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电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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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鸟在县内的一所私立大学攻读民俗学,今天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不过,严格说起来,她对于做学问并非那么热心;今天的远行,也是认为走访实地蒐集文献资料有助于研究的指导教授,和这位成绩不佳的学生在学分上讨价还价后,双方所达成的协议。就这样,赤鸟被迫在寒假期间,必须针对某项假说进行实地调查并导出结论,而她所选择的研究主题,正是“放电人”的传说。
在实际展开调查之前,赤鸟认为放电人的传说属于一种“都市奇谭”,也就是在都市地区流传且未经证实的奇闻轶事。当时,她直觉想起的有“人面犬”、“蚯蚓汉堡”、“洗尸兼差”等知名的故事;这些怪谈并不属于既存的幻想——也就是说,它们是一种不受自古相传的鬼故事所局限,产生于都会区中的新兴怪谈。它们那种缺乏特殊识别性的情节四处散播开来,有的最后甚至普及到了全国各地。赤鸟原本以为“放电人”也是这种广为人知的都市奇谭,因此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然而,几经查证过后,她却发现事情似乎并非如此。关于“放电人”的传闻只流传于赤鸟小时候住过的远海市与其周边的几个城镇,是个局限于地方的奇谭。
在网际网路覆盖全球的现今,即使是刚诞生的奇谭也能瞬间流传开来,然后在确立独特性之前就被消费殆尽。时代高速流转之下,奇谭也变得跟流行歌曲一样短命,所以这些奇谭难以成为学术研究的对象,不过,如果只是归纳一下表面的皮毛,多多少少还是能汇整成报告吧——赤鸟是这么想的。
但是,赤鸟经由这次调查擭知的放电人特质,和她国小时所听闻的几乎了无差异。这个故事在她第一次听到时就已经完全成形了。就算已经过了十几年,但放电人的传说还是一如从前,既没有普及到全国,也没有消失。
这是个经过岁月筛选,却没有发生变异的都市奇谭。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形成了这个传说的骨架吧!”
就在上个月,赤鸟和指导教授讨论时,教授这么说道。
“说起来,现今的都市奇谭已由不知其真实性的恐怖,逐渐演变成由嗜血杀人魔、异常癖好的脱序行为等所引发的恐慌;超自然现象的风潮,已经随着诺斯特达拉姆斯的世界末日预言一起被埋葬在二十世纪了。然而……”教授接着又补充说明道:
“正因如此,要是像放电人这种难以相信其存在的怪谈得以幸存的话,毫无疑问,一定有什么东西构成了故事的骨干。”
骨干。
奇谭的骨干,不外乎就是亲人的死亡或糊口过活等关乎生死的世间事,或者像是剪指甲、刷牙、洗澡等这类一成不变的日常习惯,再不然就是起源于寺庙或石碑,以及以此为中心思想产生的祭祀活动。这些不变的事物构成文化的骨架,化为种种的因缘牵系,由父母传给子女,再由子女传给孙儿。
“因此,首先要蒐集流传于群体间的各项资讯,让故事的骨架浮现。然后,试着连结其他文化圈的骨架,丰富其内容,再经由这样的雏形,分析人类孕育文化的倾向,这就是民俗学的基本概念。”教授这样建议着。
对于教授的一番话,赤鸟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唯独同意一点——那就是,放电人的传说一定有个核心所在。
而赤鸟之所以选择“放电人”作为研究对象,也有她自己的理由——那是她唯一亲身经历过的奇异体验。
那是她国小五年级的事,当时的赤鸟是个个性活泼的小女孩,某天放学后,当她不经意往窗外望去时,瞥见·有某个东西·卧在校舍的屋顶上。
此刻,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看到什么了。
不过,当时的她为了能够更近一点确认那东西,脚步不停地飞奔上楼。即使没有明言禁止,其实孩子自己知道哪些场所是不可进人的。至今,她仍然依稀记得自己跨上四楼通往顶楼的那一段楼梯时,心里所感受到那种偷偷做坏事般的感觉。
这里不在学生扫除的范围之内;或许是心理作用吧,那布满灰尘的楼梯,较别处显得昏暗许多。即便如此,受到尘埃上留下的足迹与墙壁上以钉子刻画的涂鸦所激励,赤鸟仍然继续往前走。然后——
她来到了一扇门前,赤鸟看了看门锁后,不禁大感失望。门把上只有锁孔,没有转钮;要前往顶楼,必须有钥匙才行。这当然是校方必要的安全措施,不过当时她并没想那么多,只是抱持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转了转门把。
接着,门竟然打开了。
一时的喜悦之情胜过了对原因的思索,赤鸟登上了顶楼。迎接她的,只有略为强劲一些的风势。
——对了,当时是冬天。
虽然那天气温偏低,但阳光的日照温暖,是舒适宜人的一天。
然而,她在校舍顶楼并没有任何发现。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过,赤鸟还是马上说服了自己——顶楼的门没锁,一定是因为刚才有人来过这里。那个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
——毕竟,门没有上锁嘛!
她这么想着,并且决定在此等候一下。赤鸟避开风头,蹲坐在墙边的向阳面。
然后,她就这么打起了盹来。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没有灯火照亮的顶楼光线昏暗,远处的天空和地平线的分界已变得模糊不清,若不是天际高挂的一轮明月,恐怕早已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了。赤鸟这下也开始觉得害怕了,她沿着墙壁摸索回到通往校舍的那扇门,战战兢兢的抓住门把,转了一下。
门开了。幸好自己没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被人反锁在门外。赤鸟松了一口气,不过同时也觉得疑惑不已:难道开启这扇门的人没有再回来吗?
返回校舍的赤鸟仰赖着指引逃生门的各处灯光,摸黑走向校舍门口。
可是,大门已经被上了锁。
而且不只这里,所有的出口都锁住了。一楼的所有窗户也都一样,无法靠手动方式将锁打开——赤鸟所上的小学在该县领先其他学校,率先引进了连线作业的电子锁控管系统。
赤鸟简直快哭出来了。
虽然说被反锁在校内的话,只要用伞架或灭火器之类的打破窗玻璃就可以脱困,但要是真的这么做的话,事后一定会狠狠被臭骂一顿吧!
——那时候,光是忍住不掉泪,对我来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赤鸟回想着。
——当时班上都还没有人有手机。设有电话的职员办公室也关着,虽然校舍的玄关旁设有公用电话,但我的口袋里却没有钱。
——如果按下紧急求救铃的话,事情似乎会比打破玻璃闹得更大,于是我只好暂且耐着性子坐下来。
校舍大门正对面的墙壁底下,镶有一盏用来显示逃生方向的灯箱,赤鸟在那盏灯旁倚着墙面坐下,然后,她发现了那个涂鸦。
就在正对面的柱子,靠近地板的某个小角落——
放电人
那上面写着这样的一个字眼。
赤鸟一时差点就照着念出声来,连忙撝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想起了那代表着什么意思:有个会放电的人存在,要是被那家伙附了身,就会死掉,而且尸体上不留任何伤痕,任谁都看不出是他杀。没创伤、没病史的人就这么死了,那就是放电人搞的鬼。而且放电人——
“只要叫他,他就会出现。”
当时的赤鸟觉得这个传言很可怕。然而,她之所以感到恐惧,或许并不是因为真的对放电人的传说信以为真,而是因为她已经体认到,人是会突然死亡的——即使很年轻,没有疾患,也没有与人结怨,还是有可能会消失在这世间。
而且,也许会就这样逐渐被人遗忘……
突然一阵寂寞涌上心头,还是小学生的赤鸟不自觉地喃喃说着。
放电人先生。
——如果你在的话请出来。请你到这边来。
说这句话之前与之后的世界似乎没什么改变。她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强忍着泪水。随即,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有如蚊蝇振翅般,微不可闻的嗡嗡声。
赤鸟望了望四周,并没有任何异状。她站起身来,伸长脖子,在大门口一排排鞋柜的阴影间来回查看。由于太过焦躁不安,她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声音已经消失了;等察觉之后,她又不肯放弃的搜寻了好一会儿,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赤鸟失望地垂下肩膀,回到逃生门的指示灯旁,然后,她又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这次她没有起身,而是待在原地竖耳倾听。
声音好像是由低处传来的。赤鸟凝视着地板好一阵子,终于发现,声音是来自于那盏指示逃生方向的绿灯。她把手放在灯箱表面,感觉好暖和。贴近耳朵一听,清晰的低音是由灯管所发出来的。大概是因为静寂与寂寞而变得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平常不会意识到的声响吧。
赤鸟觉得有点失望,不过同时也放下心来。
正因如此,当赤鸟重新坐回地面,抬起视线瞥见正前方门板上的玻璃窗外,有一个微微发光的人形时,吓得心脏简直就要停止了。
那个身影虽然散发着光,不过却不怎么亮。如果说是火焰燃烧产生的光,又似乎少了点火红色。尽管如此,赤鸟还是没来由的确信,那模糊的轮廓绝对是个人影。
——你是放电人先生吗?
仿佛像在回应赤鸟的话似的,那物体靠近了些;然后,就在差点要撞上玻璃时,它突然失去了踪影。
几乎就在同时,那里传出咔嚓一声开锁的声音。
赤鸟往大门奔去,试着拉了拉门。门板很重,似乎有沙子卡住了轨道;虽然不太顺畅,但用力一推,门还是缓缓打开了。赤鸟由鞋柜取出鞋子,换掉脚上的室内鞋,走出户外环顾周围。
可是什么都没瞧见。
正当她背对着大门准备离去时,又再次听到那咔嚓声。赤鸟反射性地回头望去,但没有再次确认门锁,就这样跑回家去了。
当赤鸟回到家时,时间还不到晚上六点。虽然母亲因为她的晚归,把她斥责了一顿,但并没有追根究底地问下去。到了隔天,赤鸟在学校也没有听说前一天出了什么事,只有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持续着,因此她也错过了跟别人提起这段遭遇的时机。
然后——这么一错过,就一直到了今天。
赤鸟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一旁伫立的电线杆。
上头标示着此处的地名“不啭”。
从这里看得见,对面就是赤鸟曾就读的市立名坂国小的校门。在怀念之情的驱使下,赤鸟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朝着学校走去。
隔着栅栏望去的校舍、操场、游乐设施、大礼堂等,几乎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唯有尺寸似乎变得比记忆中的小,不过这只让她对时间的平稳流逝深有感触,而不会感受到丝毫的厌恶之意。赤鸟心想:既然自己选择“放电人”作为研究题目,那么实际的田野调查,也理应从这里开始吧!
赤鸟心中从未忘却过去的奇异体验。
就算过去的遭遇能够解释为一种错觉,但她仍无法忘却,当时那种传说与现实的界线相融合的感触。回溯既往,自己之所以选择攻读民俗学,这门将鬼怪也视为研究资料的学问,或许,一切都是源自于这场体验也说不定。
她既不想一味地对怪谈予以否定,但也没有打算囫囵吞枣完全相信。
即使制式化的学问已变得索然无味;即使当初的热情已经淡薄。
——这里就是我的原点。
赤鸟这么想着,踏进了校门。
2
“放电人?还真是个……特殊的研究题材啊!”
十几年未曾谋面的级任老师,对于赤鸟的突然造访大方地表示欢迎;当赤鸟拿出茶点礼盒说明来意时,老师神情愉悦地这么说道。
赤鸟对老师坦白说:“其实,我只是想选个轻松做的题目而已啦……。”
听了她的话之后,老师回答道:“那很好啊!大学生可以过得轻松,那表示现在的日本很和平,不像我那个时代啊,可真是杀气腾腾哪!”
“因为政局动荡吗?”
“这个嘛……应该说,那是个焦躁易怒、缺乏耐性的时代吧!……不过,你说‘放电人’是吗?好像没有哪个老师熟悉这方面的事哪!它是校园七不思议之一吗?”
当赤鸟说明放电人传说时,老师对于“放电人为旧日本军所制造”一事有了反应。
“也就是说,放电人传说是起源于战时或在那之前罗!”
“我想是的。”
“是吗?嗯……,哎,虽然不知能不能作为参考,不过——学校后面有片宽广的树林对吧?在那里面有座坑道喔!”
老师说,虽然坑道现在已用水泥封住了,不过它的规模可不像是一般的仓库或防空洞,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它的由来。
“虽然文化厅的官员不知何时曾来会勘过,不过到最后,它并没有被认定为国定史迹,原因是‘没有留下可资考证的纪录’。”
“没有可资考证的纪录……”
“嗯。这附近跟战争有关的遗迹,在我想来大概就只有那里了吧!毕竟,这一带变得像现在这么繁荣,也是战后好一阵子的事情了。”
老师的说法,大大降低了那条坑道是防空洞的可能性。听了这番话,赤鸟将放电人传说暂时撇到一边,单单对那条坑道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她心想,即使研究题目变成战地遗迹,也没什么不妥的,而且正好可以用来交报告。
“虽然入口封住了,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附近是竹峰爷爷在负责管理的;我想,只要拜托他一下,他应该就会让你进去看看了吧!”
“您说的竹峰爷爷是——”
“到大约十年前为止,一直在学校担任工友的老爹,你应该也见过才对吧?”
赤鸟完全没有印象。当她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后,老师又继续说:
“他今年应该八十六、七岁了有了吧,现在身子还很硬朗。要不是十年前市府的财务课斤斤计较,他也不用辞去工友的职务了。”
“那么,竹峰爷爷现在应该是过着悠闲的退休生活吧!”
“本来的确是这样,不过勤快的人突然无事可做,很容易变得痴呆,不是吗?再加上他本人的意愿,所以校方就委托他简单管理一下后方的林木。那片树林是市府的公有地,经费则由民间募款或随便加个什么名义之类的——哎呀,我说了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呢!”
“只要拜托那位爷爷,就能参观坑道了吗?”
“嗯,我帮你联络一下,你可以去看看。”
十分钟后,赤鸟漫步在由树叶落尽的群木所形成的,掩没苍穹的微暗之中。在这个坡道遍布的城镇里,这片树林并不显得格外醒目,虽然林相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原始样貌,但只要顺着一条清晰可辨的足迹小径往里走,倒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举步维艰。
走着走着,赤鸟忽然听到了一阵分不出是机械运转声还是风声的隆隆声响。
随着声音往前走,在林木间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人身穿卡其色的工作服,肩膀上挂着的橘红色机器,一路垂到了腰间。赤鸟听到的原来是机械的运转声,机器引起的风,将枝条和树叶吹离了小径。
“您好——”
赤鸟出声问候,但是不见对方回应。大概是因为机器声音太大了,或者是老人家他有点耳背的缘故吧!赤鸟绕到前方,挥舞着双手打招呼;这次对方总算注意到了,那人停下手边的机器,露出笑容对赤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