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

第7章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7章

小说: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轧钢厂工地的一阵雷霆,使岳鹏程因下午会议窝的一肚子火气至少消去了八分。
他是个干实业的人,并不过于看重会议上的那一套。对于邢老那种书生气十足,又
没有多少实际价值的领导干部的赞扬也罢、批评也罢,他向来看得很淡。激怒了他
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个胆敢与他决裂,依靠自己的奋斗,试图
与他一决雌雄的儿子。但这已是往事的延续了,而且某种程度上带有“家庭纠纷”
的意味。他虽然不敢小视,也决不愿意让他扰乱自己的计划和意志。出水才见两腿
泥!歌唱的再好也不过是嗓门里的玩艺儿!姜是老的辣还是嫩的辣,骑驴看唱本嘛!
    现在占据他心灵的,是胡强讲的那件事,是齐修良讲的那件事,是淑贞为什么
要找回大勇去的那件事。
    他关好办公室的门,让总机通知大勇到办公室来,同时接通了花卉公司的电话。
从电话中他了解到,他们的徐经理——淑贞,今天没有上班,也没有请假,原因和
去向不明。岳鹏程立刻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按照公司章程,无故旷工一天以上者
开除。淑贞平时从不迟到早退,更不要说公然违犯公司章程了。
    大勇来了。没等岳鹏程问,便一五一十把上午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只是咬定自
己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闲话,也没有向淑贞透露任何哪怕根本算不上是信息的“信
息”。
    “大哥,你别当回事。俺姐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耳朵根子软。我和俺妈都劝
过她了。”大勇离开时说。
    岳鹏程并不理会小舅子的安慰和表白。他得到了最重要最可靠的情报:淑贞已
经发现或察觉了他和秋玲的关系。
    “她怎么会发现呢?是有人暗中传言,还是她昨晚真地看到了么个?……”
    岳鹏程苦苦思索。这件事对于他绝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皮毛琐事。淑贞不论从
哪个方面说,都不能说不是一个好妻子。她真心地爱他、疼他,甚至不惜用生命保
护他。是她用贤惠和辛劳维系着这个家庭,使他在为生活和事业搏斗得伤痕累累、
疲惫不堪的时候,始终有一个能够给他以爱抚和勇气的“后方基地”。这几年,他
虽然与秋玲有了特殊的感情纠葛,但他从未想到过可以抛弃淑贞,或者让淑贞离开
自己。尤其现在,在有了与秋玲昨晚的那次谈话之后,与淑贞关系中产生的任何裂
痕,都是他必须认真对待和全力缝合的。
    他又一次拿起电话,告诉宾馆经理,原定由他陪同宴请的山西来的客人,请他
们通知改由齐修良和分管能源运输的副总经理陪同;告诉一○一疗养院值班护士
“小白鸽”,他今晚有会,不能回去享受矿泉治疗和“席梦思舞蹈”了。
    这一切做过之后,他步履沉稳地下了楼,信心十足地坐进小皇冠,对小谢说了
声:
    “回家。”

    岳鹏程的家,紧靠村子中间的那座清水桥。平房,一溜四间正房,还有一个伙
房、两间厢房和一个颇大的院子。院子里两排石凳,摆放着几十盆茶花、扶桑、君
子兰、杜鹃和奇巧雅观的各式盆景。两排石凳中间,靠近正屋门外的向阳处,有一
个地下花窖。窖口用透明玻璃钢封盖着,冬天可保花木茂盛,春夏秋三季可以用来
养鱼。屋子建得很高很敞。除去中厅和走廊,每间屋子都可以分为向阳和背阴的两
个内室。室内陈设并无奢华之嫌,却给人以舒适、赏心悦目之感。家电一应原装进
口名牌,家具却一色红木嵌银古香古色——那是潍坊近年恢复起来的驰名国内外的
古老工艺制品之一。三年前,这座新宅诞生时,曾经引起一时轰动。如今已经黯然
了。城关的几个支部书记和有钱户,盖起了大城市里只有高级干部才有可能住上的
小洋楼,人们的注意力和好奇心,都被吸引到那儿去了。
    这是又一种挑战和冷落。但岳鹏程早已另有宏图,且已在悄然动作之中。在登
海镇和蓬城县,有谁平白盖了岳鹏程的帽,让他无动于衷是不可想象的。
    总括算起,岳鹏程家中有四个半成员。他,淑贞,儿子,女儿和恺撒。恺撒是
东北林区那位一把手赠送的一条狗,有着雄狮般的骁勇和俊秀。本名“卡西”,据
说源于一部美国西部片。岳鹏程觉得没盐没味,把威名千古的古罗马大军统帅的大
号赐给了它。恺撒已经习惯了作为家庭成员的地位,除了为主人看家护院,增添一
种威风和气度,就是逗引主人欢心;或者低吠着围在主人身边撒娇;或者按照主人
的指令,追逐一只老鼠、一块石子;或者做出凶恶狠毒的样子,同主人争食鱼肉和
巧克力酒心糖。
    爸爸绝大部分时间不着家,哥哥已经到小桑园落了户,妈妈的屋门牢牢锁着;
银屏回来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一位恺撒。几个同学到海边疯了大半天,二十块钱好
像丢到海水里了,回到家里又饿又累。锅里是空的,晌午厨房里压根儿没动过烟火。
恺撒似乎与她一样遭遇,缠着她团团打转,几只蟹子和小鱼丢过去,才算安分下来。
一把靠在墙根下的浇花的水壶,惹起了银屏无限的懊恼。“当啷”一声,被踢进摆
放花卉盆景的石凳底下去了。
    哪里仅仅是饿,更有心事!
    再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开学后按照各人的志愿和考试成绩重新分班。职业班,
学财会、机械修理、园艺技术;高考班,仍然攻数理化,攀登通向金字宝塔的阶梯。
假期前征求家长意见,妈妈要听她自己的志向,爸爸一句话堵上来:“考的么大学!
大学教授还抢着向我这儿跑味!”她虽然并不十分乐意,还是报了职业班。今天几
个同学议论起来却都为她惋惜:
    “小辣椒,你功课那么好,多可惜呀!”
    “光有钱有屁用,到了还不是个老农民!”
    “咱们这儿就那么个蟹子窝、蛤蜊壳,你就甘心一辈子在这儿窝憋着呀?”
    “唉!要是能到北京、上海,还有巴黎、苏黎士、美国去逛上一趟,死了也闲
得上眼!”
    银屏本来活动着的心彻底翻了个儿,职业班不上了,她要去参加高考!可是据
说班级已经分好,要调极难。特别是高考班,因为去年升学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七,
市县头头脑脑的孩子,合格的不合格的不要命地朝里挤,一个班已经达到七十几员
名额。校长气得拍了桌子,说天老爷的金豆子来他也不收了,上课挤死人他一概不
负责任。这对于银屏无异于一个噩耗。她要找妈妈说,找爸爸闹。这是关系她一辈
子的事儿呢!
    徐夏子婶打发大勇叫她过去吃饭,她不肯睬,缠上话务员,四处找爸和妈。
    好烦人!没见到!这里是没见到,那里还是没见到!都钻进蟹子壳里去了不成?……
    突然,院里传来恺撒低沉的欢呼。银屏随即话机一丢,跑出门去。
    岳鹏程出现在院子里。
    “爸!”
    “就你自己在家?你爷回没回来?”
    岳鹏程边问边打量着屋院,感觉告诉他父亲没有回来。老爷子前天刚刚从城里
来,今天一早被人接去参观和作报告了的。他没有回来,使岳鹏程感到一阵宽慰:
与淑贞的事儿让父亲知道了,就会麻烦和难堪多了。
    “你妈哪?”又问。
    “我怎么知道!早上说是病了,回来又找不见影儿!”银屏到底找到了发泄的
机会。
    岳鹏程把皮包放到厨房外的窗台上,向屋里去。
    “爸!”银屏拦住了,“我还饿着肚子哪。”
    “屏,爸也饿得够呛。你给动动手行不行?”岳鹏程恳求地望着女儿。这种事
跟女儿发号施令,等于自找麻烦。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支开她。他现在必须和淑贞
好好谈谈。就目前事情发展的程度看,只要谈得好,淑贞心里的疑虑和怨恨应当是
不难消除的。
    “行,我给你做饭。”银屏说,“不过爸,你也得给我帮帮忙!”
    “爸现在有事。”
    “有事也不行。
    银屏扯住岳鹏程,把要求改班的事说了一遍。岳鹏程心里极不以为然,为了摆
脱还是应着:
    “不就是那么芝麻眼儿大小的事儿?找你们校长说一声不得了?”
    银屏想起校长拍桌子的传闻,连忙说:
    “那可不行!那‘老花眼’可倔啦!”
    “找教育局长、县长总该行吧?”岳鹏程以极大的耐心,把银屏推到厨房门口:
“好了我的大小姐,你等着上你的大学得啦!不过以后后悔,可找不着你爸。”
    “哼!”银屏把鼻尖几乎戳到岳鹏程脸上,这才回身懒洋洋地进了厨房的门。
    厨房里传出钦钦乃乃的流行曲调。
    岳鹏程进屋,逐个房间瞅了一遍,这才来到他和淑贞的卧室门前。门锁着,他
掏出钥匙还是没能打开,里面扣上了暗销。
    他只好敲门:“淑贞,淑贞,你开开门!”
    屋里先是没有动静,随之“啪”一声脆响,好像是一只杯子落到了地上。
    “小贞!”岳鹏程极力亲切地叫着,“小贞,我有话跟你说。你开开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岳鹏程以为淑贞要来开门。可没等他高兴起来,屋
里先是几声啜泣,随着啜泣,几个坚硬的杯盘之类物品,接连砸到他面前的门上、
地上。
    “淑贞!你这是怎么啦?你让我进去,我跟你把事说清楚!……”岳鹏程肚里
冒起一股烟火,但又无处喷吐,只好加快了敲门的频率。
    淑贞上午找过大勇后,哭一场悲一场之后下了狠心,晚上要把岳鹏程找回来,
闹上个天昏地暗。当着银屏爷爷、姥姥的面,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离婚打官司,
日后谁也不碍谁的事儿。但她经不住徐夏子婶苦口婆心地劝导,想到一家子人从此
四分五裂,想到银屏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想到自己日后的脸面,只好打消了念头。
但她绝不原谅岳鹏程!日后绝不让岳鹏程有舒舒服服的日子过!起码在这个家里,
他别想得到一个笑脸、一分温情!徐淑贞不是金枝玉叶,可也决不是让人任意蹂躏
作践的下流胚!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看你不变成只狗,敢再踏进这个家门!”淑贞把一腔悲
哀变成了仇恨,咬牙切齿的仇恨。这时,岳鹏程被雷轰电劈、剖腹悬尸,她也决不
会有半分心痛的。
    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没有心肠的岳鹏程,竟然不找自回,而且浑身都喷散
着酸臭气。她先以为,他是自觉无人知晓自己的丑事,同往常一样回家讨乖来的。
听他叫门的声音,才猜出他是听到风声,特意回来给她灌迷魂汤的。这个丧尽天良
的,到现在还想瞒哄我!淑贞越发感到屈辱和愤怒,把桌上的杯盘器皿一阵横丢竖
砸。同时,泪水在未干的衣襟和手绢上又留下了一片潮湿。
    敲门和呼叫越发委婉急促,淑贞的屈辱愤怒便越发澎湃汹涌。桌上的杯盘器皿
被摔得一净,她狠狠心,抱起窗前的圆形鱼缸,猛地摔到了门前。一声爆炸似的巨
响,卧室成了水的世界。鱼的世界;一群可怜可爱的小金鱼,成了一群被掐掉脑壳
拼命蹦跳的蚂虾。
    随着鱼缸的爆炸,淑贞的胸腔也爆炸开来:
    “你个不要脸的!你还有脸回来!你给我滚!滚……”
    接下的是哭,悲哀的、激愤的大哭。
    岳鹏程想象不出,淑贞会变得如此疯狂。此时此景,任何言语都无济于事了,
一切都只能等到淑贞平静下来以后再说了。
    银屏似乎听出异常,从厨房里探出脑壳向屋里张望。岳鹏程连忙装出若无其事
的样子,出了屋门。
    “爸,你又摆弄我的收录机啦?”银屏丢过一把芸豆,又递出一个小凳,命令
地说:“哪,择菜。”
    岳鹏程却进了厨房,找出一块昨晚剩下的冷馒头,又打开冰箱,从中端出一盘
切好的牛肉,往窗台上一凑,便吞咽起来。
    银屏瞪过一个白眼:
    “爸,那是给你留的呀?那是恺撒的!”
    岳鹏程一愣,住了手。“我他妈连狗都不如啦!”嘟哝着,端起那盘牛肉又放
回到电冰箱里。
    恺撒是他的“心上人”呢!
    他丢下馒头,拿定主意到园艺场打野食。那里几乎没有哪个晚上断得了酒莱宴
席。
    院门口,他微发出几声并不友好的吠叫。
    岳鹏程透过伙房窗户望去,心一下子沉了下来:门口回来的,是老爷子。
    姓名:岳锐
    性别:男
    年龄:六十八
    民族:汉
    籍贯:蓬城县大桑园村
    曾任主要职务:游击队长、县委书记、地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
    离休时间:一九八二年六月
    现住址:第二干休所五号楼
    …………
    半月前,在城里的那个家中,岳锐按照干休所的统一要求,登记过这样一张表
格。也就在登记过表格之后,他登上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回到了阔别十七、
八个年头的、清水桥边的这个家中。
    在蓬城的革命史上,岳锐应当算得上一个人物。十七岁那年,为了对付多如牛
毛的国民党土匪,他在李龙山中发动了“彭王庙起义”,当上了十二个人的“红胡
子”司令。日本鬼子占领蓬城后,他成了共产党领导下的第一支抗日游击队的领导
人。但那时人们仍然称他“岳司令”。岳司令威名声震一方,使鬼子、二鬼子闻风
丧胆,使苦难中的老百姓扬眉吐气。四三年游击队升级,他作为主力部队的一名年
轻指挥员离开了蓬城。解放后,他先在闽西山区当过几年县委书记,尔后回到北方,
一直从事农村工作。他是从农村这片苦难的土地上飞起的一只鹰,为了使农村这片
土地象鹰一样飞过来,他倾注了极大的热忱和心血。然而世事阴差阳错,从五十年
代末期开始,为着他自己也讲不明白的原因,他竟成了机会主义的代表人物,在宦
海沉浮中飘零。仕途滞挫,家庭生活亦然。结发妻子早早丢下他和三个孩子,到冥
冥中享受安乐去了。岳鹏程少年时即被送回故里给爷爷做伴。女儿和小儿子是他屎
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的。后续的老伴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但她和她带来的一个孩子的
加入,使岳锐与亲生儿女生分了。离休后,这种生分使他吃尽了苦头。小儿子三十
好几还没孩子。一个外孙女,正是如花似玉讨人喜欢的年龄,老头儿视之如同生命
之泉。但,常常是好不容易接到家里,不过两天,又被女儿小俩口抢了回去,就象
是害怕传染上瘟疫似的。孤单。寂寞时时追随着他,他只能爬爬山、养养花,在百
无聊赖中打发日出日落。再加之那个城市空气很糟,生活诸多不便;他多年没回老
家,早就想回去看看。岳锐一念驱动,也就“呼”地凌空降落到故乡的土地上了。
    大桑园的变化使他膛目结舌。他不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不是没有对故乡大
着胆子做过种种想象,但他还是大吃一惊:村子已经找不见原先的样子了嘛!这已
经是一个相当可观的小城镇了嘛!比原先的县城和现在许多不发达地区的县城,都
要好出许多来了嘛!站在陌生的故乡的土地上,面对一座座仿佛天外飞来的工厂大
楼,岳锐说不出的惆怅、感慨。在城里,在干休所,他同不少离职赋闲的老干部一
样,经常为某些不正之风愤慨不已,为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忧虑重重。而在这里,
面对这座乡村新城,他的种种愤慨和忧虑都顷刻间消失了,倾刻间变作了骄傲和自
豪:为儿子也为自己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2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