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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轻蝉小传 作者:轻微崽子(晋江2013-12-18完结)-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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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是怎样回到庄子里的我已然不记得,只知道回去就发起高烧,醒来时候床边总跪着沉默寡言的维叶。

  此后师兄的眼中,连厌弃都不再有。

  他视我为无物,哪怕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也只是一团空气。

  ☆☆☆

  此刻烧得不省人事的师兄,就像那个风声激烈的晚上,被药物所迷的师兄一样,身躯烫得如同浇铁。

  无意识地抚弄着他滚烫的身体,大抵因为我身上凉,他伸出双臂来揽住我。左臂的碎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稍有动作就痛得不行。

  没等我挣出来,就听见师兄喃喃的低语,“别走……”

  紧紧箍着我的人大概身上也痛,身体抖得厉害却不放手,不住地拿下巴摩挲我的发顶,低低念叨,“你不要走……”

  眼眶一阵热意,我偷偷埋下头,在师兄的手臂上蹭去那点儿脆弱的湿气。

  师兄不知道,当年山洞中我们根本没能发生什么,我要的只是一点足以威胁他的证据,此后就拿药迷倒他解去那让他身热难受的毒。

  却没料到最终我宁愿他恨得再也不同我说话,避我如蛇蝎,也不想告诉他真相。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分别,我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却戴着天真面具的邪门歪道。我不可能为了他不再炼制毒虫,也没有资格吐露他下山那时我心里的难受。

  总归我只是个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一个生辰的可怜人,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索性就让他恨我,也能恨得长久一些。

  门被推开之时,我还缩在师兄怀中,凑过来的维叶见我脸上难受,小心地拿开师兄的手臂,他拽得很紧,但只消拂上几个穴道,手上没劲自然也就放开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门边还站着个满面尴尬的拎药箱的大夫。

  忍不住就沉下脸,“你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

  “主子的手需要人医治。”

  “我自有分寸,下回不要自作主张。”

  “是。”

  见他恭敬地垂低头,我也不好随便发火,离朱的人还没追来实在是侥幸,不过才过去两天,万事还需小心。

  这道理我不说,维叶也能想明白。

  那上了年纪的大夫替我正骨包扎好之后,我又叫住他替师兄简单处理完外伤,收下满意的价金,他倒也不多话,就退了出去。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

  我眼神闪动,对还半跪在地上的男人道,“这两天你也没有休息,跑了这一趟累了吧,喝口水润润,我还有话问你。”

  茶水虽是凉的,维叶却显得很高兴,也确实渴得厉害,一口喝干了不说,还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耐着性子又给他倒水,任他喝个够,才缓慢地问,“你真的打定主意跟着我,再也不回去寒虚宫?”

  他面色一白,累得有些虚脱的身体也虚晃了一下。

  我不为所动,替自己倒杯茶缓缓嘬着,“毕竟你背叛过我,如今我带着师兄,需要个人保护。但我不能轻易相信你……”

  “要如何……”他艰难地问我,“主子才肯信我?”

  我扬了扬眉,浅浅一笑,“清苑的下人都吃过的药,你可还收着?”

  “主子赏的,属下不敢扔。”

  “那时候你用不上,现在用了吧。”

  维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柳叶样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从怀中小心摸出个纸包,银色的锡纸中包着的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而是早该被他丢去的毒药。

  “你放心,‘蚀心’的解药我虽没带着,但方子都在脑子里。初次发作要等到一月之后,那时候怎么也该赶到南楚皇宫了。宫中多的是珍贵药材,做几枚解药还难不倒我。”

  “主子。”维叶忽喊了我一声,我心头一跳,莫不是又不肯了,虽说在他身上下了蛊,但还是发作起来如同万蚁蚀心的毒药比较令我放心。

  “怎么?不肯?”我铁硬着脸。

  “属下吃了这个,可否请主子赏一件东西。”

  “额……你我现在不在清苑,贵重物品我也没带,你想要什么?”见他肯吃,我语气也缓和了些。

  “就把那柄断掉的金簪赐给属下吧。”

  见我微点了下头,维叶再无半丝犹豫吞下毒药,望着他滚动的喉头,我蓦地有些心虚。是不是不应当在他身上下蛊……

  那是个同命蛊,若我身死,他便不能活。本想着即便他不肯吃蚀心,也还可以以命相迫,可他仍然恭顺,倒显得我小人之心。

  好吧……

  小人就小人,我从来也就不是君子。

  大不了到了南楚皇宫,就给他解去。想着我又露出那种甜丝丝的笑,支使维叶去按方子煎药,雀跃地回到师兄床前。
第十一章 东玄
  那寻常大夫虽不能替师兄调理内伤,但皮肉之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恢复,那日与离朱相斗,看着凶险,实际离朱大概并未尽全力。

  经过半月调理师兄也不再喊痛。

  就是时常木着脸呆呆望着帐子,醒过神就抓着我的衣服问,“什么时候出去玩……”

  我总是笑着哄他吃苦药,又塞一枚酸甜的果脯在他嘴里,再把装果脯的小锦囊给他玩着,他嘴巴里含着东西,又捏着锦囊玩,常常就会忘了方才想的事情。

  只是黑漆漆的眼珠有一转没一转地望窗台口扫。

  拿绢帕细细拭去他嘴边的药渍,我问师兄,“你记得我是谁吗?”

  师兄白我一眼,不太连贯地咕哝不清,“我又不是傻子……轻蝉总把我当傻子看……”

  我笑了笑,“傻子都说自己不是傻子。”

  “那我是……”师兄说完又觉得好像不对,倏忽间涨红了脸,“轻蝉!”

  “怎么了?”我吊起眉垂目睨着他。

  “你……”他蓦地愣住了,蹭上来摸了摸我飞入鬓中的细长眉毛,“好看。”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

  “脸红……羞!”摸着我微烫的面颊,师兄还含着颗梅子,就咧嘴大笑起来。

  就在这样的平淡日子里,我们一行离南楚皇宫越来越近。

  师兄只要不说话,倒没几个人能看出他是个傻子。

  而我因为左臂尚未恢复,没办法替他施针,偶尔他呕出血来,就会满面惊奇地拉着我大叫,“红的!”

  我半是心疼,却也实在被他闪着亮的眼内的狂喜逗乐了,于是捏着他的鼻子夸赞,“是啊,你好厉害。”

  “厉害你就亲我一个!”

  头一次听到我还窘得满面通红,虽说我脸皮厚,但也不好意思占那么大个人的便宜。

  转念一想,他现在思维如同小孩,小孩都是喜欢被人夸赞的,加之对他期盼的眼神实在没有抵抗力,一次次都依他所言在他脸上轻轻亲一记。

  然后就会听到师兄在耳边聒噪不已。

  “好红!好厉害!”

  我就会反过来问他,“厉害要不要亲我一个?”

  然后那人就……

  直接而迅速地吧唧我一口,见我脸更红了,就面带得色地拍手大笑起来。已是许久,未曾见到师兄在我面前露出这种心无芥蒂的笑容。

  离南楚皇宫越来越近,我能体会到同失去记忆的师兄相处的乐处就越明显,偶尔梦见他怨恨、冷淡、嫌恶的眼神也会冷汗涔涔地醒来。再趴到他床边,看看他平静的沉睡着的脸,冷不丁就会想起被离朱所伤,在树下无法动弹的师兄。

  那个威风凛凛叱咤沙场的师兄,必然能同离朱一决高下,而今却连个卖面人的都可以戏弄他自伤。

  离朱不会放过我。

  而我可以放过师兄。

  ☆☆☆

  潜入南楚皇宫的当天夜里,为避免被人发现,维叶点了干戚的睡穴,等马车停下时,面前已是高高的红墙。

  “背后是南楚冷宫,这几日属下已经摸清侍卫换班的时辰,且冷宫少有人来。属下先将公子送过去,再下来接主子。”

  怀中的师兄正昏睡着,裹着条石青色的厚毯子,一声不响地闭眼卧在我怀里。

  我微点了点头,维叶就抱起师兄,跃上皇宫墙头。

  金炉焚香,织锦倒挂,宫室内墙上挂着青锋宝剑,因是夏季,屋内放着冰,宫女正面红耳赤地摇着小扇让冰块寒气散出来,以解室内高热。

  从屋顶的细缝往下瞧,不过两年未见,当初南楚皇帝的寝殿已经重新布置过,一改当年严肃冷峻的古朴作风,彩锦环金,连奴婢跪着的垫子都是个冷冰冰的玉垫。

  室内一阵高过一阵的激烈娇媚吟哦让我有些失了耐性。

  冲着维叶一个眼色。

  片刻后宫室周围的侍卫皆已软倒,睡得死沉。维叶破窗而入的刹那,扇冰的小丫头还没发出惊叫,就被一根银针制住了声音,突着眼惊恐地定在当场。

  本来晃荡不已的龙床此刻一动不动,就在维叶上前一步时,猛地从帐中飞出一条被子来。

  是皇帝把他床上的美人儿裹在绯烈的锦被中甩了出来,那失色的美人惊呼一声便满面苍白地晕了过去。

  猛然间一道凛冽的寒风袭来,龙床破开个大洞,屋顶也碎开一片,披着件紫色冰丝睡袍的男人出指如电扼住了我的喉咙。

  随即惊喜地大叫起来,“轻蝉!你怎么来了!”

  东玄的力气还是大得惊人,被按进他怀中片刻后,我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戳开他。

  “你先洗个澡,我下去等你。”

  见我脸色不好看,那张脸一皱,显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来,“我又不知道你会来,早知道自然就洗干净在寝宫等你了,不过,你把我的侍卫婢女全收拾了,是不是要亲自服侍我洗澡?”他眨巴眨巴那双泛着波光的大眼睛,里头幽紫的光芒像雾霾一样令人目眩。

  我一掌按住他的眼,脚抵住他还要近前的身体,冷冷道,“这次想我喂你只什么?上次的百足蜈蚣太便宜你了吧……”

  东玄浑身一颤,认命地抱起我来飘下屋顶,一面还低低念叨,“好歹我现在也是皇帝了……就不能给点面子……”

  等东玄从头到脚都好好收拾过了,没用的侍卫已经被拖了下去,至于被拖去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步入殿内就发现龙床上多了个人的东玄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忽然沉下脸来,“你千里迢迢来,就为了给我送个男人?”

  似乎是想起了当年我将他误认为女人,还硬给他穿女装,要把他给维叶拉郎配的事,东玄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我一面毫不客气地吃他的玫瑰糕,一面也给维叶一块,嘴巴里包着东西不知所云地说,“女夭素稀罕夜乌威烈……”

  “又不好看……要送我男人起码也要和我差不多……”说着东玄坐过来,挤进我和维叶中间,也开始吃玫瑰糕。

  东玄是个生得很好看的男人,不然我也不会初见把他认成了女人。他曾是我命人抓来试蛊虫的药人,但那头柔软的银发让我瞬间就下不去手,何况他生得面如白玉,肌肤保养得太好又滑又嫩,要是因为蛊毒发作凸出虫印来,也太煞风景。

  唯一可惜的是,东玄醒来后,我发现他不会说话。

  还是个不能走路的残废。

  紫色的眼瞳有股子媚色,起初我以为他练了什么邪功,但一切脉象却觉十分平和。后来听他自己说,才知道这是南楚皇室生而自带的媚瞳,能摄人心魄。

  那时候我已经确定东玄长有喉结和某物……

  一个生得比女子还要美的男人,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不知道,但他的腿是被人打断的,浑身上下都有难堪的伤痕,或打或掐,还有些……齿印。甚至某些敏感脆弱之处,也有毫不留情的伤痕。

  他刚能开口说话时,抓他回来的那个下人就疯掉了。

  等他腿能走的那天,我给他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裙子,让下人给他挽了个堕马髻,髻中插上朵牡丹八宝钗,那头银丝在遍洒的阳光里十分晃眼,他由得我摆弄,点上朱红的唇,把红绸子一头放在他手里,另一头我牵到维叶跟前。

  “新娘子就给你了!要好好对待美人儿。”我傲气地把绸子塞进维叶手中。

  维叶羞涩地咳嗽两声,正要推拒。

  那美娇娘开了口,却是个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我喜欢的是女人,若鬼医能将这男人变成女子,我就嫁了。”

  火红的嫁衣映着他肤白胜雪,冲着我露出个风情万种的笑来,片刻后我醒过神才心内发憷,若是他那一笑里,要取我性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之后没两日的夜里,维叶下山办事,清苑里的下人通通被人制住。美得晃眼像是女子的东玄,就坐在我的床头,拿那双摄魄的眼看我。

  但他没有恶意。

  还说我这样虚弱的身体虽然没办法练武,但他家有本祖传的秘笈,可以替人续命。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又想要了?”东玄意犹未尽地舔干净手指,歪斜着身子看我,怎么看他也怎么不像个皇帝。

  “当初我说什么了……”

  “你说活一天是一天,活不了就算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我说破了舌头也不肯跟我回南楚来呢。”东玄说着,脸越贴近过来,被维叶一扯才不满地被拉走。

  “啊……我是这么说的吗?”我眨了眨眼,“不过现在不记得了。当我没有说过,那本决明经还在吗?”

  东玄磕巴磕巴嘴,点点头,“还在啊。”

  “那……”

  “不过没在我手里。”东玄接下去道,“我用那个,让东奺答应嫁给我。”

  “啊?”

  “东奺是我亲姐姐,她喜欢的那个男人病怏怏的,我用这本秘籍换她嫁给我。”东玄无所谓地说,给我和维叶都倒上茶水,自己也呷了一口,“你来得正好,半月后我大婚,你可以留下来吃酒,我给你安排个上宾的位置。”

  见我沉默不语,东玄放下杯子蓦然补了一句,“不要派人去偷那本秘笈……我这姐姐性子烈得很,偷不出没什么,若是决明经被她毁去才是大麻烦。你先不要急,刚到我这儿,总要让我带你参观参观下皇宫,我把整座皇宫都重新修葺了一番,不喜欢的东西通通撤去,现在这些……华丽的装潢,都是我的设计。怎样?你若是喜欢,就多住些时候。”

  没想到做了皇帝的东玄仍是一副孩童心性,我正要拒绝,转念一想,在皇宫里一来可以躲避离朱,二来要什么珍贵药材弄不到,可以替师兄好好调养身体。

  蚀心的解药也需要两味贵重药物,出了皇宫能不能弄到手都很难说。

  于是随口答应了,随即又想起一事来,“东奺是你亲姐姐,你现在又是皇帝,娶自家亲姐不会招来非议吗?”

  东玄的紫瞳里汪着笑,“这你来之前没听说吗,我南楚皇室,是近亲通婚。若非我皇姐答应嫁我为后,我又怎么能顺利登临帝位呢。不过现在,我那几个兄弟都已经去见父皇了,倒也无人能危及我的地位。说起来,还要归功于你……”

  见我不解,东玄继续道,“当年我好不容易逃出宫,本来就有人追杀,谁知被你的手下掳了去。正好错过九死一生的平京之乱,也是父皇派人找到的我。那时皇室之中,曾最适合为帝的三皇兄,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转动手中的茶杯,面孔氤氲在雾气中自嘲道,“不然,怎么也轮不到我。”

  当日晚东玄将我三人安排在后宫的奚御殿,曾是他当皇子的时候住过的地方,派来的宫婢都是他身边的死士,口风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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