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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不如去死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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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然觉得,僵尸大战当中最大的讽刺就是,接替我们的太空人,竟然是搭乘一艘私人拥有的载具「宇航器三号」抵达的。在战前,「宇航器三号」是设计来进行轨道旅行,船上的驾驶戴着牛仔帽,露出灿烂又自信的美式笑容,问我们说(他努力装出德州腔):「有人叫外送吗?」(他大笑,然后身体缩了一下,又按下止痛药「自行给药」按键。)
  常有人问我,我们是否后悔当时留在太空站上。我不能替我的同伴回答,他们两人临终前都说,如果可以重来,他们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我当然同意这种说法。返回地球后我必须长期物理治疗,重新认识我身上的骨头,并且回想当初上帝赐我一双腿是要干嘛……我并下后侮暴露在这么大量的宇宙射线下:我曾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进行舱外活动,也曾在缺乏适当遮护的国际太空站内长期生活。对这一切(他指指医院病房和连在他身上的各样仪器),我不后悔。我们做了选择,而我认为我们的选择带来了改变。对于身为矿工之子的我来说,算是不错的啦。
  (访谈结束后第三天,泰瑞·纳克斯安然辞世。)

  ①太空站中用来重返大气层的「救生艇」。
  ②为了省水,国际太空站不再使用电解法来产生氧气。
  ③依照战前的设计规格,国际太空站回收水的最大产能,为用水量的百分之九十五。
  ④凡尔纳是法国科幻小说家,也是《环游世界八十日》作者。ATV全名为「自动化运输载具」(Automated Transfer Vehicle)。
  ⑤可抛弃式的自动化运输载具后来有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利用它的火箭推进器,来维持太空站停留在正确的轨道上。
  ⑥Autonomous Space Transfer and Robotic Orbiter,自主太空运输与自动卫星。
  ⑦PSA,Personal Satellite Assistance,个人卫星助理。
  ⑧直到今天,没人知道为什么沙乌地阿拉伯的王室家族要下令点燃他们王国的油田。
  ⑨自从一九九五年非洲赖索托的克兹水坝(Katse Dam)完工以来,已经证实了它的贮水量导致多起地震干扰活动。
  ⑩国际太空站配备有民用的火腿无线电,起初的设计构想是让站上的科学家可以和地球上的小学生通话。

  安库斯,大奇洛埃岛,智利

  智利首都已经迁回圣地牙哥。大奇洛埃岛这个地方,虽然一度是难民基地,目前依旧是智利的经济和文化中心。恩涅斯托·欧昆住在岛上的乐凯半岛一幢海滩屋里,他的职务是商船船长,因此他一年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海上。
  历史书称这个事件为「火奴鲁鲁会议」,但事实上应该叫做「萨拉托加会议」,因为我们这些与会人在会议期间,只有看到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我们在萨拉托加号里面狭窄的小隔间以及又湿又闷的走道上整整待了十四天。这艘退役的航空母舰变成了搭载难民的平底驳船,又变成了漂浮在水上的联合国总部。
  这次事件也许不该称为会议,说起来还比较像是对我们与会者的突袭。我们本来以为是要来交流对抗僵尸的战术与科技,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看到英国发展出来的高速公路防御方法,也很想现场参观「空甲柔刚术」①的动作展示。议程中也包含发展国际贸易的全新交易方法。而我赴会的任务,是要协调国际社会,把我国残存的海军融入全球防卫舰队里面。从我抵达萨拉托加号起,我就不太清楚到底要期待什么,我也认为与会者当中无人能预测到后来发生的事。
  会议的第一天,与会者集合起来进行议程简介。我又热又累,只希望上帝保佑我们可以直接开始会议,不要有冗长的演讲。接着美国大使站起来,从此整个世界的运转突然中止。
  他说,人类该反击了,从我们建造的防御工事后面走出来吧!开始夺回被僵尸蹂躏的领土。一开始我以为他的意思是单独的攻击行动:夺回更多无人岛,或者,也许啦,重新开启苏伊士或巴拿马运河区域。我的想法没维持多久,接下来美国大使清楚表示,他的意思不是一连串小型、战术上的攻击,美国打算投入长久的反攻行动,天天勇往直前,直到,如他所说,「每块血迹都被擦拭、涤清,而且若有必要的话,从地球表面给炸毁」。或许他以为随便学几招邱吉尔演讲术,就能引起人类的同仇敌忾,结果不但没有,而且房间里的人立刻争辩了起来。
  有一边的人在问,真他妈见鬼,我们现在可以安全静待僵尸敌人渐渐腐败,干嘛枉送人命去打仗,平白多受一次痛苦?之前不是已经发生过了吗?最早的尸变案例不是正显示正在进一步出现腐败解体了吗?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不是它们,干嘛不让大自然为我们完成这一切?
  另一边则反驳,并非所有的僵尸都在腐化。那些后来才被咬成僵尸,目前正当健壮期的僵尸就没有在腐坏。万一僵尸疫情卷土重来怎么办?有些僵尸冻在极区里,又该等多久它们才会腐坏?几十年吗?几世纪吗?来自寒冷国家的难民还有机会重返家园吗?
  场面变得很难看,很多以前被称为「第一世界」的工业化国家,都是位在比较寒冷的地区。一位来自战前所谓「发展中」国家的代表以相当火爆的口气说,这就是工业化国家掠夺、压迫「南方受害国家」所招来的天谴,他说让「白人霸权」去烦恼他们自己的问题就好,而僵尸的出现可以让世界其他地区「不受帝国主义的干涉」而发展,说不定僵尸带给这世界的不仅是灾祸,它们或许还替未来的世界带来了正义。我的同胞们本来就没有特别喜爱北方的工业美国,而且在皮诺契极权政府的挑拨下,国人更将对美国的恨恶内化到了个人的层次。但是有时候个人情绪还是得受到客观事实的节制,当僵尸大战爆发前,全球经济最活跃的地区是中国跟印度时,哪里还有「白人霸权」可言?当战争爆发后,全球最活跃的经济现象发生在古巴,此时亦无「白人霸权」的可能性。当这么多的人在喜马拉雅山区或者在我们智利的安地斯山脉辛苦生活着,你怎么还能把那些寒带地区国家的问题,笼统称之为「北方问题」?不,讲这种话的人,还有那些赞同这种话的人,他们所谈的不是未来世界的正义,他们只想为历史复仇。
  (叹气。)毕竟我们人类还在受苦,我们不能自怨自艾,也不能老是惦记着历史的仇恨。
  当我听到另一个美国人的声音传出时,我正站在俄国代表身旁,想劝服她别老是站在椅子上。这次是美国总统在讲话,他没提高嗓门,也没试图要大家安静听他的,他只是以沉稳、坚定的口吻,将他的论点平铺直叙。我想,世上大概没有其他领袖能有这种能耐。他甚至感谢各国与会代表们的一宝贵意见一,而且承认纯从军事的观点来看,目前没有理由去冒险。我们已经把僵尸逼进僵局,而且未来的世代一定能收复尸地,让世界重新恢复生机。是的,我们的防御策略已经拯救了人类。但别忘了,我们的人道精神呢?
  僵尸不但夺走了我们的土地跟心爱的人,还把我们身为万物之灵的自信给吓光了,我们成了惊慌、卑顺的物种,差点濒临灭绝,只要明天可以比今天少吃点苦就开心不已。难道这就是我们要传给子孙的榜样吗?难道我们要留给子孙的,是自从我们类人猿的祖先缩在枝头上一路演化至今,人类从未见过的焦虑与怯懦?我们的子孙会重建出哪门子的世界呢?他们能重建得了吗?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无力掌握未来,又怎能持续进步呢?万一在未来出现另一波僵尸的话,我们的子孙敢起身抗战吗?还是说我们的子孙只会懦弱地投降、崩溃,接受他们相信自己无可避免的灭绝命运?光为了这个理由,我们就必须拯救世界,向自己证明我们能做得到,并且用「做得到」来当成这场战争最伟大的纪念碑。我们必须走上这条重返人性的迢迢艰辛路,否则就等于从地球上的主宰地位退居成为百无聊赖的灵长类。摆在我们眼前的抉择,现在就必须决定。
  真是典型的北美观点。屁股还卡在烂泥坑里就想要摘星,我想如果这是一部美国电影场景的话,你将会看到有些白痴站起来,开始慢慢鼓掌,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鼓掌,然后有些人流下感动的眼泪……等等矫情的洒狗血桥段。但是当时在现场,这番话讲完后大家都静了下来,每个人一动也下动。主席宣布休会,请各与会代表好好想想他的提案,然后在傍晚续行会议,准备总投票。
  身为海军武官,我无权参加投票。当大使决定我们所挚爱的祖国智利的命运时,我除了享受太平洋的落日,什么也不能做。我坐在飞行甲板上,硬挤在风车跟太阳能电池之间,跟法国和南非的武官们一起杀时间,尽量不谈工作,搜索枯肠找些共通的话题,尽量不要谈到这场战争。我们想「酒」应该是个不错的主题,幸运的是,我们每个人(或者家人)都曾经住在葡萄园旁边,或者在酒厂工作:南美的阿空卡瓜山谷、南非的斯泰伦博斯产区以及法国波尔多。这是我们的共通话题,但谈来谈去,
  还是会聊回这场战争。
  阿空卡瓜山谷已经被摧毁了,因为我们国家笨到用汽油弹去烧僵尸。斯泰伦博斯产区现在种的是基础作物,因为民众几近饿死,葡萄自然成为奢侈品。波尔多沦陷了,僵尸的铁蹄几乎践踏了法国每一寸土壤。艾米尔·列那中校是个神精病乐观派,他猜想,说下定僵尸的尸骸会为法国泥土注入养分喔,等到波尔多光复后,未来的葡萄风味说不定会更好。当日头开始下沉,列那中校从他随身的小袋里拿出一瓶一九六四年的拉图堡红酒,我们都看呆了。一九六四年的酒,这可是战前极为罕见、珍贵的年份,那一季的葡萄园大丰收,拉图堡决定要提前在八月下旬采收,而不是照传统等到九月初采收。结果等到九月间发生了一场暴雨,大水把其他葡萄园都给冲垮了,只有拉图堡已经完成采收,从此拉图堡的地位提升到犹如圣杯般的崇高。列那中校手上的酒也许是硕果仅存的最后一瓶了,我们将与世界的完美象征永别,这瓶酒是他身上仅存的唯一私人物品,躲过了大撤退的混乱而保存至今。他随处带着它,想要留着等到……看来是要等到永远了,照目前的情形看,人类很可能再也没有葡萄园可以酿酒了。但现在,美国佬总统发表了演说之后……
  (他不自主的舔了舔舌头,品尝记忆中的味道。)
  它保存得不太好,用塑胶杯喝这名酒也不太适当。可是我们不在乎,我们珍惜到最后一滴。
  你对投票很有信心?
  并不是一致通过,我真他妈猜对了。十七票反对,三十一票弃权。投下否决票的国家至少愿意承担自己行为带来的长期苦果……后来真的是这样。别忘了,新的联合国只是由七十二个国家组成,对于美国总统提出的「反攻世界」一案所表现出的支持,也就相当低了。但是对我和那两个南非、法国的「品酒员」朋友来说,结果并没差,我们的国家和下一代已经作出选择:攻击!攻击!再攻击!

  ①空甲柔刚术(又称鳗鱼与剑),是世上第一个用来抵御僵尸的武术。


  第七章 总体战

  在「毛洛·欧提瑞号」飞船上,位于芬兰瓦拉哈维三千呎的上空

  这艘飞船是一个战斗资讯中心,也是欧洲地区模仿美国制的巨型D29型指挥控制飞船而设计的。我站在安柏夏将军身旁,飞船内全体人员安静地在闪烁的监视器前工作,其中某位偶尔会对着耳机说话,以一阵快速、低声的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或义大利语确认接收无误。将军弯身看着视讯图,从这个高空上的眼睛俯瞰底下的军事行动。
  我第一次听到「反攻」这个字眼,本能的反应是:「马的,事情大条了。」这种想法让你很意外吧?
  ((我还来不及回答……)
  当然,你一定很意外。你也许希望像我这种「高阶长官」应该是急着要大干一场,满怀热血和胆量,鬼叫着「打得它们屁滚尿流回家叫妈妈」。
  (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创造的这种刻板形象,把将官想成是傻楞楞的高中足球教练。可能是好莱坞或民间记者,也可能该怪我们自己,因为有那些无聊又自大的小丑将军(像是陆军的麦克阿瑟、海军的海尔赛、空军的李梅)在人民面前定义了我们的形象。重点是,这种形象已套用到每个穿制服的人身上,却和事实完全不符。我超怕部队即将要展开攻击,更担心到时上火线的不会是我,我只负责下令要别人去送死。这里就是我要派他们去送死的地方。
  (他转向墙上另一个银幕,向操作员点点头,影像立刻转换成一幅战时的美国大陆地图。)
  两亿只僵尸。这么大的数量,①连想都很难想,更别说是要和它们对战。虽然这次我们掌握了要对付的目标,但加总了所有的经验,分析了僵尸的起源及它们的生理状况、力量的弱点、心理动机等资料,胜利的希望仍十分渺茫。
  人类的战争史书,也就是自从某只猿猴搧了同伴一巴掌开始所流传下来的战争史书,对眼前的情况完全没用。我们得归零重写。
  所有的部队,无论是机械化部队或山上的游击队,都必须遵守三项基本限制:生育、喂养和领导。生育的意思,就是要有人生小孩,小孩长大后当兵,否则军队哪里来?喂养:有了军队,就需要物资补给。领导:无论战斗队伍有多分散,当中一定有个人负责领导,负责说:「跟着我。」生育、喂养和领导。然而僵尸大军却不必遵守这三项限制。
  你有没有读过小说《西线无战事》?作者雷马克非常生动地描绘了德国逐渐「空洞化」的情形,就是战争接近尾声的时候,士兵快死光了。固然可以在数字上作假,把老人和小孩送上战场,但最后还是会用完……除非每个被你杀死的敌人,都能复活变成你这一国的人。僵尸大军就是这么干的,它们耗损我们的兵力,自己却获得壮大!而且只有它们有能力这样。感染一个人类,就多一个僵尸;人类杀死一只僵尸,它只是变成尸骸。人类只会变弱,但它们却越来越强大。
  人类的军队需要补给,彊军却不需要。它们不靠食物和武器,燃料也省了,连饮水和空气都免了!僵尸没有后勤补给线可以被人类截断,没有弹药库可以被破坏,你也没法把它们围困到饿死、渴死。把一百只僵尸锁在房里三年,它们定出来时还是一样的致命。
  讽刺的是,僵尸虽然没脑,但消灭僵尸的唯一办法就是摧毁它们的大脑,因为僵尸团队没有集体的智慧,没有领导统御和命令传递,没有任何层次的沟通合作。它们没有总统可被我们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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