黖猫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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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呀。”我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你对那老宅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吗?”
“就我个人而言,有那么一点点。”
“什么兴趣?”
“这个……”
冰川正要作答,大厅里传来耳熟的尖叫声。
“哎呀,来了,来了。”
那个放荡公子哥终于露面了。
“你好。”
一个穿着华丽红上衣的年轻人扬扬手,走过来。波浪卷的烫发一直披散到肩部,绿帽子戴在脑后。他这个样子,让人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个女子呢。
“我叫风间。辛苦了。”他呼出的气息中带着酒味。看来从中午起,这帮人就喝了不少啤酒。
我默默地点点头。风间裕己将两手深深地插入裤子口袋里。
“还有两个人在这。”他扬扬下巴。
“让我给您介绍一下。”冰川隼人在一旁插话。他依次指着风间身后的两人说道:“那是麻生,另外一个叫木之内。”
“请,请多关照。”
那个叫麻生的人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行了个礼。他的全名叫麻生谦二郎,是个比我还矮的小个子男人。整个脸盘让人觉得很大,头发很普通,剪得短短的,颧骨凸出,双眼皮的大眼睛东张西望,那神态让人联想到蜥蜴之类的胆小的爬行动物。
那个叫木之内(全名叫木之内晋)的年轻人和风间一样,留着披肩长发,戴着圆镜片的黑眼镜,像个瞎子按摩师。个头很高,体格看起来蛮强健的,微微撅着嘴,看上去有点歪,他摸摸三角尺一般的宽下巴,算是打个招呼了。
“你们都是M大学的学生吗 ?”我问道。
“不是的。”冰川轻轻地笑笑。张开胳膊,仿佛在说:“根本就不是。”
“大家的学校各自不同。今年春天,我已经进入T大学的研究生院了。”
“是吗?研究生院?”
“隼人是我们当中惟一的秀才。他大脑的构造似乎与我们不一样。”风间拿他开玩笑,“剩下的都是三流私立大学的后进分子。”
“我们曾组建了一个摇滚乐队,今年六月份的时候解散了。”冰川继续向我说明着。
“乐队?——你们是音乐上的伙伴吗?”
“是的。裕己他们三个好像是在舞台上认识的。有一次,他们的钢琴手不在,临时拉我顶替,就这样……”
对于摇滚,我可是一窍不通。如果是古典音乐或是以前的乡村音乐,我还能说出一二,至于其他音乐,包括日本歌曲在内,我连听都没认真听过,更不要提摇滚了。充其量,我也就知道一些名字而已,什么“猫王”呀,“丘·乔维”之类的。
我再度打量一下四个人。听完冰川的介绍,再看看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的嬉皮士装束,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
也许当时,我这个老佣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滑稽,风间抿着嘴偷乐着。紧接着,他伸出右手,翘起食指和小拇指,冲着我,“YES”地叫了一声,我也搞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总之,这是我们乐队解散的纪念旅行。虽然只有四个大老爷们,有点冷清。好了,这两三天,就拜托你了。”
3
接到了这四个人,我驾着车子,行驶在薄雾弥漫的街道上。这是辆丰田面包车,如果挤挤,可以塞进七个人。
“这街道真漂亮,我太喜欢了。”冰川隼人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边随意地看着窗外景色,一边和手握方向盘的我聊起来,“我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只有像这样离开后,才切身感到东京的街道太异常了。如果从城市化角度去考虑,东京可谓是个迷途怪物。”
后面座位上的三个人闹哄哄的。一会隔着玻璃窗,胡乱指着;一会又大声念着道路标识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我不禁暗暗骂道“:又不是小学生的郊游。”
虽然我也知道过早下结论是错误的,但依然感到这四个人中,能和自己谈得来的只有坐在旁边的这个年轻人。
“昨天去哪玩了?”我问冰川。
“我一个人去了那个有名的监狱遗址。”说完,年轻人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以前,我也去过网走监狱,但风格大相径庭。当然,将两者放在一起比较,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不,说不定是个很有意思的比较。其他三个人没和你一起去吗?”
“是的。他们说要在市内逛逛,想勾搭女孩子。”冰川耸耸肩,吐了下舌头,“但他们好像一无所获。”
“哈哈,是吗?——介意这里的方言吗?”
“是的。刚来的时候,真折腾死了。”
“习惯了没有?”
“凑合吧。”冰川又抽了一下鼻子。他掏出烟盒,但想了想,又放进口袋里。
“感冒了?”
“没有。”他摇摇头,“还好。主要是气温的原因。”
“即便是夏天,这里早晚的气温还是挺低的。”
“对我来说,与东京酷热的夜晚相比,这里是天国。我最讨厌出汗了。”
“听说今年东京非常热。”
“好像年年如此。要没有空调,我一个晚上就熔化了。”
车子离开市区道路,行驶在茫茫森林的一条小路上。大雾已经消散,但周围添了几分暮色。
走了近一个小时,不知是无聊,还是困乏,后面三个人的话语明显少多了。透过后视镜一看,麻生谦二郎软绵绵地靠在窗户上,闭着眼睛。木之内则戴着小耳机,不停地抖动着肩膀,耳机中透出的音乐声依稀可闻。
“真是大山深处呀。”风间似乎有点不快。他捅捅我的椅背,“大叔,还有多远呀?”
“已经走了一半了。”
“才走了一半呀?”发完牢骚,他伸个大懒腰,“就算到了,如果是个连电都不通的山间窝棚,那可就惨了。”
“别担心。那里连空调都有。”
传来汽油打火机的声响,随即,带着一股甜味的烟雾便被肆无忌惮地吹了过来。风间懊丧地咂咂舌头:“大叔!”他又捅捅我的椅背,“这附近有没有便利店呀?”
“便利店?”
“这里没有卖香烟的地方吗?我忘了多买一点带来。”
“哎呀,这附近可没有。除非掉头回去,开半个小时。要光是香烟,反正我那里有存货,分点给你。”
“有酒吗?”
“准备好了。”
很快,车子驶上了通往老宅的小路。那是条土路,路况不好,两边则是黑黢黢的森林,路灯更是一盏也没有,车子缓缓地行进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
“冰川君。”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年轻人依然不时地抽鼻涕,我趁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刚才你在酒店的大厅里,说对这个老宅有点个人兴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冰川“啊”了一声,瞥了我一眼,掏出刚才那只香烟,叼在嘴边。
“天羽辰也。”他嘴里突然冒出个人名。
“天羽……”我瞥了一眼,观察他的表情。只见他坦然自若地吸了一口烟。
“我在理工系学形态学,就是生物学的一个分支。因此才有机会听到天羽辰也博士的大名。”
“原来是这样。”
“您知道天羽博士吗?”
“只是听过名字而已。”
“他是毕业于T大学理工系的生物学者。他曾发表过好几篇见解独到的学说,那些学说预见到了最近很流行的‘新科学’。他从未得到学术界的认可,但仍有一部分人很欣赏他,认为凭他的许多尝试,完全可以获得诺贝尔奖。我就是这一部分人中的一分子。”
“我听说他曾在札幌,做过大学老师。”
“据说是H大学的副教授。后来出了些变故,就辞掉大学的工作,从学术界消失了。再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了。”冰川停顿了一下,又悠悠地吸了一口烟,“当我听说那是天羽博士20年前修建的别墅,就抑制不住地想来看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正如冰川所说,大约20年前——1970年的时候,那个被称为怪才的天羽辰也修建了那个老宅。完工后,他几乎每年都要来,在别墅里度过一段夏日时光。后来,他将老宅转卖他人,几经转手,直至现在。至今,在那老宅的大厅书架上还留有许多他的藏书。
听我这么一说,冰川镜片内那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里透出喜色,不停地眨巴着。
“真想看看。这次的长途跋涉,总算没有白费。”
时间已过了下午5点半。当车子行驶在暮色更加浓重的森林谷地时,冰川又开口说了起来:“那个宅子是叫‘黑猫馆’吧?”
“你知道的不少嘛。”
“是裕己告诉我的。那个名称有什么由来吗?”
“就是那。”说着,我冲着前车窗,扬扬下颚。
“哎?”
“那就是黑猫馆。”
前方出现了小而白的光点。那是我临出门时,预先点亮的门灯。而且青铜大门对面,大小树丛散布的大院深处,黑色的建筑物也依稀可见了。
“好像有好多种说法。”我打着方向盘,向冰川解释起来,“有的人说那建筑的轮廓就像一个蹲着的猫;有的人说那个庭院里的一些树丛的外观酷似猫。对了!那些树丛已经好久没有被修剪了,早就面目全非了。”
“刚完工的时候,就叫‘黑猫馆’吧?”
“我也听说从一开始,刚才提到的那个天羽博士就是这么叫的。”
“天羽博士喜欢猫吗?”
“这不清楚。听说他曾养过黑猫,当然这是小道消息。”
我将面包车停在门前,然后下了车,从大门右边的便门走了进去,从里面打开门闩。黑暗中,前车灯很刺眼,我不禁将手遮在额头上,快步跑回车内。
“在那里——”车子行驶在横穿前院的红砖小道上,我冲着前方扬扬下颚,“在那屋顶的一角——东边——有个怪异的东西。现在天黑了,看不见。”
“怪异的东西?”冰川拱着背,凝视着黑暗里的老宅。
“那个东西叫风向猫。”
“是什么呀?”
“为了代替风向鸡,人们用马口铁做了个猫,放在那里。那东西也被涂得黑乎乎的。”
“哈哈,所以这个宅子……”
“是呀,也许那就是‘黑猫馆’馆名的由来吧。”
“现在黑猫馆里有猫吗?”冰川将双手垫在脑后,靠在椅子上。
“喜欢猫吗?”
我的话刚问完,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家里可养了三只。”
我觉得挺开心,咧开嘴笑了:“我来了以后,也领养了一只,名字叫卡罗。”
“卡罗?”
“在尼泊尔语中,就是黑色的意思。到家后,我给你看看。”
4
“哎呀!相当不错嘛。”
刚走进玄关大厅,风间裕己就嚷了起来。他扔掉行李,手扶着帽檐,环视一圈。
大厅的天花板很高,墙壁是黑色。地面则贴满了瓷砖,红白相间,黑色突出。基本上,所有房间的装潢风格都是一致的,与这里一模一样。
“我们的房间在几楼?二楼?”
“我来带路。”我领着四人,朝大厅右手内里的楼梯走去,“这边请。”
楼梯在尽头,猛地折成直角,通往二楼。东西向、宽敞的走廊两侧,各有两个黑门,那就是客人们的房间了。
“每个房间的结构基本相同。这边是朝北的屋子。”我指指左侧的房门,又补充一句,“右侧是朝南的屋子。两个房间共用一套厕所和浴室,可以从各自的房间进去。24小时提供淋浴用水……”这里,我顺便介绍一下一楼房间的配置(参照“黑猫馆平面图”)。
从玄关大厅起,沿着左首方向——朝东的走廊上,有四间和二楼房间的位置基本相同的屋子。北面,最靠外的是起居室兼饭厅,靠里的则是与其相通的会客室,我把这间屋子叫做“沙龙房”。南面,靠外的是厨房和食品储藏室,靠里的则是我的寝室。
在一楼,还有间屋子,这就是位于玄关大厅西侧,天花板很高的大厅。下午在车里,和冰川谈到的天羽辰也博士的藏书就存放在那里的书架上。
“8点在饭厅吃晚饭。”说完,我就丢下人们四个人,下了楼,径直奔到厨房。
8点以前,我必须做好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的饭菜。这对于不擅烹饪的我而言,还真是个小麻烦。
5
“这是什么肉呀?有点腥味。”风间皱着鼻子,看看我的反应。
“哎?裕己,你不知道吗?”风间对面的木之内晋,举着戳着肉的叉子说道。即便吃饭,他也没摘下那副黑色眼镜。我揣摩他眼睛可能不好,但瞧他的样子也不像,“既然这里叫黑猫馆,那肯定是猫肉啰。”他拿风间开涮。说完,自己先龇牙咧嘴地笑起来。木之内旁边的麻生谦二郎则把食物含在嘴里,哼哼着。风间很败兴地耸耸肩。
“是小羊羔肉。不合口味吗?”听完我的解释,风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喊着:“把红酒拿来。”
除了冰川,其他三人好像很好酒,当时已经有两瓶见底了。
接下来的时间,那帮年轻人的交谈方式一成不变,翻来覆去。只要风间说个什么,木之内就会接过话茬,开个无聊的玩笑,麻生窃窃偷乐,而冰川则装聋作哑。
虽说不久以前,他们还是同一乐队的成员,但那到底是怎样一个集体呢?这帮人是靠什么样的友情(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维系着呢?真的很难想像。因为我生活的年代和环境与他们相差太大,虽然我看不惯他们,其实自己年轻时,说不定也一样让上一辈人头疼。
吃完饭,他们四人移到隔壁的沙龙室。当时是晚上9点半。
“鲇田先生,你也过来呆一会,好吗?”
冰川冲着刚刚将桌子收拾停当的我招招手。他独自坐在北窗边的摇椅上,喝着咖啡。其他三人则坐在中间沙发上。放在那里的苏格兰威士忌已经被他们喝掉一半了。
“那只叫卡罗的猫在哪里呀?”冰川取来酒杯和酒瓶,做着兑水威士忌,问道。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回来后还没看到它呢。”
沙发那边,三个醉鬼大声喧哗着。墙角的电视机声也混杂其中,整个屋子越发显得闹哄哄的。麻生将遥控器抓在手里,拱着背,盯着电视画面,或许都是些他不熟悉的节目,一脸无聊地来回切换着频道。
“很少有这么多人来,它可能受惊,躲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自打我来到这个宅子,一下来四个人,还是头回碰到——哎呀,对不起。”我接过冰川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酒了。
“这老宅的内部装潢有点奇特。”冰川大致地看了一圈,“黝黑的墙壁配上红白相间的地面,二楼好像也是这样。整个宅子统一到如此程度,这可不多见。”
“你说的没错。”
“窗户也全部固定死了。”冰川面朝窗户,抬起右臂。窗帘还没有拉起来。他把食指放到镶嵌在黑窗框的厚玻璃上,从上至下,画了条直线,“而且,所有的窗户都是彩色的,在白天,会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习惯了,就没什么。”
“也许这都是天羽博士的个人爱好。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这个……”我歪歪头,盯着红玻璃上的那条直线,“我不太了解天羽先生的爱好,倒听说过一些有关设计这个老宅的建筑师的事情。”
“建筑师?”
“是的,一个叫中村青司的人。”
“中村……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是吗?”
也许他真的听说过。冰川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我接着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