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死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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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我耳边。每一次有某个蠢蛋管不住他的嘴巴时,他的恐惧就会透过「陆地战士」战斗系统让我们每个人都听见。「真的太多了啦!」「我们要快溜啊!」某个别排的家伙,我不晓得他的名字,开始大声嚷嚷「我明明打爆它的头了,可是它偏偏不死!朝它脑门上射击也不会死!」我很确定这家伙一定是打仗打到秀逗了,他说的情况这当然有可能发生,子弹只是擦过颅骨的边缘……,如果这位老兄能冷静下来用用脑子,就会了解这一切。恐慌的传染性甚至比僵尸病菌的感染力更大,而且拜「陆地战士系统」的神奇效果之赐,让恐慌病菌变成空气传播。「什么?」「它们不会死?」「谁说的?」「你射中它的头了?」「吃屎吧!它们是打不死的!」在通讯网中你可以听到这些鬼话,这些屁话遍及资讯高速公路之上。
「全部给我安静!」某人大吼:「守住阵地!大家统统下线!」一个比较老成的声音在吼,可以听得出来。但突然间这个老成的声音被尖叫声淹没了,同时我的目镜中(我确定其他人的目镜也一样)却显映出血液喷注到断齿嘴中的画面。这个画面是来自某位在封锁线后方一栋房子院子里的仁兄,当紧急撤离的时候屋主一定还将几个被僵尸咬死又复活了的家人锁在屋里头。也许是因为爆炸的震动使得门松动了,或者类似的情形,反正它们冲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那个倒楣的仁兄。他枪上的镜头记录下一切过程。他摔倒后枪枝落地,但摄影机的角度正巧把一切拍个正着。它们一共有五只,一男、一女、三童,它们将他压制住躺在地上,男的在他胸口,孩童捉住他的手臂要咬穿他的军服,女的将他的面罩扯掉。你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恐惧,我永远都忘不了当它咬掉他的下巴跟下嘴唇时他的惨叫声。「它们在我们后面!」有个人在大叫。「它们从民居里头跑出来!封锁线破功了!到处都是僵尸!」突然间视讯变暗,是从外部把视讯切断的,而那个老成的声音又响起来:「大家统统下线!」他下命令道,可以听出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接着连线中断。
我很确定,应该是通联断讯之后一阵子,JFS⑤才抵达。他们应该早就在我们头上盘旋,不过感觉起来好像通联一断,天空立刻响起JFS的声音。我没有看见他们投弹,我在我的散兵坑底咒骂着军队跟上帝,还有我自己没用的手,怪我自己没有把散兵坑挖深一点。地面在晃动,天空变得黑暗,残屑破片四散,有泥土、灰烬以及各种燃烧着的东西从我们头上飞过,我感到某个重物击中我的后背,又软又沉。我翻过身,那是一个连着头的躯干,全都已经焦黑而且还在冒烟,并且还很努力的想咬我!我一脚把它踹开,在「联合防区外武器」⑥掉到我头上之前爬出了我的散兵坑。
我发现自己正紧盯着一团黑烟,那里原本是僵尸所群聚的位置。高速公路,民居,所有的事物都罩上午夜的黑云,我隐约记得其他人从他们的散兵坑中爬出来,坦克和布莱德雷步兵战车的顶门掀开,每个人都盯着那团黑烟,那一阵寂静、静止,在我心中,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接着它们出来了,就从黑烟当中。简直就是吓坏孩子的梦魇!有些身上喷着蒸汽,有些甚至还在燃烧……有些用走的,有些用爬的,有些已经肚破肠流,还拖行着残破的肠子……也许剩下二十分之一还能够移动,所以还剩下多少只?该死……几千只。而在它们后面还罗列着一排排争先向我们推进的同类,那其余的一百万只在之前的空袭下连皮肤都没擦破!
这就是封锁线溃守的一刻。一瞬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看到一幕幕的影像:人在狂奔,有步兵也有记者,我记得有位新闻记者留着长长的土匪胡子,在三只正在燃烧的僵尸将他撂倒之前,他正在努力从背心里掏出天主教的法冠驱魔……我记得有位老兄硬是把一辆休旅车的车门给扳开跳了进去,然后试着将一位漂亮的金发记者给扔出来,想一个人开车逃走,可惜一辆坦克把他们两人辗个稀烂。两架新闻直升机在空中相撞,形成的钢雨浇了我们一身。有一位卡曼契直升机的驾驶……勇敢、好厉害的家伙……,试着用旋转翼斩杀那些迫近的僵尸,结果旋转翼打到了朝南的路面,直升机接着又撞上一辆汽车,驾驶被甩进了A&P百货。射击……发了疯似的胡乱射击……我的胸骨中了一弹,就卡在我护具的中心板上,虽然当时我是站着没动,但感觉像是撞上一面墙,撞得我痛彻全身,我无法呼吸,就在那时候一个白痴朝我正前方发射了一枚照明弹。
世界全是白的,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一动也不能动……有手抓住我,紧握我的手臂。我拳打脚踢,感到跨下一阵湿暖。我大叫,可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多的手,更强壮,努力拉着我到别处。又踢、又扭、又骂、又叫……突然间一记勾拳打中我的下巴,我没被打昏,但突然间放松了。这些是我的弟兄,僵尸是不会出拳的。他们把我拖进最靠近的一辆步兵战车,我的视线清楚到正好可以看到随着顶门关上时消失的光线。
(他伸手拿另一支Q,然后突然决定不要了。)
我知道「专业的」史学家喜欢谈论杨克斯市之战代表「现代化军事装备灾难性的失败」,喜欢说杨克斯市这场仗,证明了一句古老的谚语:军队老是要等到下一场战争爆发,才学会上一场战争所需的战术。以我个人而言,我认为那根本是一派胡言。当然,我们没准备好,我们的武器、训练及任何我刚提到的,都是最优秀的等级、金牌的水准,但真正失败的武器不是从装配线上生产出来的东西,而是跟……我不晓得了,我猜是跟战争本身一样古老的东西。是恐惧,老兄,就是恐惧。而你不需要去读什么龟孙子兵法才懂得「真正的战争在于杀死、伤害另一个人」这个道理,战争的根本在于把敌手给吓趴了,让他只想结束走人。瓦解他们的斗志,道才是成功的劲旅所追求的。从部族的绘面到二次大战德国的「闪电式奇袭」,再到……我们是怎么称呼第二次波湾战争的第一波攻击的?「震撼与威慑」?完美的名称,「震撼与威慑」!但假如敌人不能被「震撼」,不知道恐惧呢?不是说「不会」,而是在生物构造上「不能」!当天在纽约市外头所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输掉整场战争的原因在这里。我们震不倒、吓不跑僵尸的事实,正好反过来击打到我们自己,我们竟然让僵尸把我们吓到了!它们是不知道要怕的!无论我们做什么,无论我们杀掉多少,它们永远不会害怕!
杨克斯市一役的目的,本来是要重建美国人民的信心。结果这场仗打下来,实际上我们等于昭告全国人民:夹着尾巴快逃命吧。要不是因为有南非人提出的计划的话,我很确定,我们现在一定每个人都已经变成僵尸,在那里呻吟鬼叫了。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搭乘的布莱德雷步兵战车突然就像一辆风火轮玩具小汽车一样,整个飞了出去。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爆炸,但我猜爆炸点应该就在附近。我也确定要是我当时还站在外面,暴露在战车外头的话,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
你曾经见过「真空弹」的效果吗?找个肩膀上挂星星的将军来问问看,有没有见过「真空弹」,我用我的卵蛋跟你打赌,将军绝对不敢回答。这种炸弹会产生高热和高压,不断膨胀的火球,不断产生爆炸,把周边所有的东西全部压扁塌陷,全部烧光光。高热跟高压,这只是表面上的效果,听起来就已经够可怕的了,对不对?更可怕的是它会立刻产生另一种效果:巨大的火球骤然收缩,形成一大片的真空,现场还幸存的人要不就是整个肺里的空气立即被抽光,或者(将军们绝对不敢承认这一点)整个肺从口腔脱出体外。现场绝对不可能留下幸存者,绝不可能有人还在事后叙述真空弹多可怕。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五角大厦国防部才能把真相掩盖得这么彻底。如果你看过僵尸的照片,或者甚至见过还在走路的活死人,你就会看到它的两个肺还有气管就荡挂在嘴唇外头。如果这样的话,恳请你把我的电话号码给它,我也想见见当年经历过杨克斯市战场的老兵。
①德国中部法兰克福附近,昔日东、西德交界处。此地适合装甲部队大规模作战,因此在冷战时期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
②受访者这种说法有点夸大。但是根据战前的纪录显示,扬斯克市的新闻记者和军人的人数比例,创下历史上的新高。
③僵尸大战发生之前,标准的四十厘米霰弹内装有一百一十五支小钢矛。
④一种轻机枪,是班用自动武器(Squad Automatic Weapon)的缩写。
⑤Joint Strike Fighters,联合攻击战斗机。
⑥JSOW(Joint Standoff Weapon),美国海军及空军联合开发的一种空射对地攻击精灵炸弹,具有滑翔能力,且能在防空砲火射程之外发射,以减少己方战机被击中的可能性。
第四章 扭转乾坤
罗宾岛,开普敦省,南部非洲合众国
索勒威·亚查尼亚在他的写字台前向我打了声招呼,要我跟他换个位子,这样我才能享受他窗口透入的清凉海风。他为着眼前的「混乱」而连声道歉,并且坚持要把他台面上的笔记清理干净,才继续我们的访谈。亚查尼亚先生正在撰写他的作品《虹拳第三卷:战火下的南非》。这一卷的内容正好是我们所要讨论的主题,也就是人类对抗僵尸大战的转捩点,更是他的国家从灭亡边缘将自己救拔出来的紧要开头。
「冷静」这个词汇,拿来形容历史上最受争议的人物,好像有点略嫌不足。有些人尊崇他有如救世主,有的人辱骂他好像是怪物禽兽。然而,假如你曾经见过保罗·芮德克这个人,曾经听他谈过对于这个世界以及种种问题的看法,或者更重要的,听他谈过怎么解决全球蔓延的僵尸灾变的话,也许你对于这人最深刻、难以抹灭的印象就是「冷静」这个词汇。
保罗永远相信,嗯,也许不是永远啦,但至少在他成年的生涯里,他相信人性当中存在一个基本的瑕疵,就是情绪。他曾说过二心脏的功能最好只要把血液打到大脑就好,其他的都是浪费时间跟能量。他写的学术论文之内容,全都在探讨如何利用「另类解法」处理人类历史、社会的困境。他的见解,使得以前的政府(还在实施种族隔离政策的政府)就注意到他了。很多心理学者、传记学家想要把他归类为「种族主义者」,不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种族主义是「非理性情绪的一个令人遗憾的副产品」。曾有人认为,种族主义者为了要恨恶某个族群,那必须先去爱另一个族群;但芮德克却相信「爱」与「恨」两者是毫不相千的。对他来说,这两者都是「人性的障碍」,而且,再一次套用他的话,「试想,如果人类一族能够去除人性的话,那么将能成就多么伟大的功绩呀」。这种看法很邪恶?大多数人会这么认为,然而有些人,尤其是那一小撮在当时首都普勒托里亚的权力内围层峰,却相信这个看法乃是「前瞻、不拘泥的珍贵智识资源」。
当时是一九八〇年代初期,对于施行种族隔离的政府而言是个关键的时刻,国家的处境如坐针毡。一方面要面对非洲民族议会跟印卡塔自由党,甚至还有极端主义者、白人族群的右翼分子,他们甚至不惜搞个公开的叛乱,这样才能继续实施种族隔离制度。在边境上,南非遇上的都是恶邻居,以安哥拉为例,就是一个由苏联撑腰、古巴煽动所搞出来的内战。除了上述因素之外,南非逐渐孤立在西方民主国家之外(因为西方对南非实施武器禁运),也难怪当时南非领导层峰的心里,一直有「为了生存必须进行殊死一战」的念头。
也就因为这个原因,南非领导层峰才找来芮德克先生协助修正政府的极度机密「橘色计划」。早在一九四八年,当时政府实施了种族隔离制度之后,就已经拟定了「橘色计划」,内容是针对世界末日应采取何种措施来保护属于少数族群的白人,也是处理非洲本土黑人全面暴动的计划。过去这些年间,这个计划不断修正,以便因应区域政治不断变动的战略观点,因为每隔一段时间,整个处境就变得越来越严峻。南非的邻居不断独立建国,国内人数占大多数的黑人族群持续争取自由,那些在普勒托利亚的执政层峰了解到,黑人全面暴动的话,不但代表白人政府的完蛋,也代表南非白人的完蛋。
这就是芮德克入场的背景。他重新修正了橘色计划,大约在一九八四年左右,成为南非执政白人的终极生存策略。各项变因全都考虑进去了:人口数据、自然地域形势、资源、后勤运补……芮德克的「橘色八四」计划将古巴的化学武器以及他自己国家使用核子武器等等因素都考虑进去,但真正让「橘色八四」计划在历史上留名的原因,更是他决定了哪些白人该拯救,哪些白人会被牺牲。
牺牲?
芮德克相信,如果要保护每一个人,将使政府的资源分散到达极限,如此注定要赔上所有的人命。他打的比方是,沉船时所有的人要是想挤入救生艇的话,位置二正不够,所以他甚至算好了谁可以登上救生艇。他考虑的标准包含收入、智商、生育能力,拟出一个完整的「理想特质」检查表,还包括当事人距离潜在冲突地区的位置有多远。他在计划的结论中指出:「如果冲突发生的话,第一个牺牲者应该就是『人类的感情用事』。因为如果我们感情用事,那就意味着我们自己的毁灭。」
「橘色八四」这个计划真的超属。它内容清楚,条理分明,效率高超,也使得保罗·芮德克这个人成为全南非最令人厌恶的家伙。最讨厌他的人是一些激进的白人基本教义派、种族意识型态份子以及宗教狂热之流的族群。后来,施行种族隔离政策的政府垮台后,全国都知道他这个人了,他当然受邀参加「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举办的公听会,他拒绝了。他公开表示:「我不会为了拯救自己一条命,就假装我有一颗慈爱的心。」他还加上一句:「无论我做什么,我确信他们都会回过头来找我算帐的。」
他们真的回来找他了。不过却不是用芮德克所预料的那种方式。尸变疫情的大恐慌期间(南非的尸变疫情大恐慌比其他地方早几个礼拜爆发),芮德克窝在德雷肯斯堡的小屋里,那是他担任企业顾问时买下的房子。他喜欢大企业,你知道的,「在商言商,别做他商」,这句话他老挂在嘴边。当国家情报局的采员破门而入时他一点儿都不意外,干员们确认了他的姓名、身份以及过去的事迹,他们直接问他是否就是「橘色八四」计划的撰写者。很自然的,他不带一丝情绪回答说是。他当时心想(而且也坦然接受),这些采员是要来执行最后的报复性杀戮…反正这世界就要玩完了,干嘛不先干掉几个「种族隔离的恶魔」呢?他没有料到的是,干员们突然放下武器,拿下国家情报局公发的面罩,原来他们每个人的肤色都不同,有黑人、亚裔的、混血的,甚至还有一个白人。那位高个儿的白人走向前,也没报姓名或官阶,劈头就问:「你对这个恐慌局势,早就有计划了吧,老兄。你有吧?」
芮德克当然有,他一直在研究想找出解决僵尸传染病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