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翠-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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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没有早遇见你。就你看到的那样,确实有人要谋害我,所以我不能随你回公安局。在等你的增援来之前,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关于林家的。‘
张家德叹了口气说,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另一种隐藏的力量却从他的背影里散发出来。
骨翠 正文 <二十六>铁血忠魂
‘一九三七年的事,我还记得,永远都不会忘记……‘
张家德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却又仿佛随时会暴发。史长发对这种临界点的感觉非常熟悉,当年大学军训时带他们的那个连长,每每讲起抗日战争和朝鲜战争都会这样,心底积聚的愤怒是无法掩饰的。
‘当时因为东北沦陷,家父带全族人避难上海,但黑龙江的银柜仍照常开张,因为有些业务还没结清,走不了。老掌柜的执意留下坐镇,还向家父进言日本人不会怎么样,无非是换个朝廷,但沦陷后不几天就消息全无了。后来七月份时一个小伙计讨饭到了上海,说东北的银柜、当铺、茶庄全被日本人劫了,所有人都杀了,他是躺在尸体堆下才躲过的。老掌柜的因为不肯说出藏银地点,给剥了皮做成一只灯笼,帐房先生也不肯说,结果也给剥皮做了灯笼,那是整整二十一只人皮灯笼,都是兄弟一般的亲人啊!小伙计说他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活着来只是为了给东家报个信,好给大家伙报仇。家父听出不对,刚想劝慰却晚了一步,那个小伙计一头撞在墙上死了,到死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人活着就应该有点骨气,只是他就这么死了……我们穆氏家族的人,都是好样的!‘
张家德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透过那悲愤的声音让人依稀能看到当年的情景,日寇的暴行下,林家银柜的伙计们的宁死不屈,小伙计悄悄的滚到被剥了皮的尸体堆里,以及他一路行乞到上海的艰辛。
史长发不觉中握紧了双拳,血气上涌。
‘淞沪会战时,一连三天,血从山上流下来,都成了小溪,三天哪,就没断过流!天都是红的,炮声里没有一点人声,静的吓人,可小鬼子一上来,阵地上立即就传来惊天动地喊杀声!等把鬼子杀退了后,我们慰问团上阵地一看,遍地的尸体,那么多的血,活着的人还伏在地上死死盯着鬼子的阵地,既使吃东西也死死的盯着前方。后来听说,那个营一个人也没活下来,已经撤退下来的伤员,只要能走动都回了战场,有个实在走不了路的没有了双腿的战士在地上爬向阵地,被野战医院附近的老百姓救下来,他却哭着大喊:‘求你们啦!让我去吧!我的兄弟们都在那里,我们从没有分开过啊!‘‘
张家德情绪激动,哽咽的说不下去了,两行热泪在双唇间随着说话声四处喷溅。而史长发早就泪流满面,他牙关紧咬,热血沸腾,深恨自己为什么没生在那个血与火的年代,不能与英雄同生共死。
‘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的那团火就烧的难受!那么多战士,都还那么年轻啊!家族里的规矩是不能参军,家父当时也还健在,告诫我当忍时则忍,抗战乃举国之事。可我哪能忍的住?就夜里去敌占区杀鬼子兵,那一夜我杀红了眼,见两个杀两个,见一队杀一队,痛快!但是结果呢?鬼子因为这就把周围几个村庄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都杀了,四百八十九条活生生的人命啊!都是因为我的鲁莽而枉死。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林震南,你已经死了,你欠陈桥乡四百八十九条人命,迟早要还回去!家规不允许当兵,那我就去教战士们习武,出钱出力,并且偶尔去军营刺杀鬼子的军官。‘
史长发震惊之余,立即想到,陈桥乡比大城市还富有却没有一件日货,并且建有镇西唯一的抗日革命群众纪念馆,还有那些在他资助下成材的学子,即使从日本留学归来的也没有一个在日企工作,这都应该与张家德有关,他在把一种民族气节带给陈桥乡,带给镇西的贫困学子。
‘后来上海快要沦陷了,家父带领大部分族人回镇西老家,我留下和伙计们清算了结上海的产业,前后脚就差半天,半天的时间啊,吴县火车站他妈的就给小鬼子炸了!我的父亲,叔伯,兄弟姐妹们,那是整个家族的人啊!从此生死永隔!我二哥三哥,还有大姐,那都是胸怀经天纬地之才的人,还有六弟,我的功夫再怎么练都不抵他三招,那都是多厉害的人……他妈的怎么就给小鬼子的炸弹炸死了?有种单挑就小鬼子那狗屁空手道,整个就是一送死道!‘
张家德说到这里停顿了下,长叹一口气,才又接着讲下去。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发生了大屠杀,当时我已经回到镇西,以族长之名请自幼出家的四哥回来给穆家续香火,六个女人再加上七天时间,穆家终于有后了,可在南京却有三十万同胞再也醒不过来了。国恨家仇,也许你们这一代的人无法想像,切肤之痛,痛彻骨髓!‘
张家德突然停下,走到书案后,挥毫泼墨,写下四个大字:家国天下,又换小毫写款并加盖私人印章,然后吩咐身边的人裱好了送给史长发。
在张爱德写字时,吴乐坐在一旁不时看手机上的时间,并暗示史长发该有所行动了,但史长发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陈王刘已经恢复常态,一脸镇定,只是冷汗顺着脸颊已经流到下巴,他身边的小孙模样也差不多。史长发虽然没回头看,但从张家德身边的保镖眼中已经看到蔑视的神情,心中暗想这两个人若放在那个血与火的年代,铁定是两个汉奸,警察队伍里这样的人究竟应不应该存在呢?钱星说过,‘为政之道,女子与小人不可少,此二物颇有明镜之效。‘水至清则无鱼,也许是这个道理吧。
‘为什么要请常得大师延续香火?您……‘
‘我是一个阉人。‘
张家德放下手中的笔墨,毫不避讳,但眼中仍有隐痛掠过。
‘家规有文,遗子不得过问家族事务,净身者除外。我十七岁就净身了。不说这个了,这幅字是送你的,希望你能参透其中真义。‘
史长发拭去泪痕脑筋急转,家国天下,张家德送自己这四个字有什么寓意呢?他不会平白送一幅字,肯定暗藏玄机,又或者是说他敛财的目的是为了振兴中华?这实在有些荒谬。
‘我猜,你一定是在想我要这么多财富干什么?中国现在还落后于日寇,如果再发生战争的话,虽然胜利是必然的,但肯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我已经九十九岁了,不愿意再看到的任何一个中华儿女为战争而死。我不知道钱星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大德当行拥有几千名学者,他们有用之不尽的科研资金,所有研究成果都无偿献给国家。治家齐国平天下,不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的。‘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史长发望着张家德的目光复杂起来。做为警察,他的责任是逮捕张家德,因为他牵扯到十四条人命,其中包括两名警察,还有震惊世人的金融大案,那本都应该是老百姓的钱。但做为一个中国人,史长发难以说服自己给张家德戴上手铐,虽然许多人因他而死,但他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州。‘可惜直到现在我的抱负仍没有实现,还有那么多事没做……算了,总会有人去完成。至于望龙,是我误了他,不该传他摄魂术,那样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人心欲贪,意志再坚定的人总在欢场厮混也会受影响,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赔几千万那么多,更没想到他竟会在电视上对全镇西的人做法,现在居然还要来弑杀于我,唉!”
“做法?摄魂术?”
“嗯,没错,正是摄魂术!其实摄魂术与西方的催眠术相似,都需要一点时间,而且凡受摄魂术的人不论何时,只要施法者一说暗语就能控制其人。想必史队长已亲身体会过了吧?但是修炼摄魂术对身体条件要求极严,几万人里也不一定能有一个合适的。望龙的摄魂术虽然是我教的,但事实上我并不会摄魂术,所以连我也防不住他。唉,这不孝孽障,虽然他想加害我,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判他死刑,他也许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精神失常了。自从他听说我手中有一枚骨翠后就总想一见,那时我还不当回事,现在才明白,他那时已经欠下巨债。唉,若早知他会干出那等疯狂之事,就替他偿还债务了。其实骨翠这东西,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我们穆氏先祖在家道中衰时编造出来安慰家人的,曾流到外人手里的骨翠也只是质地较好的翡翠罢了。穆氏香火数百年绵延不断,想不到竟会败落于一个谎言,唉,世事难料!”
史长发有些发呆,他没想到事实真相竟会是这样,虽然与他所想相差不多,但骨翠竟是虚无之物却出乎意料。停了下,史长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前辈,那清心咒是不是能消除摄魂术的影响?”
“清心咒?清心咒确可暂时让摄魂术无效,但这摄魂术若练到精深的话,即使会清心咒也没用。不说了,我已经听到警车的声音,来吧,给我戴上手铐,履行你的职责!‘
外面走廊里有人跑动,隐约能听到大楼外警笛鸣响,增援到了。
史长发站了起来,张家德身边的保镖们立即全都向前迈出一步,那一双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吴乐正要掏枪,史长发制止了她,转过头望着张家德,两个人的眼中有着同样的东西在燃烧。
‘英雄应该有英雄的礼遇,前辈不用戴手铐。‘
史长发的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撞开,有人用怪异的嗓音唱了一声呵,史长发顿时感到眼前的世界一阵晃动,又是那古怪的幻境。就在史长发准备念清咒时,门外抛进来两枚烟雾弹,紧接着是一道身影闪进来,刹那间书房里枪声大作。但在烟雾中史长发却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闪着血光恶毒的眼睛,直逼过来,在史长发面前却转了个弯,向张家德去了。
骨翠 正文 <二十七>惊天一剑
史长发感到心脏受到重压,那双血色的眼睛带来的恐惧远远越过他的想像,以至于忘记了拔枪。而当史长发拔出手枪时,那双眼睛早已不知去向。
枪声停了,房间里有人在快速移动位置,还有剧烈咳嗽声,是毫无实战经验的陈王刘和小孙,其他人已经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准备反击,他们俩还在咳嗽。史长发无声的蹲下,握住手中的枪,一时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两个人卷进来,虽然平时看他们很不顺眼,实际上并没犯什么大错,也就是偶尔拿错文件传错指示,再有没事就勾搭女同事。不过因为这就让他们送死,史长发感到不忍,心理出问题的那个肯定是自己。脑中这个念头还没消失,咳嗽声便停止了,迷雾中传来桌椅被重物撞歪时的声响,史长发心头一沉,他们牺牲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刺激性的烟雾久久不肯散去,史长发泪流不止,同时感觉大脑充血,已经有些忍不住要呼吸了。史长发感到奇怪,那双眼睛向张家德去了,已经过了快两分钟怎么仍什么事也没发生?还有吴乐怎么样了?为什么增援还没上来?那双眼睛的主人可能是郑望龙,他惯用的手段是……想到这里史长发心头一惊。
‘是摄魂术!‘
史长发立即捏住少海穴,默念清心咒,过了一会眼睛不再感到刺激,停止流泪。清心咒有效,那说明这烟雾也是假的,史长发立即大口换气,并警惕的四顾,烟雾并无消散的迹象,让人无法分辨自己的位置。直到这时史长发才嗅出一点异样,空气中有供佛用的檀香味,吸入肺里却像有无数草种在身体里发芽,手脚开始出现麻木症状,烟雾还是有毒的。史长发心底暗骂自己可真蠢,也顾不得危险,猛的向门的方向冲去。
意外的是,毫无阻拦。
门外是无边的沼泽,不多的几棵小树也处在半死状态,枯黄的叶子挂在标枝头,而远处的树木则茂盛葱绿,这景象多少有些熟悉。史长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又陷入幻境了。
杀机四伏,对手可能不止郑望龙一人,因为在医院里的那枪击中了他,一个受了伤的人不会主动出击,除非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但从刚才的情况分析,闹进房间的只有一个人,那么屋外也许还有他的帮手。史长发心跳加速,死亡或许就在眼前,他睁大双眼左右张望,并伸手向后摸去,触碰到墙壁,立即横步移向一旁。
预想中的袭击却并没有发生,史长发开始疑惑,难道只有一个人?
史长发突然想到,张家德做为他们的师父,怎么也会如临大敌?难道摄魂术不是他传授的?张家德一生只有三个徒弟,可见收徒条件苛刻,或许摄魂术并非人人能学,而张家德可能根本不会摄魂术。这个念头让史长发心中震动不已,张家德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回头向门的位置望去,烟雾仍浓稠的像团实体,让人无法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史长发转回头仔细观察沼泽,一切都那样真实,真实到自己正在陷入泥潭,稀泥底下仿佛有神秘的吸力,只愣了下神便已经漫到膝盖。手脚麻木,烟雾的毒性开始发作,眼睛变得无法看清物体,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了史长发,他不停对自己说这只是幻觉,走廊里应该有许多人,只要喊来人说不定就能摆脱幻境。然而不论史长发如何张嘴,却始终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我是要死了,我要死了……‘
童年的经历过的死亡阴影重又向笼罩住史长发,这片沼泽与童年玩伴小四描绘的死亡谷一模一样,说不定也沉了无数的尸体,它们层层相叠,腐烂的尸水滋润着沼泽里的植物,让它们也染了凶戾之气,枝叶如刺刀般横在空地。小四说过那种吃死人的老鼠说不定正藏在某处,盯着史长发,贪婪的舔着前爪,等待新鲜大餐的开宴。一想到自己即将被猫一般大的老鼠们撕咬啃食,史长发便惊慌失措,他止不住的抖,虽然知道这只是幻象,但人生如梦似露珠般转瞬即逝,幻象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呢?小四死了,消失了,她说过的事也都成真了,那填满尸体的沼泽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难道就这么死了?不!这是幻象,小四说过如果人不害怕就不会有幻觉。‘
史长发强迫自己接受这现实,眼前看不到危险,那危险一定是来自背后。史长发吃力的转身,向门的位置迈了一步,握枪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毒性发作的太过速度。极有可能是化学武器,但郑望龙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那团烟雾里凶徒随时可能冲出来给史长发致命一击,他却闭上了双眼,让自己忘记一切,虽然淤泥仿佛已经到达胸部,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心里却渐渐安静下来。林家灭门案后,史长发就找来些催眠的心理学资料研究,催眠的原理也略知一二,但这种快速催眠仍显得不可思议,史长发想过很多应对办法,然而靠自己的力量摆脱困境仍是件困难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当史长发还是一个孩子时,他在珍容镇与当时的养母住在一起。那是一个奇怪的镇子,甚至连动物都神秘莫测,除了小四,史长发总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春天般的气息,虽然她的话很少,甚至有些缄默。在那件事发生前,史长发从未想过将来,现实与虚幻混为一潭,是小四让史长发警醒并摆脱黑暗,而她自己却永远的留在那片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