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荒岁月-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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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夫人听闻到儿子的呼救以后,从地上爬过来抱着福陵兰郡主的双腿,用力的摇晃着,哭着哀求,“做父亲的人啊,我所有的依靠啊,一直保护我们的人啊,救救我们的儿子啊,想想办法,救救我们的儿子啊。”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头发凌乱,双眼赤红,手指因为用力,失血的苍白。
福陵兰郡主的身躯如同被山峦压着的松树,又如同神话中太阳神目睹爱子被天庭的雷电击毙的时刻,徒劳,无力,因为自己的无能充满怨恨,瞬间,泪如泉涌。
埃嘉和她的母亲一起跪在地上,她用胳膊抱着陷入痛苦深渊挣扎的母亲,坚毅的脸上面若死灰,牙关紧咬着,但是眼神中的意志如钢铁一样坚强。
海杜克被众人用坚固的牛经和粗大的皮带牢牢的固定在床上,并且身旁始终都有数十人陪伴。
埃嘉和我站立在床边,埃嘉轻声抽泣着,细语道,“现在,海迪成了这个样子,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他,我希望他能恢复健康,如果需要,用我的任何东西交换我都愿意。”
我漠然的陪伴着她,如同聆听梦中人的呓语,聆听着她的话。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京城方面的护国法师身上,但是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福陵兰郡主越来越阴沉寡言,脸色越来越凝重,而郡主夫人头发间突然多了很多白发,如同霜雪落在头上。
这样度日如年的日子又经过了两天,一天下午,城堡再次骚动起来,我所在的房间感觉到地震一样的摇晃,广场上的阿力克发出狮子一样的吼声,震动消失以后,海杜克的房间方向传来女人的尖叫。
当我跑到事发的地方,我看见了更为恐怖的一幕,房间上面的吊灯离奇的脱落下来,深深的刺进海杜克的胸膛,刺过他的胸膛,巨大的吊灯固定在实木床板上,吊灯周围的一根铁刺扎进他的眼眶,宽大的床铺上满是血迹,周围的众人错愕的惊呆了,郡主夫人昏在旁边,福陵兰郡主头上的白发颤抖着,呜咽着,流着眼泪。
众人经过争执,在神甫的帮助下,拔出了吊灯,现在的海杜克,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我只有在战场上才见过比他更可怕的情形,而且是在对方临死的时候。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几乎窒息在这无法终结的痛苦中,更何况是受害者的父母和家人,我很难想象此时的福陵兰郡主和郡主夫人,是什么仍然支撑着他们,让他们不愿意向残酷的现实屈服,而在徒劳的和可怕的命运抗衡。
当天晚上,海杜克开始七窍流血,我陪着埃嘉,坐在海杜克的床旁,目睹着暗红色的血从耳朵中流出来,看着郡主夫人用毛巾将流出来的血擦拭干净。
郡主夫人不放心任何人来照顾她的儿子,尽管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她仍然认为儿子能够治好,她自言自语着,对着儿子说着,“不要害怕,妈妈陪着你呢,你爸爸请的大神官就要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目睹着这位可怜的母亲,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伤痛,我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生命要用如此痛苦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为什么世界的苦难如同海洋,为什么让母亲失去儿子,为什么有生还有死?
我从小就不会安慰人,我的生命中遭遇了太多的伤心人和绝望的人,经历了很多次生和死的别离,目睹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在我的身边消逝,我无法强迫自己去对他们说些不疼不痒的话,我只会默默的承受这一切,我的世界里,人们都是孤独的狼,受伤后自己去找地方为自己舔伤。
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在骑士学校的武斗大会上,作为新生的我,站在仪仗队中举着旗子,而数十名见习骑士为我们表演马术格斗技巧。
表演用的长矛前端细心地用钝木包裹,但是意外突然发生了,一位表演的骑士的长矛意外的显露出锐利的矛尖,长矛刺进了对方的咽喉,整个骑士学校都窒息了,安静的恐怖,仿佛世界仅仅剩下地上抽搐的伤者,和一旁痛苦悔恨的杀人者。
这个影象在我的记忆中不断重复着,后来我又目睹了无数次死亡,都没有第一次强烈和鲜明,所有的死亡,都有两个含义,献出者,和施与者。
我坐在城堡的青石窗户上,世界如此的静谧,心灵的旷野中,风呼啸而过。现在才发现,活着本身就是多么荣华的奢侈,只有健康地活着,才能享受家庭的温暖,父母兄弟的爱,遗产,财富,才能去占有,去虚荣,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还曾经见过子女将重病的父母遗弃的场面,也见过狠心的父母将奄奄一息的子女遗留在旷野的悲剧,当一个人成为所有人的累赘,成为所有人的负担,谁会一如既往的留在他身旁,谁会一如既往的爱他,将他抱在怀中呢。
生命啊,从出生的瞬间,就注定了痛苦和悲剧,生命和生命的价值,如同天平的砝码,生命的负担超过了价值,就是生命最脆弱的时候。
可怕的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城堡里一位厨师被自己圈养的猪咬成重伤。第二天,酒窖堆积的酒桶莫名其妙的砸下来,又有两名侍从被砸伤。
怪异的事情接连发生,城堡里的每个人都胆战心惊,他们认为厄运已经扩散到他们的身上,眼神中流露着恐惧。
第二天早晨,城堡的铁栅毫无征兆的落下来,一名刚好经过的骑士和他的坐骑被栅栏砸的血肉模糊,现在,所有的人都相信,诅咒的力量已经威胁到他们每一个人。
恐怖的情绪比现实更可怕,更难以琢磨和控制,城堡中的侍从开始逃跑,逃离这个被诅咒的地方,这个被诅咒的家族,被诅咒的城堡。
刚开始的时候是一个两个,后来是十几个人一起逃跑,当京城请来的三名护国法师到达的时候,城堡已经有一半的侍从和骑士都逃跑了。
这是福陵兰家族最艰难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将这个家族视同瘟疫,未来对于我来说,遥不可及,不可猜测,我满怀恐惧的等待着,一方面担心着自己体内的魔咒,一方面恐惧的置身于被诅咒的家族中,陪伴着这些困境中的人们。
从京城来的护国法师是大神官罗德里克,大祭祀舒曼,红衣主教塞拉,他们目光如电,盛气凌人,象使唤农夫的驴一样吩咐着福陵兰家族中的贵族们。
他们仔细查看了海杜克的情况,然后面容沉重的和福陵兰郡主单独谈了很长时间,后来我才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是双方的利益协议,三名护国法师认为有可能挽救海杜克的生命,但是这关键要看福陵兰郡主的意思。
因为这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而且有些东西不是钱就能解决的,比如,他们提出了一大笔让人咋舌的酬金以后,还需要十多项稀有的东西,并且声称,必须这些东西,才能拯救海杜克的性命。
谈话结束后,福陵兰郡主面色凝重的将我单独叫进他的书房,“埃嘉的母亲曾经委托你保管的那个箱子,取来给我吧。”
我答应完,带着亲兵和阿力克,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箱子取来交给了福陵兰郡主。
房间里再没有别人,郡主当着我的面打开了箱子,我惊愕的看见箱子中精心摆放着一只贴满咒符的晶莹长角,长角上布满螺旋型花纹,珍稀的独角兽兽角!
“这是为海迪才做的。”福陵兰郡主低声说着,用手轻抚着晶莹的,一米长的兽角,“这也是海迪做国王的协议要求之一,对方需要这只独角。”
我错愕的站在老人面前,我耳边还清晰地响着福陵兰郡主断然否定有这东西的话语,命运如此作弄,如果不是这只独角,上古冥宿托力该亚可能根本不会找上福陵兰家族,匹夫无过,怀璧其祸。如果老人知道他企图为儿子的前途的努力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该如何感想呢。
福陵兰郡主说道,“波庞王朝法律,屠杀独角兽的灭族,私藏兽角者流放。但是现在,大神官罗德里克要求的十多项治疗物品中,赫然需要这个东西,我百般哀求,甚至愿意倾所有家产,但是对方仍然坚持,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又接着说道,“不拿出来,对方不愿意施手救治我儿,拿出来,又担心对方令有居心,最后落得整个家族被彻底流放。”
我继续沉默着,这种决定太沉重了,我任何不谨慎的言语都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福陵兰郡主愁眉不展,然后叹了口气,示意让我离开。
福陵兰郡主对儿子的担忧超过了对一切,最后,终于拿家族现有的一切进行了一场豪赌,他将独角兽的兽角交给了三名护国法师。
这可能是接连而来的厄运结束的一个标志,事情并没有向着担心的方向发展,三名护国法师收下了所有的钱财和物品后,开始施展自己所能,救治昏迷中的海杜克。
我已经对海杜克的情形绝望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受这么严重的伤以后,还能幸存的人,而且他身上的血咒是远古的诅咒,和我身上的一样,连大魔法师比斯法姆和高明的巫医科伦娜都声称是这个世界的绝症。
但是,奇迹出现了,当三名护国法师到达银龙城堡一个月以后,他们告诉福陵兰家族的人,他们已经解除了诅咒的影响,过了几天,海杜克居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回来了。”
我惊愕的站在一旁,海杜克从我的观点里来说,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死了,但是,他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和顽强的母亲,他们依靠永不放弃的信念和决心,将自己的儿子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了。
我甚至嫉妒他的幸运,他所拥有的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没有的父亲和母亲,而且如果没有这样雄厚的家族实力和财力,他同样也无法度过难关。
我的心中产生了希望,我体内的诅咒也一定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解除,唯一要做的是,去寻找同样的财富和独角兽兽角,虽然困难重重,几乎是和死亡赛跑,但是,无依无靠的我别无选择,我不是海杜克,我是天藏。
郡主夫人哭着抱着自己的儿子,用手抚摩着他的脸,笑起来,把他抱进怀里,这是父母第二次给予了他生命。
福陵兰郡主仍然是那么凝重,眉头紧锁,但是可以感觉到他的生命在快乐的呼吸,他又一次象举起天幕的巨人一样,用坚实的双肩扛住了几乎崩塌的命运。
海杜克的情形一天一天好转,又经过了一个月,他第一次摇摇摆摆的开始下床走动了,他身体非常虚弱,但是我已经知道,生命的阳光再次恩宠他,最艰难的危机已经度过了。
而这段时间,体内的焦渴感仍然若隐若现,可以感觉体内有异常的魔法流在翻腾和涌动,我却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怕别人知道了我的困境,我体内也有远古的诅咒,未来将可能和海杜克一样发作,而将我遗弃,我充满忧郁的活着,希望能在困难没有到来之前,体验珍贵的快乐和幸福。
我更不愿意别人怜悯我,如果每个人都同情的目光看我,那才是最深的悲哀。
这一段时间,埃嘉也匆忙的在到处奔走,很少时间陪我,我默默的等待着。
当我重返橡木城堡的时候,省城的奥布赖恩男爵邀请我参加下一次远征兰色大陆的行动,并且这次的指挥是他,他有绝对的自主权,他非常期待我的加盟,这非常符合我的计划,我愉快的接受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夜里重复一个梦境。
苍翠茂密的树林,连绵起伏的山峦,星光闪烁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原野,快速的从眼前扫过,我被很多人囚禁在水牢中,污水淹没到我的胸前。
众人无视我大喊大叫,交谈着离开。
场景又变化成我越狱逃跑,耳边呼啸着风声,孤独的身影,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没有出口,没有标志,一直延伸。
直到我非常疲倦,渴望结束的时候,一个黑衣女子向我伸出手臂,指引我走上另一条路,我仿佛感觉到轻松,感觉到了出路。
梦总是在这里就惊醒了,梦境中没有恐惧,但是却让我不安,那名黑衣女子的面容模糊,无法分辨,而且突然想起,除了指引我道路的那只手,她的一只手总是隐藏在身后。
那只手上难道会有什么东西吗?我偶尔一次突然想到。
最后一次重复这场梦境的时候,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没有尽头的路。
黑衣女子又出现了,她指引我一个方向,第一次发出声音,“一直走上去,就可以出去了。”
我惊异的顺着她的指引快速的奔跑,猛然记忆中想起一直思索的问题,她的另一只手上难道会有什么东西吗?
我奔跑着,回头望去,黑衣女子的身后,另一只手中,是一把巨大闪亮的长柄镰刀。
我猛然惊醒。梦境从此再没有出现过了,凭空消失了。
时间已经接近每年一度的心愿节,在我准备参加奥布赖恩男爵的远征队伍前,这将是最后一次和福陵兰家族所有的成员聚会,他们的家庭使我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失落和孤独,而且埃嘉也会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陪伴我,我十分期待着隆重的心愿节。
心愿节的前一天,郡主夫人被帝国元老院的特别审查团再次传讯,并且被囚禁在省城。
心愿节的早晨,奥布赖恩男爵派来了骑士,邀请我参加他们晚上的贵族宴会,我婉言谢绝了。中午,埃嘉和我带着阿力克,来到省城,围着帝国骑士团驻扎的几座城堡转了很多圈,我让阿力克大声的对着城堡高耸的石墙嚎叫着。
埃嘉说,这样做可以让她的母亲知道,我们来过了,心愿节的时候,大家十分牵挂她。
下午的时候,我和埃嘉才赶到了银龙城堡,隆重祈福的心愿节盛宴开始了,经过这么多风雨的人们又坐在一起,心中别有一番感慨,大家谈笑着,我也听着费尔南多伯爵夫人讲着各种笑话,和大家一起笑着。
海杜克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他坐在众人中间,也和所有人交谈着,已经几乎看不到摧残过他的风暴的痕迹。
晚宴结束后,众人们都登上城堡,一同在月光如水的平台上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我的心安定极了,阿力克也被特许陪伴着我们,他匐在我脚边上,埃嘉坐在我旁边。
“天藏。”埃嘉叫着我的名字,她的目光极其温柔的注视着我,就如同每次她要提出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之前一样,“我和朋友约好了,等会儿不能陪你啦。”
我错愕地瞪着她,心里充满了责怪和怨愤,我几乎要怒吼出来,“为什么?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心愿节啊,这种节日都是家人在一起或者和最亲密的人一起度过的啊。”
“但是我和朋友约好了啊,大家都等着我呢。”她无所谓地说道。
“那我怎么办,你知道我是因为你才留在这里的,没有你,我还呆在这个陌生的城堡做什么?”我几乎失控的说道,声音引起旁边的人朝这边望来。
“你可以和你的朋友去玩啊,比如你认识的省城虎威骑士团的骑士们。”她左右看看,然后说道。
“但是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啊,心愿节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我说道。
她又不说话了,并且仿佛时间已经到了,她起身去和家族的其他人告辞,我猛然站了起来,脸色非常难看。
福陵兰郡主走了过来,“怎么啦?天藏。”
我压抑着怒火,“是埃嘉,在今天,心愿节的时候,居然还去陪她的朋友。”
福陵兰郡主面色凝重的叫住了埃嘉,开始和她交谈,他们的交谈似乎很激烈,但是仿佛并没有使埃嘉改变主意,不久,埃嘉仍然带着亲兵,和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