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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怀念爱情-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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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尚清头也没回,终于将一支烟点燃,不停地抽,直到头昏脑胀。之后喝酒,
老白干,大口大口象饮马似地灌下去。东方既白,他酩酊大醉,狂吐三次,还觉头
重脚轻。
    这就是他对袁辉的策略:从自尊上彻底击垮她,直至她自动撤兵。
    对方圆,却绝对是另一番手段,温文美丽的方圆,要比风光十足的袁辉有用得
多,他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说,方圆所爱的,毕竟是自己
的朋友!
    这是让张尚清极为苦恼的事情。是的,花冲是他的朋友,可是,这个浑身土气
的朋友,却在无形中成了心头之患!
    而且,方圆本人允许他做到这一步吗?
    这都不能肯定,所以,他必须适可而止,不能轻举妄动。
    花冲和页子在第三天上午大败而归。
    在校宣传部,正好母部长不在,他们把全部经过讲给张尚清听。
    张尚清沉默半晌,说:“他父亲在文革中参加过一个反革命集团,曾印刊物宣
传反动言论,关进了监狱,接着母亲死去,弄得家破人亡。”
    “那你怎么不预先告诉我们?”页子的声调里有一丝不满。
    “不过,”张尚清回避了页子的质问,“看来母部长也不大支持这事。”
    于是,宏伟的计划宣告破产。
    钱丰陈勇们的《中国诗人》是自费出版的,花了千余元。
    花冲常常为衣食担忧,当然无钱自费出版。
    “如果我有钱,有他们那种为事业而不借一切的精神吗?”
    他怀疑地问自己。
    答案是不得而知。
    更让他不得而知的,是悦悦的影子为什么会在此之后,一天多于一天地盘桓在
脑子里,挥之不去。她不是与傅勤好了吗?让他们去好吧!让她的小性子去把花花
公子傅勤折磨得焦头烂额吧!
    可是不,她是我的第一个恋人,她使我真正成为男人,她就是我的老婆,一个
男人看见自己的老婆被别的男人夺走,能窝囊着不置一辞吗?
    一想到悦悦在与傅勤接吻、拥抱,在做与他曾做过的一切事,他就心如刀割,
五内仅推。
    传统的封建意识从心灵的最深处沉渣泛起,花冲为此食不甘味,寝不暖席,精
神层次上,蜕化成与大哥花明一样颓唐萎靡的农民。

    五月份,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到来了。这是一个气候温和的日子,连天空也
呈现出活跃的气象,晨云你追我赶,从头顶飞过。标准的四百米跑道上,鲜花队、
锣鼓队列次从主席台走过。检阅完毕,武术协会组织的百名武术队员,在操场正中
进行了散打表演。国歌声停,二百只吉祥鸽扑楞扑楞插向云端。环形看台上,坐满
了助阵和观看的人群。
    这是运动会的开幕式。
    开幕式结束,分头进行各项比赛。
    对参加这些运动,花冲向来是很漠然的,不是不想参加,实在是没这方面的素
质。他很向往能成为校园里体育场上的健儿和英雄,如果是那样,学校临时指派的
女“记者”也会跟着他奔跑,也会充满深情地写:“花冲,你的腿真长,你跑得真
快……”也会站在终点线上迎接他,把衣服技在他的身上,甚至让他把满是汗泥的
身子扑在她们的肩头上……
    那是大出风头的时候。在他心灵的深处,从来也没有泯灭过出风头当英雄的欲
望。但是,上天没有赋予他一个强健的体魄,他生就一幅书生气象。高中毕业考试,
跑1500米,人家都跑完了,他还剩一圈多,体育老师叫他不要跑了,在时间上给他
减了差不多有三十秒,才算勉强及格。上了大学,常被体育老师无情地当众批评,
弄得这位自尊而清高的诗人很扫面子。跳高考试,一米就算过关,但他几次补考,
都未能翻越过去。
    于是,运动会上,他就只有当看客的份。他愿意把整整三天,用来欣赏人家的
辉煌。他常常被一些英雄的场面所激动,甚至流下泪来。他是很容易激动的,看电
影《雷锋》,他要哭;看《高山下的花环》,他哭得泣不成声。他渴望成功,更渴
望这种成功,是一种为大众谋福利的事业,从而被人理解和赞扬。他常常虚构出自
己未来的这种景象,并被这种景象感动得热泪盈眶。
    匆匆地吃过早饭,他便跑到看台上去了,那些繁密的锣声鼓声,在他心里掀起
阵阵春潮。但是,当人们喧声呐喊的时候,他却缄口不言;当人们为英雄鼓掌,端
茶送水献鲜花的时候,他又好象无动于衷。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外面,作为局外人,
静静的欣赏和激动,事过之后,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游泳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有的运动员在泳池边活动腿脚。花冲好象比他们更
加紧张地等待着那一声枪响。这时,他看见邹清泉低着头,急匆匆地从林荫道走过,
撤下夹着刚买来的活页夹;他说,学者得有学者的样子,黄教授是很注重这一点的,
下了几次决心,昨天终于破费买下来了。花冲马上跑上去拦住他。
    “往哪儿走?”
    邹清泉缓慢地抬起头,扶了扶陈旧的胶脚眼镜:“图书馆。”他简捷地回答。
他的背已有些驼了。
    “哎呀,走啥图书馆,看比赛看比赛!”花冲强拉硬拽把他往看台边缘拖。
    “不不,”邹清泉说。“知识才是力量。”他挣脱花冲的钳制,抱歉地笑笑,
低着头经直向图书馆走去。
    花冲无奈地歪歪脑袋,回头走向看台。
    这是他最喜欢的项目,也唯有这一项,他考试得了百分。他的家乡,有一个两
亩大的堰塘,是村民们洗尿片屎片的地方,却也成了细娃妹崽的乐园。夏天,大人
上坡干活去了,一群小崽子便光着屁股跳下水去,鸭子一般划动双手,溅起美丽的
水花,那是最轻松最值得回忆的时光。有时,潜下水底,从这头钻到那头,憋足的
气不够,呛呛鼻子,喝一两口尿水尿水,也格外舒坦,更何况时不时的还可从污泥
里抓起来一个重落落的蚌壳呢?当然,也有被警察一样的大人抓了岸上的衣裤光着
家伙回去挨打的时候。大人们都是串通一气的,哪个家长看见都会把衣服全部抱回
去,然后一家一家请功,表明不是自己,你家的娃儿早就被淹死了,自然讨来一堆
感谢。……那时候,花冲的游泳技术是第一的,为此,他自豪了十多年。进了大学,
才知天下之大,人家在长江黄河甚至大海里冲波戏浪,故乡的那个混搅着屎尿的堰
池就再也不敢向人提起了。考试那天,虽然得了一百分,但同学们说他在水里象在
扳命;他浑身无力地爬上岸来,张旗陈多多还在浅水里露着肚脐眼窃窃私笑。
    游泳池在荷花池旁边,被一条马路和两排冬青树隔开,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
因此,观看的人都拥挤在东园的教学楼上。
    袁辉、方圆和张尚清担任解说,很有味道。
    大凡游泳的人身材都好,男人肌健十分发达,胸脯的肉鼓突突的,如树疙瘩;
女人丰满而匀称,腿颀长,有看不尽的风景。不同的性别关注着不同的对象,这是
花冲冷眼旁观中得到的认识。
    女队开始八百米蛙泳比赛了,高楼上一片欢呼。六个女生双腿一伸一缩,如弹
奏动人的乐曲。冲在最前面的是龙教授的女儿,这个人在全院是很有名的,一是漂
亮,二是超凡的游泳技术。当五个女生都先后到达了终点,撑着岸沿摆着脑袋甩去
头发和耳朵里的水珠时,最后一个女生却还掉在一百五十米开外!很明显,她已经
精疲力尽了,触须一样的手和屈伸的腿都毫无力度,仿佛只是依着一种惯性在起作
用。但她并没有停止,也没有因为自己是最后一名而感到羞愧,拼尽最后的力量,
缓慢地向前划去。楼上的观众开始是讥笑,当她还剩五十米的时候,全都肃然起敬,
一种崇高感慢慢升腾。剩下三十米了,全休观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花冲也突
然跳起来,挥动双臂拼尽所有的力量为她助威加油。在场的裁判不停地大声为她报
数:“二十九米卜一二十五米!……二十米……加油哇!”
    就在这时,只见她四肢突然不动,身体缓缓向下沉去。
    “救人!快救人啦!”裁判尖声叫着。
    “救人啊!”观众也是一片惊呼,“他妈的救生员死到哪儿去了!”
    一个人影猛地扎了下去,挥舞双臂向她靠近。马上要抓住她了,但就在这一刹
那,只见她又冒出了水面,向救她的人摇摇头,一寸一寸地向终点逼近。
    人们使劲为她鼓掌跺脚,高楼上欢声雷动,象是地震爆发。
    花冲的泪水成两条直线,哗哗地流着,直感到喉咙都憋得喘不过气。
    那姑娘连爬上岸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是裁判和救生员一起把她拖上来的。
    就在这一瞬间,花冲呆住了:
    那个姑娘,不是悦悦吗!
    是悦悦!!
    悦悦坐在石礅上,伤心地伏地痛哭起来。

    追求花冲,并主动为他献身,是悦悦最痛苦的选择。分手的不平凡的夜晚,成
为她永劫不复的灾难之日。多少次,她躺在床上,欲哭无泪,欲叫无声。除了上课,
她很少出门,连打饭也是同室的一个名叫黄瑜的干瘦女生帮忙。潜意识里,她害怕
碰见花冲;尽管她无数次地鼓励自己:他算什么,不过就是发表了几首诗罢了,其
实诗才也不过尔尔。不是他在玩弄我,而是我在玩弄他!但事到临头,又总是泄气,
不停地问自己:他是这样的人吗?他不是啊!
    以前,她是从不与黄瑜来往的。这是一个留级生,性情孤僻,行为古怪。大热
的天,睡觉也要死死地笼着蚊帐;家里穷得没有生活费寄来,她一天只吃两顿饭,
一顿最多二两;不洗澡,说是没钱买肥皂;睡觉至夜深,往往突然发出恐怖的呻吟……
以前,寝室里住了六人,都先后搬走,现在只剩三人了。
    悦悦很怕黄瑜,尽管黄瑜从不与人吵嘴打架。
    有天下午,悦悦实在无心去上“中国革命史”,想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清清闲
闲地睡一觉,然后理一理近一月的思路,重新好好地生活。刚模模糊糊地睡去,就
感觉蚊帐微微动了一下。她没管,以为是风,但随即听到重浊的呼吸,热热的气流
扑到了她的脸上。她一惊,看到那个颧骨很高的枯黄的脸,伸进她的蚊帐内,死鱼
一般的眼定定地盯着她。
    她尖叫起来,浑身筛糠一样恐怖地抖索,扯过铺盖蒙住了整个头部。
    那张脸并没有退缩,而且凑得越来越近了。
    “你不舒服?”她的声音象从散发着阴气的地窖里发出的。
    悦悦抖索得更厉害,因为那张脸又一次发出了声音。
    悦悦猛地拉开被子,朝那张脸狠狠地抽去。她的手象打着了坚硬的枯骨。
    那张脸变形了,露出了宽而长的门牙。悦悦不停地向墙壁退缩。
    但那张脸并没有还手。她哭了,黄黄的眼泪顺瘦削的脸颊掉在悦悦的手臂上。
    悦悦的心一阵颤抖。
    “黄瑜,你怎么了?”她小声发问。
    黄瑜更加厉害地无声地哭着,泪水从小小的眼睛里不停地翻出来。
    悦悦一把抱住了黄瑜:
    “对不起,黄瑜,对不起……”
    从此以后,悦悦与黄瑜成了朋友。

    江雨夜发现翁振渝的大名,是在《精神文明报》的一篇长长的人物通讯上,那
上面,有他一幅近照。
    她很无目的地在嘉陵江的沙滩边乱转。她空闲时不去洋子饭店了,可紊乱的心
总得有个地方流浪。她选择了空旷的嘉陵江边,在远离人群之处,心灵可暂时获得
在蓝天上独自翱翔的自由。
    返校时经过临江路街角那个简陋的报亭,她一下站住了,摊在架上的报纸中,
那一幅相片竟会如此震荡人心,她只听到心弦“挡”地碰得一响,整个人回到了十
分现实的世界。
    是他!那双略微近距的特殊的眼睛,那种凛然的神气,只有他才具有这种震撼
人心的眼光,隔着一层报纸都向她幅射过来。她拿报纸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剧烈
跳动。
    报上说,翁振渝是本市新生事物“午夜心理咨询热线电话”创始人。他用转业
的钱,以及伤残军人抚恤金,办起了这个小小的民办非赢利性机构。他在七九年的
自卫反击战中受了伤,如今,两只膝盖骨里打着几寸长的钢针,离肾脏很近之处有
块不吉利但也不大碍事的炮弹片。他被地雷炸成重伤的时候是尖刀连指导员,地点
在老街地区的亚热带丛林。后送时,山陡林密,六个后勤连的军工用担架抬着昏迷
不醒的他,为不让他被颠出担架,他们用皮带把他绑牢,为保持平衡,上坡时抬前
肩的人跪着走,下坡时抬后肩的人坐着用屁股向下滑。六个军工的双膝和屁股全被
山石磨得血肉模糊。
    最令他泪流满脸的是,当对方向我军后勤保障线打炮阻击、一发炮弹呼啸着凌
空飞来之时,六个军工不用谁喊,齐刷刷一齐扑到他身上。炮弹爆炸了,六个军工
一齐负了程度不同的伤,而躺在担架上的他,却没有负第二次伤。
    他铭心刻骨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心往一处想,血往一处流”。
    他在被送离前线时,与野战医院里负伤最重的一个军工告别,小伙子很年轻,
在战场上那么勇敢的男人,这时却哭了。“连长,”他说,“我才十九岁啊,右手
截肢了,以后怎么找媳妇啊……”
    一直到他出了医院转回地方,年轻军工的话都一直在耳边响。一个人的一时之
勇容易做到,但要一辈子战胜心理上的稚弱,却是真正的不易,而这需要一种健康
信仰的支撑,做好了这件事,比打仗时攻下一万个暗堡的意义都大。
    他出身千部家庭,从小蔑视其他阶层的人。是读书使他认识到什么叫人格,什
么叫彼此尊重。战争更让他领会到生命的脆弱,以及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浅显道理。
社会上还有多少与那个军工兄弟一样的人,他们心理上有创伤,如果拉一把,他们
会走完人生路,如果置之不理,说不定这个人就废了。
    这就是他开办心理咨询热线的初衷。
    他的咨询部只有两部电话,由于是全自费,只养得起这个规模。他另外在一个
战友开办的大公司里兼差,战友有意给他高薪。他手下四个受聘的男女青年每晚轮
流值机,特色是。都清一色的身患残疾,但精神乐观。他们不要工资,声明能尽义
务是他们人生的快乐。但他还是把从战友公司领到的钱作为补贴,每月强行发到他
们的手上。
    “午夜心理热线咨询从开通至今不满半年,”记者激情洋溢地写到,“但就在
短短的半年内,他们一共接听两千八百余人次电话,往往半夜凌晨,这些身残志未
残的咨询员——还有翁振渝本人,实际上他是值机最多的接线员——还在用循循善
诱的话语,与那些灵魂上受到创奇的人进行对话。根据记者走访,其中有近百余个
想要自杀的男女在他们的热情鼓励下,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心,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翁振渝小小的住房也就是咨询部的工作间,记者在那里看到,不满二十平米的小屋
四壁挂满了层层叠叠的各式锦旗,一小部分是民政部门和各级组织给予的褒奖,而
绝大部分,则是受过他们恩泽的心理患者送来的发自心底的感激。
    “翁振江选择了一条艰难的人生道路,在鲜花和荣誉后面,有旁人无法预料的
压力和困难。但他不让记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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