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作者:伊夫·马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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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躺在床上,脸还有点白。她朝我微笑着。我吻了吻她的唇,又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说:
“我给你生了个漂亮的孩子……你看见他了吗?……助产士刚才告诉我,他七斤……”
我不停地吻她的手,看着她:
“你呢?感觉怎么样?”
“不错,很好,出乎意料地好。一点不累。他们让我睡着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孩子一洗干净我就醒来了……他很可爱,我相信……”
“他现在在哪?”
“在婴儿室。在这里,出于卫生方面的考虑,他们不让婴儿跟母亲呆在一起。他们担心来客、噪音、聊天……总之……这种方式……”
我觉得安娜比我要冷静得多,放松得多:我再次欣赏她身上的这股力量。
“必须打电话给你父母,我父母,我的兄弟们,帕斯卡尔、教母和瓦索……我答应过他们。”
我们先后打了电话。她说得比我详细。她可以说得一点不错。尤其是孩子的重量,她觉得特别重要,必须告诉别人。我知道,长期以来,她就怕生出一个体弱或早熟的婴儿。
她不断结识别的朋友,她认为绝对有必要通知他们。
我离开了她一会儿:我需要走一走,一个人呆一会儿。
在外面,我只看见我周围的人,跟上午一样。我慢慢地走着。激动、等待使我头昏脑胀。我又累又高兴,已经西斜的太阳暖暖地照在我身上。我向报贩打听花店的地址,他告诉了我。我买了一大盆花,差点拿不动。
我精疲力竭地来到安娜的房门口,把这棵植物放在床头柜上。那红色的花朵看起来像叶子一般。
帕斯卡尔来了。她对安娜提了一大堆关于她的教子的问题……还有分娩……
助产士进来,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婴儿的最新情况。在我的要求下,她又说了些分娩的情景:
“您太太当时宫缩得厉害……很难让她放松,无法安慰她……直到医生来临她才平静下来……还有……夫人,您记得清您分娩时的情景吗?……因为,不要对这种事留下可怕的记忆,这很重要。”
安娜露出了微笑,回答说:
“啊……当时发生什么事,我已记不太清楚了……重要的是孩子生下来了……而且平平安安……我曾听到有人说:‘准备保温箱……’当时我很害怕……后来,我就睡着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是的……准备保温室,这是常规……问题是我们说得太大声,让您听见了。至于您失去记忆……这很简单……在最后一刻,医生希望您睡一会儿……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好,很好……我准备起来……”
“啊,太好了!在这几天里,您还会有点痛……如果很痛的话就告诉我……现在,尽量睡一会,好好休息。这些事我们明天再谈……今晚,您吃这些药片就行了……再见,夫人……”
我送她出去。
“再见,先生。”
“再见,夫人……谢谢。”
安娜的手腕上戴着两只塑料纸做的手镯,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孩子的性别、号码。她向我伸过一只手来,我双手把它握住。
“你给我生了一个漂亮的孩子……谢谢……”
天黑了。帕斯卡尔走了。安娜突然感到累了。她睡着了。我离开了她。
回到家里,我打电话给一个朋友,邀请他吃晚饭。我和他几乎是默默地在街上走了大半夜。我已经开始回忆了。
当我精疲力竭地躺下来时,天已经亮了。昨天,我儿子出生了。
二
在医院里,护士们态度和蔼。安娜七点钟就醒了。分娩第二天,医生就让她起床,在房间里走一会儿。房间里摆满了亲戚朋友送的花束。每天十点钟,后来是每三小时一次,护士把婴儿抱来给她。眼下,她得教孩子正确地吸奶,同时自己也要学会喂奶。她在乳房上抹了一些消毒水,把奶头伸到孩子嘴边,孩子马上就吮住了奶头。迅速地喂了一小会儿奶之后,她又在轻度发炎的乳圈上涂了一些药膏,防止乳头开裂。
她感到心神不定:她觉得怀里的孩子很陌生。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生了孩子。她平静地看着他,特别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奶,奶够不够,好不好。婴儿贪婪地吸着奶,弄得她很痛。她笨拙地抱着他,但自己竟激动不起来,她为此感到很伤心。她觉得自己是在演戏。当我去看她的时候,我发现她精神紧张,人很疲惫,常常泪水汪汪。我想安慰她,但无济于事。如果不是医生告诉过我这种反应很正常,很常见,我会跟她一样不安的。
负责喂奶的护士把婴儿抱来递给我。我不会抱。她教我手往哪放,给我作示范。我在安娜的床上方害羞地试了好几次,小心翼翼……
“他多漂亮啊,已经这么结实了……”
儿子没睡醒,那副怪样惹得我笑起来。他睁开眼睛。毫无疑问,他没有清楚地认出我来。护士告诉我,新生儿前几天是看不见东西的。我把孩子递给安娜,她又得锻炼喂奶了。她的奶还没有上来。一般来说,生完孩子后得等上三天……明天,也许……孩子吸着奶,鼻子都被压扁了。他慢慢地睡着了。我叫来护士,让她把孩子抱走。
安娜不知所措,弄得我都不知道离不离开她好。她很不安,没有睡。独自一人,她可能会哭呢!我把她搂在怀里。她靠在我身上。我们就这样呆了几分钟。九点钟时(太早了),他再次拥抱了她,然后走了出去。我是最后一个来访者。
三
第二天,我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回到了医院。毫无进展。奶还没上来。婴儿在空吸着。安娜很沮丧,不住地自责。她搂着孩子,凝视着他,和他一起徒劳地使劲。作日常巡视的医生安慰她说:
“一般来说,生完孩子后第三天奶才上来,但也有许多例外……而且,有可能您没有奶,或奶不足……这很常见……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用奶瓶喂……不过,我会让您喝两天啤酒试试……”
他仔细检查了孩子:
“瞧这孩子多棒啊……他很结实……你们丝毫用不着担心……糖水喂到今天晚上为止,从明天开始喂奶……好了,放心吧……我明天会再来的……”
这次,我还是伤心地离开了伤心的安娜:
“晚上见……我尽量早点来……”
四
我的同事们询问我,向我表示祝贺。我详细地给他们讲述生孩子以及我儿子出生后前几个小时的情况。我的那分激动把他们都逗乐了,有几个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今晚,路上车太多,我没能在八点半之前赶到医院。
安娜放松多了。喂奶已不可能,安娜由此感到疲惫而紧张。医生意识到了这一点,决定不要再试着喂奶了。今天下午,医生就给了她几粒药,让她必要时压下奶水。
她抱着孩子。孩子的小脑袋靠在母亲的乳房上,她用一只手托住孩子的屁股,免得他滑下去。孩子好看的嘴唇不时地嚅动着,他时而抬抬胳膊,时而张大嘴打呵欠,把我们都逗乐了。
“他的眼睛像你……”安娜肯定地说。
怎么知道的……它们是深蓝色的…可以后不会变吗?
今天下午,有个女友来看我,她对我说,孩子的额头和眉毛像我……
我让安娜描述自己的儿子。他正看着她。他还没看过她呢!孩子打了几次呵欠,在摇晃中睡着了。
今天,来访不断。不停地谈话,还有花香,把她弄得很累。
“我见到玛丽…保尔、莫里斯、约翰和玛丽娜了……他们都给我带了花来……玛丽…保尔还送给孩子一个玩具……你看那儿……在桌上……”
那是一只白色的小羊羔,肚子和背上有一些棕色的小圆点。第一个玩具。
“也许你明天可以送一些花给护士……那么多……晚上要把它们拿走吗?”
“当然……否则的话,都让人没法呼吸……我的睡眠已经够不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晚你可以带些回家……这样可以想起我……”
她露出了微笑。我抓住她的手,吻着她的手指。
护士走了进来,一把抓住孩子,那动作把我吓坏了。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别害怕,您知道婴儿是很结实的……不能太娇惯他们……而且,他们也不怎么喜欢那样……”
这番话使我感到很惊奇,但我什么话都没说。当她向我们解释完她关于育儿的看法时,我和蔼地反驳道:
“我说,这些观点很有意思……晚安,小姐……好好照料他……对了,我忘了,如果您喜欢的话,您走的时候可以拿些花走,随便您选……”
“非常感谢,先生……我不会忘的……晚安,夫人。”
她走了出去。我不想争论,送花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好好地关照我的儿子。
“跟我说说你今天是怎么过的。安娜,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早上,七点半吃完早餐后,乘孩子还没有抱回来之前,她洗了个淋浴,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昨天,她曾头晕眼花,差点摔倒。她走路很疼,只能小步小步地走,而且很不稳。梳洗完毕,她又回到床上躺下,接过孩子,抱了一刻多钟。孩子已开始用奶瓶了。十点左右,如果医生没在别的地方被耽搁住,他会来看她。今天上午,他觉得她很好,伤疤愈合了,血压很正常。接着,朋友们川流不息地来临,十二点半吃中饭的时候才停止。我一般在吃点心的时候到。我走了之后,她试着睡一觉,然后再接待新的客人。六七点钟的时候,孩子又抱回来,她用奶瓶给他喂第四次奶。开始几天的犹豫和恐惧完全消失了。他们之间由于分娩而中断的联系又开始了,而且比怀孕时更紧密。
“我很笨拙……我不很清楚怎么抱他,怕把他弄疼,怕让他掉到地上……护士说孩子很结实,这样说没有意义!……你看他,他好像并不怎么担心他所面临的问题……他睡了,要吃奶的时候才醒来……他真的很可爱……”
九点了。护士把孩子抱来了,孩子差不多已睡了一个小时。安娜累了,安慰我说,她很快也要睡。我离开了她,不像昨天那么担心了,但把她孤零零地留在那儿,我又感到很伤心。
五
我母亲从布列塔尼来看她的孙子。她觉得他很漂亮,说:
“他的眼睛和额头也许像他母亲,但他长得像你,真是神了……”
她给了我们各种各样的建议,我们一点没有采用或基本没有采用。不过,她资格老,有权这样。
“你父亲眼下来不了。他一直很忙……你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天天晚上不得安宁,总有那么多琐事……他星期天来,不是这班车就是那班车……当然不是明天……下星期。”
这消息使我们感到很高兴:我父亲是个医生,从来没有休过一天假,也没休过一个周末。这次破例前来,表明他对此事多么重视。
这种甜蜜和欢乐的气氛为什么竟然会使我感到有点害怕?我弄不明白。深夜,离开安娜以后,我带母亲去吃晚饭。我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她。她安慰我说:
“瞧,你真傻……这一切都因为你太累了……你脸色很难看,你知道……几天后,如果你好好休息,这一切都会消失的……”
我把她送到旅馆。我觉得自己的心里话让她也不安了,我拼命责怪自己。
尽管我答应马上去睡觉,但我还是在马路上和河堤上走了很长时间。天一冷,街上就空空荡荡了。凌晨两点左右,我回了家,但睡不着。我看书一直看到天亮。
六
星期六。我六点钟左右就起床了,忘了刮胡子。安娜应该今天出院。孩子应该今天回家。我还不习惯叫他的名字——爱德华。但这个名字五天前就定下来了。市政厅的秘书在身份登记本上登记了我和安娜选的五个名字:爱德华、安东尼、瓦斯科、詹姆士、热内。她对这些拗口的名字并不怎么欣赏,但我们选这些名字,与我们的某些家族成员是外国人有关。
我整理了一下教母帕斯卡尔昨天用鲜花装饰过的套间,确信一切俱备,就等着迎接孩子了:前两个星期保姆将跟我们住在一起,尽量让安娜好好休息。床、婴儿、秤、奶瓶、奶嘴、灭菌器、奶粉……似乎一切都备齐了。我在包里装了两件婴儿用的内衣、几块尿布、一个襁褓、一顶帽子、几双小鞋和母亲昨天送的一块大披巾(母亲已在归途的火车上),拿起篮子出了门。
不到一个星期前,我走过这条路线,满心忧虑;在此拐弯,等待绿灯;在这个交叉路口减速,欣赏这些巨大的栗树,并在左边转弯,拐进医院的院子里。
安娜坐在床上等我,大眼已经瘦下去了。她脸色苍白,当她站起来拥抱我时,脚步有点不稳。医生今天早上给她拆了线。几天后,她就会毫无感觉了。她蜷缩在我怀里。我吻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肩膀,劝她坐下来。因为还得结账,在住院部的各式单据上签名。
我把带给爱德华的衣服交给护士。看到我那么激动,她乐了,说:
“您几分钟后就可以把他抱走了。他两小时前就准备好了。儿科医生最后又给他检查了一次,发现他十分健康。我已把喂奶的注意事项告诉了您太太。总之,没有任何问题。你们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我们会向你们提供任何咨询。”
当我回到婴儿室,爱德华已在篮子里睡着了。他身上穿着我给他选择的几件衣服——衣服太多了。我带着他来到安娜的房间。我们向护士和助产士们告完别后,三个人离开了医院。
当我把爱德华放在车后座上时,他醒来了。我怕他哭,但他没有发生任何声音。我扶安娜坐下,在关上车门之前又吻了一次她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她很高兴能回家,能跟我在一起。我感觉到了。
我开车从来没有开得这么慢过。天气很好,就像安娜分娩那天一样。爱德华眨着眼睛,安娜转过身去看护他:
“他多可爱啊……”
下车时,我注意到有不少房客在窗帘后面看我们。安娜不想说话,躲进了电梯。我抱着已经睡着的爱德华追上了她。她打开家门,走了进去,到每个房间都看了看,想重新熟悉这些地方:
“啊,一切都井井有条……这么多花……”
我把爱德华抱到他的小房间里,站在那里凝视着他。安娜跪在放在地毯上的篮子边上,默默地望着儿子。她朝站在她身旁的我抬起泪眼,搂着我的大腿。我扶她站起来,拥抱着她。
“谢谢,再次感谢,安娜……你给我生了这么漂亮一个孩子……”
七
有人按门铃。我去开门。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发姑娘笑盈盈地出现在我面前。是保姆。她是爱尔兰人,刚结束学业,现在在巴黎实习。安娜躺在床上接见了她。请她坐在自己身边,用英语(因为她法语讲得不好)向她作了必要的解释,介绍了孩子的情况和我们自己的情况,说明了她要做的工作,并请她明确提出她的要求。很快,一切都定下来了。她提出了条件,我们同意了。简单而明了。
“我叫奥德丽。”
我带她去爱德华的房间。我们已在那儿给她准备了一张沙发床,让她睡在那里。
我又回到安娜身边,说:
“她好像挺文静……而且很年轻……我喜欢这样……年老的妇女往往喜欢独自照料孩子。”
安娜累了。我劝她睡觉,她拒绝了,而且希望我留下来陪她,一直陪到给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