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6-权势-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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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使人又想起当年的另一往事,十年之前吴廷琰先生以小民身份,经过台北,返回越南,张君劢先生有一介绍信给国内大官,告以吴先生有掌握越南政局的可能性,为奠立两国友好合作之基,他建议应盛大招待。结果似乎比对鲁斯克先生更惨,第一、盛大招待没关系,但他将来万一没有前途,我们交这种朋友算啥?而且看他那模样,不像有啥苗头。第二、凭随便一个没有官位的小民介绍信,便盛大招待,岂不提高该小民在海外的地位乎?于是,吴廷琰先生只好在松山机场冷冷清清度其过境时间,连鬼都没有一个去瞧瞧他。
而今,势利眼只好乞灵于自己的幻觉,希望大人物都有不记旧恶的美德矣,大人物真不记旧恶耶?有些大人物固然宽宏大量,但也有些大人物不见得太上忘情。后来,张君劢先生赴越南讲学,越南以国宾之礼,隆重欢迎(洋人对中国学人如此礼遇,百年来还是第一次,乃中国之荣。可是,台湾报纸却一字不提,嗟夫)。中华民国大使馆迫于形势,不得不举行一个盛大酒会,届时各国使节和所有应邀的知名之士,全部拥至,只有两个人没来,一位是吴廷琰总统,一位便是张君劢先生,弄得下不了台。这还不算,据说吴廷琰总统下令取消华人国籍,也有其感情上的因素,则影响就更巨矣。
用不着再搬孔孟学说,来证明中国人如何好客,如何待人。那一套早已死绝,和现代人的思想行为,根本是两回事。官儿们尤其如此,混世混到如此现实,如此肤浅,对小民一律看不起,等看得起的时候,已来不及矣,鲁斯克先生过境而不入,能怪他乎?
孑孓论点28.用啥交流
我们整天在叫和外国文化交流,用啥文化交流乎?积五十年之经验,知法宝有二,一是把古董运到外国展览展览,让洋大人知道中国人的祖宗如何如何了不起。二是花几万元买一部二十四史送之。这大概是一种以量取胜之意,嗨,你看,当我们中国大圣人孔丘先生在陈国饿得两眼发黑时,你们还在那里茹毛饮血哩。
此二法宝,似乎应归类于破落户心理,盖现代的既马尾提豆腐,提不起来,只好提“想当年”矣。古董搬来搬去,真有啥意义乎?如果我是搬来搬去委员会的主任委员,食其饭而忠其事,我可写出两大册书,以证明搬来搬去的重要性。而如今我是一个小民,便觉得搬来搬去,花了不少钱,其效果恐怕只有耶稣知道。人家瞧起瞧不起,是看你现在搞的啥名堂,不是看你祖先搞的啥名堂。一个姓柳的犯了强奸罪,他向法官吹曰:“俺祖宗柳下惠,想当年连坐怀都不乱!”法官能肃然起敬,下来跟他握手,请他喝一盅乎?
清王朝光绪年间,柏杨先生年轻力壮,一天因为赶路,错了店铺,下榻一庙宇之中,夜间风雪交加,忽闻山门处有二妇人相语。一人曰:“我结婚时,凤冠霞帔,流水席开了三千桌。”一人曰:“我出嫁时也差不多,嫁妆便摆了五条街,每个箱子里都装着四个金元宝。”柏杨先生天生的势利眼,一听此言,知二妇来头非凡,急披衣下床,索灯索火,准备前往说几句马屁之话,以结后缘。却不料竟是两个老女乞丐,大为扫兴。寺僧知我夜起,赶来问讯,我曰:“你紧张啥,我不过拉屎罢啦。”寺僧肃然曰:“公子真不同凡品,夜行必烛,将来定卜大贵。”我因没有大贵之故,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
可是,每逢我听说有古董出国,或赠人家一部影印的二十四史,便不由想起当年盛举。便是洋大人看得懂二十四史,便是洋大人很起敬,起敬之余。恐怕也哑然失笑,笑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子孙太窝囊也。呜呼,一切都在于“古”,现代的东西啥都没啥。山门外那两位,若不是丐妇而是贵妇,衣服华丽,腰缠万贯,在美国既有房屋又有存款,则即令她们当年结婚时是披麻包片,满身虱子,柏杨先生也会去胁肩谄笑,何致享我的掉头不顾哉。
问题还在于送他们的那些二十四史二十五史,有几个人看得懂?就是想敬都敬不起来。美德法英,还有一二汉学家,可能翻阅一下,其它那些芸芸众生和芸芸众国,恐怕送了去不过往墙角一堆,供蠹虫便饭之用而已也。
专送给人家连中国人自己都不能普遍了解的东西,也是一奇,不可不大书特书以志之,以便后人有凭有据的哀悼。
孑孓论点29.观光旅馆
最近台湾省观光旅馆在台北开会,检讨旅客不茂盛的原因,检讨的结果是啥,尚不得而知,依照着这个时代的习惯,任何事情检讨下来,都是别人太坏而自己太好。观光旅馆开会的结果,如果也是如此,我们当然非常佩服。如果不是如此,则不妨听听柏杨先生的意见。
所谓“观光这个”“观光那个”,活见了鬼之谓,好在大家常见鬼焉,不再稀奇。问题是官老爷有纳税人支持,可以坚硬到底。私人事业关系成败赔赚,便不得不冷静的想一想。真正来台观光的洋大人,到目前为止,仍寥寥无几。于是,过观光年,坐观光车,住观光旅馆的,仍以中国人为主。而这些中国人中,高阶层的又都有各自的招待所,你听谁说过部长住旅馆乎?连省级厅处长之类的三流官崽,都不肯住也。故普通旅馆也好,观光旅馆也好,门口再多的洋文,都必须为中产阶层的中国同胞打算打算。否则,再开会都没有啥用。
柏杨先生曾住过挂洋文招牌的观光旅馆焉,恕我不能指出名字,指出恐怕有打官司之虞。可能是我的运气不好,那旅馆大概是专门招待东洋人之用的,事前没有发觉,等到住下来,便苦兮兮啦。盖上帝惩罚西洋人,使他们打领带;上帝惩罚东洋人,乃使他们盖“和被”。“和被”者,四四方方,和豆腐干一模一样,盖住胸便盖不住脚,盖住脚便盖不住胸,假如不用利斧把旅客的御腿砍下半截,第二天不患感冒者,几希。而最使人紧张的是,该被既厚又硬,活像一个棺材板。一个身体虚弱的人,如果不被压死,他的命也就够大。而被子似乎还属定量分配,铁定每人一条,彼时正逢隆冬,我年老气衰,不能耐寒,向老板提议再加一条,立遭严词拒绝。他曰:每床只有一条,你若要两条,万一再有客人进门,难道叫他们光屁股睡一夜乎?第二天,基于惨痛经验,我要了一间双床的房间,打算借用邻床的被,不料到了临睡,发现邻床之被不翼而飞,再向老板交涉,争论吼叫,结果仍然大败。不禁叹曰,观光旅馆的负责人如果冥顽不灵到如此程度,旅客只有自杀一途。
枕头似乎也是旅馆的一大恐怖,可能店老板跟什么马戏团订有秘密合同,代他们训练铁头,以便一个人住上三天之后,即可以参加演出“猛撞南墙”节目。呜呼,台湾旅馆的枕头,使人呜咽流涕,不能自己;不但短小如萝卜,而且坚硬非常,连手榴弹都炸不开。有一次,柏杨先生偷偷的把褥子搓起一角枕着,被下女发现,大加斥责,盖她们这家观光旅馆,属于高级旅馆,不招待没有教养的客人,若我如此之不懂公众道德,滚蛋可也。
旅馆业似乎还有一不可思议之事,那就是茶水问题,除了少数──说句天地良心话,简直所有旅馆都是如此,茶水是他们最神秘的一环。一个旅客如果不是从撒哈拉大沙漠渴死了又苏醒过来,恐怕一滴都无法下咽。它永远跟灌驴子的药浆一样,温温然,浑浑然,生物的细胞和矿物的分子在黄汤中猛烈跳跃,教人看啦,汹汹欲呕。稍微有点人性,都不能吃下去。旅客们对此毫无办法,换一壶仍是如此,再换一壶依然。
俗云:黄河清则天下太平,柏杨先生则以为,一旦旅馆招待客人的茶不再是黄汤,而成了真正的香茗,则天下亦太平矣。
(柏老按:台湾旅馆的“铁枕头”和“钢板被”,乃一九六○年代之事,如今已成陈迹矣,想过过瘾,发发思古之幽情,都找不到。一九八○年代,枕被其软如棉,往事如烟。)
旅馆的主要作用,不但应供客人睡觉,而且应供客人休息,很多观光旅馆之兼营卖淫,似乎要多加研究。上海有若干旅馆,一房一妓,你要住旅馆,进得房来,就有一女人躺在床上候驾。不要不行,那么,拿钱打发她暂避一晚可乎?也照样不行,她拒绝的理由是她被客人赶将出来,岂不是太失面子?我们举此为例,不是道貌岸然,主张取消娼妓,那是一个古老的社会问题,谁也取消不了,茶房兼任大茶壶,向旅客推荐如花美女,以便鱼水和谐,有其存在的价值和必要(洋大人之国,还有专门陪单身妇女游街逛景的年轻男人,并肩而行,卿卿我我,更为精彩)。我们誓死反对的,只是穷凶极恶的推销,像上面之例,简直使人倒尽胃口。柏杨先生有一次住旅馆,也是观光牌焉,刚刚睡下,房门笃笃作响,茶房进来曰:“老头,要不要姑娘,漂亮得很。”答曰:“不要。”曰:“保证没有病。”争执了半个小时,才算请他离开。过了半个小时,正要入梦,房门笃笃又响,披衣起视,冻得发抖,茶房先生二度光临,背后跟了一位女郎,问曰:“客倌,要不要没有关系,请先看一眼,包管满意。”女郎亦应声而前,作娇羞不胜状,又争执了半个小时,好容易第三度安枕。门房笃笃又响,茶房背后跟着另外两个女郎焉,曰:“她们都是女学生,不信可查身分证。”等到我忍无可忍,大发雷霆,天已快亮啦。呜呼,住旅馆要不要姑娘,与人格无关,但旅客必须有不要姑娘的自由。
和我有同样经验的人甚多,一位朋友曾见告曰,他住旅馆,向不叫姑娘,但在男侍女侍眼中,凡不叫姑娘的家伙,就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大爷,到厕所都有人跟着,以妨你顺手牵羊,偷点啥也。有一次,我的那位朋友住不惯太太迷(柏杨先生曰:看样子他住的不是观光牌),要求住床,店老板笑逐颜开的表示欢迎,但当他声明不要姑娘时,店老板也声明他记错啦,有床位的房间早已被人定光啦。
最后,茶房的态度,似乎也颇关紧要。茶房者,指男侍而言。台湾多是女侍,女侍较男侍要优,因女性总比较温和。但不管男侍也罢,女侍也罢,如果天生一副锐敏的势利眼,那家旅馆的生意恐怕会越做越糟。世界上服务态度最好者,莫过于日本,美国人喜欢去日本观光,大把美钞汹涌的流入东洋人口袋,而且运输得心甘情愿,非是日本人大炮厉害,而是日本人的笑脸厉害也。美国人最讲平等,部长和办事员见面,不过互相点头,将军和士兵也可挤在一起喝白兰地。然而一旦到了日本,日本人一句话三鞠躬,而其躬且深不可测,头部直要碰到地板;而女人跪在你的面前,温柔婉转,好象即令把她宰掉都可以没事似的,使人有一种当了帝王的感觉,怎能不陶陶然而晕忽忽,大批美金出笼也哉。
如果说待遇低小账少,工作单调,便面无笑容,固然有理。但日本人为啥竟笑得出来乎?待遇低者,中日都差不太多,且日本生活程度更高。小账少者,日本公共汽车女车掌也无一文外快。工作单调者,日本多的是女电梯司机,为啥她们都能和和气气的耶?盖这是气质问题,亦是训练问题也。旅客川流不息,有的很阔,有的极为平常,有的坐汽车,有的用两条腿跑,侍者如果见阔的就蹶屁股,见步行的就带理不理,那不是旅馆,而是势利眼练习所矣。柏杨先生住某观光旅馆时,深受其痛。那种旅馆,我顶多住一次,且在口头上告诫朋友万万不可去跳火坑,它如果有一天关门大吉,当老板的因赔累过多而喝了巴拉松,我准写一篇快乐之文,以示普天同庆。
(柏老按:台湾旅馆淫业之盛,一九八○年代,不但没有改进,反而更为凶猛,咦。)
孑孓论点30.绣花兜肚
诚实是做人的第一要件,这不是说柏杨先生忽然也道貌岸然,打算参加道德重整会出国捞几文。而是说,诚实是最简易的做人处事的方法,用不着太大的脑筋就可干得很好。做生意亦然,很多中国同胞一见洋大人,便立刻打算敲他一票,以便过一辈子。呜呼,洋大人以商立国,算盘何等精明,我们这些半农业半封建社会上的土豹子想讨便宜,岂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乎?我们所发的“洋财”,乃洋大人牙缝里的东西,欺他们言语不通,亦欺他们城里人下乡而已。从前台湾洋大人之车和电冰箱,价格之低,简直教人笑得合不住嘴,可是现在你再买不到了矣。手工艺品中心不知道是官办的抑是私办的?这种发洋财的心理如不改正,它会连累我们整个国家,都被洋大人瞧不起,更不要提观光事业矣。
近百年来,大日本帝国欺负中国,着实欺负得厉害。但说来也怪,他越欺负中国,中国人越对他们轻视,试看中国人有入美国籍者,有入英国籍者,有入菲律宾籍者,然而,有几个心甘情愿入日本国籍的耶?到了今天,两国敌对的形势已不存在,我却硬是佩服日本人,即以日本的待客态度而论,中国人便得羞死。台北的商店一见外国人,无不食指大动,本来五毛钱的东西,硬卖五十元美金。抗战期间,政府实行限价,报纸上大肆宣传,且有专书问世,说得头头是道,当时便有人曰:“如果这种办法行得通,经济学这一门可以取消矣。”而欺生政策亦然,如果这种办法可以发财,经济学这一门亦可以取消矣。盖最高的价格决定于最大利润,不因华洋而异。像市政府办的自来水,如果水费定价每度一千万元美金,生意虽是独占,恐怕没人用得起,如果抱定宗旨曰:“我只要卖出去一度,就一辈子不愁。”我敢和你赌一块钱,包管连一度都卖不出。手工艺品中心定那么贵的价格,不知道他们开铺子的目的是赚钱乎,抑是专门参观洋大人摇头乎?
卖给洋大人的东西,应比卖给本国同胞更为便宜,才是招揽之道。凡把洋大人看成子者,恰恰证明自己是木瓜。中国人在日本买照相机比日本人买都要便宜,去过日本的同胞,都有此记忆也。为啥只一海之隔,洋大人到台湾,便倒了霉。
物价不过是其中一端,比这更重要的不胜枚举。但有一点必须特别提出的,对待外国旅客,中国货最为吃香。有一次我在台北衡阳街,见有一洋大人焉,要买两件中国的绣花兜肚,店员大概读过外交系,当时便迎头痛击,另提出一卷连乳罩的胸衣,眉飞色舞曰:“你看,那兜肚手工太粗,这是从美国新到的走私货,样式最新,自带海绵,各种尺寸颜色的都有。”该洋大人表示仍要兜肚,该店员则苦口婆心,硬加开导,结果洋大人受不了聒吵,悻悻而去。柏杨先生适在旁边,一幕活剧,全收眼底。
柏杨先生曾于前年去韩国一趟,临返时忽然想要买一件东西,必须上面有韩国字的,以便光宗耀祖,向亲友吹牛,自抬身价。可是走了两条街,都看不见足以表示“来此一游”的商品。窗里不是中国货便是美国货,我如果买了一个双喜牌的热水瓶,或买了一架顺风牌的电扇回来,凭它证明去过韩国,你肯相信乎哉?结果跑了个满头大汗,才发现一个眼镜盒,上有一排韩文,大喜购归。搞观光事业不知道这种心理,不过一个三流西崽耳。
困难重重31.困难重重
观光事业不是孤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