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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银岛 作者:[英国]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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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头一次尝到了探险的乐趣。这个小岛无人居住,我的船友们又被我甩到了后面,前面除了不会说话的鸟兽外,也并无别的活物。我在树木间东走西转。到处都是我叫不出名目的开花植物,还到处有蛇,有一条从凸出来的岩石边上昂起了头,向我发出像陀螺飞转时的嘶嘶声。我丝毫没想到它会是个死敌,而那声音正是大名鼎鼎的响尾蛇的特征。 

  接着我走进一条长长的灌木林带,那里尽是些状似橡树的树——后来我听说它们叫做长生或长青橡树,它们像黑莓那样矮矮地蔓延在沙地上,枝条奇特地扭曲着,树叶密得像茅草一样。这条灌木林带从一个沙丘顶上延伸下来,愈往下树长得就愈高,铺开得也愈广,一直到了一片开阔的、长满芦苇的沼地边缘,附近的一条小河就是从这里流向锚地的。沼泽在毒日头下泛着气泡,望远镜山的轮廓就在这蒸腾的雾气中微微颤动。 

  芦苇丛里骤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一只野鸭嘎的一声飞了起来,跟着又飞起来一只,很快,整个沼地上空便黑压压地布满了这尖叫着盘旋的飞鸟。我立刻作出判断,这一定是和我同船的一些船友正沿着沼地的边缘向这边靠来。果然不出所料,因为很快我就远远地听到一个人低低的说话声,当我继续侧耳倾听的时候,这声音便愈来愈大、愈来愈近了。 

  这可把我吓坏了,于是我爬到最近的一棵长生橡树下面,蜷伏在那里,像只耗子似的屏息静听。 

  另一个声音答话了;于是前面那个声音——现在我已辨认出是西尔弗的声音——又继续絮叨起来,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只是偶尔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一下。从语气上听来,他们谈得很认真,几乎可以说是激烈,但是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谈什么。 

  最后双方似乎都住了口,可能是坐下来了,因为不仅他们没有走得更近,而且鸟儿们也开始安静下来,在沼地里重新栖息下来。 

  这时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既然我如此莽撞地跟着这些亡命徒上了岸,至少我应当去偷听一下他们的集会;这样,摆在我面前的明显、直接的任务就是,在那些歪歪扭扭的树木的掩蔽下,尽可能地爬得离他们近些。 

  我能相当准确地辨别出谈话人所在的方向,不仅是通过他们的声音,还根据鸟儿的动静,因为仍有几只鸟在侵入者的头顶上惊恐地盘旋着。我四肢着地、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他们爬去,直到最后,我抬头向叶隙中望去,能够清晰地看到下面沼地旁一小块绿色的谷地;高个子约翰和另一个水手正面对面地站在那里谈话。 

  太阳直射在他们身上。西尔弗已经把他的帽子扔到了他旁边的地上,他的光滑、白皙的大脸盘正热切地闪着光,对着另一个人的脸,作出一副恳求的表情。 

  “伙计,”他正在说,“这正是因为我看你是尘土里的金子——尘土里的金子,你要明白这一点!要不是我特别喜欢你,你想我会在这里向你报警吗?一切都已成定局——你再也改变不了这局面了;我的话是要你保住脑袋,要是被那些野家伙中的一个知道了,他们会怎样拾援我,汤姆——嗯,你说说看,他们会怎样拾援我?” 

  “西尔弗,”另一个人说——我看到他不仅涨红了脸,嗓音也像乌鸦似的沙哑,而巴还像绷紧的绳索般发颤——“西尔弗,”他说,“你老了,又是个正派人,至少有这么个名声;你也有钱,这是许多穷水手所没有的;要是我没看错,你又敢作敢为。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你要被那些乌七八糟的无赖牵着走吗?你犯不着!上天明鉴,我宁可马上失掉我的手,要是我背叛我的职责——” 

  接下来,他突然被一个吵嚷声打断了。我刚刚发现了一个正直的水手——就在这里,而与此同时,又传来了另一个消息。在沼地老远的那边蓦地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叫喊,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便是一声可怕的、拖长的惨叫,在望远镜山的山岩激起了好几声回响,沼地的鸟再次成群地振翅惊飞,把天都遮住了。过后很久,这临死前的呼号还在我的脑海中回响,虽然周围又复归寂静,只有归鸟人塘的扑翼声和远处的涛声打破着午后的沉寂。 

  汤姆听到这叫喊,像马被靴刺踢了似地跳了起来,但是西尔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站在原地,轻松地倚着他的拐,像一条伺机进攻的蛇一样注视着他的同伴。 

  “约翰!”那个叫汤姆的水手说,伸出了他的手。 

  “住手!”西尔弗叫道,跳后了一码,在我看来,迅捷、平稳,犹如熟练的体操家。 

  “听你的,住手可以,约翰·西尔弗,”另一个说道,“是你心里有鬼,才会害怕我。但是,看在上帝分上,告诉我那边怎么了?” 

  “那边?”西尔弗微笑着答道,但比以前更戒备了,他的眼睛在他的大脸盘上不过针尖大小,但却像玻璃屑般地发着光。“那边?哦,我估计是艾伦。” 

  听了这个,可怜的汤姆像个英雄似地振奋起来。 

  “艾伦!”他叫道,“愿这个正直的人的灵魂得到安息!至于你,约翰·西尔弗,长久以来你一直是我的弟兄,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了。即使我像条狗似地惨死,我也要死在我的岗位上。你们已经杀死了艾伦,对不对?也杀了我吧,只要你做得到。但是我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说完,这个勇敢的人转身背对着厨子向岸边走去。但是他注定走不了多远。随着一声嚎叫,约翰攀住一根树枝,把他的拐杖猛地掷了出去,这支原始的投枪呼地在空中飞过,它的尖端向前,击中了可怜的汤姆,力猛无比,正中两肩中央的背脊。他的双手向上张开,发出一种喘息,倒下了。 

  他伤得是轻还是重,我无从得知。从声音推断,他的那段背脊很可能被当场击断了。但他连恢复知觉的时间都没给留下。西尔弗虽然缺了一条腿和拐杖,却敏捷得像个猿猴,一眨眼就跳到了他的身上,将一把刀子两次齐柄戳进这个已经丧失抵抗力的躯体里。从我隐蔽的地方,可以听见他在行凶时发出的呼呼的喘息。 

  我不知道晕厥是怎样一回事,但我确实知道,接下来有片刻工夫,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天旋地转;西尔弗、乌、高高的望远镜山峰顶,一圈又一圈地转,在我眼前颠来倒去,在我的耳朵里,万钟齐鸣,还有远远传来的人的喊叫。 

  当我缓过劲儿来的时候,那个魔鬼已恢复了常态,拐夹到了胳膊底下,帽子戴到了头上。就在他面前,汤姆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但是这个凶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用一把草擦拭他那把带着血污的刀。其余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太阳仍旧无情地炙烤着那冒着气的沼泽和高高的山尖,而我几乎不能相信,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就在一刻前,的的确确发生了凶杀,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残忍地被剥夺了。 

  但是这会儿约翰把手放到了口袋里,掏出了个哨子,用它吹了几个不同的音调,那声音就在炎热的空气中传播开了。当然,我说不上来这个信号的含义,但它立刻唤醒了我的恐惧。更多的人将会来到这里。我可能被发现。他们已经于掉两个正派人了,在汤姆和艾伦之后,会不会要轮到我? 

  我立刻开始逃命,以最快的速度、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向回爬,直向林中比较开阔的地带爬去。当我正爬着的时候,我可以听到那个老海盗正和他的伙伴们互相打着招呼,这危险的声音使我像长了翅膀一样地快起来。一离开丛林,我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起来,几乎不去辨别跑的方向,只要能离开那些凶手们就好;而当我跑时,恐惧却愈来愈大,最后到了几乎发狂的地步。 

  事实上,有谁能比我更倒霉?当鸣枪返船的时候,我怎么敢和那些沾满了血腥的魔鬼们一起坐在划子里?他们中谁若是看到我,难道不会把我像只鹭鸶似的拧断脖子?但若是我不在,不就又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证据,说明我有所察觉、知晓内幕?全完了,我想。再见了,伊斯班袅拉号;再见了,乡绅、医生,还有船长!除了被饿死,或被叛乱之手杀死,我别无出路了。 

  在我涌出这些念头的时候,就像我说的,我仍然在奔跑,不知不觉来到了那座双峰小山的山脚下,进入了岛上这样的一个地带:那里分布着更广大的长生橡树,从姿态和面积上看,更像是林木。中间夹着几株松树,有些高五十尺,有些则将近七十尺。空气也比下面的沼地清新一些。 

  而就在这里,一种新的危险吓得我不能动弹,心怦怦直跳。 

第十五章 岛上的人
 
  从陡峭而多石的这一侧的小丘上头,扑籁籁地掉下来一堆沙砾,穿过树木纷纷落下来。我的眼睛本能地向那个方向转去,我看到有一个身影飞快地向松树树干后面跳去。它究竟为何物,是熊。是人、还是猿猴,我怎么也说不上来。它看上去黑乎乎、毛茸茸的;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个新出现的吓人的东西使我停了下来。 

  现在看来我是腹背受敌;在我身后是杀人凶手,在我前面是这个隐蔽的怪物。立刻我意识到,与其遭遇未知的危险,莫不如去面对已知的危险。同树林里这个活物比起来,西尔弗他本人也不那么可怕了,于是我转过身去,一边敏锐地关注着我的身后,开始向划子停泊的地方折回我的脚步。 

  那个身影立刻又出现了,并且绕了一个大弯,开始拦住了我的路。不管怎么说,我累了,但是我也看得出,即使我像刚动身时那样精力充沛,对我来说,与这样一个对手比速度也是徒劳的。这个家伙像头鹿似地在树干之间跳跃,像人似地用两条腿跑,但和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当它跑时,身子弯得头几乎要触着地。然而它确实是个人,对此我已不再怀疑了。 

  我开始回想起我听说过的食人番来。我差一点就要喊救命了。但他毕竟是个人,虽然是个野人,这一点多少使我安心些。同时我对西尔弗的恐惧重又复活了。因此,我便站住了,一边想着如何逃跑;当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摹地想起我还有支手铣。一想到我并非毫无抵抗能力,我心中又重新生出了勇气,于是我决心面对这个岛上的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向他走去。 

  这回他躲在另一棵树的树干后面,但是他一定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我,因为一旦我开始向他那边迈步,他便出现了,向我这边迈出了一步。接着他犹豫了,又向后退回去,然后又上前,最后,令我既吃惊又困惑的是,他跪到了地上,十指交叉着向前伸出,一副哀求的样子。 

  这使我再次停下了。 

  “你是谁?”我问。 

  “本·葛恩,”他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生涩,像把生锈的锁。“我是可怜的本·葛恩,是的;我已经有三年没跟人说话啦。” 

  现在我已看出,他是个和我一样的白人,并且他的长相还蛮好看。他裸露着的皮肤都被太阳晒黑了,甚至他的嘴唇都是黑的;在这样黑的一张脸上,他的明亮的眼睛着实使人吃惊。在所有我见过或想像出来的乞丐中,他是穿得最破烂的。他穿着船上的旧帆布和防水布的碎片缀成的衣服,这件不同寻常的鹑衣全都是用一系列各不相同、极不协调的栓结物连缀到一块儿的,如铜扣、小细棍以及涂了柏油的束帆索环儿。在他的腰间系着一条旧的带钢扣的皮带,那是他全身上下最结实的一样东西了。 

  “三年!”我叫道。“是船只失事了吗?” 

  “不,朋友,”他说——“是被放逐的。” 

  我听过这个字眼,我因此知道这是海盗中相当普通但是可怕的一种惩罚手段,只给受罚者一点弹药,然后将他甩在某个遥远的荒岛上。 

  “是三年前被放逐的,”他继续说道,“从那以后,就以山羊为生,还有浆果和牡蛎。要我说,人到哪儿都能自谋生路。但是,朋友,我一心向往文明人的饮食。你现在身上是否碰巧带着块干酪?没有?哎,多少个长夜我都梦见干酪——多半是烤好的——等梦醒了,我还是在这儿。” 

  “要是我还能回到船上,”我说,“你就会有成堆的干酪吃。” 

  说话间他一直在抚摸我衣服的料子,抚摸我光滑的手,观赏我的鞋,总之,在他说话的间歇里,对于一个同类的出现,他表现出了一种孩子气的高兴。但是听了我最后的话,他抬起头来,露出一种吃惊和狡黠的神气。 

  “要是你还能回到船上,你是这么说的吗?”他重复道。“怎么,现在谁在阻拦你吗?” 

  “我知道不是你。”我答道。 

  “你说得对,”他叫道。“那么你——你叫什么名字,朋友?” 

  “吉姆。”我告诉他。 

  “吉姆,吉姆,”他说,显然很高兴。“你瞧,吉姆,我过的这种苦日子连你听了都会害臊。嗯,比方说吧,你瞧我这副模样,不会想到我有个信神的母亲吧?” 

  “噢,不,没专门想过。”我答道。 

  “啊,好吧,”他说,“但是我有的——我的母亲非常的虔诚。我也曾经是个有礼貌的、信神的孩子,我可以把教义背得那么快,以至于你连字句都无法分辨出来。而这会儿我却到了这个地步,吉姆,这都是从我在那该死的墓石上扔铜板赌博开始的!就是玩这个起的头,但是越走越远。我母亲早就告诫过我,她全都预料到了,这个虔诚的女人!把我放到这儿是天意如此。我在这个孤岛上全都仔细想过了,我又皈依上帝了。你可别引诱我喝太多的郎姆酒,不过可以为了祝好运而喝那么一点点,当然,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已决定一心向善,我也知道怎么办。而且,吉姆,”他边环顾四周边压低嗓子说——“我发财了。” 

  现在我觉得这个可怜的人在孤独的生活中有些精神失常了,我猜想我一定把这感觉流露到脸上了,因为他又热切地重复了一遍: 

  “我发财了!发财了!我跟你说。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会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吉姆。啊,吉姆,你该庆幸吉星高照,你真是幸运,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 

  说着,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一道阴影,接着他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还竖起一根食指在我的眼前比划着。 

  “听着,吉姆,你得给我讲实话:那是弗林特的船吗?”他问道。 

  听了这话,我欢欣鼓舞。我开始相信我找到了一个盟友,于是我立刻答复了他。 

  “那不是弗林特的船,弗林特已经死了。但是我跟你讲实话,就像你要求的那样——船上有些弗林特的部下;我们其余这些人遭殃了。” 

  “有没有一个——一条腿的人?”他倒抽了口气问道。 

  “西尔弗?”我问。 

  “啊,西尔弗!”他说,“就是这个名字。” 

  “他是厨子,也是他们的头子。” 

  他仍握着我的手腕,听了我的话,他又用力地扭了一下。 

  “要是你是高个子约翰派来的,”他说,“我就完了,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你想你现在处境怎样?” 

  我立即打定主意,在回答时顺便把我们航行的整个经过以及我们现在的处境都告诉了他。他津津有味地听完了我的叙述,当我说完时,他拍了拍我的脑袋。 

  “你是个好孩子,吉姆,”他说,“可是你们全都上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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