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7-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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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工作做细一点,不要留下话柄。所以才决定开这次研讨会,多从省里请专家学者参加。秦石山说不怕有不同意见,全是一个声音,反让人觉得可疑。有不同声音依然可以做出决策,还能显得民主公正,程序更为完整。
刘畅摇头:“他是真说还是假说?”
老薛说秦石山真是这么说的。
刘畅评价说:“看来该领导水平提高很快。”
老薛忽然兴奋,手舞足蹈:“在那里呢!”
果然在那里。她们到了山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坐在山顶的石头上。正是秦石山,身边还有个年轻人,可能是他的秘书。
老薛大叫,说秦副市长怎么来了?这一路没见谁走到前边去啊!前边那年轻人急忙摆手,示意别喊。刘畅这才看到秦石山手中紧握着个东西,放在耳畔。当然不是当年他紧攥在手中的墙砖碎块,是手机,他在接电话。
年轻秘书告诉老薛,秦副市长早上有事,开完一个紧急碰头会才赶过来。他们没从山口走,直接从后边小路翻上山顶。正说话间,秦石山接完电话,他啪地关上手机,立刻收进口袋里。不由刘畅发笑,说秦副市长动作真麻利。
秦石山不动声色,也跟刘畅翻老账算新账。他说自己不是舍不得手机,是不想找麻烦。换手机容易,把里边的各种记录删除得费点事,所以不能常搞。刘畅说这个可以放心,她对通讯器材和技术很无知,哪怕世界人民都刻在秦副市长的手机里,她也找不到。秦石山说刘研究员找不到,他找得到。他已经说过了,他要争取调到省社科院,到了够得着的时候,他会提出一个名目,为刘研究员搞一次面试,会场上挂一个“秦”字,桌上摆一部手机,外加一把张献忠用过的大砍刀。
刘畅说秦副市长记性这么好,水平这么高,社科院这种没权没势的学术单位哪里装得下。砍得着她的地方容易找,应当考虑谋个大的,省长副省长什么的。
秦石山说这个建议很好,他一向高瞻远瞩,历来非常重视专家学者的意见。
老薛站在一旁大张嘴巴。听得云山雾罩,不知他们说的都是什么。
秦石山跟刘畅叙旧。他说他早说过了,跟刘畅有缘。不管以往怎么样,这一回他对刘畅寄予厚望。他看过刘畅的那篇著名论文,讲古驿道的。那是书面说法,本地老百姓不这么叫,他们历来称之为“官道”。古时候的人想做官得参加科举考试,那时候没有飞机火车汽车可坐,得带上书童,挑个担子,一路走着去,赴京赶考。眼下大家看到的这条官道兴盛于北宋年间,当年这一带包括南边数州文风鼎盛,人才旺盛,出过数位状元,有的官至宰相。当时赴京唯此一途,他们赶考谋官,走的都是这条道。小小苍柏关出人才,出大官,是他们前往东京必经的一座关隘。这里说的东京不是眼下日本国首都东京,是历史上北宋王朝的都城,东京汴梁,即今日的河南开封。
刘畅评价说,看起来秦副市长对宋史比较有兴趣,研究宋史比明史深入得多。秦石山说刘研究员又记起那段破城墙了?应当向前看,关注当前。刘畅说当前的情况她已经有所了解。所谓A点与B点之争里,秦副市长主张哪一个?秦石山说他一向主张实事求是,尊重专家学者。刘畅说当年秦局长一边这么说一边扒城墙,那块古墙砖至今她还妥为收藏。秦石山说这一次他会别备好礼让刘研究员收藏,连同他寄予的厚望。刘畅说秦副市长不要太自信,她已经明白了,当年这里扒了一段古城墙,沸沸扬扬至今让人传诵,如今要铲掉一座古关遗址,不能不多费点心思,让旁人无话可说。她想告诉秦副市长,不劳领导费心相赠。她已经自己开始寻找一块合适的石头,如果需要,她会把它搬到另一张会议桌上去,再争一个头功,有如当年。秦石山一脸顿时全是冷的。他感叹,说县官不如现管,市长真是不如院长。其实不应当内耗,合作才是彼此有益的选择。他会让刘畅明白的。
他在前边带路,领着刘畅等人从一旁岔道走下山头,说这边的话题会轻松一点。他对地形很熟悉,带大家在前山背面东转西转,来到了一个偏僻地方。刘畅一看,这还轻松什么7,一片乱坟岗。坟堆一个一个挤在乱石间,均破败不堪。
秦石山向身后的年轻人比个手势,年轻人赶紧从拎着的包里掏出一盒烟,还有一个打火机。秦石山点着支香烟,抽两口,把香烟倒过来,滤嘴朝下插在一个土包上。
他问:“刘研究员怕鬼不?”
刘畅说秦副市长请自便,不必为她担心。据说上坟不能喊人名字,以防野鬼记住了。拿身份相称不要紧,市长副市长什么的,鬼搞不清楚,记不住。它们不评职称。不擅长研究。它们那时可能还叫“知府”“知县”什么的。
秦石山说没那么早。他摸过底,这里半数左右的坟墓属民国年代。
刘畅说秦副市长对坟墓也这么感兴趣?
秦石山让刘畅记住这一片坟场。他说。不要多久,待刘研究员下次再来,这些坟头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就像当年那段明城墙。满坡乱坟变成什么?娱乐城、夜总会、桑拿房。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欢声笑语,通宵达旦。
刘畅不禁失笑,说野鬼们现在高兴了,他们喜欢热闹。
然后他们走下山口,与大队人马会合。
看过A点,全体与会人员又去后山看了B点。晚上研究资料,第二天研讨会进入大会讨论阶段,与会专家学者各抒己见。毕竟都是省里的专家学者,学术水准不低,说起来一套一套,大家发言踊跃,都很有见地。讨论了整整一天,各种意见都有,比较多的专家倾向B点,至少肯定B点残路为宋时遗存。认定古苍柏关遗址应为A点的也有几个人。双方切磋,一时难分高下。
刘畅不说话。主持人请她发言,她一再推却,说这里她的年纪最轻,职称最低,辈分最小,这里没有她抢话的空间。同行都笑,说刘畅怎么一来就变成了淑女?刘畅说这里有个西装革履的秦副市长,声如洪钟,目光如炬,跟北宋年间抡两把板斧,杀人如麻的水浒好汉李逵似的,不由她害怕不已,光怕说错话被他砍了。于是大家都笑。秦石山很严肃,板着脸当即表态,充分尊重专家学者发表不同意见的权利。
当晚休会,周水沐找到了刘畅的房间。会议报到那天,他们老同学已经见过面,但是没多接触。按照“点对点”接待安排,周水沐负责招呼唐老师,那是本省历史学界重量级人物,周水沐重任在肩,没时间关照老同学。但是现在需要他上了。
刘畅问:“是秦石山让你来的?”
周水沐立刻东张西望,坐立不安。
刘畅说:“有那么恐怖吗?”
不用说,周水沐是主流派,B点。他还是始作俑者,所谓B点,就是他慧眼独具,亲自发现和阐述出来的。这天晚上他找刘畅,请老同学一定要发表宝贵意见,对他予以支持。他说刘畅的论文提到古驿道经过苍柏关,并没有具体谈及古苍柏关的准确地点。所以刘畅肯定B点,并不是自我否定,叛变投敌,无需有心理障碍。
刘畅说她根本就没有心理障碍。
“但是你得老实跟我说,”她追问,“这回你又因为什么了?”
周水沐苦一张脸,支支吾吾。刘畅说不敢讲就赶紧走,别耗时间。周水沐自知拗不过刘畅,终于老实招供。上一次弄城墙,这人因为评职称和女友调动而叛变,这一次更有内容:他们方志办一位副主任明年退休,他想谋那个位子。
“是正科级,”他说,“过几年还可以上副处。”
刘畅说她不懂这个。
周水沐解释,说他们方志办是副处级建制,所以副主任是正科级,资深副主任有望加个括号,享受副处待遇。
刘畅说:“周水沐,你把学问都做到这种地方去了?”
周水沐一点都不尴尬。他说:“刘畅你不懂,地方上跟你们学术单位不一样,讲究的就是这个。”
刘畅点头表示理解:“真是无利不起早。你知道我特别喜欢占小便宜,这回你准备拿什么哄我?”
周水沐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三千元。”他说,“专家费。”
不由刘畅点头:“还行,真不少。”
周水沐说,时下类似研讨活动都给专家费,地方上搞的活动,发到这种程度,确实不算低。这里有个情况:按照惯例,不同级别的专家等次不同。本次研讨会当然也这样定,正高职称给三千,副高只有两千。刘畅目前还是副研究员,只能拿两千,他坚持不行,必须给最高。有人不同意,说是破了规矩,不好办。官司打到秦石山那里,秦石山亲自拍的板,按规定办,两千,免得其他人有意见。但是秦石山另拨了一千元加进去,不让其他人知道,别声张,只让周水沐跟刘畅说清楚。
刘畅不禁发笑,说让秦副市长这么看重,真不好意思。他这种大官还真有趣,不捅他不理,捅他一下,他记住了,还给加钱。真是的。
“秦副市长说,合作彼此有益。他说你明白。”
刘畅说记着呢,他在乱坟岗边上说过。
周水沐拿出两张纸让刘畅签字。这是财务手续,领款人都要签,刘畅情况比较特殊,要签两张。刘畅摇头不干,她说给就给了,不给拿走,签什么字?周水沐说都签啊,这没什么。刘畅冷笑,说她不愿意把亲笔签名留在这张纸上,不因为什么,只是没练过书法,字写不好。回头她找个书法家恶补一下,水平够了再找她签字吧。
周水沐没办法,只好把那纸收起来。他说算了,特殊情况。他代签。 第二天上午继续研讨。这是最后一个研讨时间,秦石山再次亲临现场,继续表明其重视程度。刘畅注意到他还是西装笔挺,不禁暗自发笑,问自己扒不扒呢?
会议主持人点了名,千呼万唤,刘畅终于发言。
她说她很惭愧,这一次来,叨陪末座,也没怎么认真研究,所以不敢说话。前天在现场,大家那么投入,她因为来过几次,就不太当回事。四处乱走,没有集中精力,有愧于主办方的看重和信任。但是也因为这样四处乱走,她就比别人更多地接触到外围的情况,她觉得应当把它提供给在座专家学者,还有主人,可能有助参考。
刘畅提到了B点后侧的山脚,那边有大片田原,还有一个村落。村里有不少新房,相当富庶。刘畅认为这个村子富裕应当得益于田原肥沃,一望无际全是菜地。刘畅说她看到菜地上大片菜椒已经成熟,除了市场上常见的青椒,菜农们还种有各种颜色的菜椒,是新品种,红的,黄的,还有花的,果实累累,五颜六色,真是漂亮极了。
有人发笑,说刘畅扯远了。
刘畅说,她要建议秦副市长安排一支钻探队,在那片菜地上钻几个孔,取出地下岩芯做一点分析,用不着钻太深。她推测钻探会得出一个结论:这片田原是附近大片淤积平原的一部分,它的诞生归功于流经附近的那条河,形成年代比较靠后,按她手头的资料分析,不超过三百年。那么在更早的年代,在大家关注的北宋年间,今日这片菜地会是什么?钻探结果会有答案。以她推测,当年那里是一个宽阔的河湾,水乡泽国,山脚位置稍高处会是大片泥沼。大家现在看到一片陆地,很容易就疏忽了,推今及古。其实沧海桑田,自然总在变迁。研究当年地理因素对研究古关有什么意义呢?分析一下地图,如果苍柏关位于B点,古驿道只能经由山下这片低地进入关隘。这就是说,当年沿这条所谓“官道”进京赶考的秀才们要在这里脱下他们的鞋和裤子,踩着随时可能没顶的烂泥,滚成一个个泥团,爬上前往东京的关隘。是这样吗?
那时全场一片寂静。
刘畅没再说话。她从口袋里掏出昨晚周水沐给她的信封,打开,当众点数。话筒把她的低声点数作为专家发言,一字不落地收集并放大播放,于是大家都所到她在数钱,从一数到三十。三千元。她把那些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3
有人给刘畅打电话。是骚扰电话。打电话的是个陌生男子,话音低沉,语速不快,有点口音。这人把电话挂到刘畅的宿舍,在星期六的晚间。那天刘畅回家跟父母过周末,回本院自己宿舍时已经十点来钟,刚换了衣服,电话铃响了。
男子问:“你是刘畅小姐?”
刘畅问:“你是谁?”
男子说:“我是你老公。”
刘畅生气道:“什么东西。你当得起吗?”
男子笑,开骂,说刘畅是当街拉客的野鸡,有钱就可以骑的婊子,没有男人要的烂货。这种研究员研究个啥?全是鸡巴。刘畅一声不响,听他说,感觉万分惊讶。男子说了一堆脏话,一听没反应,也奇怪,停下嘴。刘畅便说原来是个“晒特”。男子问什么叫,“晒特”?刘畅说那就是臭狗屎。
她把电话放了。电话铃紧接着又响,她一看号码显示还是那个,便把线又拔了。
两天后。她在办公室又接到同一个人的电话。这回有变化,一上来装模作样,阴阳怪气:“刘小姐早上好。”刘畅一听又这家伙,说留神点,这电话带录音。男子说不要紧,录吧。反正一堆臭狗屎。先录这句:你婊子拿了秦石山多少钱?跟他上了几回床?刘畅把电话一丢,走出房间,到一旁资料室借一本杂志。半小时后回来,电话听筒还丢在桌上。刘
。05:03
畅拿起来听听,里边是“嘟嘟”声,对方已经挂了。也不知这家伙讲了多久,最后发觉是花钱对空放屁,不知心情可好。
刘畅从没碰上这种事。以往道听途说,一朝自己领教,真是又气又恼。她扔电话让该家伙自骂自娱,属无师自通,当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遭受恶意骚扰,不可能不费心思,她自个儿琢磨,越想越奇怪。这个陌生男子肯定不是错打,他知道她的电话,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而且“骂的就是你”。问题是彼此无冤无仇,哪会这般辱骂?以其辱骂的粗野恶鄙看,一般冤仇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刘畅在哪儿如此沉重地得罪了他?该男子知道刘畅肯定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点明什么事,却提供了线索:秦石山。他在电话里把刘畅与秦石山合在一起骂,以此表明来历,也让刘畅分外奇怪,匪夷所思。如果说刘畅得罪过谁,让谁感到非常生气,秦副市长无疑是头一个,他曾说过要为刘畅准备一把砍刀,虽是玩笑,亦属心声。难道他把电话当成砍刀使了?如此下三滥勾当,自然不需要他那种身份的人亲自来做,自有下作的家伙替他而为。骚扰者把秦石山也骂了,可能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意在表明与秦石山无关?
刘畅怒火中烧。她想自己该怎么办?报警,还是找谁诉说?想来想去都不是办法,只能跑到资料室翻资料,找个餐馆,点最喜欢的菜海吃一顿,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她有感觉了:她可能在无意间捅到了一个马蜂窝。这马蜂窝不会是其他,只可能是“古苍柏关遗址”。
这个时候,有关该遗址的争议已经尘埃落定,那段公路原设计方案已被放弃,新的设计方案将绕开前山与后山间的山口,古苍柏关遗址被确认在那里。所谓B点不再被提起,归为伪点。如此结局,刘研究员功不可没。如了解内情的同行所笑,刘畅起了“毁灭性作用”。这个结果肯定超出很多人,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