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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906-权势-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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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非我不爱钱,而是受不了那股麻劲。但梅兰芳先生却乐于为之,是他不知耻乎?抑有神经病乎?或是天生的喜欢那调门乎?恐怕都不是,而是社会有那种需要,他不过像开国皇帝们一样,应运而生。盖清末时候,政治虽然腐败,但却有一种规矩比现在严格,那就是无论大小官崽,绝不可以上酒家,更不可去北投,换句话说,不许嫖妓。一旦被人告发和妓女有来往,那就垮了个铁定。于是正人君子乃走法令的夹缝,不准我玩妓女?没有关系,我玩玩“相公”,总没啥可说了吧。这里的“相公”不是梁山伯先生那种“相公”;也有叫“相姑”的,指的是年轻貌美的男子,人见人爱的娈童也。    
    除了玩相公的风气,促使男女在外表上趋向混淆外,还有戏剧,对变性也有贡献。别看梅兰芳先生现在成了艺术大家,齐如山先生靠着他的余势,在台湾还吃了十几年。可是当初他的社会地位,比柏杨先生高不了多少。不要说清末民初,便是当了明星的朋友,仍和正统的社会格格不入。以《杀奸夫》闻名于世的魏平澳先生,岳父母当初反对他,就因为他是演员,后来发现他真是一个好女婿,才大喜欢而特喜欢。现在尚是如此,清末民初时更不用说啦,“戏子”仅比“妓女”高一丁点,跟“相公”差不太多。这不是柏杨先生好揭底牌,最近因对《梁山伯祝英台》电影表示了一点意见,触怒了大批半票观众,这年头以少得罪人为妙,自不愿再开罪影剧先生,但却不得不从这里谈起,然后才能了解,为啥有女扮男装,和男扮女装的怪现象也。    
    现在连大学堂都有专门科系研究戏剧,不但可以在中国学,还可以耀武扬威去外洋学,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当时万料不到。盖当时“戏子”的地位根本见不得人,学戏的只限于走投无路,穷苦人家的男孩子。第一、有钱人家很少学焉。第二、女孩子很少学焉。我们特别注重第二项,女孩子学戏的既然那么少,戏里的女角,只好由臭男人担任矣。记得想当年,学堂里演新剧(“话剧”是抗战后才改的名字),啥都不缺,就是缺女角,后来为了逼真,负责教习决定去别的女学堂借调,剧社里一听有女学生要来,马上紧张万状,你也要当主角,我也要当主角。其中一个差役,有和老妈子拉手的节目,为此我和一位任姓的同学,就打了一架,结果胜利属我,在东来顺请他吃了顿羊肉泡馍。后来女学堂知道了我们大闹的情形,怕好心不得好报,严予拒绝,使我白赔了十九大文,冤哉枉也。    
    那时的现象是,男学堂演戏,男扮女装;女学堂演戏,女扮男装。有些小子扮起女装来,真他妈的像,十指尖尖,柔若无骨,年轻时又没有胡子,脸蛋又白又嫩,简直比真正的女孩子,还要精彩。有些王公大臣看到眼里,就动起了脑筋,闹了不少绯语艳闻。和这相反的,有些女孩子扮起男装,也别有一种风味,凡是扮男装的女孩子,通常都不会很漂亮,可是她却有一股劲焉。风流潇洒,白面书生,正是一般人心目中落难公子的那种类型,这里面的学问就太大啦,真正喜欢女扮男装的人,不是臭男人焉,而是太太小姐焉,主要的还是一些有钱有闲的太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看着自己的丈夫又老又俗──即令又帅又雅,也有点腻啦,最好换一换口味。这不是说该太太要红杏出墙,女人红杏出墙比男人红杏出墙困难万倍,受道德的拘束,和对冒险的恐惧,往往不能出之,也不敢出之。但心里痒痒的坐卧不安,一旦发现一个女扮男装的同性朋友,和那种人交往,既没有良心上的责备,也没有头破血流的危险,却可以满足心头的寂寞,抓抓心里那种奇痒。呜呼!有百利而无一害,怎不大喜若狂,看上一两千遍以崇拜之乎?越是有影响力的太太,越是喜欢这个调调。犹如越是有钱有势的王公大臣,越喜欢男扮女装的调调一样也。


幽默和尊严6.中外妒大王

    孙膑先生的遭遇,使天下怀才之士,同声一哭。庞涓先生最初可能真心真意要提携他的盟兄,可是一旦发现该盟兄比他能干,就心里打鼓曰:“孙膑之才,大胜于我,若不除之,异日岂有我混的。”悲夫,任何纯洁的感情,只要在醋缸里一泡,就会变质,一番美意遂变成一条毒蛇。结果孙膑先生受到刖刑,《东周列国志》上描写曰:“庞涓遂唤刀斧手,将孙膑绑住,剔去一双膝盖骨。孙膑大叫一声,昏绝倒地,半晌方苏。”刖刑之后,还有黥刑,又在他脸上用针刺上四个字,曰“私通外国”,以墨染之,终身不灭。庞涓先生所以不杀他,并非尚有不忍之心,而是还想要他传授兵法。孙膑先生后来终于恍然大悟,这才拆开鬼谷子先生的锦囊,锦囊上写着“诈疯”二字。他依计而行,假装神经错乱,睡到猪圈里,吃屎吃尿。书上有诗叹曰:    
    “纷纷列国斗干戈,俊杰乘时归网罗,堪恨奸臣怀嫉妒,致今良友诈病魔。”    
    最后的结局,人人皆知,孙膑先生逃回齐国,齐魏大战,庞涓先生自刎在马陵道上。但这并不算精彩,精彩的是,他阁下临抹脖子时,还悻悻然曰:“吾恨不杀此刖夫,遂成竖子之名。”    
    这段史迹,给我们后人至少留下三点启示。第一:孙膑先生何恶何愆,遭此屈辱?受此酷刑?一句话说明白,怀才其罪,干才怎碰得过妒火。第二:庞涓先生并不是一个脓包,固也是有才干之人,按当时情形,他如果能够容纳孙膑先生,二人合作──不要说合作啦,没有孙膑先生为敌,魏国可能并吞天下;可是妒火一烧,不但烧惨了老友,烧死了三万大军,也烧死了自己,临死时他应该后悔不该那么待孙膑先生的,可是他反而后悔没有杀孙膑先生,是他无知无识乎?当然不是无知无识,而是妒火把他烧胡涂啦。第三:庞涓先生之死,罪有应得,但三万将士何辜,竟也死在他阁下的妒火之上;而这一仗下来,太子被掳,魏国从此一蹶不振,原是一等强国,竟断送在庞涓先生一念之妒上,其它任何恶德,能有这么大的劲乎?    
    中国有妒大王,外国也有妒大王,中国妒大王始祖是庞涓先生,外国妒大王始祖应是该隐先生。想当初,亚当先生跟他的太太夏娃女士,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该隐,二儿子亚伯。该隐务农,亚伯牧羊。有一天,上帝过生日(大概是生日,即令不是生日,也是生日之类的什么节日),弟兄二人分别奉上礼物。    
    该隐先生因为是种田的,献上的供物不外山芋黄瓜之类。而亚伯先生是牧羊的,献上的礼物就教人流口水矣。《旧约圣经》上说,他的供物有“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头生的意义是“敬”,脂油的意义是“香”。上帝一瞧,龙颜大悦。是不是搞到后来,上帝把亚伯先生供物照单全收,而把该隐先生的供物原封退回,书上没有交代。反正是上帝看中了亚伯先生的供物,而看不中该隐先生的供物。该隐先生马上气得尊脸铁青,上帝曰:“你为啥气成这个样子?连脸都变了颜色啦。你如果做得好,自然蒙悦纳,你如果做得不好,罪就在门口埋伏着等你,他要奴役你,希望你小心小心。”该隐先生妒火正烈,满脑子都是魔鬼的忠贞顺调,上帝的话,怎能听得进去。于是,假装并没有嫉妒,把亚伯先生引诱到田里讲悄悄话,趁老弟不备,掏出家伙,照肚子上就是一刀,亚伯先生遂一命归天。    
    这两个中外华洋,妇孺皆知的故事,教人感慨万端。呜呼,鬼谷子先生身怀绝技,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有神出鬼没之智,移山倒海之能,可是他对于“嫉妒”,却束手无策,明知道嫉妒要害惨了孙膑,要害死了三万生灵,都无法拯救,只好弄一个锦囊,教徒儿“诈疯”之法,避避“嫉妒”而已,没有本领从根本着手,使庞涓先生不兴嫉妒之念。试想,他如果有本领把庞涓先生心里的妒火消灭啦,该多么好哉!然而“天意”如此,没法度也。    
    天意,上帝的意思,上帝是万能的,他阁下只用了七天工夫,就创造了世界(柏杨先生就是套作一本书,也得七个月),连鬼谷子先生都得听他的,可是一旦碰到“嫉妒”,也只有眼巴巴的瞪着尊眼。他对该隐先生说的那段话,掷地有金石声,首先告诉小子不可嫉妒别人,只要自己努力向上,自会有自己的前途。其次警告小子,如果一味嫉妒,就要受罪恶的控制,教你做出王八蛋之事──诸如飞帽子、写黑信、揭阴私、在背后下刀等等。然而,他说了半天,等于白说,甚至不如不说;可能该隐先生原没有杀弟之心的,而被上帝说恼了火,心里一想,反正他比我强,如果不把他扳倒,我就出不了头。    
    有人说,魔鬼的存在,对上帝是一个大的讽刺,上帝为啥不赫然震怒,御手一指,教魔鬼死个净光,世界岂不永远绝了罪恶欤?我想问题似乎不在魔鬼,而在嫉妒,上帝消灭魔鬼易,消灭嫉妒难。书上说,魔鬼本来是可爱的天使,因为嫉妒的缘故,变成了魔鬼,被上帝照屁股上一脚,踢下天堂。上帝即令把现有的魔鬼消灭啦,他能阻挡别的天使不也因心怀嫉妒,也堕落成魔鬼乎哉?嫉妒不但是中国社会的恶德,不但是人间的恶德,好象也是天上的恶德也。


幽默和尊严7.暗箭•;鸦片

    我说我不嫉妒艾森豪先生,不是在这里宣传柏杨先生真是活圣人呀,假使有人竟然认为我是活圣人,就非常抱歉啦。不过我虽然不嫉妒艾森豪先生,却是颇嫉妒别的写文章的朋友──学院派一点,我却嫉妒别的专栏作家;盖利害相同,职业相同也。中华民国的专栏作家有限,写方块朋友的文章,天天在报上出笼,读者老爷比我都熟,所以用不着指名道姓矣,(这同样也不是说我温柔敦厚,盖如果我指名道姓,就只向治安机关指名道姓,向你指名道姓有啥用?)其中有一二之人,写得既比我高明,见解亦比我深入,已经够我心脏抽筋;偏偏他又受到广大读者的推崇和爱戴,以致其书销路奇好,读者老爷简直全都瞎了眼,专门喜欢拜读他阁下的,而不拜读敝阁下的,我心脏的筋遂更加猛抽,如果再不发动点啥,真能抽死。    
    我最初本打算飞出一顶“匪谍”帽子的,可是该帽已经被套作家和其同类飞过,没有立刻发生作用,有点不太灵光。是以必须发出其它灿烂夺目的宝贝,才能收“聚而歼之”之效。就在上个星期吧,有一天,在台北市自由之家一个宴会上,或一个座谈会上──记不清楚是什么会啦,反正就在那一天,谈起各报专栏,大家频频称赞某某,听得我实在难受,就假装心事重重,长叹一声,大官果然在意料中问曰:“柏老,柏老,肚胀仍没有好呀?”我曰:“肚胀倒没啥,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只是为我们文化界悲,为人心悲,为国家悲。”大官一听我如此之悲,大吃一惊,问曰:“愿闻其详。”我曰:“以某某而论,他在那块地盘上种植鸦片,读者竟然吸上了瘾,这该如何是好。”说罢这段话,当时本来要去撒泡尿的,也没去撒,只正襟危坐,露出甜面酱嘴脸。大官听啦,猛点其头,看样子有点若有所悟的情势,我就心中暗喜。    
    我本来想说该某某先生在他方块上种植马克斯主义兼灰色思想的,话到嘴边才改成种植鸦片,盖取其比较活泼,容易动人心也。这不过是个开始,以后我还继续奋斗,制造暗箭。如果能把该作家关了起来,判个十年八年徒刑,最是上策。否则的话,把他的书一股脑查禁,也能消我心头之恨。再不然的话,鼓励报馆老板取消他的专栏,剥夺他散布毒素的地盘,也可一平我的民愤。    
    有些脑筋不灵光的人曰:“老头,恐怕你是急啦,妒火把你烧昏啦,不会有大官被你牵着鼻子走!”呜呼,谁说我牵着他鼻子走乎?我只是摆个圈圈教他跳。吾友里宾特罗甫先生曾曰:“反反复覆说上一千遍,谎话都会成为真理。”等我说的多啦,再有喽啰群众响应,而且相机行事,还有别的暗箭哩。古人不云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过了些时,我的暗箭在大官尊肚里发了酵,即令兴不起大狱,多少也可查禁查禁他的大着。等到所有的专栏作家都受了“刖刑”,或者在田里挨上我一刀,我就浑身舒泰矣。    
    柏杨先生之妒,跟琥珀女士之妒不一样,琥珀女士之妒,直嚷了出来。柏杨先生之妒,表面上不露痕迹(一露痕迹就没学问啦)。昨天是星期六,一位写文章的朋友,他阁下也参加过那一次会,亲自听见我发表的那段鸦片言论,觉得有点严重,前来劝慰我曰:“老头,念及该作家因穷而写,而且你也明知道他不是种鸦片之人,何必下此毒手?”我不高兴曰:“说他种鸦片还是轻的,再过两天,我还有别的要说他,他如果再不栽觔斗,说不定惹得我发了急,还要公开跟他斗。际此军民振奋,枕戈待旦之际,反攻大陆,胜利在望前夕,该家伙以其利口利舌,散布……”朋友曰:“好啦好啦,别发表宣言啦,千言万语一句话,他的作品有读者,你就嫉妒得像屁股着了火?”我跳高曰:“嫉妒?啥叫嫉妒?俺自出娘胎,从不知道啥叫嫉妒。退一万步说,即令知道啥叫嫉妒,可是他也配我嫉妒呀?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也别自己往脸上贴他妈的金啦。”    
    该朋友碰了我的正义之钉,颓然而去;幸亏他还有警觉,颓然而去,如果他再胡说八道,我真要弄点巴拉松放到他茶杯里(按,柏杨先生竹床底下,存有一罐巴拉松,专门对付反调份子之用,以后阁下如果光临柏府,千万顺着我说,否则你就有命丧黄泉之虞,勿谓言之不预也)。呜呼,嫉妒一旦发展到柏杨先生这种只在心里抽筋,而表面毫不变色的境界,那才是最高的艺术。写到这里,我想似乎应该成立一个“嫉妒大学堂”(“吃醋大学堂”也行),由庞涓先生担任校长,琥珀女士担任妒学系主任,柏杨先生担任嫉学系主任,后生小子一旦心脏抽筋抽得受不了时,不妨前来就学,四年毕业,授予打狗脱学位,发挥起威力,包管能把对方整得皮破血流,家败人亡。    
    在人类所有的感情中,爱情的力量最大,用不着再介绍矣,其实爱情的力量还是第二等,第一等力量是嫉妒。一旦嫉妒发作,连火坑都敢跳。吾友培根先生曰:“爱情和嫉妒,是两种强烈的愿望,把自己纳入想象的联想中,特别容易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尤其当被爱或被妒的目标出现的时候。”此之谓“眼不见,心不烦”,文学家常常形容说,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读出很多话来,爱情和咳嗽固然是掩饰不住的,而嫉妒更是掩饰不住,越掩饰越恶形恶状。像柏杨先生这种老奸巨滑的暗箭办法,乃第一等武林高手,天下还不多见。


幽默和尊严8.因诗杀甥

    柏杨先生不自殒灭,祸延尊肚,昨天又努力猛胀。又努力猛胀者,不是说旧病复发,盖我害肚胀之疾,是老资格矣,从害上那一天起,根本就没有痊愈过,只这几天更为严重而已,躺在床上哼哼,万念俱灰。有人说这是三角眼的报应,大概妒心太旺,就会生出肚胀毛病。昨天晚上,一位年轻朋友,一瞧报上没有我的专栏,以为我准是妒汁内灌,出了啥事,前来探望,规劝曰:“柏老,你老人家既与那个作家,远日无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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