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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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明美学辞典》之类的书籍,增加了书摊的文化厚度。
与袁辉和方圆都摆脱了干系,张尚清心灵的烦躁有了暂时的缓解,他又可以集
中精力奔他的既定目标了。他与花冲一样,对校园经商持坚决的否定。但否定的理
由则大相径庭,花冲是因为知识的崇高,而张尚清是对权力的热衷。
赚钱算什么,这是张尚清的一贯思想,决定每个人一生命运的,是政权和政治。
他静下心来思索“方教授以后”的行动方案,他觉得顶头上司母部长的利用价
值不可小觑。那么,也给母部长来一篇文章,尽快发在教育报上。母部长象老黄牛
一样为党的教育事业勤勤恳恳工作几十年,从来也没有差错,很有报道和宣传的价
值。
关键的是,母部长在决定谁去谁不去老山前线的名额上,具有相当大的能量,
而参加前线慰问团的正式名额,期末考试前一定会公布。时间不贷,容不得半点犹
豫和拖延。
下班时,他悄悄把打算告诉母部长,却遭到了一口否定。
“你为方教授写通讯,”母部长说,“很好,充分显示了我们宣传部工作人员
的实力,也为学校争得了荣誉,院长表示非常满意。你继续写下去是对的,弄出一
个系列报道来,让C学院在重庆市名列第一。但不要写我,写别的人吧。”
张尚清观察母部长,部长脸色严肃,眼睛平视前方,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张尚清还是咬住部长不放。于部嘛,他洞悉一切地思忖,没有不愿意升迁的,
特别是母天海这类人,除了搞行政,其他专业一无所长,难道甘心一辈子居人篱下,
庸碌一生?其实越是拒绝的人,越是做梦都想着往上爬。拒绝是一种官场策略,而
升迁则是每个人的真实内心。
想透了这点,张尚清再不用向部长汇报,自己熬更守夜地干起来。他还是用歌
颂方教授那一番话来大做文章:“母天海同志……用自己的汗水和青春,在中华民
族教育事业的沃土上,谱写出了一曲曲激动人心的乐章。他三十年如一日,对工作
兢兢业业,对名利淡泊处之,无私奉献,高风亮节……这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
品格。”
几天后写好初稿,捱到快要下班,才请部长过B。部长平静地读完稿子,只是摇
了摇头:
“真拿你没办法。”
“那我就投出去了,部长?”
部长把稿子放回桌上,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恰好下班时间到,部长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把玻璃茶杯装进去,仿佛忘了这
事,转身出门。
张尚清知道成了。他巧妙地选定下班前的短时间请部长审稿,就是为了达到这
个效果。因为下班时间到,部长来不及表态,这是事实。但部长毕竟也审了稿,没
有明确说不同意刊登。对于部长,日后即使有人攻击他沽名钩誉,他都可以应付。
张尚清也有话说,部长来不及说“同意”,但也来不及说“不同意”,而来不及说
“不同意”,下属亦可理解为同意,不然工作积极性哪去了?不然什么才叫主动往
肩上承但责任?
稿子寄出去了,张尚清等待着可喜的收获。
趁着期末考试前的复习时间,校方联系了著名政治演说家张杰到学院来作报告,
李教授进校门以前,校方强令把地摊上所有“污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收起来。
张杰是从西南师院过来的,他前天到的西师,为万余名师生演讲,据第二天
《重庆日报》头版显著位置的报道,张杰的讲演确实震撼人心,那么自视清高的大
学生,又碰上开讲时突降大雨,而居然纷纷撑起自备的雨伞,在泥泞的露天广场坚
持听完,中途竟无一人退场。那万余把绚丽的伞花交相辉映,蔚为壮观,感动着多
少老师和学校各级领导。《重庆日报》的报道标题也让人激动,“展未来谈选择张
杰西师话肺腑心共鸣情共振师生雨中忘衣湿”,充分显示出当时台上台下人心与共
的盛况。
在C学院,张杰选择了与西南师院同样的题目:《未来与选择》。
午饭后讲演就要开始,各级各系正在整队入场。张尚清拿着新出的《四川教育
报》跑进宣传部办公室,母部长正要往操场走,张尚清气喘吁吁地将散发着油墨香
的报纸递给他。
“部长你看,发了。”
“什么发了?”部长大智若愚,什么都不知道。
“报道,写你的。”一教育报将张尚清的文章发在头版头条,显见对文章所选
角度和所持论点的重视,右边还配上一张母部长全神贯注批阅一份文件的大幅题照,
这也是一星期前张尚清专门为部长照的。
母部长以极快的速度把文章测览一遍,抬起头来,非常严肃地问:“你怎么私
自拿去登了呢?”
张尚清回答:“我给你请示了的。”
“我同意了吗?”
张尚清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没有……可我觉得象母部长这样的好干部——”
母部长一下打断他的话:“乱弹琴!”然后转身下楼去了。
张尚清笑笑,也下楼往操场走。
张杰的报告果然精彩,虽说三个多小时才结束,但大操场上,除了时时暴发的
掌声,就只听得见人们的呼吸。雨后的太阳,凶猛地炙烤着古老的都市,人们的皮
肤,有一种搁在刀刃上的灼痛感。
花冲听报告时颇不安分,为什么这些平常热衷于经商赚钱的同学会有这么好的
纪律呢?他一阵一阵地思考,把头转来转去。他发现周围的几个女生眼中有泪光,
甚至连一贯傲气十足的江雨夜,也变得虔诚而稳重。
花冲归纳,张杰报告的核心,是环境无由选择,但我们自己的道路却完全控制
在自己手中。做什么样的人,不是别人限制你怎么做,而完全是一种自觉的个人行
为。要炼成这样的人,涉及到世界观,必须铁肩担道义,理想铸人生。思想的矮子
必然导致行为的矮子,而信仰的伟大也会成全人生的伟大。
哦,这么说,我们的同学不是不堪改造的臭鱼烂虾,理想的灯塔尚存一丝丝光
芒,照耀在他们复杂的心中,不然他们不会流出振奋的眼泪,不然江雨夜不会如此
虔诚。
演讲会结束,花冲跟页子脱离操场里汹涌的人潮,在中心花园里边走边激烈地
讨论张杰的精彩之处,正遇上激动不已的母部长走过来。
“你说,”母部长镜片后一双眼睛炯炯有光,突然截住花冲,“今天的主题是
什么?”
花冲的脑子还在与页子的讨论中,一时语塞,没反应过来,脸胀得通红。
“弘扬民族尊严!”母部长说着,转身匆匆走向办公大楼。
花冲半天回过神,看着部长的背影,想再加以发挥,挽回自己的面子,但部长
已经走远。
花冲心里梗着一块石头,非常不舒服。
校园中文系有名的才子,连一次演讲的主题都抓不住。
这一幕,被随时跟着母部长观察的张尚清看在眼里,他暗自点点头,远远地跟
着母部长走开了。
操场上,人流越加汹涌,张杰在保卫科和一些学生干部的护送下,困难地挤出
波浪般排山倒海递过来请求签名的笔记本,好不容易上了面包车。
就在面包车开走后两小时不到,五花八门的摊点仿佛雨后磨菇一样,东一个西
一个地神速出现,颇有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味道。这其中,一个
身材校好的姑娘忙碌得最欢,那是学生食堂斜对面的书摊后面的悦悦。
吃晚饭了,悦悦打了一份红烧肉,一个猪肉丸子汤,二两卤猪肝,把花冲拉到
两人经常进餐的树荫下。
“发财了?”花冲问。
“小菜一碟,”悦悦没看出花冲脸上的阴云,“你把眼睛闭上,我还有魔术。”
花冲不理她。
“闭嘛。”悦悦撒娇,用两只手把花冲的眼皮抹下来。隔了五秒钟,只听她一
声欢叫:“睁开!”
花冲慢慢睁开,悦悦手上抖动着的,是一套青色中档西装,和两条针织内裤。
“给你的。”悦悦表功一般地向他展现,“我午饭后专门去了一趟解放碑,想
买便宜一点的西装,把我的腿都转酸了……你看要得不……你上次说你的内裤烂了。
你摸这个质量,全棉的,卫生杂志上说,男女都不要穿尼龙和化纤的内衣裤……”
花冲冷不丁冒出一句:“今天的主题是什么?”
悦悦楞了:“内裤有什么主题?保暖、遮羞。”
“我是问你张杰报告的主题!”
悦悦张口结舌。
“弘扬民族尊严!”花冲忽地一下站起来,脸色铁青,“我今天正式向你宣布,
要嘛是你的臭书摊,要么是我,只能选择一个!你说,你选谁?”
看着花冲一脸凶相,悦悦吓住了:“我……两个、都想要。”
“‘沉默,或者死亡,没有中间道路。’我今天不给你开玩笑!”
“你不要那么凶嘛,人家挣钱,都是为了你啊,你看你最近吃的、用的——”
花冲掉头就走。
悦悦扑上去把他死死拖住,喉咙里带了明显的哭音:
“冲,我、听你的行了吧……”
花冲叹一口长气,脚一软,几乎瘫坐在草地上。
第二天上午上班时,张尚清随意地摊开着桌上的笔记本,对坐在对面处理文件
的母部长漫不经心地说:
“我听到好些学生都议论,花冲缺乏组织能力。”
母部长推推眼镜,少见地马上附和部下:“对了,我看他的反应力也不是特别
好。昨天张杰作报告,下来我问他这个报告的主题,他竟会答不上。他平常那些诗
是怎么写的?啧啧。”
“有的同学,”张尚清说得很善意,很婉转,“思维只适合于某一方面,而不
一定能胜任其他方面的担子。花冲的强项可能就是写诗吧。”他想了想;再补上一
句,“比如写通讯啊、人物专访啊,这些需要纪实的功力的,也不是他的长项。”
母部长的眼光在镜片后问了一下,虽然稍纵即逝,张尚清还是看清了。
嘿,张尚清想,尽管你在演戏,但你绝不会忘记我给你写的通讯报道。
第二个星期的宣传部和学生处以及院办公室的联席会议正式议定,到老山前线
去的光荣使命,C学院由宣传部的张尚清同志做代表。而如此上报市团委,母部长
的说明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三天后,“重庆市大学生老山前线慰问团”的组成名单正式在各个高校宣布,
C学院的代表不是花冲,而是张尚清。建筑大学的学生会主席雷翔任慰问团副团长,
团长由重庆市团委书记担任。
花冲象霜打的麦苗蔫了脑袋。
张尚清心安理得地高兴。
原先是由我做伯乐,他坐在寂静的宿舍小屋吸着烟想,发现了你这匹马,让你
逐渐在学院出人头地,成了人物。那么,现在即或是作为报恩,你都应该把位置让
出来。
他对花冲没有一丝歉疚感。
第九章
张杰的报告还振动了一个貌似平静的女生的心,那就是江雨夜。
两个月来,江雨夜经历了一次灵魂的旅行。
她早已不逃课,早戒了烟,并且戒了进舞厅,只是她的孤独还是一如既往,如
今,最爱散步之处是空旷少人的嘉陵江畔,她对那里情有独钟,有关翁振渝的报纸,
就是在那里的一个小报亭买到的,她因此而把那里当成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进教室听课,则坐在最后的角落。仿佛看戏一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同
学。她太美了,任何坐的姿势都美妙绝伦!她的眼睛不再总是忧郁迷离,时不时就
会闪射出一种新的生命之光。她的手指修长而光润,古人形容女人的手指“如削葸
根”,江雨夜的就是这般,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将一支圆珠笔捏住,圆珠笔便也美
丽起来,如珠王一般。
一个星期前的礼拜天,她终于被准予去了贫振渝的“午夜心理热线咨询站”。
那个房间在两路口大街背面一个小巷子里,是六十年代—个单位的老式二层红砖宿
舍楼二楼。小巷是个斜坡,坡底有一间人声鼎沸的茶铺,从这里爬上一百余级石阶,
才能抵达咨询站。
进得小屋,触眼皆是简陋,增色的只有两部代表现代化的电话机和挂满四面墙
壁的锦旗,而里面的工作人员的精神面貌,却令江雨夜感奋莫名。
从小张拿出的照片上看,她原先的漂亮确属全厂第一,她爱文学,爱游泳,在
厂文艺宣传队是首屈一指的领舞。但恋爱中的惨重打击,非常人能够想象,被那个
一心想报复的前男友强奸了不说,还被一瓶硫酸全部泼在脸上,俊俏的鹅蛋脸不复
存在,风情万种的杏仁眼也眨眼消失。现在,如果在晚上遇见她,就是最胆大的男
子可能也会吓得撒腿回撤。一脸的僵疤,两个朝天的小孔是鼻子,红红的两眼外翻,
没有睫毛没有眉毛,连头上也是疤痕累累,寸草不生。
她曾自杀过三次,后来在贫振渝的帮助下重树生活信心,五次的面部整形和植
皮手术,承受的痛苦相当于又死去五次。但她现在是心理热线最受欢迎的咨询员之
一,被她唤醒而昂首再造人生辉煌的男女不下百余名,他们不管年龄长幼,在电话
里或生活中一律称她为“张姐”,他们说,“比起张姐来,我们那点小坎坷简直算
不了什么。”
另一位小伙子孟嘉陵一出生即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根据国内外病例,医
生判定他活不过二十五岁。他嘴唇乌紫,喘气很急,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但笑口
常开。他给江雨夜说,能活过医学上的死亡线是意料之中,因为他从不信邪,“这
是超额完成任务呀,”他笑得直喘气,“简直象是在无偿使用别人的岁月那么得意”。
他从小就坚持每天早晨的慢跑锻炼,非常乐观,觉得心脏越是娇气就越是要给它加
点压力,“用进废退,”他总结道,“把它磨炼得麻木了,它就懒得只去琢磨死的
事情了。”他口齿伶俐,反应敏捷,在他的鼓舞下,多少先天患病的少男少女获得
了生活的自信。
李素芬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也长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城市贫民的脸,一
家八姊妹,她是老大,那个穷呀,说出来现在的城里人没几个相信。夏天到菜市场
去捡烂菜帮子,带回家里煮着吃,她是老大,要让弟妹们抢,有时饿得实在没法,
就去啃房子外面的树皮和青草。几年过去,他们家外面再没有一棵活的树,也不长
一棵绿油油的小草,因为草根都被吃光了。大了后国家照顾进街道皮鞋厂,由于长
期营养不良饿坏了身子,几次晕倒在作坊,不得不被退回家中。
可是她却对文字情有独钟。她没有读过书,身为老六的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
他第一次在家里结结巴巴地朗读《卖火柴的小姑娘》时,就把已经十四岁的姐姐深
深地感动。原来能识字有这么大的好处,可以忘掉眼前的困苦,把自己沉浸进一个
远离现世的美妙的第二世界中去。她开始偷偷地学认字,她将一个月加班加点捡破
烂卖的钱偷偷扣下一块多,买了一本小学生用的新华字典。她家住在长江沿岸的棚
户区,因为没钱,晚上从来不点煤油灯。她白天要去捡垃圾,晚上则在昏暗的月亮
地里翻开新华字典一个一个地认字。等五年后能大致把《重庆日报》上的各种消息
慢慢读完,她已成了一个深度近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