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础-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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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亚男
一、诡础初现
“您不想欣赏宛如现场演奏的交响乐演出吗?您不想陶醉在迷人的旋律里吗?最新科技的结晶——SONIC6数字式空间震颤音响是您的最佳选择…”轻柔悦耳的声音从计算机两侧的音箱飘出,但在吕泰听来却极不合时宜,因为此刻的他正在网络上调阅大英图书馆中介绍盎格鲁-撒克逊人建筑格局的文献,却被突然插进了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商业广告,尽管自己和大英图书馆的链接仍然被实际维持着。吕泰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为了节省一些网络使用费用而选择了这台全仿真智能电脑。如今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心悸的时代,全仿真智能电脑要比那种陈旧的完全听命于键盘指令的电脑便宜得多,究其原因也并不复杂,全仿真智能电脑能促成相当规模的网络商务,为商家创造丰厚的利润,所谓的优惠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刚开始的时候,吕泰还感到满有意思的,但很快他就领教到了厉害——它总会在吕泰工作的时候穿插上一小段商务信息,井怂恿吕泰购买。当今最好的人工智能技术使它拥有像人类推销员一样的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伶牙俐齿”,借助模糊辨识估测程序和显示器上方的数码摄影机,它还能够观察人的表情,揣摩对方心理,相应采取不同的说服策略和自动组织宣传词。有几次吕泰为了马上恢复工作,索性购买了几件小东西,可没想到这种迁就反而使电脑打断自己工作的频次日益增加,简直是得寸进尺。好在吕泰几天前刚刚发现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每当商务广告插入时就索性断开网络,让工作和广告同归于尽,反正重新上网花的时间也比花在广告上的短得多。今天吕泰也不例外,又移动鼠标准备断开网络,但这次机器变得聪明起来,它根据数码摄影机记录的吕泰表情和CPU检测到的鼠标移动马上推测出吕泰的意图,于是它抢占先机,在吕泰断开网络之前立即停止广告,恢复吕泰的工作界面。这下吕泰没话说了,这机器越来越像人了,这让人头疼的人工智能。
吕泰知道这只是机器的缓兵之计,自己的工作决不会一气呵成的,好胜的念头油然而生,他索性仍不顾一切地断开网络,关掉计算机,嘴里说着:“这次你猜不到了吧,你让我继续工作我却还是关掉你,没有理性的东西是无法琢磨的!”说完摔门而去。
北京的七月,骄阳似火,可琉璃厂的古玩街上却依然人声喧嚣,给本已是酷暑的京城又平添了几分燥热。人们徜徉于地摊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刻满岁月年轮的物件间,或嗟叹,或欣赏,或把玩,或询问,不一而足。在这许多人中间,有一个人正用少有的严谨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件古董,间或蹲下来拾起一两件端详一下,又摇摇头,叹口气把它放下。卖主不用问也清楚——碰上行家了。圈儿内人士都明白,琉璃厂古玩摊上的真品并不多见,那些看起来颇上档次的青花、斗彩瓷器尽管底款上都印着让人心动的“大明咸化年制”或。“大明万历年制”,其实大都是清末民初的仿制品,这种制假方法中最高明的莫过于使用明代民间瓷器的胎,重新添釉上色,赝造出珍稀窑口和品质的瓷器,使人难辨真伪,收藏界管这叫“民仿”。这一切当然只有阅历深厚的行家才能识别,外行只能看看热闹。
这个人就是吕泰。说起他的名字在中国收藏界几乎无人不晓,他的名望不仅来自他对文物鉴赏的精深,更是由于他涉猎的收藏领域的特殊——柱础,也就是古代建筑中用来奠定立柱的石制构件。中国收藏界的收藏对象之广泛在世界上无任何国家能及,从邮票、钱币到玉器、漆器、秦砖汉瓦无所不包,但对柱础的收藏却鲜有问津者.一来这东西并不像瓦当、砖雕那样为人看重;二来柱础的研究要涉及古代建筑艺术、古代民俗学、古文字学以及雕刻、地质等多方面的知识,非常人可轻易为之,故而许多收藏家对此望而却步。吕泰则不然,凭着他对中国古文化研究的高深造诣和独到见解,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柱础收藏的第一人。吕泰的藏品从西周到民国,自中原到塞外,共计三千余件,可谓洋洋大观。现在他正在筹建全国首家私人柱础博物馆,为了补充一些具有地方民族特色的展品,更确切地说是为了消散一下刚才跟机器窝的一肚子火儿,他才顶着烈日来到琉璃厂,试试自己的运气。
前面已经能够望见小街的尽头,吕泰仍未见到令自己满意的玩意儿,刚才虽瞧见几方柱础,但不是制作粗糙就是技法平庸,在艺术上考古上都缺少可取之处,照这样下去,今天自己可能要无功而返了。
在小街出口的一个小摊前,吕泰停住了脚步,一个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物件并不是摆在摊位的红绸布上,而是被摊主正当成板凳坐在身下,但它那独特的造型马上让吕泰感到这绝不是一件平常之物。他立即要求摊主把这物件让自己瞧瞧,摊主年龄不大,至多三十三四岁,见来了主顾,满脸赔笑,起身把下面那方厚重的石雕物件挪出来让吕泰观看。
这是一方柱础。吕泰凭直觉就可以断定这一点,因为上面还有为安插柱头卯榫而雕出的凹槽,但这柱础的形制却分明极为罕见。整方柱础由淡黄色的青田石雕成,通体温润光滑,如少女凝脂般的肌肤。石础呈由下向上逐渐内敛的圆台形,不似一般的鼓形柱础,这和中国古代工匠用曲线体现美感的习惯格格不入;更为奇特的是,这方石础的装饰纹理也不是被中国古代传统文化所推崇的喜鹊登枝、如意盘长、福禄牡丹、海水江崖等等,而是环绕柱础用高浮雕手法雕出十个半球形的类似乳钉的东西,每个乳钉上又均匀排列着三个凹陷的圆坑。这种看上去毫无象征意义的装饰手法吕泰还是闻所未闻。至于柱础的形制,吕泰就更难以理解,他无法从任何一种地方文化中找出对这种形制的合理解释,他甚至从未听到或见到过哪支民族采用过这种装饰图案。吕泰费力地把柱础翻了个身,柱础的底面工整地镌着一行阴文小楷:祟祯十六年,布政使杨府。雕刻技法和书写具有鲜明的明代特征,这方柱础系真品无疑。吕泰决定把它买下来,经过和卖主一番侃价,最终以700元成交。同时吕泰还从摊主处得知此础系昆明某工地施工时发现的一处古宅基址中出土,这使吕泰对查明石础形制的由来有了信心。对吕泰来说,了解每方柱础的来源和掌故的重要性决不亚于收藏柱础本身。当他看到柱础底部的小印并听到摊主的介绍时,熟悉明代历史的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该从何处着手了。“布政使杨府”毫无疑问指的就是明朝末期云南承宣布政使杨文清的府邸,杨文清是天启六年进士,崇祯八年起任云南布政使,卒于清顺治四年。在明代众多的封疆大吏中,杨文清并无多大名气,仅在明史中有只言片语称其体恤民情、深谙治政之道。吕泰感到迷惑的是,作为堂堂二品大员,杨文清为何要在自己的府邸中采用如此奇特而又有悖传统的石础?这其中的缘由令他甚感兴趣,他决心查个水落石出,或许这样一来自己的博物馆中又会增加一处夺目的亮点。
当吕泰站在昆明的土地上时,时间才刚刚过了四天。经向当地群众和文管部门察访,吕泰终于找到了位于昆明古城址中央的“布政使杨府”
遗址,四百多年的时光流逝使当年气宇轩昂的建筑荡然无存,地表零星可见残存的碎砖断瓦,吕泰大略勘察了一下,柱础应该就出自选座五重院落后堂回廊里八根明柱的下方。据当时目击者讲,出土的柱础共有八方,由于文管部门保护不力,只征集了一同出土的一些铜、玉器物,致使遗留在遗址的八方柱础当晚全部失窃,当地文管所的负责人以为那不过是几块无用的石头,也就没有追究。至于柱础奇特形制的由来,则无人知晓。吕泰又走访了附近一些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宅,均未发现与那方柱础有着类似渊源的柱础,加之相传杨文清的府邸毁于明末的战乱,其后人流落四方,无从查考,石础的线索似乎一下于中断了。
二、藕断丝连
吕泰有些沮丧,他坚信柱础的形制是受了某种特殊的影响,而这种影响既然不是来自民族的,则极有可能来自域外,但究竟杨文清是如何受到影响的呢?眼下没了线索,吕泰一筹奠展。
回到北京,吕泰不顾劳累,试图在浩繁的明代典藉中找出杨文清一生经历中的某些特别之处,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在明代如云的官吏中,一个云南布政使实在占据不了多大的位置,连昆明地方志中也只是对他略作评述,根本没有参考价值可言。吕泰这时才明自自己一开始就犯了个错误:杨文清宅邸柱础的奇特形制假如真有什么渊源的话,也只能在那些野史逸闻中。吕泰现在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要查阅浩繁的正史尚且困难,若要找寻那些少人问津的野史,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这类东西经历多年,散失严重,谁知道到头来会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吕泰正坐在沙发上发愁,一个身着淡紫套裙的女子轻轻走了进来,把一杯浓香四溢的“毛尖”放在吕泰面前的茶几上。吕泰抬头望了那女子一眼,脸上的愁云顿时散去许多:“贺兰,又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贺兰是吕泰一年前在报上公开招聘的助手,专门负责帮助他筹建搏物馆和考证文物。本来吕泰从没想过要录用这样一名年轻的女子,但这位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用自己的才干使吕泰深深折服。一年来,贺兰不仅出色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还悉心地照顾着吕泰的生活,两个人的距离逐渐的拉近,早已成为知己。贺兰工作十分敬业,一到晚上却必须回到自己的卧室,即使有工作也要带回卧室去做,决不在办公室加班。因此在入夜之后,吕泰从未见过贺兰,只是发觉贺兰房里的灯常常亮至深夜。
起初吕泰以为贸兰这样做是为了避男女之嫌,时间长了就变得颇为困惑:为什么贺兰回到房里之后就不再出来呢?最后吕泰也只能由她去了,反正白天贺兰对自己依然像往常一样。
吕泰有什么话都愿意对贺兰讲,因为贺兰不止会用言语给他安慰和鼓励,有时往往还能为吕泰指点迷津,拨云见日。现在吕泰原原本本地把那奇异柱础的事情告诉贺兰,还拿出那方柱础让贺兰看。贺兰也同样对那石础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上下左右反复观察,神情异常兴奋,听了吕泰关于杨文清的叙述,贺兰眨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认真想了想,对吕泰说:“杨文清宅邸柱础形制的由来只有从明代野史中查考了,可这类书籍年代久远,散失严重,原书难以寻觅。依我看不妨从清代辑佚学者的著作入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妙极了!”吕泰从沙发里一跃而起,一把抓住贺兰的手:“我怎么就没想到辑佚学著作呢?我马上着手调查!”贺兰立刻满脸绯红,矜持地缓缓抽回双手:“别那么急嘛,我看现在你最需要的是好好放松一下,时间今后有的是。明天我们去国子监。”吕泰却仍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连连称赞贺兰心细如丝。
辑佚学者,在历史上各朝都有,他们中虽然也诞生过大师,但在文坛上的影响却非常有限。辑佚,顾名思义,就是辑录整理那些早已散佚的书籍,这种在故纸堆里寻觅搜求的工作在当时为多数醉心名望的学者所不齿,但正是他们把那些散佚书籍的零星碎片艰难地重新拼台,为后世保留了无价的文化财富。历史上几乎没有哪一位煊赫的国学大师不是借鉴过他们的著作从而走向声望的顶峰的。
但世人就是这样,只见奇葩不见碧叶。
北京国子监,坐落在成贤街孔庙附近,是明清两代封建王朝的最高国家学府,也是吕泰在闲暇时最爱来的地方。每次来这里都会有新的感觉,特别是那一方方进士题名碑,总给他无限的遐想,遥念数百年前的科举仕途,所谓寒窗苦读,只为名登黄甲,在这些留名碑上的进士身后,又有多少人是“三条烛尽,烧残举子之心”。想到这些吕泰就会觉得自己所面临的困惑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一切被压力、迷惘撑得鼓鼓的思想包袱都没有了。今天吕泰和贺兰来到这里,两个人拍了整整一卷胶卷,在一方方进士碑、恩师碑前,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合影。
国子监之行,使吕泰又找到了往日的信心。方向已定,他抖擞精神,在如山的辑佚文献中开始寻觅。
一天、两天、三天……第七天当他翻开晚清辑佚大家马翰宸的呕心之作《东篱山房辑侠书》时,终于窥见了希望的曙光。吕泰惊喜地看到,在这本尘埃厚积的线装文献里,居然辑录了从未见诸于史籍的云南布政使杨文清撰写的《布政职记》,其中记录的一件奇闻让吕泰意识到自己得到的柱础决非等闲之物。
“崇祯十六年六月,有渔者于太平湖上遇一伟硕白鼋,隐现波间,顷刻绝尘冲天,直入九霄,无踪。俄而曳网,得一神础,登岸,从观者羡之,购以金,不许。既而纷争,竟至相殴。渔者投础击之,毙一人,遂收于监。八月卷宗移至大理寺,础亦同往……此础甚异,其泽类白金,坚硬无朋,径一尺二寸,高一尺一寸,外廓浑圆,上微敛,十钮环之,旋之自如……叩之铿然,以刃斫之,竟无痕。其重斤半,器形轩昂,盖天赐神础以柱明,非上苍佑明不可得也,此万民之福祉也……”
这段话不由让吕泰联想起自己那方柱础的外观,和文中所言何其相像。他匆匆将此文复印下来,带回住处,用量具仔细测量了柱础的尺寸,再换算成明代的度量衡,竟与文中的神础完全相同,惟独文中说神础“泽类白金”,显系金属制成,而自己的柱础确系石质。尽管这样,吕泰仍然兴奋不已,因为这已经说明这方柱础的形制受到了崇祯十六年“神础”的影响,是“神础”的石质仿制品。可那当年的“神础”又来自何方,下落何处呢?贺兰今天晚上格外亮丽,一条大红的及地长裙,配上黑呢坎肩和别致的珍珠项链,更衬出女性的绰约风姿。吕泰向贺兰讲述了查询结果,当说到神础与卷宗在明崇祯十六年八月移送大理寺时,贺兰的眉梢向上迅速扬了扬:“看来更困难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倘若神础被保存在大理寺,那么我们就很难寻找了,崇祯末年,清军击溃农民义军,攻占京师,旗兵对城内各衙属大肆进行劫掠,其中尤以大理寺毁坏最为严重,不仅内司库资财尽失,连建筑也遭火焚,参与劫掠的旗兵,既有多尔衮的属下,也有豪格、济尔哈朗、苏克萨哈的部卒,乱军混杂,神础究竟落入谁手恐难追寻。”
吕泰当初聘用贺兰的原因之一是她的历史知识渊博,这不,你听她对明代崇祯的历史简直是了如指掌,娓娓道来,仿佛一切都是她亲身经历过似的。听了贺兰的话,吕泰也觉得有些棘手,改朝换代是最动荡的时期,要寻找在此间失落的神础谈何容易,但既然业已开始就断无中途而废的道理,不查个水落石出,自己是不得安宁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吕泰一边寻访神础的下落,一边继续博物馆的筹建。八月一日,全国首家私人柱础博物馆终于开馆了,一时间无数好奇的人拥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