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世家-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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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健刚点上一支烟,又扔给刘海山一支。刘海山不抽这个,掏出烟斗来,塞着
烟丝。自打学会抽烟以后,刘海山就一直不离这个烟斗。
宋健刚笑了,“这烟斗你还留着哪!留着也好,提醒我们时常想想过去!海山
呀,时代变了,许多东西都变了,可有一样它不会变,这就是我们对党的忠诚!你
委屈,我也委屈呀,可咱是党员吧?那咱就得为党分忧!咱是警察吧?那咱就得尽
心尽力地负起保卫这个国家的责任来!”
刘海山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斗,一边认真地听着。
“现在是国民党在台上咱们在地下那会儿吗?不是了,同志,现在是咱们在台
上,敌人在地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斗争形势变了,所以呀,有些事儿想不通
也得想通!宁可让一些人当面背后骂我们,也不能让大好江山变颜色!”
院外正好驶过一辆广播车,高音喇叭正播着《九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宋健
刚推开窗户,“你听听吧,最老的社会主义国家都在变,咱们怎么办?”
国庆节快到了,耳垂胡同一片喜气洋洋。在装修一新的副食店门外,山花正站
在凳子上挂两只分别贴着“国”、“庆”两个金字的红灯笼。丁丽在下面看着高低。
春莲提着猪肉和菜兴冲冲地走过来,对山花说:“山花,老周让我告诉你,晚
饭过来吃,大伙儿凑凑热闹,他爸他爷一块儿来啊!啊?”扭头嘱咐丁丽,“小丽,
别忘了告诉你爸!”
山花跳下凳子,低声地说:“他大妈,那个老的,就算了吧?”她是个厚道人,
担心老公公乔占魁上不得正经地方,出了洋相,弄得大家不高兴。
春莲倒不在乎,过去的事早已淡忘,笑了。那干嘛呀,不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儿吗。
回家仔细一想,春莲倒又觉得山花的话提醒了自己。见周栓宝正刮着鱼鳞,就
上前一边帮忙,一边对他说:“我说,你这桌饭人凑得齐吗?再说了,勉勉强强把
人凑到一桌上有什么意思?我是奇怪,这些年你跟个没嘴茶壶似的,越来越不爱吱
声,今儿倒张罗请起客了,连乔家那俩混账父子都请,哎,你没病吧!……”
周栓宝打断老婆的唠叨,说:“没病我就不请了!我还真有块儿心病,我老觉
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人跟人老是你鼓着我瘪着,多没意思!千年的王八万年的
龟,人连个王八都活不过,大家伙儿乐乐呵呵不挺好吗?”
春莲想了一会儿,觉得丈夫这话也对也不对,现在都讲阶级斗争,大家伙儿,
哪个阶级的大家伙儿?
鸽哨由远而近地响着,透着一种幽幽的哀怨。周栓宝出屋抬头望着天,叹了口
气。想起昨儿他去劳改医院看了看李振国,大夫说已是晚期,能撑到如今算不错了。
他老婆呢,还有心脏病,上回要不是海山和老丁,说不定当时就交代了。人呀,就
这么没用,也就是咋吧一下,完了。
晚上,周栓宝家的院子里挑了盏灯,耳垂胡同大大小小十几口子人,全都围坐
大圆桌边。孩子们乐得像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周栓宝看看人都齐了,转向刘海山,说自己笨嘴拙舌的,让他来说这开场白。
刘海山连连摆手,指着丁维全说:“文化人,肚里词儿多!”
几个人谦让了一阵,最后还是周栓宝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说:“又是国庆
节了,咱们耳垂胡同大大小小十来口子人,凑到一块儿热热闹闹吃顿饭,掰着手指
头算算,也就缺秀芝了。眼下呢,她在乡下搞四清,等回来咱再补上一顿吧。来来,
都端起杯子,不会喝的抿一口,会喝的干杯!咱街坊邻居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在
一块儿聚过呢。来!喝!”正欲举杯,被刘海山拦住了,“哎,你总得来句祝酒词
吧!”
周栓宝愣了,这还不算祝酒词?刘海山让他再说几句喜庆吉祥的话。
周栓宝略一思忖,说:“那就……祝我们的国家一天天强大!祝我们老百姓的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众人热烈地附和起来,举杯共饮。
丁维全高兴地一仰而尽,乔占魁在一边助兴道:“对,一醉解千愁嘛,多不痛
快的事儿,这酒一喝,都过去了。”乔占魁本来不想来的,可要是不来,显得多没
人缘啊!再说,远亲不如近邻,冤家宜解不宜结,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也跟街坊邻
居套套近乎。
周栓宝看丁维全一饮而尽,也挺高兴,借着酒劲儿说:“丁丽他爸,今儿多喝
两杯,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丁维全放下筷子听着,周栓宝继续说:“要不入耳呢,您就当我没说!我说呀,
您那8号高墙大院的,早先当局长那会儿,您见人也笑,就是有点皮笑肉不笑,要不
打了您个右派,您能跟我们这般平头百姓一块儿喝酒?”
丁维全也乐了,“那,这算是坏事变好事儿?对不对?”
众人又都乐了,孩子们不知所以然,也跟着瞎起哄。
刘海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随着众人喝酒或欢笑。
春莲给丁丽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老丁呀,您一天到晚的把自己关在屋里写呀
写的,我想想都累,今儿您也该好好歇歇了。”
乔占魁说话了,“这就叫呕心沥血呀!古时候司马迁写那个史记,硬是写了好
几十年呢!传世之作都是这么写出来的。”
丁维全苦笑道:“传世之作我是不奢望了,累点也没什么,怕就怕写出来的东
西还没见天日就报废了!”
刘海山深有同感,觉得老丁写作就像公安办案子,再累再苦都不怕,就怕事情
没结果!
乔云标凑趣道:“您是说发表不了吧?嘿,这有什么,下回呀,叫山花在门口
支个篷子,您把那发表不了的东西都抱来,一本本念给我们听。咱爷们儿一乐呵,
不也算发表了吗!”
春莲觉得乔占魁的想法好笑。那还不念到共产主义去?大天写到半夜,这该有
多少呀!
那边大人们继续闲扯着,这边孩子们也聚在了一起。不知怎么的,援朝跟丁丽
说起了人少先队的事。
一提这事,丁丽的眼圈红了,又不是我不想入队,是你们不要我。
援朝不知该怎么办好,直叫她别哭。
建设立马告状,“爸,哥欺负丁丽!”
援朝急着分辩道:“我没有!”
乔伟帮腔,“就有!丁丽都哭了!”
没等刘海山开口,春莲已经把丁丽拉过去了,“来,乖,别理这些皮猴子,到
大妈这儿来!”她给丁丽擦着眼泪,感慨地说:“这日子过得也真快,解放一晃都
15年了,眼见还怀里抱着吃奶呢!一眨巴眼,大姑娘了!”
丁维全接过话头,说:“所以咱们都老喽!”他想起了亡妻,站了起来,“他
乔爷爷,您算长辈了,还有老周,老刘,这些年小丽多亏了你们大家伙儿照顾,我
替她妈在这儿谢了!”
说着泪水潸然,一仰脸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春莲见丁维全说起了伤心事,赶紧打岔说今儿大家高兴,不说这些。
周栓宝也有了些酒意,就着丁维全的话头说:“别谢不谢的,说起来我周栓宝
还欠你们丁家一份债呢!要是小丽她姐还活着,老丁呀,咱们也快抱外孙了不是?”
丁维全端起酒杯冲周栓宝一比划,“周大哥,您又来了!这话不许再提!喝酒!”
乔占魁也怕提起这事,当初周栓宝出公安局,多少和他乔占魁撺唆丁维全老婆
给公安局写信有关,所以马上帮着说:“是啊是啊,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喝酒!”
就这么喝着,说着,这桌酒一直吃到晚上八九点钟。最后,周栓宝硬挺着把邻
居们一一送到门外。乔占魁脚步都走不稳了,回头说:“栓宝!栓宝!我跟你说,
嘿,我跟你说。”
乔云标扶着他说:“爸,您高了,回吧!”
乔占魁的舌头有些发硬。“滚一边去!你知道个屁!我不说明白了,这心里不
踏实!”他转向周栓宝,以从来没有过的真诚说:“我说,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
我就是一混蛋!从前往后的,你们两口子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栓宝也感动地说:“别这么说,真别这么说!”
乔占魁挣脱众人搀扶他的手,“不行呀,不让我说,我这心里也堵得慌呀!”
他摇摇晃晃走到胡词中央,大声地喊:“这耳垂胡同呀,年岁最大的……是我!最
不是东西的……也是我!”
喊声在胡同夜色中回荡着。
赵秀芝下乡搞四清已大半年了,前几天来信说身子不方便,过节就不回来了。
那么长时间没见着妻子了,刘海山心里也挺惦记的。正好国庆节有两天假,刘海山
决定带孩子一块儿去看她。
第二天一大早,父子三人带了不少吃的用的,就出了门。十月的北京,秋色宜
人,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走在盘山道上。两个孩子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争着看窗外
的景色。刘海山想着妻子上次在信中说,怀上的孩子到底留了下来,分娩期就在十
月。这次去要不要把她接回去呢?农村的条件差,这么多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正想着,汽车喘息着停了下来。司机转身抱歉地对乘客们说车坏了。
性急的刘海山看看手表,又看看车窗外,转向身后的老乡,这儿离桃花峪还有
多远。老乡看出刘海山想下车自己走,就说:“远是不远,10多里路吧!可您还拉
着两个孩子……”
刘海山转向援朝和建设,鼓励地说:“怎么样,小伙子们?”
援朝和建设齐声回答:“没问题!”
父子三人沿着山路一边观风景,一边走着,倒也不觉得累。他们走进了长长的
铁路隧道,走向隧道尽头的一片光明,孩子们兴奋地欢呼着,唤起了悠长的回音。
刘海山也被唤起童心,跟着嗷嗷叫着,父子三人笑声一片。但是到了后来,孩子们
还是累了。在一个山坡上,建设蹲在地上再也不肯走了,刘海山只好背起他继续走
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援朝走着走着,发现了前面有人烟,兴奋地用手一指,“爸!
你看,到了!”
父子三人驻足望去,只见山坳里有一片青色的屋脊,几缕炊烟袅袅。等他们到
了山下的村子里,刘海山已疲惫不堪,旅行袋由援朝扛着,建设则在爸爸背上睡着
了。
也真是巧,刘海山打听到赵秀芝他们的住处赶去时,生产队的老队长正心急火
燎地摇着电话,对着话筒嚷嚷找刘海山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找刘科长……对,就是刘海山!……什么事?天大的
事!她老婆赵秀芝要生产了,叫他赶快来!……什么?你听不清?”他加大声音,
“我跟你说,我找你们分局的刘海山!”
刘海山马上推开门,“老同志,我就是刘海山!出什么事了?”
老队长怔了一下,热情地迎上来,“哎呀,你总算来了!这要再打不通,正要
派人上北京找你呢!”
“秀芝她出事了?”刘海山喘着气,两个孩子也仰脸直喘气。
老队长有些不高兴了,“嘿,瞧你说的,在我们这儿她能出事吗?你媳妇呀,
她要生产了!”
“什么?她,她要生孩子了?……”刘海山吃了一惊,秀芝在信上说,不是还
有好长时间吗?
建设想尽快见到妈妈,一个劲儿地问:“爸,我妈怎么啦?”
老队长蹲下,逗着他,“你妈呀,要给你生个小弟弟了!”抬头向刘海山,
“嗨,你老婆那可是个要强的人,挺着个大肚子,非跟着妇女们下地掰棒子,一下
子就倒在地里了……”
刘海山急切地问她人在哪儿。
老队长说:“还能在哪儿?卫生院呗!我家老伴儿守着呢!”
“咱们走!”刘海山拉着两个孩子就跑,老队长赶快追上来,喊道:“哎,你
别急,我给你带路呀!”
他们正跑着,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哭声。刘海山猛地站住了,老队长惊喜
地说道:“嘿!生啦!生啦!”
山坡上,有一座独立小屋,婴儿响亮的哭声正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刘海山深深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烟斗点着了。建设和援朝也跑上
来,好奇地听着。建设说:“哥,小弟弟生下来啦!”
援朝老练地说:“声音这么尖,我看呀,肯定是个妹妹!”
刘海山听着孩子们的议论,转脸笑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斗里青烟袅袅。
正如援朝说的那样,赵秀芝给援朝和建设生了个妹妹,刘海山起名叫刘小芳。
1966年。耳垂胡同的搪瓷路牌被换成块木牌子,上面写着“反修胡同”。整个
胡同面貌全非,到处都是大字报,大标语。
架着一排高音喇叭的宣传车缓缓驶过,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愤怒声讨着反革命修
正主义路线。又是几辆载满红卫兵的卡车迎面驶过,抛下一片激昂的歌声。贴满大
字报的街头冷清了片刻,憔悴了许多的周栓宝茫然地站在街头四顾着。不时有游行
队伍押着头戴高帽、脖子上挂着牌子的人走过,周栓宝看得心惊肉跳。
乔家的副食店已挂上了“东方红副食店”的牌子,一群稚气未脱的红卫兵正在
这里唱语录歌,向过往居民宣传毛泽东思想,山花倚着柜台好奇地看着。
一群孩子蹿来蹿去地凑着热闹,还不到两岁的小芳也摇摇摆摆地拿着一面小纸
旗也跟在后面。赵秀芝生的这个女儿,也和她的两个哥哥一样,一直由春莲帮着带。
春莲见小芳一眨眼不见了,急得马上赶了过来,把她从人群里拉出来,“乱跑什么?
小心给拍花子拐走了!”
一个红卫兵听见了,厉声地喝道:“你敢污蔑大好形势?说!什么出身?”
春莲吓了一跳,“贫……贫农。”
红卫兵命令道:“请背诵毛主席语录!”
春莲缓过劲儿来了,谁请你们到我们胡同来闹革命啦。我们这儿也有革命群众
组织!她拍拍自己的红袖箍,说:“现在,我请你共同背诵毛主席语录……”春莲
领头念了起来,“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小芳抬头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副食店里,乔占魁见状也乐了。看不出来,一
物降一物呢。
春莲和红卫兵一起念完了语录:“……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
相爱护,互相帮助!革命小将们,来,上家里喝水去!”
小将们宣传毛泽东思想也累了,去春莲家喝完水,也就散了。
中午了,春莲正给小芳吃着饭,周栓宝匆匆进门,坐下就问:“援朝他们呢?
学校不是停课了吗?”
春莲起身盛饭,“那还用问,破四旧去了呗。”
小芳好奇地问什么是四旧。春莲拍拍她的头,“旧风俗,旧习惯,旧……我也
说不清,反正就是旧的东西呗!”
小芳嘟囔着说:“那我们家好多旧的东西呢!”
这边娘俩说着,那边周栓宝端起饭碗吃了几口,就走了神。他想,这群众运动
一起来,只要屁股上有点屎,都得掉层皮。看这情形,李振国两口子肯定得受冲击。
可是怎么才能躲过这一劫呢?他一边扒拉着饭粒,一边使劲儿琢磨着。
此时,远处已传来隐隐的闪雷,眼看着要下雨了。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李振
国不是保外就医吗,就叫他主动要求参加运动,回劳改农场去。在现在这个节骨眼
儿上,真讲政策的还得是公安。想到这里,他放下饭碗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