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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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这种话,也许在别的夫妻吵架的时候常常用到,可是他们并不一样。婚姻一旦摇摇欲坠,离婚两个字更是难以说出口。而一旦说出口,绝大部分时间都将是挽不回。
有的时候,成年人比小孩子更幼稚。一旦两方死扛,结局十中有八九是两败俱伤。可是偏偏又倔强得要命,就算知道后果并不乐观,还是要一条道走下去。这种事只有一个人做的话尚可挽救,若是双方都这样,死局不可避免。
看,人就是这么矛盾。一边自我鄙视自己的缺点,一边还要在别人面前拼命掩饰着自己的缺点。
聂染青并不是不知晓这个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要真在习进南提出离婚的情况下,让她哭着喊着抓住习进南的袖子或者裤腿哀求不要不要,那还不如让她一头撞死在墙上。
放弃常常就是一瞬间的事,决定下了,就难以更改,如同一张单行票,有去无回。他们在一夜之间就搞定了未来的走向,没有谁在导演,却又按部就班,这让聂染青感到无力又讽刺。
其实她后来想到,假如把他们当时的情景算作博弈的话,那习进南说出的那些话就相当于抛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线。他极少会说那么感性的话,按着他的个性,那些话讲出来,真比火星撞地球还难得。所以说,他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打算了要放弃。
可是既然他已放弃,最后却又生出那么大的怒气,聂染青都替他觉得矛盾。
她和习进南要离婚的事到底还是告诉了姚蜜,聂染青看着姚蜜惊讶的表情,笑了笑说:“我陪你一起当剩女。”
姚蜜狠狠地拨开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怒视:“我稀罕你当剩女啊?”
真是刀子嘴。聂染青扁扁嘴,硬是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有点儿烦,我还有点儿累,蜜子,你最好了,让我靠靠。”
姚蜜果真就一动不动,只是长叹了口气,很轻,并且充满了遗憾。
等待的时间远比宣判来得漫长。聂染青在第四天的上午坐在学校的湖边发呆。长长的头发被秋风拂起,偶尔还会有落叶披上肩膀。叶子已经在渐渐变黄,她信手拈起落在长椅上的一片,上面纹路清新可辨,甚至还泛着明绿,尚属青涩,可被风一吹,就这么掉落了下来,不受控制,身不由己。
这么文艺的台词和情景,是她一直以来都嗤之以鼻的。可她现在才发现,有时候还真就触景生情,不得不就这么矫情上一回。她这几天分外烦闷,在任何一个人多拥挤的地方,都焦躁又憋闷。而现在这矫情也是身不由己,思路脱离自己的控制,反倒是她被思路拽着跑。
其实习进南就算不打电话,聂染青也没指望他能改口说不要离婚了。不因为别的,只靠着她的直觉。习进南那么骄傲的人,要他改口难于登天。
她和习进南办理结婚登记的时候,聂染青清楚地记得,那天刚刚下过雨,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也不顾天气如何,习进南的车子就在道路水花的激溅下到了民政局。并且他们还是先斩后奏,聂染青直到拿到了结婚证,才告知父母和聂染兮,她要结婚了。
当时因为人少,所以也不必排队。后来聂染青坐回车子上的时候,隔着柔软的包摸着里面的那个小本,才有一瞬间的惊讶,她竟然结婚了。
这样看来的话,抓取也是一瞬间的事,决定下了,也难以更改,如同驶上了山路,想回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下午的时候有律师找到她,是一位穿着正装,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他站在门口,试图解释习进南只是把协议交给他而未亲自来的原因以及他和习进南的关系,聂染青笑了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进来吧。”
她面色平静,心中更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协议,聂染青轻轻地闭上眼,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的心悬了几天就只等结局,而现在这一刻终于到来。
再睁眼的时候,她看到律师眼中的情绪一闪而逝,迅速又换成了职业表情。聂染青心下了然,怕是他以为她巴不得要离婚,于是在替习进南鸣不平。
可她真是冤枉的,她只不过是因为终于等到了判决,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来而已。用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是有的罪犯在逃亡的过程中过够了胆战心惊没有白天的日子,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终于忍无可忍去自首。明知道前方是囚牢,可那也比精神的摧残来得舒坦。
而她呢,明知道未来会形同陌路,可那也比这样悬而未决来得痛快。
聂染青只是大致浏览了题目和第一页,接着便直接跳过去签字。她相信习进南的为人,所以她相信这协议上不会有什么伤害她的内容。她的余光瞟到律师的手抬了抬,接着聂染青掀起眼皮冲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礼貌地问:“请问您有什么问题么?”
她冷淡的态度让他成功地闭了嘴。聂染青一边在心中默念这律师真是好欺负,一边在脑中想着给别人办理离婚案件真不是什么好差事,一边又低头继续签字。她刻意把习进南的名字捂住,然后极快速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十分快,简直是飞速,但是又十分有力,一笔一划都在下一页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她很少接触合同和协议,算来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她签过的协议之一。其实她对文字一向很有感觉,有的时候看到药盒里的说明书都要拿出来瞅几眼。可是她现在看到协议书上段落整齐,形状优美的汉字,连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律师离开后,那几张薄薄的纸,被她小心地藏到了最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仿佛没有见到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自欺欺人,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这样办。
晚饭没有心情吃,聂染青把时间花在了浏览网页上,其实很心不在焉,只是随意搜索。后来她发现网上在判定夫妻感情破裂的标准里,有这么一条:婚前缺乏了解,草率结婚,婚后未建立起夫妻感情,难以共同生活的,可依法判决准予离婚。聂染青在看到这儿的时候,禁不住无声咧嘴笑了一下,心颇有戚戚焉。
晚上她再度失眠,往常柔软无比的大床现在却十分不安全,好像时刻都能把自己湮没。这种感觉不熟悉,让聂染青隐隐产生了恐慌感,她抱住枕头,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眼闭得十分紧,几乎都能挤出眼泪来。
聂染青和习进南终于去了民政局。又是萧索的坏天气,天阴沉得像是要下雨。聂染青下车的时候扯扯嘴角,再次自嘲一把——也真够圆满得过分了,连天气都配合得跟结婚登记的时侯遥相呼应。
一路无言,进去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出来又是无言,其实时间过得十分快,可是依旧显得漫长。习进南绷着脸,她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下了台阶,聂染青迟疑着想去打车,被习进南阻止,清凉的嗓音熟悉又遥远:“我送你回去。”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双手插进兜里,显得清俊挺拔,衣角被风微微吹动,很有黑白电影的质感。
聂染青咬了咬唇,又发觉既然离婚了,总要表示一下大度和从容。于是迅速换成了标准微笑的表情,并努力让它自然一些:“不了,谢谢。我去附近的公园里走一遭,你先走吧。”
习进南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聂染青好像看到他的眼底有着血丝,但她有些恍惚,所以并未看真切。
他没有坚持,稍稍点了头便离开。很决绝,背影依旧挺拔修长,连步伐都好看得要命。
习进南往右走,聂染青往左走。她猛地想到一个成语,分道扬镳。这个词配上现在这个情景真是该死又无比的贴切,古人真是太伟大了。
惨淡的天空,厚厚的云层,萧瑟的秋风。公园里人不多,甚至算是稀少。她揣着兜坐在长椅上,歪着头看小路边的一个小女孩。扎着马尾辫,穿着耀眼的紫色衣服,红色的小皮鞋,白皙的皮肤,嘴角有一颗美人痣,小女孩正在路边那一溜矮矮又窄窄的石砖上慢慢地走着,两只细细的胳膊伸得长长的,险险维持着平衡。
聂染青忽然记起习进南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妈在小时候也给我请过一个算命先生,他告诉我妈说我大了后会娶一个长着美人痣的女子。”
这大概也算是半句应验了。毕竟习进南娶了一个没长美人痣的女子,结果就离婚了。聂染青扯扯嘴角,仰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觉得真是有些讽刺。
她有些神经质地想,假如习进南在求婚之前跟她说了这句话,她还会不会答应跟他结婚呢?
她想了半天,觉得大概也许可能应该还是会答应,然后三年后再离婚,躲都躲不了。
她曾经的马哲老师似乎说过,唯心主义得以存在的原因之一就是能给人以安慰。也许人在低落的时候总是偏向相信一些虚无的东西,她现在甚至觉得,她和习进南的这场婚姻,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劫数,躲不得也求不得,它总会在挑个合适的时间上演一遍。
小女孩走累了,看到她旁边的空位,过来挨着她坐了下来。她冲着聂染青笑,那笑容甜甜美美,完完全全是天真无邪的笑容,聂染青也立刻对她微笑。
小女孩说:“阿姨好。”
聂染青被她这三个字闪得不轻。“阿姨”两个字让那个她马上想到了居委会的那一群大妈级人物。可转念一想,她毕竟也已经结婚过,虽然被叫作姐姐会比较高兴,可是被叫作阿姨似乎也不为过。
聂染青说:“天好像就要下雨了,你不回家吗?”
小女孩的嘴巴就快要翘到了天上,话音清脆又坚决,扬着下巴,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正在离家出走。”
聂染青哭笑不得。
小女孩接着说:“阿姨你为什么不回家?你家也在这儿附近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我马上就要回……就要走了。你家在这儿附近吗?”聂染青忽然想逗逗她,“既然离家出走为什么不走得远一点,那样你的爸爸妈妈才难以找到。”她说完心里有了点儿负罪感,自己这像是在教唆小孩子学坏。品格优良的大人一般都会劝解小孩子回家的。
“那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了。”
聂染青被逗笑:“你离家出走还想让他们找到吗?”
小女孩一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表情,辫子在后面摇头摆尾:“没错啊。我总得让他们知道我离家出走了,我的离家出走才算有意义。”
聂染青顿了半晌。接着她笑了一下,话说得很突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像个小天使?”
小女孩得意地笑,嘴巴咧得大大的:“有啊有啊,奶奶说我是来到人间的天使,可是我比较喜欢精灵。你如果想要夸奖我,就请叫我小精灵。”
聂染青的眼笑得都要眯了起来:“你好,小精灵。”
小女孩眉眼弯弯:“你好,大姐姐。你现在比较像姐姐,但是刚刚脸苦得不行,就比较像阿姨了。”
第 三十六 章
36、
她和小女孩告别以后去了药店,聂染青知道自己晚上一定会失眠,所以提前去买安眠片。结果她晚上果然失眠,于是微扯了嘴角,半是得意自己的预知,半是无奈这样的事实。
吞了安眠片,终于成功地获得了一个好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聂染青拥着被子混混沌沌地想,往常失眠的时候,在习进南的怀里能觅得好睡眠,现在就算没有习进南,但有安眠片帮忙,她也照样能睡得不错。
后来聂染青把这一想法说给姚蜜听,后者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男人嘛,就像安眠片,偶尔可以吃一点救济睡眠,但是决不能完全依赖。
聂染青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习进南将房子留给了她,并且什么都没有带走。茶几上他惯用的烟灰缸和水杯,洗漱间里他的牙刷和剃须刀,卧室里他和她并排而放的衣服,以及他最宝贝的一套茶具,他最欣赏的一幅名画,连同着许多不得不被勾起的回忆,一起留在了这栋房子里。
聂染青发现自己开始睹物思事,于是她开始大规模地整理屋子。一间一间地收拾下去,整整花费了两天的时间。很多东西被她不耐烦地扔掉,但更多的东西是不知如何处理,只好空出一个房间,专门储放着这些物品。
这里曾经是由他们组成的一个家,甚至在冰箱里还有着她在离婚前买的食材。原本红红的樱桃,如今已不新鲜。其实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吃这东西,只是因为习进南有偏爱,于是她在路过超市水果区的时候就顺手买了回来。
书房里有很多有价值舍不得扔掉却又看了难受的东西,比如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书。这些很有营养的书籍几乎都是专属习进南,可他又没有带走。聂染青对书籍有莫名的留恋,她觉得扔掉书卖掉书或者是不负责任地捐掉书都属于造孽级别,可是她此刻又不想见到它们,两相矛盾的结果就是这些书籍被她原封不动地连同电脑和许多贵重的东西一起锁在了书房里。
她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很多的东西,甚至还翻出了两个人的结婚相册,当初所有的结婚照片都被妥帖地放在了这里面。聂染青看着封面,上面有大片大片艳丽妖娆的花朵正在金色阳光底下肆意绽放,花开不败,永不凋谢。
可她没有勇气翻开来看两人当时的模样。
不过她倒是有勇气承认自己没有勇气翻开这个相册。这似乎很矛盾,但她从离婚以后就一直这样矛盾。
聂染青对着相册发呆了半天,想了想,最后还是咬牙扔掉。
她还在无意中找出了习家的那个玉镯子,依旧冰凉滑腻,未曾改变。她对着它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本来是考虑要不要现在就还回去,可是想着想着思路就回到了那天习进南给她戴上手镯时,那种细致闲适又沉静的模样,于是心里不可遏止地泛过一阵疼。
她还是不知要怎么处理它,那天她大致浏览了离婚协议,似乎里面并没有关于这件名贵物品的裁决。聂染青自知不应继续保有它,可是让她现在去送还习进南,她又不想见到对方。如果改用邮寄,她又觉得不安全。
后来想得头大,索性把盒子盖上,又放回了原处,并用一块苏州刺绣盖得严实。她在心中对自己说,等她平复了心情就去还掉。
她在合上抽屉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方方正正的盒子,在绣布的遮掩下依旧能凸显出四个小小的棱角,让她突然很诡异地想到了一个很不吉利的东西——棺材。
聂染青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在离婚后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叹气,那样会打击人的信念,削弱人的毅力,可是她现在再也忍不住了。
等聂染青总算整理完各种东西,都快累瘫了。她倚倒在沙发上,饿得要命,开始无比怀念那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开的习氏牛肉汤。
不过她应该再也吃不到,一想到这一点就让聂染青无比失望又无比失落。她在心里默念她并不是留恋习进南,她安慰自己说只是留恋牛肉汤。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这样说,就像初入佛门六根尚未清净的和尚,跪坐在蒲团上一遍遍地诵念着佛经祈祷,仿佛单是这样的暗示就能让自己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
聂染青坚信自己只是尚未忘记那些比较美好的回忆,而并非刻意想着某个人,但事实是她又确实常常想起习进南。比如说,她那天只是偶然浏览电视,偶然就播到音乐频道,偶然就听到舒缓安谧的钢琴曲传出来,接着偶然就想到了习进南的手。习进南的手指修长,瘦而有力,很适合弹钢琴。而就她半斤八两的鉴赏水平来听,他弹得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