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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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红也瞥了阿文一眼。样子怪怪的。
于是复兴妈开始用笤帚疙瘩远远地点着复兴的头说:“瞧瞧你这个不争气的熊玩意,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看人家文文,比你小一岁,比你懂事,比你学习好,少操多少……”
没等他妈说完,复兴满脸不耐烦地使劲闭眼摇头地喊:“嘛呀!嘛呀!”然后硬着脖子抬头对阿文说:
“你走吧,回家吧。”
复红也用一种不满的表情望着文文。
文文匆忙说“阿姨我走了,我走了”,转身充满失落感地回到了家。似乎刚才没听到小狗们的声音,似乎又听到了,只是不像。阿文回到家,拿起一张纸画画。不一会儿就画了各式各样的狗。
画完之后就看。狗多好,尤其是那只小狗,浑身雪白,有两只黑耳朵,平时我和她一块玩,吃完饭带她散步。每个人都说,呀,范文文,在哪要的这么漂亮的狗呀。
于是阿文装作毫不激动的样子说,不是非常好看,一般情况。
阿文看看自己画的满纸的小狗,像真的又不像真的。一生气,把纸甩在了一边。
这时,阿文瞧见文攻和武卫哥儿俩站在纱门外的亮处,弓腰伸头往里张望。
文攻试探性地叫了声:“大文文。”
“干嘛?”文文瓮声瓮气地说。
于是文攻和武卫拽开纱门,绕了进来。
武卫说:“文文哥。”
“嘛?”
“小狗咧?”
文攻说:“我说过的,复兴好抠咧,他……”
阿文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嘛呀,嘛呀。”
“那怎么了?”文攻说。睁着一双认真的小豆眼。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13)
“复兴正在家跪搓板咧。”
武卫小眼瞪着阿文的脑门。然后“噢”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似的。
“为什么?”
“他上午没去上学,让他妈知道了。”
文攻说:“大文文,那小狗呢?”
阿文很烦躁地挥了挥手。“哎哟,这还不懂,他妈在那儿揍他,我还敢问狗吗?”
文攻和武卫看着阿文很痛苦的样子,肃然地站着,望他。
武卫说:“文文哥,我们回家了。”
然后小哥俩双豆眼你瞅我,我瞅你,转身走了。
纱门“咣当”一关,把文攻和武卫隔在外面。一会儿两人从门口消失了。
屋里静下来的时候阿文很后悔。但又不能追出去把文攻和武卫叫回来。阿文想,我多想要那只小狗呀。不然多没意思。想想阿文就要掉泪,他使劲擤了下鼻涕,然后去小伙房找来几块木板,又钻进床底下拖出大斧头,咣当咣当钉钉子。
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
爸问:“文文,你干嘛?”
“钉钉子。”
“我知道你钉钉子。我问你钉钉子做什么?”
“给小白狗做个小房子。”
爸问:“在哪,小白狗?”
阿文说:“在复兴那儿。他说要给我。雪白雪白的,有一双黑耳朵。”
爸爸没挪地方。阿文使劲举了下斧子,爸说:“小心砸手。”
“咣咣咣,当当当。”
爸说:“作业做了吗?“
“一会儿就做。”
“你要是耽误学习我可不答应。”
阿文气喘吁吁地说:“爸爸,我一定不耽误。我保证。”
“说好了,要是耽误了学习,”爸说,“我把你和那个还没来咱家的小狗一块轰出去。”
“咣咣咣。”
说完爸就进屋了。
“当当当。”
阿文边干边想,一定要给小白狗盖一个既暖和又舒服,既遮风又挡雨的小房子。
“咣咣咣,丁丁当当。”
干了很长时间。那间小房子建成了。阿文想,一会儿给它画上窗户,然后用水彩给这儿染上颜色,就像童话一样。阿文看着薄木板钉的箱子,仿佛看到在一个花花绿绿像童话一样的小房子里住了一只浑身毛茸茸雪白雪白的黑耳朵的小狗。
阿文做梦似的笑了。
第10章
下午上课铃响的时候,黄老师走进了教室。
外面阳光一片。阳光中麻雀来回划着长长的弧线飞翔。
今天下午上作文课。一共两节。
黄老师站在了讲台上,非常严肃地望着大家。嘴抿成一条线。
她说:“上课!”
文文使劲喊:“起立!”全班刷地一声像泄洪闸中的水一样立了起来。
黄老师点点头。
于是文文又喊“坐下”,大家像退潮一样哗地坐下了。
天渐渐地热了,像夏天似的。人也有点懒,要打瞌睡。但给黄老师一拍教鞭,全班同学立刻像浇足水的蔫苗一样支棱起来。
黄老师说:“王颂毛,站起来!”
前边同学往后看,后面同学往前看。在教室间桌缝中,歪歪斜斜地站起了一个男孩子,嘴唇厚厚的,牙有点往外突。阿文听人家说是晚上睡觉张着嘴,睡长了,牙就这个样子了。
大家都叫他王颂毛。他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黄老师说:“王颂毛,你知道为什么让你站起来?”
王颂毛眨巴眨巴中等大小的眼睛看看黄老师,然后脑袋像蔫了的茄子一样耸拉下去了。
“知道吗?”
王颂毛嘴动了动。没说。
“老师问你呢。”
王颂毛说:“知道。”
“知道你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
于是王颂毛就口齿不清地说,声音嗡嗡地:“我好几天没做作业,逃了两节课,欺负女孩子,还有……”
“你是怎么欺负女孩子白?”
黄老师声音宏亮,余音绕梁。
王颂毛不说了。
“不说我就不管了。把你开除。”
王颂毛赶紧说:“黄老师黄老师,千万别把我开除。我说我说。”王颂毛说,“我晚上从黑影里跑出来,吓唬我们班程小燕同学。”
于是大家都去看程小燕。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14)
程小燕直直地坐在桌前,平视前方,对四面射来的目光熟视无睹。
范文文看到王颂毛的嘴一动一动,小声嘟囔什么。这时,黄老师又叫:“范文文。”
范文文慌忙站起来。
黄老师的语气立刻缓和了下来。她说:“范文文,放学后你去跟王颂毛他爸说一下王颂毛最近的情况。让他家管管他,对他家长说明了,如果以后再这样可要开除他了。”
“听见吗?”
“听见了。”
然后王老师说:“坐下。”范文文坐下了。王颂毛还蔫着脑袋站在那儿。
“王颂毛。”黄老师叫。声音柔和了许多。
“啊?”王颂毛惊弓之鸟似的仰起了头。
“你也坐下。”
王颂毛一屁股坐下了。凳子嘎吱一响。
这时黄老师说:“同学们,你们是学生,是祖国的未来,是花骨朵,是早上八九点钟的日头,未来需要你们,四个现代化需要你们。”然后黄老师说,“我要开会去。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最喜爱的……》。”
黄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很大很大的题目。
然后黄老师拍了拍手里的粉笔末,留下满屋的小花朵们,自己出去了。
这时阿文看到王颂毛转脸瞟了自己一眼。阿文赶忙装作很用功的样子。
写什么呀,他对自己说。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悄悄说:王颂毛这家伙老看我。中午怎么办?
这时屋里叽叽喳喳乱了。后面姜海涛和彭斌嘻嘻哈哈。阿文站了起来,喊:“不准吵,现在是上课时间。”
全班同学都看着他。屋里有了一瞬间的寂静。然后就嗡嗡起来。
阿文想起,黄老师曾经说过:“范文文,以后老师上课因事不在的时候,你到前面去,坐好,看谁不听话就把他的名字记下来。
于是阿文气嘟嘟地拿本子拿书跑上讲台,站在了讲台后面。下面,大家面面相觑,都默不作声了。同学们都知道,让范文文大班长记下名字可不得了。
屋里寂寂无声,屋外雀鸣声传来。一只麻雀在窗前划了一道自由的弧线,掠窗飞走了。
不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阿文出了教室去茅房撒尿。走在路上时,阿文发觉王颂毛一直在身后躲躲闪闪地跟着。阿文像电影中的地下党员一样警觉起来:他要干什么,想害我吗?
这时,满校园是走来走去的人。北面靠墙那一排水笼头前挤了一大堆人,都在抻着脖子喝自来水。太阳当空照,阳光在闪耀。天气闷闷的。
茅房里人很多,又骚又臭,苍蝇嘤嘤乱飞。阿文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空。阿文站在水泥台上,扒开裤子掏出小鸡“滋滋”地尿。这时王颂毛站在了阿文身旁,也扒开裤子掏出小鸡挺着肚子“哗啦哗啦”地尿。
“大班长。”王颂毛轻轻说。
阿文尿完了,轻轻捏着小肉棍抖了两下,把尿抖干净。
“什么?”
王颂毛也尿完了。他匆匆把小鸡塞进裤里,四下望望。四周一片嘈杂声。他轻轻说:
“大班长,求求你了。”
阿文义正词严,不卑不亢。
“什么呀。”
“求求你了,求你了。”王颂毛伸手想拽住阿文的手乞求。阿文把手抽回去,塞在裤兜里,然后往外走。
王颂毛跟在阿文身旁。
“求求你了。”他说。
阿文说:“我有什么好求的?”
这时院里的人少了。许多学生都回到教室里去了。
“我给你新练习本。”
阿文没做声。阿文很穷,买不起好练习本。阿文也知道,王颂毛作业上满是错号,他就换新本。
“我爸从北京买的。”王颂毛又说。
“行吧?”他问。
阿文说:“黄老师说了……”
王颂毛说:“黄老师让你告诉我爸是为了让我以后再也不犯了。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犯了。”
“不行。”阿文说,“我没告诉你爸,黄老师要处分我。”
“我以后一定不犯了。求你。你要告我爸我爸会打断我的腿的。”
阿文说:“黄老师她……”
王颂毛说:“你要是不告我爸我给你五本软皮本。比白纸订的本子好多了。”
阿文说:“本子,关键是黄老师……”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15)
这时上课铃响了。这节课黄老师开会回来了,正襟危坐。大家都鸦雀无声。王颂毛时不时歪头瞥阿文一眼。阿文想,五本软皮本,比白纸订的本子好多了。我最喜爱的……写什么呢。对,我最喜爱的“黑耳朵”。阿文想起了复兴家那只黑耳朵全身雪白的小狗。
今天下午我要去看看。
似乎这一节课特别特别的长。外面的阳光在变幻着颜色,由银白而暗红。
终于,下课铃响了。
黄老师刚一出门,阿文便见王颂毛扛起书包夺门而出。阿文想,五本软皮本。先去告诉王颂毛家长,然后去要那只雪白的黑耳朵小狗。
王颂毛家离学校不远,阿文回家时顺路就可以去。王颂毛家在一条短胡同的最里头。阿文记得好像王颂毛说过,他家养着一只大黑狗。阿文想想有点后悔,忘了答应王颂毛,那样可以得到五本很漂亮的软皮本。真后悔。
阿文正战战兢兢向通往王颂毛家的小巷深处走时,四周静静的,有股凉凉的潮气。快到尽头那扇木栅栏门时,阿文看到一个挺小,很像王颂毛的男孩跑出来,从栅栏门空隙中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说着“来了来了”地跑到一边去了。于是阿文感觉不妙,想转身逃掉。正在迟疑间,一匹很大的黑影由半掩的木栅栏门中跃出,如黑风一般向阿文卷来。
阿文几乎吓傻了。愣了一下,转身撒腿就跑。阿文所有的希望都交给两条腿了。快、快、快。但那狗已咆哮着冲过来,咬住阿文的裤腿。阿文使劲挣,闻到了股臭哄哄的味。
终于,阿文逃脱了。
小巷深处传来了一声王颂毛叫“黑虎黑虎”的声音。那条凶猛的黑狗虎视眈眈盯着阿文好一会儿,吼了两声,摇着尾巴回去了。
巷子里传出了王颂毛和他弟弟王歌毛无比欢乐的笑声。
第11章
阿文带着一股惊惶之感逃离王颂毛家的胡同。跑出很远很远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出气。
简直就像在梦里一样。黑色的大狗在不带色影的阴暗潮湿的巷道中匍匐出来,风一样飞旋过来。而自己抡圆了两腿却怎么跑也跑不掉。
怎么这么臭?阿文想。立刻觉得裤管上湿湿的,黏黏的。阿文低头的时候,一股更大的臭味罩住了他的脑袋。阿文发现右裤腿上粘了一摊又黄又湿又臭的屎。
一定是王颂毛家的狗在吃一摊屎的时候我开始往胡同里走的。阿文想。
回到家,爸问:“裤腿上怎么弄的?”
阿文本想悄悄躲过爸的目光,把裤子换掉。不想叫爸看到了。
阿文说:“狗,我放学走在街上的时候,一只狗蹿出来,咬了我一口。”
“别得狂犬病。”爸说。
阿文说:“爸没事。没咬着肉。它光咬我的裤子。
爸释然地说:“去换掉。”
“换了裤子去打瓶酱油。”
阿文应了一声,进了屋,进了屋,把门闩上,脱下了裤子。真臭,王颂毛,你等着吧,等着,看我不告诉你爸,让你爸揍死你才解恨。
想着这些,阿文换了裤子,拎了出来。爸站门口,说:“扔在地上,过会儿我给你洗洗。”
然后爸又说:“用肥皂使劲洗洗手。洗完手去打酱油。”
于是阿文去洗手。使劲洗。洗得手特别涩时才住手。爸给了钱,阿文攥着酱油瓶的细脖子,出了家门。
出门不久,阿文见爸不站在门口了,就转弯朝复兴家跑去。
此时太阳已西坠,西方漫空红霞。归鸟鸣叫着在阿文头顶掠去。阿文想,麻雀们回家吃饭。昨天复兴挨罚跪的地方摆了张矮圆桌。复兴妈,复兴和复红围在那儿吃饭。复兴爸不在。常听复兴说他爸是个大记者,要采访,写稿,总之总之很忙。
“是文文。来。”复兴妈不高,瘦瘦的黑黑的,穿着一件白衬衣。“一块吃。”
“大姨,不吃。”阿文说。
复兴正吱溜吱溜喝凉面。他用筷子夹了一口拌黄瓜,放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小黑脸上的眼睛一亮一亮地瞥着阿文。
阿文想起了复兴昨天挨罚时的样子。
“吃饭了吗?”复兴问。
“没。我爸让我打酱油。”
复兴说:“在我们家吃吧。”
阿文说:“不不不不。我还要去打酱油。”
“对了,复兴哥,我可以看看那只白毛黑耳朵小狗吗?”
复兴看着阿文,沉吟了一下,有点和谁生气似地说:“你问我妈。”
复红小嘴很脆地嚼着黄瓜,往左瞥瞥她哥往右瞥瞥她妈,又瞥瞥阿文。
复兴转脸看复兴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