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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不如去死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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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
  (他将雷射光对准第二个目标。)
  两只……
  (他栘向尸群,给每只钉上一枚不会致命的飞镖。)
  要是不能一击毙命,我还真该去死!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整件事是为了要研究它们的动作,建立一个早期预警通报网。我知道,如果我们有资源,就会把它们全数清除,只下过……
  (他射向第六只,就像前面五只,这只胸口的小洞非常明显。)
  它们怎么办到的?它们怎么还能在附近徘徊?盐水是全世界最具侵蚀力的东西,早在它们陆上的同类灭亡之前,这些海彊早应该已经泡烂了。它们的衣服早已烂光,包括布和皮革那类有机物。
  (我们下方的僵尸其实都裸着身体。)
  那为什么它们的身体不烂呢?是因为这种深度下的温度吗?还是压力?它们为何对水压能有这么强的抗力?在这样的深度,人类的神经系统早被挤成豆腐脑了。它们甚至连站都应该站不起来,更不用说走和「思考」,无论它们是怎样思考的。僵尸是怎么办到的?我确定,某个真正的高层人士知道一切答案,而我也确定他们不告诉我的唯一理由是……
  (他突然被仪表板上一道闪光给吸引。)
  嘿,嘿,嘿,瞧瞧这个。
  (我低头看自己的仪表板,这些数据实在无法理解。)
  我们找到一个热点,相当可观的辐射量计数,一定是从印度洋、伊朗或巴基斯坦来的,又或许是在玛尼奇沉没的「中国共产党号」核子潜舰。怎么样?
  (他又发射一枚钢钉。)
  你很幸运,这趟是最后的载人潜航,下个月开始全面采用远控舰,百分之百远端控制的潜舰。
  对于在战争中使用远控舰,似乎仍有许多争议。
  从来没有争议。鲟将军②这个人的势力太强大了,才不会让国会插手。
  他们的论述有任何确实效力吗?
  什么?你是说机器人的战力是否强过气圈潜水员吗?当然不是。所有关于「限缩人员伤亡率」的谈话都是狗屁。我们从未在战斗中失去任何士兵,一个也没有!那个他们一直在讲的家伙车诺夫,他是在战争后才罹难的,而且还是在岸上,当时他累坏了,昏倒在电车轨道上。这群狗政客就会鬼扯。
  也许远控舰比较符合成本效益,但它们绝对不会比较好。我不是单指人工智慧,我说的是感觉、本能和制敌机先,这些我们人类独有的特质。也是因为有这些特质,我才会继续待在这里,鲟将军也是,几乎所有在战时投身潜水的退伍老兵都是,直到今天我们大多还在参与,因为我们必须这么做,因为他们还没发明能取代人类的微晶片和位元组。相信我,一旦他们发明了,我就不会再看潜水装甲一眼,而且要从海军退伍,再穿上整套「阿尔发十一月」。
  那是什么?
  《七三舰队潜艇战》③这部黑白战争老片,里头有个家伙,你知道,他就是电视影集《荒岛求生》里面饰演「船长」那个人的老爸④。他有句台词……「我把桨扛在肩上,开始向内地出发。哪里有人问我:『你肩上扛着什么?』那里就是我下半辈子要定居的地方。」

  ①据说世界上第一个潜水装备,是由英国的羊毛商人约翰·莱斯布瑞基(John Lethbridge,一六七五~一七五九)大约在西元一七一五年所发明的。
  ②「鲟将军」是民间给深潜战斗团指挥官取的绰号。
  ③Action in the North Atlantic,一九四三年拍摄的战争片,由亨佛瑞·鲍嘉等人主演,讲述北大西洋商船队冒着被德国潜艇击沉的危险,运送战略物资的故事。
  ④《荒岛求生》(Gilligan's Island,一九六〇年代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出品的电视喜剧。饰演「船长」这个角色的影星是小艾伦·黑尔(Alan Hale; Jr。,一九二一~一九九〇)。他的父亲老艾伦·黑尔(Alan Hale,Sr。,一八九二~一九五〇)则在《七三舰队潜艇战》当中担纲演出。

  魁北克,加拿大

  这间小农舍既没围墙,窗户也没栏杆,门上连锁都没有。我问主人这样不是很危险吗?他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吃午饭。安佐·雷诺是战争传奇人物艾米尔·雷诺的哥哥,他不准我泄漏他的住处。「我不怕僵尸找到我,」他冷漠地说:「但我有一丁点儿介意被人发现。」这位前法国国民在西欧交战结束后移居到此,尽管法国政府多次发出归国邀请,但他就是不回去。
  那些人全是大骗子,宣称他们打过「最艰难的一仗」。自大又虚荣的家伙,他们拍着胸脯自夸「山区战」、「丛林战」或「城市战」。城市呕,他们真的很爱拿城市来说嘴!「城市战最恐怖!」呕真的吗?那下妨试试在城市底下作战。
  你知道为何巴黎的天廓线少了摩天大楼?我是说战前原来的巴黎天廓线。你知道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新凯旋门,那里为何要盖那么多丑陋的玻璃钢骨怪兽?当然,有美学的考量因素,一种连续感和都市引以为傲之处……不像建筑风格混杂的伦敦。事实上,巴黎能够幸免于美式单一风格,按照逻辑推论,简单来说就是城市底下的上地早已布满隧道,根本支撑不住。
  巴黎市的地底下有罗马墓穴,有凿石场(整个巴黎就是倚赖这些石灰岩建造起来的),甚至有二战时抗暴组织所使用的掩蔽壕,是的,法国真的有抗暴组织!然后是现在的地铁系统、电话缆线、天然气管路、水管……在这些东西之外还有地下墓地,大约有六百万具尸体是从法国大革命前的墓园迁葬过来,就埋在那儿,尸骨丢得像乱葬冈一样。地下墓地的墙面全由头颅和骨骸堆成,非常阴森,交错的骨头还能挡住后面结构松散的尸冢,那些头颅似乎老是在嘲笑我。
  我没资格责怪那些在地底下躲僵尸的人,当时他们没有公民生存手册,也听不到自由地球电台的广播,尸变大恐慌正在爆发,也许有些人认为他们对隧道很熟悉,于是决定躲到地下,有人跟着他们,然后又有更多人跟着下去。消息传了开来:「地底是安全的。」总共有二十五万,这是尸骸计数员统计的数字,二十五万个难民。要是当初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带着食物跟工具,有足够的常识,懂得封死身后的入口,并且确定那些进来的人没有受到感染……
  谁能宣称说他曾经历过我们坚忍度过的一切?那种黑暗和恶臭……我们夜视镜很少,每排只有一副,而且还要运气好;手电筒的备用电池更是短缺,有时候一整个班只有一支可用,靠领头的人用红色光束劈开黑暗。
  废水、化学物质和腐败的血肉使空气带有毒性……防毒面具根本是个笑话,大部分的滤片都早过期了,我们找到什么就戴什么,老式的军品,或是能盖住你整个头的消防头套,让你汗流浃背,整个人还变得又聋又瞎,透过布满雾气的面镜看出去,听着同一班的伙伴低闷的声音,无线电人员喀啦喀啦的静电声,你永远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我们使用有线通讯,你知道,因为无线电发报实在太不可靠了,我们用老式电话线,不是光纤,是直接从管线中扯下来,然后绕一大捆在手上以便连到我们的活动范围。这是唯一能保持联系的方式,也是唯一能避免迷路的方式。
  很容易就迷路,所有的坑道图都是僵尸大战前的版本,也没注记幸存者挖掘的便道。你眼前会突然出现一大堆相互连接的通道、凹室和地上的大洞,一天至少会迷路个一次,有时候更多。一旦迷了路,就得根据通话电线倒退回去,在地图上确认目前的位置,然后搞清楚哪里出了错。有时候需要几分钟、几小时来修正,甚至好几天。
  当另一班受到攻击,你从无线电就能听到他们的喊叫,或是地道会传来回音,这些声响很邪恶,像冤魂一般缠着你,尖叫和呻吟声由四面而来,你从不知道是从哪儿发出的。至少透过无线电,你可以试着定向,找出战友的位置。如果他们够冷静,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如果他们知道你在哪里……
  奔跑:你在地下通道中疾奔,脑袋重重撞到坑顶,用双手和膝盖爬行,用尽吃奶的力气祈祷圣母保佑他们能多撑一会儿。你前往他们的位置,发现自己找错了地方,只是一个空室,而呼救的声音仍在老远之外。
  然后你终于到达了,也许那里除了骨头和血迹,什么也没有。如果你够幸运,会发现僵尸还在那儿,有机会报仇……如果你花了好久才找到现场,发现刚刚才是朋友的人,现在被僵尸咬了,已经变成僵尸来当你的仇家了。这时就要近身战斗,距离像是这么近……
  (他俯身弯过桌子,把的脸贴到离我的脸只有几吋的距离。)
  没有标准的装备,你用起来顺手就好。你知道我们不能用火器,是因为空气的关系,沼气太容易燃烧了。子弹击发时进出的火……
  (他做出爆炸的声音。)
  我们有义大利制的空气卡宾枪,它是二氧化碳气枪改装成的战用款,用它抵着僵尸脑袋,你可以一次射个五、六、七发。很好的武器,但数量永远不足。而且你要小心!如果没射中的话,如果钢珠击中了石头,石头又刚好是干的,要是一击之下擦出个火花……整座坑道就会着火,人会被活活炸死,脸上的面罩被火球烧化。肉搏战总是比较好,这儿……
  (他起身离开桌子,拿起壁炉上方某样东西给我看。这武器的握柄被包在一个半圆形钢球中,两个垂直的八吋钢刺从钢球上突出。)
  你明白这种武器的设计理念吧?隧道内没有挥舞刀剑的空间。快速进击,从眼窝或头顶刺入。
  (他示范了一记快击跟突刺的混合招式。)
  这招是我发明的,我曾祖父当年在法国凡尔登死守德军那招,但是加以现代化,对吧?你知道凡尔登之役吧?「他们休想通过!」①
  (他继续吃午餐。)
  隧道内没有空间,没有预警,猛然间它们就欺到你身上,可能会直接出现在你面前,或者不知从哪冒出来揪住你。我们每个人都穿上某种铠甲……锁子甲或厚皮衣……总是重个半死,闷到快窒息,还有汗湿的皮外衣、长裤和笨重的金属锁鍊装。你想打斗,但已累到虚脱,许多人扯掉面罩大口吸气,也顺势吸进了瘴毒,还来不及把他们抬到地面,就已一命呜呼。
  我使用胫甲,保护这儿(用手比了比他的前臂)和手套,包覆锁鍊的皮革,没在战斗时很容易脱下,那是我自己设计的。我们没有美军的战斗制服,但是有你们的沼泽专用护具,那种长长的高统防水靴,内衬是防咬纤维,我们亟需那种护具。
  那年积水很深,雨下得很大,塞纳河成了怒涛奔流,坑道里总是湿的。你的指间、趾间或胯下总有皮肤溃烂,积水通常深到脚踝,有时候还高到你的膝盖或腰间,你得踮脚走路或是用爬的,我们有时在深及手肘的臭水中匍匐前进,突然间前方的地面又会陷落,你就会哗啦一声栽进地图没标示的水潭。在防毒面具被水灌满之前,只有几秒钟可以自救,你连踢带滚,要是有伙伴在场,他会赶紧抓住你,把你拖走。溺水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大家都会打水,挣扎着要让身体继续浮着,毕竟身上挂满了沉重装备。可是突然间他们双眼睛鼓出,开始闷声的叫。你察觉僵尸在水底攻击,猛一阵撕咬或拉扯,接着你突然失足跌倒,让那些该死的畜牲爬上身。如果没穿沼泽专用护具的话……一只脚就没了,整条腿部没了;如果爬行的时候脸先迎上它……有时候脸就没了。
  有时我们必须全数撤退到一个防御位置,并且等待「库斯拖」。他们是一群受过专门训练,能在积水地道中工作战斗的水肺潜水员。只需要一具采照灯和一套鲨鱼装(如果他们有幸能得到一套),
  纠结在一起,拖慢潜水员的进度。那些男人跟女人,只有二十分之一的生存机会,这存活率是部队里最低的,我才下管其他人怎么说。②他们会自动成为勛级会荣誉军团的成员,也不奇怪吧。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一万五千个人死亡或失踪,不只「库斯拖」,还有我们每个人,整个核心成员。才三个月就损失了一万五千个灵魂,当全球的战争正逐渐平息时,我们却失去了一万五千人。「上啊!上啊!战啊!战啊!」真的不需要这样,英国人花了多少时间廓清伦敦?战争正式结束后的五年,三年?他们以慢速、安全的方式,一次一个区域,低速,低强度,低死伤率。稳扎稳打,其他大城市也是这样。那我们为何要这么蛮干?那位英国的将领,他说是「为了结束的到来,我们已经牺牲够多的英雄了……」
  「英雄」,我们就是英雄,那正是我们的领导人想要的,那是我们的人民觉得这个社会所需要的。在这一切发生后,不光是这场战争,也包括之前许许多多的战役:阿尔及利亚、中南半岛、纳粹……你了解我在说什么……你看出其中的悲剧与遗憾了吗?我们了解美国总统说的「恢复我们的自信」;我们比谁都懂,法国需要英雄,需要新的名字跟据点好重建我们的自尊心。
  人骨教堂,马翁港口、医院……那是我们打得最漂亮的几仗,真是荣耀时刻……医院。纳粹当初盖医院是为了收容心理病患,传说是想让他们在水泥墙后饿死。而我们在战争中把那里当作医务室,诊疗刚被咬伤的患者,稍后,越来越多伤患开始变身僵尸,幸存者的人性就变黑(同时医院的电灯也熄灭、变黑了),他们开始把受到感染的人(谁知道还有哪些人)一起丢进僵尸的墓室。有个前锋小组冲进地道,可是事前并不了解里面的情况,他们原本可以撤退,摧毁地道,将它们再次封住……一个班要对抗三百只僵尸,一个由我小弟带领的班,他们的无线电断讯了,断讯之前,我们最后听到的是他的声音,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他们休想通过!」

  ①「Ils ne passeront pas」这句话是法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于凡尔登战役当中经常使用的口号,代表死守的决心。后来在多次的战役中也曾出现。
  ②在所有联合部队中,关于究竟那个单位的致死率最高,目前仍在热烈争论中。

  丹佛,科罗拉多州

  天气非常适合到邻近的胜利公园野餐,整个春天都没有任何目击僵尸的纪录,这也让大家更有理由可以庆祝。陶德·卫尼欧站在外野位置,等着接一个他说「永远不会来」的高飞球。也许他是对的,因为似乎没人在意我站在他旁边。
  他们说那是「前进纽约的路」,真是漫漫长路一条。我们的陆军部队有三个主要军团:北军、中军和南军。主要的战略就是向前推进,其中一军横越大草原、中西部,接着又在阿帕拉契山脉兵分二路,侧翼围向南北,朝缅因州跟佛罗里达州迈进,接着继续往海岸挺进,并与翻越山脉的中军团连成一气。这一路行来花了三年的时间。
  为什么这么慢?
  老兄,你自己选个任务试试看:行军、纵深起伏的地势、天候、敌人、教战守则……守则上说必须以两列坚实的队伍前进,一前一后,从加拿大延伸到阿兹特兰……不,墨西哥,当时还不叫阿兹特兰。你知道飞机降落的时候,消防员或工作人员是怎样检查场地,免得有碎片被飞机引擎吸入吗?他们全部排成一排,非常缓慢地确认跑道每一吋土地。我们也一样。在落几山脉跟大西洋之间,我们每一吋地都不放过。无论何时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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