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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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忧止一抖,一只瓷杯啪地碎在地上。
少陵皱眉道:未免太过嚣张。
少陵起身出了大堂,忧止急急跟了出来。少陵回头,柔声说:你不必跟去,我去看看便可。
她勉强笑说:不碍事,人总是到了明瑞宫,我若不出迎,只怕又被说成礼数不周。
这样一说,少陵也就不再阻拦。二人快步来到马厩,人还没到,已经听到众人盛气凌人的呼喝之声。转了个弯,马厩赫然就在眼前,马栏前的空地上,早围了十几个人,密不透风,想来二皇子就在其中。
少陵轻轻一咳,有人听到声音回头张望,见是太子,扑通跪下。众人回过头来,齐刷刷跪倒一片,口里齐声唤着殿下。
少陵沉着脸:罢了,一群下人,也敢这样地不将我放在眼里,看来我这殿下也当得没什么意思。
众人惶恐,口口声声说着不敢。忧止明白,少陵这席话,明着是在教训下人,实则是在提醒主人—这好歹是我秦少陵的明瑞宫,你二皇子纵然身份尊贵,做事却也总要有些分寸。
二皇子自然听得明白,却也不恼,坐在中间一把雕花大椅上,旁若无人地摆弄着什么东西,头也不抬,笑得有几分张狂。
三弟,你来得正好,为兄有件事不太明白,想找你请教一二。
少陵笑笑:二哥这副请教的架势,倒是气派得很。
二皇子抬起头,懒懒看他一眼,笑道:这些下人没有规矩,是愚兄调教得不好,只是你明瑞宫里的下人,也不见得就高明到哪去。
少陵皱眉。
二皇子站起来,背着手,踱起步子:我倒是想请教你,若你这府里下人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这又是谁的责任?
说完,不待少陵回应,喝一声:闪开。人群左右一分,中间露出一个人,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却依然挺着胸膛。
忧止一阵眩晕,腿忽然就软了。
是泽长!
少陵眉皱得更深:这是谁?
四十九
你府里的马夫,偷了我的玉镯。二皇子高高扬起右手,忧止这才看见,方才他手中摆弄的东西,正是上午泽长送给她的玉镯。
偷?竟然说他是偷?怎么会?怎么会!
少陵走过去,将玉镯接过,仔细看一看,笑道:二哥真会说笑,这分明是女人的物件,又怎么成了你的?
二皇子脸一红,将玉镯抢回来:我说我的就是我的,难道还来诬陷他不成?
少陵走到泽长身边,仔细打量他,泽长目不斜视,一双眼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少陵回过头来:你凭什么说是他偷了这玉镯?
二皇子一瞪眼:我昨天刚刚丢了,今天就有人说见他拿过,过来一搜,人赃并获,这还有假?
少陵摇头:他一个小小的马夫,怎么能近得了你的身?说不定是你掉的。他认罪了没有?
二皇子冷冷道:审了这许久,一个字也不肯说,这样的恶奴,不让他吃吃苦头,哪里肯说实话?三弟,为兄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管教你的下人。
忧止一惊,去看少陵,他沉默着,不肯说话。她有些惊慌,谁都看得出,二皇子分明是赤裸的挑衅与报复,可在这众人面前,二皇子的颜面不能不给,太子的公正和尊严更不能丢,最无足轻重的,便是泽长。一个小小的马夫,牺牲了也就牺牲了,谁也不会为他讨什么公道。
可少陵是这样想的吗?连他也是吗?
少陵终于抬起手,轻声说:来人—
忧止屏着气,他仍然说:先打二十大板。
她的心迅速地沉下来,抬眼去看泽长。他正隔了人群,温柔地注视着她,眼里没有惧怕,没有怨恨,依然平静如水,带着安慰的力量,像在对她说,别怕,我不要紧。这样的眼神,让她心里酸疼地翻搅起来,眼睛立刻就湿了。
有人已经抬了板子上来,重重将泽长按倒在地,他的鼻子撞到了地面,疼得微微皱了皱眉,可他将头仰起看向她时,眼里依然是带着笑的,温柔,安然。
她终于控制不住,失声喊:住手!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少陵讶然道:忧止?
别打他。她说,他根本不会说话。
已经有人开始面面相觑。少陵疑惑问:忧止,你认得他?
他是……专门照顾流离的马夫,跟着我从娘家而来。
二皇子的目光在少陵身上转了转,又在忧止身上转了转,最后看向泽长,正看到泽长一双眼牵在忧止身上,动也不动。
马夫?二皇子笑得揶揄,怕是没那么简单。
没有人说话。谁都听到她刚才那声住手,包含着怎样的焦急和慌乱。贵为太子妃,千金之躯,为一个马夫这样地失了仪态,谁肯相信有多纯洁?
少陵静静看着她,不再做声。
二皇子笑笑,对众人挥挥手:走罢,有太子妃这样袒护,我们这公道想来也讨不成了。
众人跟着他,呼啦啦一大片,他边走边还故意说:这明瑞宫真是有几分奇怪,弄了个哑巴来做马夫,也不知怎么驯马,不过好好看看,这马夫倒还长得真英俊呢。
这么一行人,终于渐行渐远。忧止看着少陵,他不再看她,眼神却开始闪烁。
她的心冷起来,不是为了二皇子的轻佻言语,而是为了少陵的不信任。
你信?她问。
信什么?
忧止看看泽长:信我和他之间有不清白,信二皇子的话。
怎么会?少陵答得飞快,语气却并不笃定。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少陵轻叹口气,走到泽长面前,亲手扶起他,为他松了绳绑,又从怀里掏出些银子,放到他手里。
走吧。他说,离开皇宫,这些银子,足够你做些小生意。
忧止后退两步,幽幽说:你还是信了。
什么?少陵皱眉。
五十
你还是信了,否则为何要赶他走?他连话都不会说,你要他做什么生意,怎样生活?
少陵终于抬眼看着她,目光灼灼:你为什么急?他能不能生活,与你何干?难道只有在你身边,他才能生活?
血色迅速从忧止脸上抽离。眼前的少陵言语尖锐,神情冷酷,再没有一分往日的温柔,她怔怔地望着,忽然觉得他如此陌生。
她咬了咬唇,走到泽长身边,将银子从他手中拿出来,柔声说:你去好好休息,若是有人赶你,我和你一起走便是。
说完,转身便走,从少陵面前经过时,挺直了背,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没有看到少陵的脸,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明瑞宫里,茗姨满屋子绕来绕去,心急如焚,口口声声地责备:这样大的人,怎么还是不懂事?这是皇宫,不是牧场,你当还是在对我和你外公使性子吗?那是太子啊,迟早是要做皇上的,你受不了委屈,他倒受得了吗?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倔强,改也改不了!如今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忧止只是坐在窗前,头轻轻靠着窗棱,出神地去看院子。已经是这样萧索的秋了呀,树叶黄着,大把大把地落,几个宫女和太监都在扫,前脚扫完了,后脚又落下来。
怎么扫得干净呢?
她以为自己会伤心欲绝,可原来只是有一点疼。在心里,隐隐的,并不严重。更多的是凉,是失望,是落寞。
被爱着的人误解,不是该痛彻心扉的吗?
什么才是爱?少陵宠她怜她,百般呵护的时候,她以为她在爱,可当他没了柔情,换成另一副面孔待她的时候,她竟没有痛。这就是爱吗?怎会这样轻浮?她爱的究竟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好,或者是这深宫太凄清,她只是想要一些温暖?
这一切令她困惑。
几天之后,仍然是和好了。
最后耐不住的竟然是少陵,他搂着她,沉痛地说:是我错,我怎能不信你,却信了二哥的挑拨?
她流下泪来,湿了他胸前的衣衫。哭的是什么呢,连自己都说不清,少陵却为着这泪,更加地自责了。最后的最后,他说:下次你却也不可再说那些气话了,什么若是赶那马夫,你也跟他一起走,明知你只是负气,可我听起来,心中仍像针刺一般。
她却怔怔的,没了言语。
负气吗?真的只是负气?
可她当时,分明字字真心。
玉镯风波,终算告一段落。自此之后,少陵对她越发疼爱,她却有了心事,终日落落寡欢。
几日没去探望流离。每每来到马厩,远远看到它与泽长嬉戏的身影,便忽然不敢靠近。
怕什么呢?泽长吗?怎么会?
时间过得越发缓慢起来,慢得成了一种折磨,一种煎熬,久了,却也渐渐成为习惯。除了每日清晨给皇上皇后请安,她已懒得踏出明瑞宫一步。新鲜感过去,再豪华的宫殿也只是千篇一律的沉砖旧瓦,在这与世隔绝的华丽里面,宫里的勾心斗角令她厌恶,也令她疲惫。更多的时候,她宁愿找来宫里的艺官,学学刺绣,抚抚古琴。
塞外生活这么久,唯一的遗憾,便是没人调教她这些细致的女红。哪个草原女子有这双巧手呢,不如在马背上策马扬鞭更来得实在。到了中原,一路上见到江南女子的聪慧灵秀,只觉得新鲜有趣。入了宫,见多了巧夺天工的绣品,听多了绕梁不散的天籁之音,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粗枝大叶。毕竟是女子,谁不想秀外慧中,谁不想多才多艺。
刺绣不过学了几天新鲜,便懒懒搁在一旁,抚琴却是兴趣盎然。曲子学了一首又一首,初时断断续续,调不成调,后来却也渐入佳境,竟也能听出些许味道。茗姨虽然不懂,却也依稀听得出几分门道,直赞她进步神速,有些学琴的天分。如此一来,她更是得意,每日悉心钻研,竟然忘了寂寞。
一日,新学一支古曲,清越悠扬,极动听,却是百转千回,难弹得很。练来练去,照顾音节已经手忙脚乱,自然弹不出那分神韵。她忙着苦练,茗姨在一旁静静地听,听着听着,忽然说一句:这曲子,怎么有几分熟悉?
她摇头道:茗姨记错了,这曲子我是第一天学,极难弹,练得我出了汗。
茗姨也摇头:不是你。
不是我?那是谁?她奇道。
茗姨微皱了眉,细细地想,忽然眼睛一亮:是竹林。
她一怔。
是了,竹林。竹林竹楼,白衣女子。郁淑妃那日所弹奏的,正是这首曲,只是比起她来,却不知要动听多少倍了。
这便是一个妃子的悲哀。青春芳华,转瞬即逝,曾经再是风光又如何,没了皇上的宠幸,便像珍珠曝于荒野,只能日日蒙尘。将琴艺练得如此纯熟,炉火纯青,要的不仅是双巧手,还要有多少个凄清的夜,一盏孤灯,满室孤独。
若是这样才能艺压群芳,想来世间女子,个个都宁愿自己平庸无为。
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五十一
自己现在固然是比那郁淑妃幸福许多,可这幸福挺得过几时?谁知道若干年后,她会不会坐在冰冷的宫阶上百无聊赖,轻罗小扇扑流萤?
这样想着,忽然对那郁淑妃,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伤感。
决定再去竹林,是要鼓起勇气的。她始终忘不了当初郁淑妃望她那一道目光,如此凌厉,如此可怕,像冤死不得超升的厉鬼。如今想来,仍然激灵打一个寒战。
可现在毕竟不同。她已知道,那不过是一个苦命女人的怨恨。
茗姨本不肯来,经不得她软语温存,也就来了。仍是碎碎步跟在后面,紧紧抓着她的衣衫。忧止忍不住笑:我娘的胆子多大呢,茗姨你真是白跟了她那么久。
茗姨嘟囔着说:小姐会武功呢,你什么也不会,却也学她那么大胆。
谁让外公不教我呢,我要是学了武功,定会比我娘厉害。
茗姨扑哧一笑:看看这豪气,倒让你娘说着了。
忧止奇道:她说什么?
她说,她水红胭和镇远大将军的孩儿,怎会是个脓包?
忧止也笑,可笑过之后,想着爹娘最后的悲惨收场,心里又是一疼。茗姨见她伤神,柔声说:难过什么呢,他们毕竟还是团圆着的,就是在天上,也必然是对神仙眷侣,比起世间好些怨偶,却又是幸福得多了。
这话却是不假。有多少人宁愿用寿命来交换幸福呢,都叹人生苦短,那却是因为过得快乐,如果像郁淑妃一样孤独凄苦,生活如同行尸走肉,那么再活百年千年,又能如何?
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竹林已经赫然就在眼前。
这次却没了琴声。
忧止心中坦然,自然不再害怕,提着裙角,小心地走进竹林。七拐八绕,竹屋跃然而现,依旧是清幽的两层小楼,依旧在门前挂了飘逸的白纱帐幔。这次瞧得仔细,才看到原来门外果然端正地悬了块竹牌,上面三个大字:怜郁斋。字迹清俊脱俗,倒是与这周遭意境极为相称。
忧止看过皇上的字画,知道这正是皇上亲笔所题。一国之君,这样地为了一名女子费尽苦心,亲力亲为,谁能说他不是爱到痴狂?
风吹过来,她小心地向里张望,却是空无一人。琴仍摆在架上,安安静静。
茗姨壮着胆子,轻咳一声:有人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纱帐一掀,有人探了头出来。三十岁上下,梳着宫女的发髻,皮肤白皙,眉眼温柔。
她疑惑地看看茗姨,又打量一番忧止,见忧止衣裳华丽,知道身份必然尊贵,怔怔地却不发问,只抬了双眼,好奇地注视。
忧止进宫许久,从未见过这样的宫女,想来定是她长年住在怜郁斋中,陪着郁淑妃与世隔绝,早忘了宫中的琐碎规矩。
想着,忧止便先开了口:请问,淑妃娘娘可是住在此处?
那宫女似是一惊,小声说:你们,你们来看淑妃娘娘?
忧止笑着点点头。
宫女更是困惑:你们可知这里已经是……已经是……是……
她犹豫了再三,仍然吞吞吐吐。忧止知道,她说不出口的是这冷宫二字,便将食指竖在唇边,对她眨一眨眼,轻声说:我们知道,快去通传便是。
那宫女蒙了一蒙,忙挑起纱帐请她们进去,自己弯了弯腰,转身上了楼,咯吱吱,一路小跑。
忧止笑笑,打量起这竹楼。早就想到里面该是宽敞华丽,如今一看,竟然错了。宽敞自然不假,却是极朴素,一张藤桌,两把藤椅,一副藤支架,上面放一架古琴,一炉檀香,除此之外,便只是墙上的一些字画,再无它物。
这就是一个宠妃的寝宫?是本来便是如此,还是皇上果真如此绝情,将曾经赏赐给她的奇珍异宝,也一并收了回去?
她面对墙壁,逐一去看墙上的字画。有山水,有诗词,多是真迹,挂了整整一面墙壁,这才使得这空荡的房间有了几分生气。看着看着,忽然眼前一亮。
五十二
面前这一幅,是一幅人像。画中一名女子,穿着白衣倚在窗前,手中握一卷书册,目光却并未停留在书上,而是转头对着窗外凝神。露了整截洁白修长的脖子,眉淡淡,眼蒙蒙,唇角一抹微笑,似有若无,发丝凌乱地垂下,更添几分慵懒。窗外是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萦绕着缭缭薄雾,如在仙境。
窗是竹楼的窗,林是竹楼外的林,这画中的白衣女子,也定然就是这郁淑妃。
茗姨在她身后,忽然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这郁淑妃得尽皇上专宠,连端庄贤惠的皇后都不是对手。
她的意思,忧止是懂得的。这样的女子,安静,温柔,风情万种,可那眼底眉梢,偏又有抹化不开的天真。这样的女子,只要是长了眼睛的男子,必是一见倾心。
她不是没看过皇上的丹青,磅礴大气,气势不凡。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