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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怀念爱情-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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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冲笑了,他很高兴方圆这么关心他放的音乐。
    他们由《春江花月夜》谈到中国传统民乐,由传统民乐说到乐器,说到古筝,
说到岭南筝派有实力的继承人李伟,说到他刚柔兼备稳重大度的气质,以及他在抢
指、跳指和大指快速托劈方面炉火纯青的技巧。
    “传统乐器当中,我最喜欢就是古筝了,它少了二胡的忧伤,却多了一种深层
的内涵。”花冲说。
    “你发在《重庆日报刷刊上的诗歌“古筝”我读了,只有你才想那么多。”
    花冲承认,这是他目前为止写得最好的诗,但他坦率地说:
    “还有人比我想得更多。你读过柳中庸的《听筝》吗?他的诗比我的短,可意
境却更深邃了一层。”
    方圆摇了摇头,期待着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花冲念道:
    “‘抽丝促柱听奏筝,无限秦人悲怨声。似逐春风知柳态,如随啼鸟识花情。
谁家独夜愁灯影,何处空楼思月明。更入几重离别恨,江南歧路洛阳城。’”
    花冲是用四川话念的,但胸音浑厚,听起来颇有味道。花冲的普通话很蹩脚,
一句之中,或许前几个字还标准,后面几个字就回到了四川乡音。
    “你们都写得好,”方圆感慨地说,“都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胸怀。我很羡慕你
们,我无力达到你们那样的境界,虽然买了一把吉它,却只是挂在家里做做样子。”
    “我对演奏一窍不通,”花冲真诚地说,“只是空洞的欣赏而已。”
    方圆刚才说他“悲天悯人”,这是对他多么透彻地理解。花冲特殊的生活经历,
造就了他的这种个性。他的心里,再一次掀腾起对方圆的爱恋之情。他定定地看着
方圆美丽的额头,真想把她搂在怀里,任情地亲吻。
    方圆的眼光却从花冲的脸上移开了。她大概看出了什么,但她做出什么也没看
见,什么也不理解的模样,问道:
    “听说张尚清会敲扬琴,他为啥从来没在公开场合露一手?”
    “他会扬琴?”花冲的表情非常惊诧,“我听也没听说过!”说完,他的激情
一下消退下来。
    其实张尚清到底会不会敲扬琴方圆也不清楚,“听说”的话,也是顺嘴杜撰出
来的。
    “他原先在这里当站长的时候,什么歌曲都放。”方圆又说。
    “是。”花冲简洁地答。
    “你们两人完全各是一种风格。”
    花冲含糊地笑了笑。他不明白方圆的意思。但一股不服输的气势掀动着他,他
突然滔滔不绝地放声宣讲:
    “你知道在广播站放音乐是很为难的,太革命的歌曲,年轻人不喜欢;太开放
的调子,老教授们又有意见。你知道张尚清当站长时,曾受过一次批评吗,说他成
天只放些港台歌星演唱的爱情歌曲,老一辈们听了好难受,一直告到院长那里去了。
院长一批评,张尚清慌了手脚,又全放一些根本就没有性别特征的歌,这一下,学
生们又到处起哄。”
    他停下来,因为看到方圆的脸红了。花冲以为是她不习惯听“爱情”这种字眼,
其实,方圆是为个中的秘密难为情,原来,去告状的老师就是她的父亲——数学系
的方之洞教授。
    播放音乐的时间结束了,花冲拿出一个剪贴本,翻到贾平凹的散文《游寺耳记》,
说这是一家报纸编辑向贾平凹约稿,大街相遇,作家把脚往树叉上一搭,在一个烟
盒上立马写成的。
    方圆没读过这篇散文,凑得很近地来看。
    花冲为她捧着,血液加快了流动。他看到方圆的脖颈雪白、细嫩,他嗅到了姑
娘兰香一般温暖的呼吸。
    花冲悄悄咽了咽唾沫,讲得更加细致。他说,他最欣赏这样几句:“‘饭毕,
付钱一元四角,主人惊讶,言只收四角。吾曰:清净一角,山明一角,水秀一角,
空气新鲜值八角,余下一角,买得今日吾之高兴也。’”朗诵毕,花冲又尽情发挥,
说到隆昌街口的三口面:汤一口,面一口,还叹气一口:“好贵哟……”
    方圆“嘻嘻”地掩口笑,说,“下周我把贾平凹这篇文章念给大家听,好不好?”
她身心愉悦,与花冲天南海北神聊,被他独有的文人情怀所吸引。
    “当然。”花冲马上应道。乘兴所致,又开始讲南宋词人辛弃疾。
    方圆双眸晶亮,有滋有味地跟随花冲纵横驰骋的思路。而花冲却比她更为高兴,
如饮醇酒,谈兴大增。
    天黑下来,方圆才猛然醒悟:“唉呀,我妈该等着急了。”急急忙忙把一小袋
点心放到花冲面前,就要告辞。
    “哎,”花冲微窘,“你你这是……”
    方圆的脸上忽然就有了母性的光辉:“你慢慢吃,时间晚了。本来我想陪你吃
的……再见。”
    她柔柔地笑着,退着走出房门,然后轻俏一转身,款款离去。
    “星期五我们要在学生活动中心搞个沙龙,”花冲追出去问,尸你来吗?”
    “来……”方圆的声音飘远了。

    “学生活动中心”的大厅里,灯光通明。四周摆着条桌,中间留着一块呈椭圆
状的空地,桌上放着开水、瓜果。空地里,横拖着一条刚生出嫩叶的绿色藤蔓,藤
上系一只气球,披上“绿岛沙龙”几个字,轻轻地飘起来。
    那条藤蔓,是袁辉下午冒着小雨从山上扯回来的。
    沙龙的主题是;一个文学大潮中的危险暗礁——王朔。
    花冲郑重其事地特邀了宣传部母部长及德高望重的楚辞专家黄教授,并且在昨
天就贴出了海报。
    对母天海,花冲心中有点不屑,部长总是高高在上的神情使花冲天然与他产生
心理距离,可若不请他,又不符合这类活动的规矩。
    七点半,人们陆续到齐,坐了满满一屋子。
    袁辉是沙龙的主持人,要花冲介绍一下今晚沙龙的意义何在。
    花冲正与黄教授寒暄,马上站起来,带着浓重的胸音大声说:
    “同学们,来宾们,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在文学的领域,不少风流人物
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载。而王朔自从一九七八年在《解放军文艺》上开
练以来,就大有打一场持久战之势。近来,他发表的小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
焰》改编成了电影,更如洪水猛兽,冲决了一大群人生态度本来就暧昧不宜的人们
的价值观堤防。因此,王朔现象不仅是一个文学现象,更是一个文化现象。我,和
我的朋友们,都一致认为,他是当今文坛大潮中的暗礁。但这个暗礁的意义,到底
是摧毁了我们载满了金银财宝的生机勃勃的文学之船呢,还是让我们猛烈回头,走
一条更新之路?这正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也是这次聚会的意义。我这算抛砖引
玉,下面请大家畅抒己见。”
    “我来说两句。”花冲的话音刚落,黄教授就站了起来。
    他穿着礼服,戴着礼帽,拄着文明棍,起身时将手一招,彬彬有礼,获得了全
场掌声。在座的大多对这老头有好感,他的敢于发表不同言论的个性在学院名声远
播。花冲曾听过他的一次公开演讲,被他的坦诚直率甚至肆无忌惮所折服。
    现在,他开口就说:“我希望大家应具有高度的爱国热情,研究楚辞本身就是
爱国的表现,是不是?大家可以多多撰写有关楚辞的论文,向《楚辞研究》投稿,
是不是?这是一个学术性很强的权威刊物。刊物的主编是谁呢?就是老朽!”说罢,
使力地把自己的胸膛拍了七、八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吧,是不是?在我这儿,没
有后门可开!没有捷径可走!质量面前人人平等,是不是?”
    场里响起小声议论。
    然后他四处张望,大声发问:“我的高徒邹清泉来了没有啊?”
    在远远的角落,邹清泉站了起来,有些忸怩。
    “前来坐,”黄教授招呼他,“来来来。”
    邹清泉走上前。昨天,他就在向花冲打听请了哪些人,听说有黄教授,他就决
定来。邹清泉是一个既勤奋刻苦爱憎又极端分明的家伙,遇到他不喜欢的老师上课,
他故意穿戴懒散,甚至趿着拖鞋,裤脚挽得一高一矮。但只要是黄教授上课,他必
然穿着中山装、圆口布鞋,衣服领口严丝台缝,即使三伏热天也不解开。
    在中文系成堆的老师教授中,邹清泉只佩服干瘪的黄教授。
    “请你把《屈原问题论争史稿》,啊,概要地给大家介绍一下。”黄教授旁若
无人地指挥。
    邹清泉遵旨开腔,虽然表情不那么大方,但口齿清楚,条理明晰。
    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花冲、袁辉、张尚清、页子四人,轻轻地交换了一下眼
色,弄不懂黄教授是什么意思。黄教授的学养确实十分深厚,可谦虚并不是他的品
德,他的酷爱自我表现是出了名的,花冲们真怕他的我行我素游离了今晚的主题。
    “大家知道,”邹清泉刚介绍完坐下,黄教授紧接着说,“我以前是搞现代文
学研究的,而且也一直是教的这门课,是不是?八二年开始转向搞楚辞,一年之后
出了那本专著,是不是?前些天,邹清泉一次性地把替我出来的五本书稿寄给
了编辑部。啊,为什么我要花大力气、下大功夫做这件事?这是因为有几个做学问
的日本人,啊,居然说我国根本就没有屈原其人,我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们打
仗,是基于如下考虑……”
    说到这儿,黄教授正了正礼帽,微笑着望着全场:
    “在和平时期,我这是与日本进行友好的文化交流,是不是?在反目时期,我
这就是地道的爱国主义。大家看,这是否与你们讨论的王朔现象不沾边?”
    黄教授说完,取下礼帽,行礼如仪之后,缓缓坐下。
    这时,大家恍然大悟,自然而然地想起王朔那句大学生都很喜欢的名言:“别
装,行吗?”
    接着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母部长的表情是麻木的。
    这一点,唯张尚清注意到了。因此,当许多人纷纷讲话恭维黄教授活得真并且
认为这是出大成果的本质条件的时候,张尚清一言未发。他听许多老师讲过母部长
与黄教授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从本质上看,黄教授是个学术动物,对行政官员打
心里小觑,而母部长是暗怀野心时刻想着官至正院长的小官僚,他们绝对是两股道
上跑的车,永远不能相交。从心底里,张尚清喜欢黄老头儿,但从现实角度考虑,
他只能站在母部长的战壕中,因为,母部长是他的直接上司,他的升降荣损,就目
前阶段而言,命脉掌在母部长手中。
    这就是张尚清男子汉外表掩盖下的世偿的一面,花冲他们在此后很久,才逐渐
觉察到他的这个特点。
    直到会议接近尾声,母部长才清了清嗓门,喝一口茶,颇有威,仪地站起。
    张尚清马上帮他把茶续上。
    母部长五十余岁,满头青丝,声音里却有一种垂暮之人的沧桑。讲话时,他习
惯性地掰着一根根手指头:
    “王朔的小说我也看过一、两部,”他说,“我觉得,一,他是一个不喜欢真
理的人,他所塑造的,是一群社会痞子的形象,写的,是痞子文学。他可以让胸无
大志的闲散人物大摇大摆地走上我们民族几干年传统文明的祭坛,脸不潮红心不乱
跳地脱下裤子,还大叫‘横眉冷对千夫指’,这简直是对传统文明的蔑视!二,我
很赞成花冲同学的提法:他是文学大潮中的暗礁。那么既为暗礁,他的意义就在于
破坏!”
    张尚清马上起立,言简意赅地用两、三句话,表示了对部长观点的赞同。
    黄教授彬彬有礼地离开。邹清泉也跟着转身离席。
    花冲很丧气,如果对他的语意表示首肯的是任随哪一个同学,都不会有现在这
种蚂蚁爬过全身的感觉。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袁辉将头伸到花冲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花冲问:“合适吗?”
    袁辉点点头。
    花冲就站起身大声宣布:
    “现在,跳舞!”
    所谓“沙龙”,就这么草草收场。
    大家站起来,把桌子拉到四边傍墙的位置,腾出更大的空间,还将那条藤蔓呈
半环状绕过整个教室上空。预先带来的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音乐响起来。
    袁辉去请张尚清,张尚清不易旁人觉察地向母部长的方向呶呶嘴,袁辉就先请
母部长跳。第二曲一奏响,她立即回到张尚清身边,旋转时把张尚清贴得很紧,脸
上的表情很亲热、很幸福。
    页子坐在凳子上,似乎在欣赏音乐,可眼睛却紧张不安地死盯着张尚清搂着袁
辉腰肢的那只大手。
    突然他双肩一耸:嘿,他从张尚清与袁辉身体的缝隙中,看到了走进来的方圆。
    方圆的眸子晶晶发亮,老远就隔着人丛对花冲微笑。花冲看见了,有些感激地
迎过去,他想与她坐到身边的凳子上攀谈,方圆却把手一抬,做出了跳舞的姿态。
    她误会了花冲的意思,以为花冲过来就是要邀她操练华尔兹。
    花冲不会跳舞,可舞伴既是方圆,那就另当别论。刚一上场,方圆就感觉到花
冲的笨拙,她对他宽容地微笑着,纷动着两片美丽而性感的嘴唇,“咚——嗒——
嗒,咚——嗒——嗒”地为花冲打着节奏。
    花冲很有点难为情,多么希望自己也如另一些骑士一般的男生,在舞池里万般
潇洒地搂着怀中的女生旋转。
    他鼓足勇气,全心投入,一口气,竟然与方圆连跳了好几曲。
    张尚清的眼光好几次从他们脸上一滑而过,给方圆的是倾慕,给花冲的是妒意,
可惜,那两个人儿沉浸在自己的心境里,没有谁注意到这微妙的目光。
    他们更没有看见的是,就在他们跳第三曲的时候,一个高挑的姑娘闪进了教室。
    那是化学系的悦悦。

    这天夜里,悦悦是提前来到的,从门口探望,除花冲、袁辉、页子外,只有稀
稀落落的几个人,便立即退了回来。
    悦悦向里探望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那时,花冲将两手插进裤包,背向着
门口与袁辉说话。袁辉手里拖一根绿色的藤萝,认真地听社长的安排。页子将录音
机的插头往插座里塞,录音机的插头是两相,插座是三相,页子始终塞不进,就将
插头上两片薄铁扭来扭去。
    学生活动中心在二楼,悦悦下到一楼来,买了面包和酸奶,慢慢地吃,以消磨
时间。她多么羡慕袁辉啊,能够与花冲站得那么近,那么亲切地说话,且和他并肩
而立,做着共同的事业。花冲的头发有点乱,后脑勺的两绺,平行地向前支着,袁
辉并没有提醒他。袁辉当然不能提醒他,这件事情只能由我悦悦来做!她真想立刻
冲上楼去,当着袁辉的面,把花冲两绺不听话的头发温柔地抹平。
    楼上迟迟没有动静,只有页子对着麦克风嘶哑着本来就尖利的嗓子在狂吼: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
                        往前走,
                        莫回呀头。
                          ……

    随即传来花冲和袁辉的笑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有人来了,悦悦站在楼梯拐角处,想混进大队
人群走进去。这时,上来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就径直走上楼
梯。
    这女子悦悦从来没看到过,生得如此美艳而脱俗,象从法国画家市格柔的画布
上走下来的阳光女人,饱满而匀称,浑身洋溢着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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