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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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里奔波。近来,他除了听课之外,主要忙于广播站的事务。院广播站他是半年前
接手的,前任站长张尚清毕业了,留在学院宣传部编院报。现在,花冲既任文学社
社长,又编社刊《两江潮》,可谓三幅担子一肩担,有时,为赶制一篇文章或校对
一本书,不得不忙到深夜,教室十一点关灯,他就只能在桔红的路灯下忙碌。但他
喜欢这样的工作。再苦再累,只要有工作干,他就感到踏实;只要领导信任他,同
学们欣赏他,他就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坦率地承认自己的虚荣心,只有在“出风头’
当中,他才觉得自己实现了人生的价值。
为进广播站,他是经过了一番努力的。许多人都在争那个位置,包括袁辉,不
为别的,只为那一间座落于院办公大楼里的独立房间,一个人住,自由自在,可以
读书写作,也可以呼朋引伴,可以饮酒作乐,也可以秘密约会。闹到最后,宣传部
长只得去征求前任广播站长张尚清的意见。
“我觉得田夫比较合适。”
就这样定下来了。
“袁辉长得太丑了,”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后,张尚清对花冲说,即
使她主动送到我面前,我都不会为之所动。”
花冲笑了,但心里梗梗的。要是袁辉娇媚动人呢?并且事实上,袁辉确实也长
得不错。
对张尚清,花冲一直有一种知遇之感。八五年进大学,一年之后,花冲一直是
默默无闻。他背着书包,拿着饭碗,过着教室寝室图书室三点一线的生活,读了大
量的当代作家的小说,写了厚厚的几叠稿纸,有的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一篇
也发不出去。
八六年暑假,四川省举办首届大学生征文大赛,花冲依然在路灯下写出了一篇
情真意切的小说,在绰号“歌王”的写作课仇老师的指导下,几番修改,终于获得
全省一等奖第一名。九月一日,秋季开学的第一天,张尚清便穿着短裤,四处寻找
花冲,把他请到广播站,拿出上好的绿茶,盛情款待,之后写了篇人物通讯,在
《重庆晚报》上刊发。花冲出了名,把旧稿寄给本市的报刊,纷纷发表,很快成长
为引人注目的校园诗人。
进广播站之后,花冲又招了两个编辑,他自己主要负责文学之窗节目,每周星
期三下午广播。为他播音的就是他暗暗心仪的方圆,她从南开中学毕业升入本院,
就因其纯正的普通话,被原先的张尚清选中,因此,播音已有一年的历史。
花冲进来之后,许多问题,方圆总是以一个小妹妹的口吻向他请教,汪曾棋、
陆文夫、贾平凹、王安忆……一系列文学家辞典和文学现象,都能从花冲这里找到
她认为完美的答案。前不久的山城赛诗会,花冲的散文诗《送你一支巴山的羽毛》,
就是方圆朗读获了一等奖的。
方圆长得美,不是美得让你难受的那一类,但丰满,宁静,认真,聪颖,播音
从不迟到,极少出错。
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播音那天总爱带一包小点心,不声不响地放在
花冲的床边,花冲不吃,她就满脸通红,嘴里嗫嚅着也说不出什么理由,花冲感觉
到她确实不是怜悯,才说:
“一个人吃独食也不好意思。我们一起吃?”
方圆就点头。于是每每这个时候,就是一个温馨的时刻。
和她在一起,花冲感到安静和充实,有时他莫名其妙地希望每一天都是星期三。
现在,由于在张旗事件上遭到的挫折,这种情绪变得更为浓郁了。
时间就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心境中飞快度过。
很快,期中考试的日子即将到来,于是,平常经常空出一半位子的教室里坐满
了人。这些被国家视为骄子,被家长视为支柱,被一般人所羡慕的八十年代后期的
大学生就是这样:每学期,把三、四个月的时间用于追欢逐笑,游山玩水,只有一
些被骂为老古董的准备考研究生的人,才象中学生一样背着书包沉默地来去。但这
些人,是为浪荡子们所不齿的,尤其是风骚娇娆的女性,就从来没有在自己的情人
谱上记下他们的名字,认为他们是当代大学生中的“高分低能”的活典型。仿佛只
有象那些“潇洒”的人儿一样,让沸腾的青春毫无节制地燃烧起欲望之火,才可以
证明当代大学生的独特个性和能力。
可是,每到快考试的时候,这群漂浮着脂粉气耐寒耐暑的生物,就不得不露出
笑脸,借来“老古董”们的笔记本,争相传抄,象吞木屑一样喂进自己的胃里。
是呀,记忆,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多么陌生的概念和不可思议的愚蠢行为啊。
什么教授、学问,哈哈!他们非常清楚,身体不再来,青春不再有,享受它吧,这
上帝赐予的奇妙的肉体的音乐!
就即使在看笔记的当儿,他们也耐不住片刻的寂寞。
花冲坐在南园第一间教室的最后一排,认真地翻看借来的笔记。借别人的笔记,
这是他入学以来的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也流入了那条恍惚迷离似真似幻的男男女女
的河流之中。是男女情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吗?谁知道!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弥漫了
他的胸臆。
他开始复习《文学概论》,翻开笔记的扉页,上面用毛笔写着:
“低下头去”
花冲久久地注视着这几个字,字不遒劲,却清秀坚定,力透纸背,花冲看出了
它主人的执着。这个可爱的小个子,邹清泉,一来就住花冲对面的上铺,一来就用
别针在蚊帐上挂上了这几个字。刚入中文系的学生,往往个个都觉得自己能写出传
世之作,磨刀霍霍,摩拳擦掌,清泉也曾激动过,写过一,二篇散文,很有灵性。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把精力浸泡在老师古典音乐般的讲授之中,浸泡在图书室的海
洋里。略有闲暇,他便画画,吹策,他的侍女图画得很绝妙,各具情态,呼之欲出。
低下头去!把自己看成一棵小树,潜心地吮吸大地母亲的乳汁,让自己繁茂高
大起来……
累了,花冲伸了伸懒腰,抬头刚好看见也是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坐在靠墙角
的一面,此时借着课桌的遮掩,正用一只手捏着他身旁那位女生的辩梢。
这么多人,他们竟也无所顾忌;
一种厌恶袭来,弄得他心里毛燥燥的,想呕。
十余天过去了,花冲心如止水,细心背诵和钻研每一个科目。原来,这半年,
竟讲了这么多东西,可这之前,他头脑里几乎一片空白。
寒气从严冬的仓库里席卷而来,仿佛地板由冰砖铺成,冻得双脚发痒。这是山
城少有的冬天。有时,早上甚至下着黑霜,象光滑的蜡。
通宵达旦地读书,五本笔记的重要章节和有可能考到的题目心里都有数了。花
冲准备喘一口气。这天晚上,他拿出弗洛依德的《爱欲论》,认真地啃起来,企图
不放过每一个字。这个奥地利的怪物,高举着“性心理学”的火炬,在全世界奔跑,
唤醒每一个尚未觉悟或依然沉睡的灵魂,点燃闷在罐头盒里的青春,上至耄耋老者,
下至红皮婴儿,都在潜意识里陡地发现了自己的丑恶和力量,并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花冲被那头怪物新鲜的论述所吸引。尽管弗氏在高校已走红了好些时候,花冲
这才读他的第一本书,为此,他常在夸夸其谈的“学者”面前抬不起头来。
突然,花冲的手臂被用力地撞了一下,抬头,撞他的人已走出教室,只有一件
红色的太空服在黑夜里一闪。
花冲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
他收回目光,想继续走进那座诡谲的殿堂,却发现桌上多了一张折叠工整的纸
条,打开来,是一首诗:
真想知道大巴山
是否能绵延我的视线
真想知道搭错的列车
驶离了站台好久……
朋友,倘若你真诚如太阳
豁达如月亮
倘若你的思想
一如你的文字
能曝智慧之光
我愿结识一个诗友
为的是有诗读
也有读我诗的人
——悦悦
背后,又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句:
“别胡思乱想。”
这是谁呢?他主管的“两江潮”文学社里,没有这个人。然而,诗是写得不错
的。
从名字判断,一定是一个女孩。花冲很激动,只是对后面那句话有些不快。我
是那样的人吗?尽管他已经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很远很远,甚至那怪物的巨大魅
力,也失去招引他的作用了。
花冲脸发烫,眼睛盯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清楚,但他命令自己进入书的世界,
头便很痛。
他已往心里跌跌撞撞地构筑了许多生活的蓝图了。
可他始终也没有出去寻找那件红色的太空服。
他不想寻求,他想安静一下,他觉得在自己的领空里遨游,是一件轻松而美丽
的事情。许多时候都是这样,你苦苦渴求的东西突然来临,反倒认为那东西异常地
平淡无奇。
以后几天,他背起书包照常的到教室看书。
一个黄昏,天空奇异地明净,地上咖啡色的落叶,一路地铺过去,与天空的色
彩相映照。空气里,荡漾着一种对春的回忆和向往。花冲若有所思地向南园走去,
前面林荫道里,突然冒出一个人。
红色的太空服!
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正折开来读。
花冲紧张起来。经过她身边,她突然面向他,微微一笑。在这一笑里,花冲缩
小了一半。自己虽然是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但实在不具备诗人的气质。人家一个
女孩,能勇敢地面对你,你却不敢面对一朵微笑!
她很高挑,鼻子小巧,嘴显大,严格来说,并不十分美。
“读信啦?”花冲的声音里有一种颤抖,他自己感觉到了。他恼怒自己问出这
种毫无诗人气质的废话。
“我的一个好朋友被杀了。一个聪明的漂亮女孩。”悦悦的脸色很平淡。
“为什么?”
“情杀。”
花冲没说什么。两人沉默。
“诗收到了吗?”悦悦转了话题。
“收到了。”
“在你主编的《两江潮》上有资格发表啦?”悦悦挑战性地看着花冲。
“这个……暂时没有。”
两人同时笑起来。
“走走好吗?”花冲提议。
“嘿,我正想说这句话。你怎么猜得到一个女生的心?”
悦悦的天真谐趣简直使花冲快活得心尖儿发颤。
啊,多么有活力的女孩!
花冲躺在铁桥的栏杆上,几乎睡着了。
重庆,这个满载着传奇色彩的大都市,依然如历史的巨人,雄踞川东,以其独
特的视角,观照沧海桑田。
这时候,趴在栏杆上的花冲,显得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啊!
他的精神完全垮了。如果悦悦真的被黑暗中的那所肮脏的小屋吞没,真的有个
三长两短,他的一切,也会跟着灰飞烟灭。然而,他却没勇气走到那小屋跟前,去
考察一个究竟。桥与小屋之间,有一里地的距离,除了远远而来的血红的探照灯,
就是一片黑暗。这个外表刚强却多愁善感遇事怯弱的校园诗人,完全被无边的黑暗
恐吓住了。
要是白天该有多好。
他甚至后悔地想:与悦悦,根本就不该有任何交往!
实际上,悦悦带给花冲的第一印象是平淡而没多少浪漫色彩的。虽说她的身材
不错,但她的皮肤红中带紫,眼睛缺乏吮吸人的特殊光芒,举手投足间,也欠缺方
圆那种高雅。嘴倒是有点阔,是现今流行的所谓“性感嘴巴”。
她戴着一条项链,就连不懂女性饰物的花冲看起来,这一串不白不灰的珠子也
算不了什么。而方圆不带任何累赘,反而令人顺眼得多。
花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拿来与方圆比较。
但那天他们谈到很晚。
悦悦象一只出谷的雏鹰,欢快而活泼。她家住四川眉山,那个“一家三父子,
都是大文豪”的地方。她有三个姐姐。“三姐可漂亮了!”悦悦说,“嫁给了一个
复员军人,就在古时候苏东坡读书的那个地方。近几年,复员军人在成都、乐山之
间跑车,赚了不少钱。三姐出嫁那天,我拉住她的衣角,大声嚎哭,不准三姐离开
这个家。三姐也哭,以致于天黑三姐夫也没把亲迎回去。从那以后,三姐夫就对我
莫名其妙了。”悦悦垂下头,低声说,“他很气愤我在他办喜事那天的表现。”
悦悦仿佛蕴蓄了许多的话需要向人倾述,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谈论她的家庭。她
说她是老么,家里什么事都依她,深更半夜,天空有一个响雷,也有人走到她床前
关心她。父母是从不会打她的,即使打,也只是拿一根稻草,做做样子而已。她有
个活了一百零三岁的祖母,前不久刚去世。重年,除了看见父亲长年累月地坐在阁
楼里的背影,就是听老祖母永远也讲不完的来自乡间的神话。
他们沿着校园的林荫道慢慢地走着,此时,月出于东山之上,歌乐山的松涛,
从这光的长河里隐隐地流过来。
“你们中文系真有意思,读小说就是你们的功课,不象我们学化学,成天与元
素和毒气打交道,把青春统统装进烧杯和试管,烧成了汽体。”
“其实,你能感悟到生活中有生命的细节,比中文系好些女生强多了。不过,
你高考时为什么不选文科呢?”
“这怪我爸。告诉你哎,他曾经是省上一家杂志的编辑,现在退休了。嘿,写
过好多文章,还有一部长篇小说哩。文化革命中受了批斗,打断了两根肋骨,心有
余悸,就不准我选文科了。”
月光如水。
花冲看着悦悦披肩的长发,心里一灿。这是一个纯结的可以净化灵魂的女孩。
“你的诗文我读了很多,”悦悦又说,“你是大诗人,好多女生都想结交你。”
“虚名而已。”
“你写的是自传吗?”
“可以说是。我受郁达夫影响很深。”
“郁达夫有暴露癖。你也很爱暴露自己。”
“但我不至于把自己好端端的脸涂得污七八糟,斜躺在大街上招人怜悯。我认
为只有真实的暴露显得真诚。交朋友也一样,我喜欢把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愿交
则交,不愿则罢。”
花冲说得很激动。因为学院里有一些人就撰文不点名地骂他是大街上的乞丐。
悦悦放慢了脚步,踢着路上的败叶。
“我却不。”她说,“在我认为有交往价值的朋友面前,第一次总是隐匿自己
的一些故事。我害怕他们一叶障目。”
花冲没有回答。原来她不仅仅是单纯而已,还有自己独立的见解。
但花冲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已经够坦率地了,难道这不叫暴露……他想把意思
告诉悦悦,又怕唐突,终于闭嘴。
“你这串珠子,”他无话找话,盯住了她的脖子,“好象,好象……?”
“不要吱吱唔唔了。”悦悦笑起来,“我帮你说了吧,‘好象不太漂亮。’是
不是?不准撒谎。”
花冲点头时有点难为情。
悦悦挺大度地承认:“确实不值钱。但这是我妈送给我的,初中一年级我生日
那天送的。狗不嫌家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