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茶棚-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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⒉缓ε略裆
“想到了,但还不甚明了,我们回去再理一理。”袁振升背着手说。赵复嘿嘿一乐,他知道,袁振升这个样子,多半就是有眉目了。
就在袁振升和赵复为了万仁无头案绞尽脑汁的时候,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则另有一股暗流涌动着……
长安·太极殿
太极殿里的光线很昏暗,一个男人的身影投在地上,被拉的很长,显得很单薄,单薄的影子随着灯火摇曳着——白天,朝堂之上,他是君临天下的天可汗;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是个孤独的男人,发妻几年前就死了,至于子女们……不说也罢。李世民苦笑着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手里的漆盒,那里面装着一份他不想看却不能不看的密奏,看着漆盒,李世民的手居然开始颤抖起来,当年飞马挽强弓的时候也不曾这样手软过呐。李世民抬头看看窗外的月亮,明净的让人心里发慌。十六年前,就是这样一个月凉如水的夜晚,他擐甲执兵来到玄武门前;十六年前,玄武门前有那么一刻,他也曾被这样一片明净的月色逼得心慌意乱,不敢去想象第二天自己双手沾满兄弟鲜血的样子。可是那时候的他不会手软,不会颤抖,世民,世民,自己的济世安民之志在那一箭之后就会实现,可是今天呢?太极殿里没有十六年前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李世民拿起漆盒,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罢了,罢了,看与不看,有什么关系?都是血浓于水,都是骨肉相连。李世民又想起十六年前大哥中箭堕马前的那个眼神,他不敢忘,忘不了……
“召司空长孙无忌觐见。”李世民放下漆盒,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再把故事说回忻州,话说袁振升和赵复刚回到县衙,就得到了一个让他们俩都很吃惊的消息:此案暂时封卷,待御史台另派官员下来,和忻州府一起再做审理,也就是说,在御史台的人到达忻州之前,关于此案的一切卷宗、人证、物证统统都不能再动了,袁振升和赵复只能干等着——更奇怪的是,这还是一道密旨,也就是说,只有袁振升和赵复知道,还不能说出去。
“为什么呢?”赵复摸不着头脑,他只是个七品县令,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州府刺史罢了。宁武也就是个偏僻的小县城,就算这是桩无头命案,忻州州府出面也就可以了,怎么一个地方案件竟然惊动了堂堂御史台?(注:唐朝中央司法部门,主要有三个:一,尚书省的刑部;二,御史台;三,大理寺。地方案件没有地方文书不能直接呈报给中央司法机构)
“即使要惊动,也应该是州府定不了案再上奏,我们才刚刚开始查这个案子,御史台怎么就派人来了?”袁振升皱起眉,他隐隐地感觉到这个案子绝不仅仅是一条人命的问题,当然,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御史台派出的这位监察御史竟是他的一位故人。
既然上面让暂时封卷,袁振升和赵复也没办法,只好每天白天下棋喝茶打发时间,要说京城的官员效率就是高,袁振升和赵复才下了两天棋,这位监察御史就到了,袁振升和这位监察使两下一打照面,都愣了——这位远道而来的监察御史大人,正是袁振升十年未见的同窗,方士奕。严格地说,方士奕并非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而是中书省的中书舍人,由皇帝钦点来忻州查察此案的(注:类似“小三司”的形式,中书省、门下省和御史台联手查案),官阶为正五品上,比刺史袁振升低一级,但是——人家是京官。
县衙内堂里,袁振升和方士奕面对面坐着,诚恳地说,心里都不是滋味。
袁振升心说:十年了,虽说我做到了刺史,论品秩我的官阶还在你之上,可是我也只是个地方官,你居然把官做到了天子脚下,还是当今第一号权势人物中书令房玄龄的得意门生,干的又是炙手可热的中书舍人,每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现在皇帝又钦点你下来跟我一起办案,说白了,也就是来盯着我办案的罢了,果然是你的才干高我一筹么——这么想着,袁振升有些气结。
方士奕心说:十年了,我虽说把官做到了中书省,但怎么着也就算是个五品官,我自认为自己这些年也算是左右逢源平步青云了,居然比你还低那么一级,现在皇帝让我来跟你一起办案子,这案子千丝万缕的东西我又没法一下子跟你讲清楚,或者说有些事儿我根本就将不得。你又是个出了名的倔头,遇到事儿了,我是明着告诉你好呢?还是绕开你好呢?偏偏你又倔的精明,想绕,恐怕我还绕不开——这么想着,方士奕有点头疼。
二人各怀心思,却还是方士奕先打破了沉默:“案卷我看过了,早在你们审理此案的时候,就排除了其他人的作案可能,只把凶手锁定在这二人身上,对么?”
二人各怀心思,却还是方士奕先打破了沉默:“案卷我看过了,早在你们审理此案的时候,就排除了其他人的作案可能,只把凶手锁定在这二人身上,对么?”
袁振升点点头:“嗯,我前几日又去万府复查过,万仁死在北屋,北屋是间封闭的屋子,只有一扇门通万仁书房,而那间房一直是锁着的。而案发当天只有两个人进过那间屋子,而这两人现在都在县衙的牢里。”
“好,那我问你,在你看来,这二人谁更像是凶手?”方士奕追问道。
“我不知道。”袁振升硬梆梆地扔过来四个字,在他看来,方士奕步步紧逼的语气倒有点象在审犯人了。
方士奕自嘲地笑笑,点点头:“也是,你要是知道也不会直到现在还定不了案了。”方士奕很清楚,袁振升这人最怕激将。
袁振升果然还是没改十年前的老毛病,一听这话差点没跳起来,忍了忍,说道:“管家万申。”
“为什么?”方士奕笑着看着袁振升,“还在先生门下的时候,先生就夸奖袁兄长于断,能够于千丝万缕中抽丝剥茧寻找到自己需要的线索,再梳理成清晰的脉络,对于这桩无头案,即便没有证据不能定案,袁兄也一定有了自己的主张,愿闻其详。”
袁振升抬起头看看房梁,显得很无奈,伸手不打笑脸人,方士奕这番有礼有节的话让他实在没法不好好说话:“首先,假设侯天朔的酒里真的有毒,而他临时出诊是事先安排好的,目的是什么?伪造他不在现场的证明?这显然不足以作为理由。酒是他家的,一旦中毒,他显然脱不了干系,侯天朔是个很有头脑的读书人,他要杀人可能用这样简单的手段吗?”
“好,再说说万申。”方士奕边点头边说。
“根据今天万府下人万三的口供,万仁和侯天朔喝酒是从来不许外人打扰的,而那天万申从侯府一个人回来以后,便去了北屋给万仁送酒,然后出来,去厨房,再到侯天朔上门万申出去迎接然后二人一路来到北屋,这中间没有人再进过北屋,也就是说,万申很可能就是见过万仁的最后一个人。”
“那他如何杀人呢?”方士奕不紧不慢地问。
“这太容易了——他是一个人回的万府,路上下毒完全有可能。”袁振升不假思索地说。
“按照你的逻辑,袁振升在自己家的私酿里下毒害人的手段太简单,那万申在自己一个人回万府,路上没有旁证的情况下在自己一个人带回去的酒里下毒的手段难道就不简单吗?据万府的下人交代,万申平日也是个机灵使巧八面玲珑的人,侯天朔不会这么傻,他万申会这么傻吗?”方士奕扬扬眉毛看着袁振升。
袁振升一下子被问噎住了,他承认,其实这套逻辑正是他迟迟无法做出可靠判断的原因,但是这个空子让面前这个人提出来,实在让他很不舒服。“你是在给我下套么?”袁振升看着方士奕,“这个案子之所以难办,难办在哪里?并不仅仅难在现场没有线索,涉案的二人都没有口供。而是难在他们两人都可能作案,但是以我们断案多年的经验看,这样两个都很精明的人,决不可能用这样简单的办法杀人,因为任何一种方法都会让人很快怀疑到他们。”——言外之意很清楚:我也知道万申不可能那么傻,要你教我?
方士奕点点头,他承认自己刚才的确有些咄咄逼人不留面子了,而袁振升这人恰恰最重面子,看来今晚这谈话是继续不下去了。“这么说来,这个案子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了。”方士奕合上卷宗,“时候也不早了,袁兄能否容我把这本卷宗带回去看看,明日我们再议?”话虽这么说,但是方士奕能感觉到,以袁振升的头脑,绝对不会什么一点头绪也没找到,只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罢了。其实说起来,告诉不告诉也无所谓,对于方士奕和袁振升而言,他们从开始查案的那一刻起,他们站的位置就不一样,各自知道些什么,准备做什么,都不一样。袁振升是要把案子搞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而方士奕……是要找到一些人,保全另一些人。
袁振升站起身,把方士奕送出门,又折回来,一直躲在一旁的赵复望着月光下方士奕的背影问袁振升:“您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吗?”
“有头,无绪。”袁振升轻笑一声,“今天万三还说过一句话,你记得吗?”袁振升看赵复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进一步提点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那个万府的下人说的那句话?侯天朔见到万申,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酒’?!”赵复眼前一亮,“难道说——”
“对,问题就在这里。侯天朔为什么要说那么一句话?又为什么一反常态急冲冲地去看万仁?这是否意味着,他根本就知道酒有问题?急于想知道万仁到底喝没喝酒,喝完又怎么样了?”
“对,完全说得通。”赵复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这么说,难道真的是侯天朔在酒里下了毒?不可能啊,且不论他是不是会用这样直白的手段去害人,即便用了,把人毒死就是,何必还把万仁的脑袋给割了呢?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啪”的一声轻响,袁振升的拳头轻轻落在书案上,倒把赵复吓了一跳,“割头——这是我最大的困惑。杀人取命便是,拿着那颗人头要做什么呢……”袁振升皱起眉。
“看来明天该是提审侯天朔和万申的时候了。”赵复说道,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位方大人是中书省和御史台派来的人,是不是我们查案子审犯人都得他在场?”傻子都能感觉到这两位之间的气场不和,赵复不是傻子。
“嗯。”袁振升重重的哼出一声鼻音,求学的时候就是对手,到了今天,还是摆脱不了彼此,真是命。袁振升望着方士奕消失的方向笑了一声,“这一次,我们倒看看谁先发现真相。”袁振升在心里默默地说。
方士奕房中,方士奕也在昏暗的灯光下翻阅着案卷,寻找着疑点。他想起自己临行前中书令房大人(注:房玄龄)的一番语焉不详又字字带着弦外之音的话:
“士奕,这一次派你去忻州查案,你可有把握?”
“学生愚钝,没开始着手查案之前,只敢说——全力而为。”方士奕很清楚房公为人一贯谨言慎行,最不喜欢狂妄之人,在他面前收敛些总不会错。
房玄龄笑了笑:“这次虽说名义上是三司理事,但是陛下下的却是密旨,御史台也没有派监察御史和你同行,这其中的意思,你应该猜得到几分吧?”最后几个字,房玄龄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却很重,还带着一丝忧虑。
方士奕心头陡然凛了一下,他知道皇帝的密旨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个案子会很棘手,并非因为案子本身,而是这个案子背后,必然有些东西不能说,却又不能不说,他抬头看了看房玄龄,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学生可否问房大人一个问题?”
“问吧。”
“既然是房大人向陛下推荐了我,您想必是知道个中厉害的,说句掉脑袋的话,学生这一去,稍有不慎,恐怕就回不来了。所以,学生想求大人一句话——这个案子,哪些能查?哪些不能查?哪些能说?哪些又不能说?又该向谁说?如此种种,大人可否给个明示?”
房玄龄愣了愣,叹了口气,手肘支着榻椅,一字一句地说:“杀人者可查,但指使人杀人者不可查。关乎命案的话能说,关乎社稷的话不能说。至于向谁说——”房玄龄顿了顿,“你的奏本上来以后我们会斟酌的。”
方士奕点点头,又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关乎社稷的话,是指……”
“大唐宗室。”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从房玄龄嘴里吐出来,却显得字字千钧,方士奕明白,房公已经把话说到头了,言尽于此,到此为止。
想到这里,方士奕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凉。做臣子的人,最怕的就是跟这“宗室”二字沾上边,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争储的事,就是坊间小老百姓也能说出个大概来,房玄龄、侯君集、韦挺、杜正伦、岑文本……这些响当当的人物都在太子和魏王之争中左右摇摆逶迤不定,唯恐站错了队说错了话引火烧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一个中书舍人五品官,就算皇帝信任仆射欣赏,又能怎么样呢?这帝王家的这趟浑水根本就不是他这等人趟得的,躲还躲不及呢,可是偏偏这次还躲不掉。的确,在房玄龄看来,既有能力又深愔官场之道朝堂变更的方士奕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他的官职、品级、名声都使他不至于太引人注目。更让房玄龄满意的是,方士奕尽管聪明,却不像赵德言这等投机之徒那么奸猾不堪,是非不分,而是走得直行得正,真正做起事来,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官场上的投机博彩,见风使舵,这一点让房玄龄非常欣赏,所以当长孙无忌提起派方士奕做这个去忻州的人选时,房玄龄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也就是说,十年前赵先生“外圆内方”的一句评语正是方士奕得到这个差事的最直接原因,——虽然他本人并不愿意,很不愿意。
“又胡思乱想。”方士奕烦躁地甩甩头,他知道,袁振升很不欢迎他,不仅因为自己的到来会束缚他办案的手脚,更因为袁振升从来就不愿意输给自己,很多事,他就算比自己先一步知道,估计也不会告诉自己,对自己而言,这桩无头案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方士奕的目光又回到案卷上来。
“万申——先到侯府——携酒先走一步——半路下毒——回万府,不可能,这样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方士奕摇摇头,“侯天朔——酒中下毒——临时出诊——嫁祸万申,更不可能。”方士奕又摇摇头,还是刚才在袁振升那里画得两个圈圈,画完又回到起点。方士奕一边想着一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人的名字,万申和侯天朔的名字都指向万仁……万仁……万仁!方士奕眼前一亮,袁振升去过万府,现场什么样子他应该查的很仔细,如果现场只可能有这三个人,两个人都不太可能,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呢?方士奕仔细的翻了翻卷宗,无头尸,既然无头,如何知道死者就是万仁?方士奕又翻到仵作画的万府北屋布局图,确实,北屋只有两道门,一道大门,一道通书房的侧门,书房……“如果书房只有万仁能进去,那么他会不会是先在书房杀了人,然后移尸到北屋,再割下头颅使人无法辨认他的身份,然后再嫁祸给万申和侯天朔……”方士奕皱起眉,摇摇头,虽然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但是巧合太多了,首先,万仁如何知道侯天朔的酒里有毒?其次,万仁怎么知道侯天朔不会和万申一起回来,而是临时出诊?第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