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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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看东西不会不方便吗?”
“一开始很不方便。可是,马上就习惯了。”
理沙子摇了摇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正确时间点,不过我猜得到大约时期。我想你在大三之前,传球都没有问题。”
不愧是球队经理,哲朗佩服她的观察入微。
“升上大四后不久。因为一点小事,左眼的视力从1。5掉到了0。1。在那之后,视力就不停地下降。”
“因为什么小事?”
理沙子问道,但是哲朗没有回答。他抽了一口便短的香烟,吐出烟后将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
“果然是因为那起意外?”
“不准说,”哲朗摇了摇头。“我不想提起那件事。”
她吁了一口气。“因为友情?”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想憎恨任何人。”
“你这岂不是借由不憎恨别人,自我满足、获得优越感吗?”
“你这种说法真讨人厌耶。”
“我认为你应该说出来。”
“我不那么认为。”哲朗衔起第二根香烟。
事情发生在一个雨天,在体育馆里——
为何那天偏偏要做出那么孩子气的事呢?如果老实做重量训练就好了,但是哲朗参加了迷你比赛。如果戴了头盔,应该就能防止意外发生。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你在医院里昏迷的期间,我吓得魂都飞了。”
听到她这句话,哲朗想起了美月曾说:“理沙子在医院的候诊室哭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她流泪。”
“听到你平安恢复意识,我打从心里松了一口气。”理沙子盯着哲朗说。“但是即使恢复意识,你还是失去了宝贵的视力。”
“我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为马上就恢复元,才会瞒着大家没说。”
医生要他如果有什么异状马上到医院报到。当时,哲朗就已经察觉到左眼的异状,但是说不出口。事实上,他除了顾虑到球友们的心情,更令他害怕的是失去王牌四分卫的宝座。他想用自己的右臂,参加最后一场大学联赛。
“就我看来,你在冠军赛之前都没有异状。不过,你打球的方式的确改变了。”
“传球变少了。”
“没错。”理沙子点头。“中尾的状况很好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你传球的次数比前一季减少太多了。特别是长传,你几乎都没有投出。你的臂力明明是前三名的,真是太奇怪了。”
“我和教练商量,将战略重点放在中尾身上,以活用他的速度的攻击模式为主。当然,如果我左眼看得清楚的话,我应该会提出别的作战方针。”
“因为这个攻击模式奏效而屡屡晋级,或许该说是因祸得福。但是,在总决赛中却起不了作用。”
“因为敌对的跑卫无懈可击。当领队下达以传球为主的指令时,老实说,我觉得眼前一黑。”
“可是在那场比赛中,你成功地传了好几次球。其中不是还有起死回生的长传吗?”
“那是我凭着长年传球经验,设法投给进入右侧视野的传球目标。但是到底丧失了远近感,失误也挺多的。幸好外接员松崎他们弥补了我的失误。”
“那场比赛的最后……”理沙子翘起二郎腿,斜睨着上方。“你有没有看见早田?”
“我知道他跑在我的左边。也曾想过他或许没人防守,投给他的话说不定会成功。”
“可是你没有投给他。”
“我的左侧视野模糊,没办法掌握早田的正确位置。我刹那间犹豫了该碰碰运气投给他,还是投给看得见的传球目标。结果我投给了松崎。理由只有一个:我多年来的练习并不是为了碰运气乱投。投球时要有明确的想法——教练也是这么教我的。我不能将球投给看不见的人。”
哲朗告诉自己,就算因为乱投而赢了比赛,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实力,单纯只是侥幸。然而,这也许只是自我安慰。
“大学毕业后,所有人都确定你会继续打球,我也是其中之一。可是你却没有再回到美式橄榄球的世界,果然是因为左眼的缘故吧?”
“因为如果找不到左边的传球目标,就不能当四分卫。”
烟雾从放在烟灰缸里的香烟袅袅升起。哲朗盯着烟雾,想起了毕业后看了好几家医院。然而,终究还是查不出来视力减退的原因。他一提起意外的事,好几名医师都表示这或许就是原因,但是仅止于此,他们也找不到治疗方法。
理沙子将手抵在额头上。
“我问过你好几次,对吧?我问你为什么要放弃美式橄榄球,你却不告诉我真正的理由。你老是说些令人无法接受的借口,像是已经厌倦了,或是失去了热情。如果我死缠着你追问,你最后一定会这么说:这是男人的世界,女人别多嘴!你记得吗?”
“当时……”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不应该和你结婚的。我为什么会认为,能和连舍弃梦想的理由都不告诉我的人携手共度一辈子呢?”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不必要的事担心。”
理沙子闭上双眼,缓缓地摇摇头,说:“如果你全都告诉我的话,我不知道会有多放心。就是因为你不告诉我最重要的事,我们的生活才会充满不安。说穿了,你希望我当的不是推心置腹的另一半,也不是终身伴侣。你心中对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早有定见,并希望我符合你的理想。为了做到这点,你甚至不惜用桩子钉住我的心。”
“桩子?”
“就是孩子。”
放在烟灰缸上的香烟嗒一声掉在地上。哲朗捡起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
他无法加以反驳。他想要利用怀孕将她绑在家庭中的确是事实。
“对不起。”她放低声音。“我不是有意要说得这么过分。”
“不,这并不过分。”
“在这出戏中棒球选手的妻子,正是我的写照。我要问你,是不是到死之前都不肯让我进入你的世界呢?那个叫做男人的世界的地方,是那么神圣的地方?是圣域吗?对男人而言,让女人进入是那么严重的事?”
哲朗双臂环胸,直盯着墙壁。当初搬到这里时,这面墙应该是纯白的,现在却泛黄了。大概是被香烟薰的吧。这么说来,理沙子自从结婚之后,烟抽得更凶了。她八成是为了压抑各种情绪,才会不断地抽烟。她的内心肯定和这面墙一样泛黄了。哲朗心想,让他内心泛黄的人就是自己。
“既然你知道我眼睛的事,早一点说出来不就好了。”
“那就没意义了。你明白吧?我希望你主动向我坦白。我就和这出戏中的太太一样,一直在等你那么做。可是这个太太却在丈夫临死前,才不得已主动发问。”她话声一落,哲朗感觉她微微笑了。抬头一看,她的嘴角确实绽放了笑容。“如果我们今天没有这样说开来,说不定我也会做相同的事,在你临死时逼问你。不过,说不定我会比你先走一步就是了。”
哲朗从没见过理沙子如此落寞的笑容。他的心好痛,就像是被人拿细针扎入一般。
“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算了,我并不是希望你道歉。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哲朗心想,她八成希望事情能够在理想的状况下解决。今晚的这种解决形式,肯定和她的期望相去甚远。但若不是这种解决形式,自己大概会像那名前棒球选手一样,遭遇在死前受到她逼问的命运。
“话说回来,你不是有事情想问我吗?”理沙子低头问道。
“什么事?”
“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眼睛的事,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美式橄榄球。”
“噢,”哲朗点了点头。“本来我是想问清楚。不过我已经猜到了。”
“你应该只有告诉他吧?”
“我只告诉了那家伙。”
“那,就是这么回事。”
“你是听那个家伙说的吗?”
“嗯。”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那是我们结婚后不久吧……。当时你因为工作不在家,他拿结婚贺礼来。那时他告诉我的。”
“那么久了啊。”
哲朗再度讶异,女人的谎言能坚持这么久。不,说不定几年的时间对她而言并不长。毕竟,她都打算在丈夫死前不主动提起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并没有主动告诉他,是他问我的。他在总决赛前问我,你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我一开始矢口否认,但是他不相信我的说词。还说要让我接受视力检查,于是我就招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眼神接触。选手间会互使眼神,我和那家伙要互相传球,所以会在最近的距离下互使眼神,于是他发现了我的眼神有异。”
“毕竟你们是……四分卫和跑卫嘛。”
“没错。”
哲朗想起了不满尘埃的社团办公室的气味。中尾功辅主张应该告诉大家哲朗的眼睛因为意外受伤,但是哲朗坚持反对。引发意外的球友们如果听到这件事,大概会变得意志消沉。重要的一役在即,必须避免这种情形发生。
“就算是这样,至少要告诉领队和教练。你是不可能用单眼传球的,我们要请他们重新拟定战略。”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那么做了。何况,要战胜明天的对手,只能靠传球。敌对的防御阵营摩拳擦掌,想要将攻击的火力集中在你身上。放心,我明天一定会传球给你。我已经打了好几年的球。就算左眼看不清楚,我也会成功地将球传到你手上。”
或许是明白哲朗心意已决,中尾没有再多说。不过,他低喃了一句:“你别逞强喔。”
总决赛结束后,中尾似乎没有将哲朗眼睛的事告诉其他人。证据就在于,从前的球友们直到现在还是会嘲笑哲朗,说他当时那一球犯下了有史以来最差劲的失误。
“为什么中尾会告诉你呢?”
“因为我对你不告诉我放弃打球的理由发牢骚。我还乱发脾气,说男人的世界就那么重要吗?我自认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但是他好像把我的话当真。现在回想起来,他或许从中得到了这出戏的灵感。”理沙子拿起《金童日月》的小册子。
“这出戏是中尾写的吧?”
“你就是这么想,才会面无血色地冲回来不是吗?”
“是啊……”
如果中尾没有销声匿迹的话,或许哲朗还想不到。然而,他的失踪不可能和这一连串的事情无关。理沙子也在读到《男人的世界》的剧情当下,察觉到中尾置身事件幕后,才会失去进一步接近真相的意愿。
“会不会是巧合呢?”哲朗试探性地说道。
“很遗憾,不可能是巧合。”理沙子一口断定。“我刚才不也说了吗?这出戏中的太太的台词正是我的心声。那是我对中尾说过的话。我告诉他,除非你对我说,不然我不会主动提起你左眼的事。假如要说的话,就是在你临死之前,我会在你枕边逼问你。”
3
隔天,哲朗翻看学生时代的通讯录,试着打电话到中尾老家。接电话的是他母亲。哲朗没有去过中尾老家,因此这是第一次和他家人说话。
哲朗礼貌地报上姓名,对方马上就想起了他是谁。哲朗知道中尾在学生时代经常在家里提起美式橄榄球社的球友,感到有些开心。
哲朗提到因为联络不上中尾,很伤脑筋。
“噢,果然……那孩子也都没对朋友说吧。”
“他怎么了吗?”
“嗯,呃,说来丢人,他前一阵子离婚了。”
“这我知道。在那之后,我就联络不上他了。”
“老实说,我们也是。他在离婚之后只和我们联络过一次,说他要去旅行一阵子,要我们别担心。”
“旅行?您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我想那孩子也是大人了,父母问太多,他大概只会觉得烦吧,我就没有追问了。”
“这样啊。”
这也在哲朗的意料之中,中尾似乎和老家也断绝了联络。但是既然他说他去旅行,应该迟早会回来吧。
“我这样问好像是多管闲事,”哲朗明知不礼貌还是说道:“他离婚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但是中尾的母亲的声音听不出不悦,一副陷入沉思的语调说:“这个嘛……,他也没有告诉我们。唉,毕竟夫妻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感觉上她不像是佯装不知。再进一步追问未免太不识趣,而且也没意义。哲朗适当地结束谈话,挂上了电话。
“关于他离婚的理由,你居然问得出口。”理沙子似乎听见了对话,在他身后说道。
“情况紧急,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想中尾应该不会向父母一一报告自己的事。”
“唉,毕竟他都是三十岁的男人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他和父母之间有隔阂。”
“是吗?我倒是没听说过这件事。”
“他母亲,其实并不是亲生母亲。听说他亲生母亲在他小学的时候和他父亲离婚,离开了家。中尾虽然不讨厌新妈妈,但是并不会打从心里向她撒娇或依赖她。”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那家伙完全没告诉过我们这件事。”
“我是听美月说的。”
“噢,这样我就明白了……”
中尾是一个忠厚老实、心胸宽大的男人,就算谁犯了错,也绝对不会责备对方。哲朗原本想象,他应该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但实际上却正好相反。或许亲生母亲在小时候离开他,以及担心必须及早习惯新妈妈,对他的人格形成造成了影响。
哲朗心想:即使如此,自己竟然在毕业十多年后才知道他的这种遭遇,他和自己的交情究竟算什呢么?
时钟的指针指着下午一点。他将手伸向挂在椅背上的大衣。
“你要去哪里?工作?”
“我要再去中尾家一趟。不,那里现在不是中尾家,而是高城家吧。”
“他太太不可能告诉你任何事的。”
“她不说也吃亏不了什么。”
哲朗离开客厅,走向玄关。理沙子追上前去。
“喂,要不要放弃了?”
“放弃什么?”哲朗穿上鞋子。
“放弃找中尾。我想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才决定这么做的。我们胡乱插手会不会反而不好呢?”
“就算是那样,没听他亲口说出事情原委之前,我是不会罢休的。”
理沙子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在她开口之前,哲朗就出了家门。
几十分钟后,他站在一栋白色洋房前。他试着按响对讲机,却无人回应。看来中尾的妻子现在不住这里。或许离婚之后,她们母女也搬了出去,她们大概是搬回了高城律子的娘家。母女三人住在这栋宅邸未免太大,而且还要在意邻居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如果继续住在这里的话,孩子们脑中和父亲一起生活的记忆势将难以磨灭。
哲朗想起了高城律子异常拘谨的表情,和放在FIAT后座的橄榄球形抱枕。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不,她大概全部知情。她晓得丈夫在做什么,还有接下来想做什么。离婚一定也不是出自她的本意,但是别无他法,不得已之下才同意的。哲朗推测,提出离婚的应该是中尾。
他离开朝车站走去。
他也想过要造访高城律子,但是她不可能说出真相。如果是能够轻易告诉他人的秘密,中尾大概就不会不惜离婚,以守住秘密了吧。
一部空计程车经过,哲朗立刻举手拦车。不安与焦躁的情绪在他心里膨胀。他一坐上车,马上要司机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