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蝉小传 作者:轻微崽子(晋江2013-12-18完结)-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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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出招都很快,我牙齿格格作响,喉咙里却像火烧一样,抓紧了袍子不出声。
师兄需要和人打一架。
他一定有很多情绪,愤懑,不甘心,对自己的厌恶。维叶挑起他的怒火,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给了他个出口。
时间在兵器交接声里流逝,最终两个人都力竭地瘫在地上,师兄先拄剑站起身,他朝我走过来了。
我心里头乱得不行,他张了嘴,要说话了。
我猛地站在石头上,力图与他视线持平,急切地打断他本要说的话,“这事不怪你,幕后黑手是武林盟主万千山,我们得找他清算这一笔。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本来我是要说得理直气壮的,却在师兄寂静无声的凝视里,低下声去。
“我……”他刚说一个字,猛抱住了我。
我呆愣愣地浑身僵硬着站直了给他抱着。
“你怎么就这么傻。”半晌后,师兄像在问我,手揉着我的脑袋,我能听清他激烈跳动的心脏和血脉里奔涌的愤怒。
“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救我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被处死。我罪有应得。”他字字斩钉截铁,“杀了那么多人,弑父杀母,我罪有应得。”
簌簌的叶子响在耳边不知疲惫。
师兄像累极了地把脑袋搁在我肩膀上,“你怎么不让我死。”
我张了张嘴,推开他一些,忐忑不安地念叨,“都不是你愿意做的,你不知道长冥灯有多邪门,你发起狂来简直不像个人,刀剑砍在身上都不知道痛。”
“我都……记得。”
我懵了地看着师兄,没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紧闭着的眼睫颤个不停,本来揽着我的手也有些抖,“我记得刀剑砍进别人身体的感觉,记得爹的血喷在我身上,记得刀插进他已经断气的身体里是什么声音……我还做过别的,有个小派掌门,我都不认识他,我把手直插进了他的胸腔……”
“别说了。”我生硬地打断师兄。
“我爹,我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好好活着。当时我还觉得这个濒死的男人头脑不好,以为这样我就会……饶他一命吗?”师兄的声音低沉得像抽泣,我摸了摸他的脸,是干的。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表情,既想笑命运不公,又想哭只能被操纵。
我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无论说什么,他都是杀父凶手,还有惊雷山庄的一百多条人命,其他正派掌门和弟子。
师兄语速飞快回忆杀过的人,他们最后的表情和说过的话,表情渐渐平静,等他停顿下来,声音在我喉咙里堵塞片刻,方才肯滚出去——
“你不想杀了万千山报仇吗?”
师兄抬眼看着我,他眼底寂静得想死去了一样。
“他用长冥灯控制你杀了那么多人,不为你自己,就算为了庄主,你也得杀了他报仇。”
我已经没什么资格称干随云是师父,师兄歪着脸看我,一丝苦笑漏了出来,“那天晚上我爹还和我说起,收养你,是看着你父亲是寒虚宫宫主,等你长大,必可搅得寒虚宫天翻地覆,你才是寒虚宫正经的接掌人。你以为你炼毒炼蛊他不知道吗?是我爹放任你如此,你轻而易举从书房得来的毒蛊医书,都不是什么偶然。”
“他虽然有意引导,但是我自己选的路,怪不到庄主头上。他于我,也确实有养育之恩。还是你没有把握杀得了万千山?我可以助你……”
我的话被师兄截断,“这个人我会杀。”
我心里松了劲,报仇有时候是让一个人生存下去最好的办法,“你爹生前最大的心愿,无非是独步武林,将惊雷山庄发扬光大,灭了寒虚宫是大功一件,他有号令群雄的野心。你要是能继承他的遗志,他一定不会怪你。”
手被紧紧攥住了,我低下头看到师兄骨节发白的手捏着我的,“你跟我一块儿吗?”
他静静看着我的眼,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我回答,眼神没有大的变化,似乎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是知道的。但手却握得很紧,紧得我手都疼。
“我不是正派中人,我爹曾是寒虚宫宫主,我是穆冉风之女。”说着我爹的名字,我好像底气足了些,虽然舍不得,但我字字肺腑,“惊雷山庄,也是逼死我爹的凶手之一。如今庄主已死,我与惊雷山庄应当再无瓜葛。”
一笑泯恩仇,说的多轻松,我笑不出来。我没有深思熟虑过和不和师兄在一块儿,但是他问我的现在,答案却在心里呼之欲出。
正午的阳光包裹着人浑身都温暖起来,我轻轻挣开师兄的手,望着我的过去,和曾经渴盼的将来。
“若我有生之年,得以号令群雄,必然一统正邪两道。现在我能为你做的,只能是不再让人追杀你。”
我看不出师兄难过不难过,但我是难过的,我问他,还能不能再叫他师兄了。
师兄摸着我的头,勉强却还是笑了,“我是你一辈子的师兄,你想我了,随时回惊雷山庄来,你的房间,永远都在那儿。”
踏上去岭北的路,我身边少了三个人,师兄、安情、和慈溪。我坐在车前和维叶一块儿赶车,天上没有月亮,我看得津津有味。
后来困了,维叶把手伸过来,将我的脑袋按在他肩膀上。我才觉得脖子有点酸,眼眶也酸,咬着他肩膀的衣服默默哭了会儿。
我不应该是难受的,但后来却因为难以自控把维叶的肩膀都咬出了青印,他闷声不吭,只是陪着我看连半颗星都没有的天。
马蹄声“得得”扬起的沙尘,将苍山朦胧的影子远远抛下。
第五十三章 同命
一路往岭北行去,眼前景致渐渐改换,空气变得干燥寒冷。
即使是盛夏,也完全没有繁花似锦的迹象,遍地衰草因缺乏水分而干枯。客栈也改换了风貌,不是花鸟镂刻的木质阁楼,而是砖石围成,形似堡垒。
我一直不明白春之为什么执意跟着我们,春之又靠在客栈门口招徕客人了。即使在放眼而望不见春色的北方,她的风情万种也完全没有被扫兴。
这天到黄昏还不见维叶回来,我就有点心里发慌。
戌时过后,客栈里来往的人变得稀少,隔壁门开,五大三粗的一个壮汉从里头摇晃着步子走出,撞见我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因为做见不得光的事而红了老脸。
春之还没从里头出来,就闻一声娇滴滴的,“穆大夫要是担心,就自去找找,别在奴家门外晃来晃去打搅生意。”
话音刚落,春之走了出来倚在门边,将滑落下肩膀的薄纱拉到颈边,从精致凹陷的锁骨蔓延至下巴的种种痕迹,都显示着她的不加节制。
自从那个给她金叶子的少年被撇下,春之愈加无所谓的放浪起来。
她时时荡漾的秋水剪瞳中藏着心事,在靠近岭北后更加明显,从来一丝不乱的堕马髻也无心梳得精巧,一丝懒洋洋的媚意随她身上的香若有似无地漫开。
“算了,看你也睡不着,不如陪奴家说说话。给你算个折扣,五两银子好了。”
我二话不说摸出碎银子塞进她的腰带里。
在岭北这种地方看到的月亮,又大又圆,孤零零坠在天际,苍凉凄冷。
酒是烈酒,穿肠破肚。刚开始我还小口嘬呢,没嘬两口,旁边的春之倒是提着酒囊大口喝酒,弄得我还比不过她一扭扭捏捏的小娘子。
我也就放开了。
我都忘了,今非昔比,我现在身子骨好得很,没病没灾,还练了江湖人人称羡的武功秘籍,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练的这什么邪功。寒虚宫出来的,能不是邪功吗。不过说来也怪,照着秘籍一招一式配以心法老老实实练,体内老有两股真气不听话,乱窜得时不时身体麻痹。
勤练决明经却正好能够克制这俩不听话的家伙。
所谓一物降一物。
竟然在武功上也通用。
“穆大夫可别喝醉了,今晚还有得闹。”春之的声音软绵绵的像糖丝。
“你说晚了。”我已经有点醉醺醺的,觉得眼角潮润,而且发热。酒劲上头真是快,不过还勉强架得住,神智更是清醒。
“哎,奴家就勉为其难借给你靠靠,靠一个时辰二十两,童叟无欺。给你折一下,就十两银子吧。”
我又二话不说给她腰带里塞了十两银子。
春之的瓜子脸很快圆得跟月亮似的,我舌头也大了,起初拉扯着她的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惊雷山庄,说儿时干的蠢事,说师兄……们。说着说着我声音顿停,脸颊被打得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干嘛呢!”一巴掌拍开还在我眼前乱晃的纤纤素手。
“奴家看看你醉死了没。”
“离死远着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早该死的命,折腾这么久都没死,怕是死不了了。”那样折腾人的毒,苟延残喘小半生,在离朱那样的变态手里都能九死一生。我也算想明白了,天不让你死,你就是跳崖也死不成。
“唉,你说怎么天下的好事就让你一个人占尽了呢?”春之幽幽叹口气,出气都带着浓重的酒味,不过并不难闻。她身上有股子又香又软的味道,深嗅之下,让人就想揽住她软软的身子,埋身其中,不死不休。
所谓英雄冢,温柔乡,说的就是春之这样销魂的女子。
不过,就算她是个尤物,作为个女的,有的话我还是不得不说,“屁!我这命都烂透了!好事?好事都在我没见到之前自尽了。”
“世间有四大喜事。”春之细细的手指扳正了我的脑袋,让我能睡在她的腿上。我眼神朦胧,望过去都是春色无边,薄纱里若隐若现的抹胸是勾魂的殷红,晃得我口干舌燥。“一嘛,久旱逢甘雨,再是,他乡遇故知,剩下的两桩,是洞房花烛与金榜题名。奴家却以为,四大喜不过是同一个意思,先苦后甜。”
好像有点道理,我点了点头,“说下去!”
“你虽中毒多年,终究也没有要你性命,阴差阳错也算是下毒这人,助你练成绝世武功。如今你虽还说不上独步天下,但要找出几个能单打独斗胜过你的也不容易,江湖之人,武功是第一乘。你也算苦尽甘来了。”
这么一说也没错,比起从前月月受剧痛折磨,如今这身体,实是我从前不敢想的。
“再说你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师兄。”
被我狠狠一样瞪得住了口,春之红红的嘴唇咧开笑了,细齿如珠贝。
“你还真别经不得奴家说。男人一道,奴家也算是阅尽千帆。那少庄主他眼里心里确实有你,但他心里也不止有你。男人有抱负是好事,不过,他生性古板,成亲生子不过是他一生中必须完成的任务,便同练成一套剑法,走一趟镖,或是文人举子十年寒窗后想要谋个一官半职,是一样的事。”春之一面说,一面又大口饮酒,我听得见她酒穿过她胸腔的声音,像漏风一样。
“你们的心意是一样的,力气却不同。你这边拽得太紧,生怕对面会松手。所以你就先松手。”我隐约从春之眼底里看到了怜悯,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我蓦地觉得她可怜,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春之也不避,反倒在我掌中蹭了蹭,握住了我的手。
“有几个少年弟子,是能偕老江湖的,这事不易,要靠缘分。”
后来春之又说起维叶,满眼都是激赏,不过我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不是维叶。她一定也有那么个少年弟子挂在心里,只是她不说。
北方的风吹起来十分锋利,干燥得像要撕裂皮肤。
我脑仁疼得厉害,隐隐觉出的只有春之温热滑腻的手,我觉得很舒服,就闭了眼。
她说得对,人活一世,哪能事事如意。一生很长,自生至灭几十年,一生也很短,眨眼间倏忽百年。
不用留的才是留得住的。
☆☆☆
次日清晨,我是被重物砸在房门上的声给惊醒的。
就响了一下,我揉着痛得厉害的太阳穴走到门边,一开门就给我吓了个手足无措,浑身是血靠在门上的维叶,随着我开门,倒在了我鞋面上。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慌张。
维叶行事沉稳,进退有度,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是我见过最惜命的人,惜命不是胆小怕事贪生怕死,而是他用脑子。
我把人弄到床上就去叫春之备水,伤药是最常备的,就在我包袱里,揭开箱子我的手抖颤得厉害,好几次拿不稳药瓶险些要把药粉摔了。
他已经不太有意识,隐忍地连连皱眉,脸上的血擦干净就毫无血色。
我一面替他上药,一面需要反复去探他颈中,确认他还活着。
外伤像是有意的挑衅,猫抓耗子一般,故意不刺中要害,有好几处淤痕是明显的掌印。经脉气息紊乱近乎倒错,下针之处同伤口重叠,本来不该很疼,维叶却在昏迷中抽搐眉心。
我下不去手。
平心静气盘腿挤在床边,好一会儿才能缓过劲来,我心里空得慌,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要是维叶也没有了。
我猛发觉,我从来没想过维叶会不在我身边。
上次他出走,我虽也慌,但我觉得他一定是会回来的。可这回我没有把握,我对自己最得意的医术都没有信心。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眼睛都不敢眨,我不觉得自己在死撑,因为我根本不困。中间有几次我迫着自己闭眼,想着盹一会儿,结果完全睡不着。
有几次我听见维叶哼哼,大概是疼的,我就觉得好像是自己身上哪里在痛。一个从来不喊痛的人,喊起痛来,那得有多痛。当然这是因为他睡着,痛与不痛都是身体最真实的直接反应。要是这人醒着,必然是咬紧牙根忍下去的。
他烧得厉害,中间猛地坐直身时候动静很大,我都以为他醒过来了,结果叫着名字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掌力震伤了内脏,每次他坐起都咳出一大滩淤血。
刚开始我还很乐观,吐的次数多了,我觉得脸都木了。每次他坐起身我都不喊他,就扶着,让他吐干净,再给他擦嘴喂水。
给他换脑门上搭的帕子,我冷得不行的手都被那温度烫得想跳起来。
春之就在屋子里,但见我不说话,也一改平日里粘黏的态度,沉默地跑进跑出帮我拿东西换水清帕子。
我真怕她和我说话,我怕我会哭出来。
还好她没理我。
白昼好像十分短暂,唯独黑夜漫漫无期。第三天天亮起来的时候,我觉得已经过了好多天。维叶的烧退下去了点,人还是没醒。
外伤的药倒是多,吃的药不够。本来春之说要去帮我买,让我写方子,我捏着笔试了几次,一个字都写不下来,笔画像蠕动的蚯蚓。
“我去,你守着他。”我说话的声音已经有点不像人声了,三天里没说过话,嗓子哑得厉害。
春之扶着我把我送出客栈,我回头一望,乱糟糟的人头,面目模糊的人脸,我混迹在大街上,是白天,人很多。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到药铺子和掌柜的都说了什么,就拎着药包往回走,走了一条大街我猛顿住脚。
抬头看见白日明亮如同镜子,镜子里照着我恍惚的神情。
来来去去的都是人,我却觉得孑然一身。
随即我加快了脚步,在路边摊买了几个饼,一边走我一边吃,没得水喝,一路吃一路问到客栈,进客栈里那些人都给我让路。我狼吞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