定了定神,也觉得今日看的血腥委实够多了,按捺下来,令人将这人弄走,那少年木匠却依旧叫个不休:“爹爹,哥哥,兄弟……”一声连就一声,无休无止,这声音凄厉无比,在青山两侧激荡,一船人听了,都是满心不快。声音突然中断了,想来是有人堵住了他的嘴。
令狐锋一行顺流而下到了远禁城,再由远禁城回到了雪拥关,这一战的经过就由令狐锋和赵子飞两人共具名写就折子,由信鸽送往云行天的手中。
令狐锋见赵子飞神色抑郁,劝他:“此战之失,其实并不在赵将军……”
赵子飞止住他道:“我是噍城守将,噍城失守我责无旁贷,其他的,也不必说了。”
袁兆周接到这封加急军报时,手中也接到了云代遥的军报,他将这两封军报一并交到云行天手中,云行天接过,先看了云代遥的那份,又看了赵子云与令狐锋两人的那份,然后再掉过去看云代遥的那份。
袁兆周细看他的神色,见他是面上淡淡的,不由心下忐忑,他知云行天平日里不是个阴沉的人,有了脾气是从不忍的,他若是压在心里,那便是怒到了极处。
云行天将手中的军报一扔,道:“军师看看吧!”
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