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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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详细情况。
我吃了一惊。我从没将创作所得当做固定收人。我所有的固定收入不过
是来自为战争贷款的两千英镑而得到的每年一百英镑的利息。他们说这些都
了解,可是仍要了解出版书籍的所得。糟糕的是我无法提供详情——我手头
没有寄给我的版税单据(我记不起他们是否曾寄给我)。我只是偶尔收到一
张支票。可我一般当时就兑现花掉。然而我仍尽量地解释清楚。当地税务所
看来觉得这挺有趣,不过建议我今后要妥善保管单据。直到这时,我才决定
一定要有自己的著作权代理人。
对这些著作权代理人的事我知之甚少,因此,我想最好再去找伊登·菲
尔波茨原来推荐的人——休斯·梅西。我去了老地方。主人不是休斯·梅西
——显然,他去世了——接待我的是略有些口吃、名叫埃德蒙·科克的年轻
人。他毫不像休斯·梅西那样好危言耸听——事实上,和他交谈很轻松。对
我的无知他很得体地表示震惊,并愿意今后给我以指导。他给我讲了他的委
托权限和连载权、在美国出版书籍、剧本改编权等以及其他诸多难以置信的
事(至少在我看来如此)。他的话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无保留地委托
他处理一切,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我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了持续了四十多年的友谊。
随后,发生了一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新闻晚报》为连载《米尔庄园
的秘密》付给了我五百英镑。连载改动较大。我另定书名为《褐衣男子》,
因为前一书名与《高尔夫球场的谋杀案》太相似了,《新闻晚报》建议再改
一下。他们要改为《女冒险家安娜》——闻所未闻的俗气书名;尽管如此,
我没表示异议,因为他们毕竟要付给我五百英镑,而且,我可能对书名有些
看法,但是读者是不会理睬报纸上连载小说的题目的。简直运气从天而降,
我都不敢相信,阿尔奇也是一样,宠基也是如此。妈妈当然相信:她的哪个
女儿都能轻而易举地在《新闻晚报》连载小说,感到五百英镑——这没什么
可大惊小怪的。
生活的固定模式似乎永远是祸不单行,福亦双双。《新闻晚报》刚刚给
我带来了好运气,阿尔奇又时来运转。他接到一封名叫克利夫·贝利叶的澳
大利亚朋友的来信,贝利叶早就建议阿尔奇去他的公司。阿尔奇去见他,这
个朋友结了阿尔奇一份他多年来孜孜以求的工作。阿尔奇辞退了手头的工
作,去了克利夫·贝利叶的公司。他立刻感到那里极为称心。终于能兴趣盎
然地磊落地干事业了,再也不用尔虞我诈,而且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金融界
了。我俩像进了天堂一样。
我立刻着手落实我盼望已久而阿尔奇对此无所谓的设想。我们要在乡下
找所住处,阿尔奇可以每天进城上班,罗莎琳德可以去花园的草坪上玩耍,
而不用推着她去公园或把她限制在公寓之间的绿地上。我渴望着到乡下住,
我们决定一旦找到一所便宜的房子就搬家。
我觉得阿尔奇之所以同意我的计划主要是由于他迷上了高尔夫球。他前
不久被选入森尼代尔高尔夫球俱乐部。周末一起乘火车出游或远足旅行已变
得乏味。他一心想着高尔夫球。他在森尼代尔与各式各样的朋友打高尔夫球,
对场面小的高尔夫球不屑一顾。
他对与像我这样蹩脚的运动员打球更是毫无兴趣。于是,虽然并没意识
到,我渐渐地成了那种人人皆知的人物——一个被高尔夫球夺去丈夫的寡
妇。
“我对住在乡下毫不在乎,”阿尔奇说,“我想我对此倒极为乐意,当然
对罗莎琳德也有好处,赛特也喜欢乡下,我知道你也一样。那么,我们只有
惟一可有的选择了,这就是森尼代尔。”
“森尼代尔?”我稍有些沮丧说,因为森尼代尔不完全是我说的乡下。“可
是那儿的花费太大.是富人居住区。”
“噢,我希望能想想办法。”阿尔奇乐观地说。
一两天后,他问我打算怎样花《新闻晚报》的钱。“那是一大笔钱,”我
说,“我考虑。。”我承认说话时有些勉强,缺乏信心,“我考虑应该把它存
起来以备急需之用。”
“噢,我想现在不用那么操心。和贝利叶一起干,我会一帆风顺的,你
呢,也能继续从事你的写作。”
“是这样,”我说,“可能我会花掉这笔钱——或花一部分。”一件新的夜
礼服。
一双金黄或银白色的鞋替换那双黑色的,然后是给罗莎琳德买辆精巧的
自行车之类的奢侈品。。。。。。阿尔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为什么不买辆
轿车?”他问。
“买辆轿车?”我诧异地望着他。我从没有过买辆轿车的奢望。我所认
识的朋友都没有汽车。我的观念中,汽车仍是为富人准备的。它们以每小时
二十、三十、四十、五十英里的速度飞驰而过,车内坐着戴绸面罩礼帽的人,
奔向不可向迩之地。“轿车?”我重复着,表情呆若木鸡。
“为什么不呢?”
真是的?这事准能办成。我,阿加莎,会有一辆轿车,一辆自己的轿车。
坦白地说,一生中最使我激动不已的有两件事、一是我自己的轿车,那辆灰
色的大鼻子莫里斯·柯雷牌汽车。
第二件是大约四十年后在白金汉宫和女王共进午餐。
这两次经历都有些像童话一般。这些都是我觉得绝不会降临到我头上的
事,拥有自家的轿车,与英国女王共进午餐。
第七章 失去意义的领地
1
我们在征寻乡间住处时,从非洲传来了我哥哥蒙蒂的坏消息。自从战前
他打算在维多利亚湖上经营货船运输业后,他就没在我们生活中占多少位
置。我姐姐相信蒙蒂会干出个样子的。他擅于摆弄船。于是她给了他回英国
的路费。
他们计划在埃塞克斯造条小船。那时这门行当方兴未艾。然而这个计划
的不足之处是蒙蒂当船长,谁都对船能否如期下水或航行是否安全没把握。
蒙蒂对由他命名的“巴坦加”号很有感情。他希望装磺得漂亮一些。他
订购了乌木和象牙家具,给自己的船长室镶了松木墙壁,特意订做了印有巴
坦加字样的褐色耐火瓷器。
这一切都延宕了起程日期。
后来,战争爆发了。巴坦加号无去非洲的货物可运,反而被政府低价征
购。蒙蒂再次从戎——编入皇家的非洲兵队。
一位医生写来一封信说蒙蒂在战斗中手臂负伤。住院治疗期间,伤口感
染——是战地包扎的粗枝大叶所致。感染久治不愈,甚至退役后还一再复发。
他以打猎维持生活,可是他到底在生命垂危时被人送进了一家法国修女医
院。
最初他没打算告诉亲属,可他几乎是在等死——最长能活六个月——深
切希望能叶落归根。英国的气候也有可能延续他的生命。
他从蒙巴萨岛经海路回国的安排很快办妥,我母亲在阿什菲尔德着手准
备。她想象着亲密的母子关系,而我则深信这毫不现实。母亲和蒙蒂历来时
有龃龉。他们在很多方面太相像了。俩人个性都极强。而蒙蒂又是一个很难
与之相处的人。
“现在情形不同了,”母亲说,“别忘了这可怜的孩子病得多重。”
母亲费了点周折说服了两位老女佣同意蒙蒂的两个非洲仆人住下来。
“我不同意,夫人——我实在不同意我们的住所来个黑人。我们姐妹俩
不习惯。”
母亲闻声而动。她不是个轻易服输的女人。她劝她们留下来。她使出的
最后一招是她们有可能让这两个非洲人放弃伊斯兰教,皈依基督教。他俩都
是虔诚的教徒。
“我俩给他们吟读《圣经》。”他俩目光熠熠地说。
母亲同时腾出三间设备齐全的房子和一间新浴室。
阿尔奇体贴地表示船到蒂尔伯里港时,他去接蒙蒂。他在贝斯渥特也租
了套房子以便蒙蒂和佣人有个落脚之地。
阿尔奇去蒂尔伯里港时,我叮嘱他说:
“别理他去里茨饭店的主意。”
“你说什么?”
“我说别理睬他去里茨饭店的主意——我负责安顿好房子,让女主人做
好准备,把用的东西备足。”
一晃过了一天。六点半时,阿尔奇才回家,看来他累得精疲力荆“很顺
利,把他安排奸了。下船时费了点事。他还没动手收拾行李——嘴里叨唠着
时间充裕得很,着什么急?其他旅客都下船了,他还不慌不忙,好像无所谓
的样子。那个叫舍巴尼的还满机灵,帮了大忙。最后亏了他才把事办成。”
他停了停,咳嗽一声说:
“事实上我没带他去波威尔广场,看来他打定主意住杰明大街的旅馆。
他说这样可以少添麻烦。”
蒙蒂经人推荐去看了一位热带病专家。这位专家详细地嘱咐了我母亲怎
么办。部分康复的机会来了:宜人的气候,连续不断的热水浴,静谧的生活。
令人棘手的问题是由于过去认为他活不了几天,给他连续服用了大量的镇痛
药,以至于他这时已成瘾了。
在伦敦的治疗结束以后,蒙蒂和舍巴尼搬到阿什菲尔德——母亲想方设
法让儿子最后过段安宁的日子。
一年后,蒙蒂的身体有所好转,结果他更不服管了。他烦躁不安,拿支
左轮枪朝窗外射击来解闷。来探望母亲的人和生意人都抱怨不已。蒙蒂则顽
冥不改。“有些无聊的老处女扭着屁股在路上晃来晃去,难以容忍——朝她
们左右打一两枪,她们就‘哎呀’一声,忙不迭地逃了。”
有人告了状,警察找了我们。蒙蒂给他们看了他的持枪执照、讲了他曾
在肯尼亚当猎手,现在仍想保持准确的枪法。有的笨女人以为他在朝她射击,
实际情况是他瞧见一只兔子。不愧是蒙蒂,他没受什么追究。誓察认为他的
解释合乎情理。
我给蒙蒂在达特木尔租了问石头平房。我们没料到会找到一位照顾他的
合适的女管家。她六十五了——一见面觉得很不合适。她那染过的黄发显得
油亮、卷曲,抹了重重的脂粉,身着黑丝外套。她是个寡妇,做医生的丈夫
生前有吗啡瘾。她在法国住了大半生,养了十三个孩子。
母亲恢复了元气。麦琪不那么愁眉苦脸了。蒙蒂乐于家里人来看他,举
止总是很得体,为泰勒太太做的饭菜得意。
我和麦琪为达特木尔的平房而花的八百英镑很值得。
2
我和阿尔奇在乡下看中了一所房子,那是一所称为斯科茨伍德的维多利
亚式的房屋。
这所房子分成四套住宅,其中一层的两套已住进了人,而楼上有两套正
在装修,我们去看了看。每套房子在一层有三间、二层有两间,配有厨房和
浴室。我们订下便宜的那套房子.年租金一百二十英镑。我们订了租约,准
备搬进去。
《褐衣男子》的确很受欢迎。博得利出版社敦促我签订一项新合同,我
拒绝了。我给他们又送去了一本根据多年以前写的一部中篇小说改写的书。
我对它存有偏爱:这本书涉及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我加了细节,增添了几
个人物,便送到出版社。他们不准备出版。我料到他们会这样。合同中没有
一条规定我的书必须是侦探小说或惊险小说。
它仅仅提到“下一部小说”。这部书完全称得上小说了,出版与否全在
他们。他们拒绝出版,这样我再给他们写一部书就行了。此后,我就自由了。
我写的另一部书完全是本轻松读物,风格类似于《暗藏杀机》。写作充
满乐趣,进度很快。写作本身体现了我当时谙事如意而轻松的心情。森尼代
尔的生活,随着罗莎琳德日渐出息带来的喜悦而愈来愈充满妙趣。我自己有
时都觉得急不可耐;我渴望看到一年后罗莎琳德会长成什么模样;年复一年
地如此。世界上没有比亲生的孩子表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陌生感而更令人开
心的了。你让她降临于世,照料她一段时间,随后她离你而去,独自绽出自
由生命的绚丽花朵。你眼睁睁地望着她自由自在地生活。这就像一株奇花异
卉,你带回家栽到家里,等不及要看它长成什么样子。
罗莎琳德在森尼代尔生活得很幸福。她兴高采烈地骑着那辆精巧的自行
车,满院子兜风,时而摔倒可从不在乎。
赛特和我都曾告诉她别出大门。但我想谁也没明确规定不允许。一天清
晨,我们都在房间里忙碌着,她终究还是出了大门。她急速地滑下坡冲向公
路,很幸运,她没到那就摔倒了。那一跤把她两颗门牙跌凹进去了,而且还
可能影响别的牙齿。我带她去看牙科医生,罗莎琳德对此虽无怨言,却坐在
治疗椅上,双唇紧闭盖住牙齿,谁说也不张口。
我、赛特和牙科医生费尽口舌,她仍一言不发绷紧双唇。我只好带她回
去。我气坏了。
罗莎琳德默默地任我责骂。两天后,经我和赛特一再劝说,她同意去看
牙科医生。医生拔掉了松动的牙齿,说可以镶一副假牙,但他认为也许用不
着。
我们都因到斯科茨伍德居住而欣喜若狂;重返乡村令人激动不已。阿尔
奇满心欢喜,因为他与森尼代尔只有几步之遥;赛特由于不必再走长路去公
园而高兴;而罗莎琳德则为能在院子里骑白行车而开心。这样大家都很快慰。
虽然这里许多事情尚未准备好,四壁空空,可仍然乐融融的。
《新闻晚报》开始连载《女冒险家安娜》,我也买了莫里斯·柯雷牌轿
车,这是辆质量很好的车:比当今轿车更耐用,做工更精致。
阿尔奇虽然在实际生活中常给我帮助,但对写作却插不上手。时而,我
想给他讲讲一篇小说的构思或一部新书的情节。我结结巴巴地念叨着,甚至
自己听起来都枯燥乏味,缺乏生动的描述。阿尔奇以他关注他人时表现出的
和蔼态度倾听着。讲完后,我忐忑不安地问道:“你觉得怎样?还行吗?”
“嗯,我觉得大体还行。”阿尔奇说,态度完全不如开始。
“听起来故事性不强,是不是?或许是不曲折?”“那么你觉得不行
吗?”“我觉得你可以充实一下。”
于是,这个情节便被弃置不用了。而常常是过五六年后,我笔下又出现
这个情节,抑或是情节本身具有生命力?这一次,它不顾含苞时遭到的冷眼,
傲然地显示出自己的魅力,成为我得意之作中的点缀之笔。问题的关键在于
作者要想在讲述中使构思外现的确难乎其难。你可以诉诸于纸和笔,或者坐
在打字机前,这时会文思如泉涌,但很难以口代笔表述头脑中的构思,至少
我做不到。我慢慢学会了在一本书写成之前只字不提它。
成书之后的批评颇有好处。你可以争辩,也可以放弃自己的观点。但你
至少了解读者的印象如何。讲述自己创作的构思听来乏味,这种即席讲述也
同你当时的看法难以合拍。
我永远不会同意那些数以百计的来信中要我阅读某人手稿的请求。首
先,你一旦同意这样做,你就会埋在手稿里而无所成就。然而我认为关键是
不必对作者说三道四。你的评论无非是你本人会如何如何写,但你的作法不
一定适用于其他作者。大家都有表达自己的独特方式。
另外,我担心这会使那些经不住泼冷水的作者一撅不振。一位热心的朋
友曾把我早期的——篇小说请一位著名女作家指教。她遗憾而颇含贬意地谈
了她的看法,并说作者永远不会成大器。她的真正含义是小说作者尚不成熟,
还不足以写出达到出版水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