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随笔·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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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灼热的阳光下,飞跑着去超市买牛奶和牛肉干。我不知道我可以给它什么更好的东西。一颗心在跑的时候,跳得让我疼痛。
我们开始一起生活。我叫它小乖,这是我取的名字,它接受了这个称呼,何时何地,只要我大声呼唤,它就向我飞跑而来。常常一起去公园散步,它跟着我,因为太小,跑起来还摇摇晃晃的。
我爬在地上擦地板的时候,它就在纸盒子里面探出小脑袋,我擦到那里,它的视线跟到那里。当然更多的时候,它非常喜欢躺在我的肚子上睡觉,也许因为那里比较暖和。我们常常玩的亲密游戏是,我叫它的名字,然后躲起来,它就开始四处找我。一边轻轻地抱怨地叫着。
很奇怪它的眼睛,象一个婴儿。纯洁,无邪。当我们互相凝望的时候,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一个星期后,它突然开始生病。不肯吃任何东西。一直躺在角落里睡觉。
我很着急,打电话给朋友,朋友对我说,你给它吃得太好,伺候得太细心。一条小杂种狗,随便着养就是了。
可是我无法随便,我如此深爱它。我强迫它张开嘴巴给它喂药片碾成的粉末和水,依然每天去买牛奶和鸡肝。但是它已经没有任何活力。惶然的我,只好把它抱到朋友的家里。
在路上的公共汽车里,它依然躺在我的肚子上,还勉强抬起头来看我,黑黑的圆眼睛充满悲哀。
朋友的妈妈帮我照顾它,她给它吃药,用冷的毛巾垫在它的小脑袋下面。那个晚上,我留在朋友的家里睡觉,不敢回去,怕小乖会死掉。它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不肯吃晚饭,坐在地上,一边抚摸着它,一边不停地哭。
朋友的妈妈说,不用这样伤心。只是一条狗。可是我哭得更凶。
那天我是睡在阳台上的凉席上。
半夜,突然惊醒,听到小乖细细的叫声。它趴在我的肩上,用它凉凉的小舌头,舔我的耳朵。它来告诉我,它好了。我们没有吵醒任何人,黑暗中,抱着它温暖的小身体,我们彼此怜惜地亲昵着。我记得自己泪流满面。
就在那一刻,我决定,我要离它而去。
我把小乖留在了朋友的家里,坚决不肯再带它回家。下楼的时候,小乖一直跟我到楼道口,睁着它疑惑的眼睛,不知道我为何不抱它一起走。
我看也不看它。飞快地跑了出去。
朋友说,你真的不要它了?
我说,是的。我承担不起这份感情,还是断了好。因为我是个容易溃败的人。
小乖在朋友的家里留了很长时间。我偶尔去看它,给它带去牛肉干和牛奶,次数很少。
它总是认出我。围着我的脚撒欢,躺下来让我抚摸它的肚子,显得很快乐。它一天天地长大,成为一条平淡无奇的母狗,喜欢跑到楼下的垃圾筒里去撒野,身上很肮脏。朋友因为搬家,最终把它送到了乡下。
小乖彻底地失去了踪迹。
朋友有时候还是会笑着对我说,你真的很残酷,坚决就不再肯收留它。
我说是啊,我就是这样的。可是我没有再养过狗。我一直保留着和小乖在一起的照片。
那时候它还很小,趴在我的裙子上。我看到我们两个都是很快乐的样子。
只有情缘是伤感的。□
温暖线索
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大抵也就是一年左右。从我上网开始写字开始。但是他说,我们认识应该有一个世纪了。最起码,在前世的时候,就是故人。
这样的话,按照我的性情,只会一笑置之。但是那一刻,我却相信它是真的。
一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未见过面。他所在的城市离我不远,但也有可能一生都不会相见。我们是在网络上邂逅的。
那时候,因为封闭在家里,写了很多小说。暖暖,七年,告别约期等早期的网络小说,都是在这样一种苍白的心情和时间里写出来的。很多人写信给我,但我一例都是不曾回信。因为性格的低调,喜欢把自己隐匿在阴暗的地方。所以一直网络上都有人传言我的神秘,其实也就是不喜欢露脸而已。因为太懒,不愿意和别人沟通。
基本上写信来的人,不见回复就会消失。但他是持之以恒的一个。我的每一个上传的帖子,他都有回复。一份贴在论坛上,一份发到我的信箱。回复写得很简洁,但寥寥几句,我看得出来,他看懂了。而且我读得出里面的欣赏和关注。
他在等待我的回应。我依然按照自己惯有的方式,一封封地读,沉默无言。终于,在又一封信里,我看到他在给我小说的回复后面,加上了几句情绪化的言语。他说,如果你反感我一直给你写信,就把我的这封信原文退回。首先,让我知道自己以后可以不再做这件事情,再则,也算是让我有一个理由自我安慰:终于收到了你的一封回复。
似乎有点生气的语调。就在那个夜晚,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我说,你所有的回复我都认真看了。现在也给你回信了。是想告诉你,你是懂得的人。
就是这样认识的。
慢慢地知道了彼此的一些情况。他在国家机关上班,工作清闲,平时写关于电脑技术方面的文章,但喜欢文学。比我大很多。有一个还未结婚的女友。
他说想听听我的声音,于是按照他写在EMAIL里面的电话号码拨了长途过去。没有事先和他约定,是在吃完晚饭的时候,随心所欲地拨的。接听的是他本人。他说,电话铃一响,他就有预感是我的。我说,是吗。于是我们两个人在电话里笑起来。
第一次声音接触的感觉很亲切自然。他的声音是清朗醇厚的那种,很心平气和,不是普通年轻男孩说话的方式。我们在电话里谈了一会话。放下电话的时候,我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感觉自己的心柔软温暖。因为和一个有沟通默契的人对话,愉快的感觉是像杏仁一样,嚼完以后芳香绵延。
然后,我想起来,他笑起来的声音很熟悉。虽然我不知道曾经在何时何地听到过这样的笑声。但是我记得。
我们的交往一直都很平静。因为我的懒,EMAIL写得并不多,但每次上贴小说的时候,看到他贴在后面的跟帖,就好象和一个老朋友一起去泡吧。可以长久沉默地坐着不说话,心里很踏实。
有时候,他会把自己发表在电脑杂志上的文章发给我,但我几乎是不打开的。偶尔,是很少的几次,深夜他打电话过来。他的女友因为家里和工作单位较远,所以经常住在他的家里。他只能在去单位值班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们睡意朦胧地谈论看过的电影和书籍。虽然从午夜到凌晨的长途能打三折,但我依然常常主动提醒他,该挂电话了。
在很多电话交谈里,我常常是会沉默倾听的那一类。但是他是例外。我对他说很多话,情绪化的,脆弱的,反复的。他始终在那里倾听我,并且给我精确的回应。
当我发现自己对他的依赖的时候,是一有什么事情就想打电话给他和他商量。包括我写的小说,一贴上网,我第一个寻找的就是他的跟帖。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这种心情,其实是一种幸福。
我知道他快和他的女友结婚了。他是很传统的人,心智成熟,但存留着一部分非理性非现实的情感,否则他不会喜欢我的文字,并且称之为惊艳。
他对我说,他觉得我是需要照顾的孩子。就好象我的那些文字,因为太美丽,所以让人觉得脆弱。有时候他会显得伤感。但我知道,他不会为此而有任何改变。就象我一样。我是个不相信任何网恋的人。但我依赖他的温情。
某些时候,我们感觉到彼此的寂寞。然后远远地,彼此对望。
每一次,我都会在电话里对他说,有空过来看我吧。我会一遍又一遍,轻声地对他说,因为我确信,他绝不会轻易地就过来看我。因为我们的彼此珍惜。
岁末的时候,我结束漂泊,开始新的工作。他一直希望我能平淡生活,他说,哪天你不再写字了,你才是幸福的。他说,他宁愿不再看到我的任何文字,虽然他很喜欢。我想,我是该尝试着过明亮一些的日子。因为背后的这份隐隐期待和祝福,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温暖。
他终于是结婚了。带着他常常对我提起的,漂亮而单纯的妻子去北京举行婚礼。然后在论坛上我看到他贴的关于在广场看烟火的帖子。他说,看到烟火绚丽地升起然后熄灭的时候,他的眼里有了泪光。我知道他是写给我看的。他知道我会上网去看。
他寄过一份礼物给我,是一个大提琴手的泥雕,有孤独的神情。因为路途的颠簸,泥雕到了我的手里已经有些破碎。我买了胶水,一块一块地,终于把碎片全部粘好。
我想,我是懂得的。所有的灵魂都需要倾听。即使旋律很孤独,灵魂却是温暖。
虽然我们给彼此的,也就是这样一份温暖的线索而已。□
行走四方
那天一帮人出去吃饭。同桌的还有几个初次见面的朋友。朋友介绍,轮到我。笑着说,这是跑了好多地方的人,常常说走就走。记得其中一个男人微笑着问我,是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你做出这样的举动。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然后略带惭愧地回答,是拒绝一种侵蚀吧。
侵蚀着灵魂的东西太多。象潮水一样,在时光中不断地扑打和淹没。有时会感觉窒息。
浮出海面。让阳光倾射在眼睛上。放肆地呼吸空气。直到对这种感觉上瘾。
一直是不喜欢电视的人。但关于旅行的节目是看的。那天认真地看完一个关于山峡附近古老民居的报道。片尾出现字幕,旁边是一双走在沙漠中的前进的脚。旧的牛仔裤和厚底的短筒皮靴。沉着的脚步。配的音乐很优美。不知道是二胡还是木笛。音色极为凄凉。
独行者的自由和孤独。在刹那间有了体会。心里就开始发凉。这个节目叫走四方。
一个晴朗的黄昏,在市区繁华的大街上,看到一架飞机飞过。看着它划过城市被建筑物分割的天空,一闪而过。很多时候,我们幻想自己能飞。飞到遥远的地方去,飞到爱的人的身边。飞到我们无法预料的未来。因为知道自己没有翅膀。
最早的一次旅行是17岁的时候,去黄山。
在杭州转长途汽车,是酷暑的天气。一路安徽在闹水灾,汽车开过的地方,能看见许多被淹没掉的稻田。车开了整整有6个小时。我看到女孩把脸枕在男友的手心上睡觉。一张脸洋溢着安宁的幸福。也记得自己强忍着睡意,提醒着自己不要把头靠在了身边男人的肩上去。沿途看到泡在河水里面的猪的尸体和站在路边面无表情的农民。
在黄山过的那一夜,床铺是潮湿的,我把雨衣裹在身上,听见夜风和松涛呼啸的声音。一早就起来去看日出。早上山顶上太冷。一个来自青海的男人把他借来的棉大衣给了我。他说,每年你都要让自己看一次日出。让生命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高高的悬崖上面,挂满生锈的情人锁。在一块岩石上面,有人用刀刻了我永远爱你。但是人性的脆弱和复杂又如何去面对自然的沧桑呢。没有海誓山盟。只有一刻的感动。
那时我想着,如果我和我爱的人会到黄山,我不会去挂一把锁。那把钥匙扔得不管多远,离别还是在命运的手心里。我只想静静的站在他的身边,看云飞云落。直到日暮。感激这一刻有他分享。一刻就够。可是后来,我放弃掉了这个想法。我想,其实任何人的相爱,都只是一瞬间。
去过最多的地方是山。喜欢爬山。喜欢那种起落的艰难和空洞。到达山顶的时候,知道眼前美景无法拥有。在山顶的巨风中沉默。下山的时候,感受轮回从最初回到最初的虚无。
然后是城市。在不同的城市里游荡的时候,夹在陌生人群里可以体会它的独特气息。逛逛繁华的大街,也转一下冷僻的小巷。别有风味的小饭馆和小酒吧会去坐坐,吃很多东西。但不喜欢去旅游胜地凑热闹。宁可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挑一个咖啡店的靠窗位置,坐在温暖的阳光中,凝望异乡的尘烟和风情。
很想走得更远。但有时会受很多限制。心里始终有一个远行的目的地。在没有实现之前,似乎也是快乐的。因为心在路途上。没有停息。
喜欢的行李包是很久前买的,nikko的登山包,非常庞大,用到现在。重的东西是要放在包的底部,然后再把衣服,相机,香水,水壶,要阅读的书籍全部放进去。旧旧的颜色。可以防雨。然后还有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包,放点坐车买水的零钱。
用过很多的交通工具。飞机,火车,轮船,长途汽车。搭过运货的大卡车。在南昌的时候,还租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去看滕王阁。
平时是素面朝天的人,但旅行的时候,一定用香水。因为旅途劳累,容易疲倦。香水非常提神。牛仔裤有好几条,穿着它既能坐在酒店的大堂里,也能随便找个街边的台阶就往下蹲。棉布衬衣和黑色T恤柔软吸汗,一直是我唯一的选择。
找不到有时间的朋友,就自己独行。
独行的心情有时候就像一次放逐。在陌生的地方,从不牵挂别人,也无明信片和电话传到远方。只是让自己看。呼吸。尽情地呼吸。
自己在外面,就需要独立,买票,订酒店,看路线,搭车,全部自己安排。然后在旅途中,会遇到有缘的陌生人。曾经有些人,彼此留了电话号码以后,再放在心上。转了一圈回到家,收到卡片或电话。把它当成意外的惊喜。相信真情。
印象里和朋友一起出去的,是和乔去北京。
父亲给了我三千块钱,说你该到祖国的首都去看看了。那年我22岁,即将毕业。乔在失恋,想到遥远的地方去尝试遗忘。我们买了卧铺票。
晚上乔挤到我窄小的铺位上来,对我说她的故事。那些一段一段的情节,支离破碎。在火车轨道有节奏的撞击声中,乔温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枕上。火车一路开过去,从南到北,风景渐渐从南方的青翠鲜活转向北方的荒凉单调。一路经过山东,河北,所有我只在地图上看到的地方。到北京的时候,是深夜12点多。
整整6天。和乔在北京拿着地图到处跑,拍掉4卷胶片。乔说回去后就要过坚强的生活。可是在北京到上海的特快上,她就开始想念他。但是如果不回来呢。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代替的。为了忘记一个人,跑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躲不开的是自己的沦陷。
那是少年时代的旅行。
有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冬天的南方城市灰暗潮湿。一场意外的大雪纷飞,一夜之后寂寞如初。象一只昆虫一样,寄居在城市的一角,蜷缩起自己的激情和想象。晚上很早就上床去,睡眠是温柔的棉被,遮盖起所有的失落。也有失眠的深夜,寂静阅读。看以前买的一本旧书,是个写诗的人写的小说。她看着落日。列车路过大桥,桥下的河水一缕一缕的金黄。她想,大自然是给游子最昂贵的补偿。漂流使人随时感到阳光的温度。
那一刻,我听到自己血液里的声音。它始终潜伏在那里。
在上海我认识了很多喜欢旅行的朋友,包括一个数次独自走入西藏的女孩。
她在小学里教书,节假日的时候就打起背包在全国晃荡。今年五一节她去了江西一个与世隔绝般的县城,8月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