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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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人在镜外,虽未受寒气所侵,却也如冰水当头浇下,听到三圣母问话,怒气忽然冲上心头,冲着镜内大喊:‘什么意思,你会听不懂?他会元神受损……他已和乾坤钵连为一体!他还要去昆仑,不但让我们打成重伤,还要和着乾坤钵,再受你儿子一记开天神斧!这样你才能出来,才能跟你的混蛋丈夫糊涂儿子,快快活活地过上好日子!‘
怒吼变成了哽咽,越来越低,只有杨戬的声音,仍波澜不惊地在洞里回荡着:“三妹不会知道,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了。记得与你说过,王母曾偷换了我设在囚室里的咒语。”
木公道:“不错,你还说换入的法咒只有一半,完整的咒语,是发动某种法器的口诀,除非发动之后,再强行毁去法器本身,否则谁也无法破除——”声音忽而颤抖了起来,“那法器便是乾坤钵?你……难怪你会罩下去……难怪!”
三圣母身子一软,颓然欲死,多日来的那个疑问水落石出。那个法咒,逼得二哥只能发动乾坤钵,发动的后果,就是他一步步地放弃所有——原来,早在二哥去华山看她最后一面时,就已决定了用他的死,来换回她的生机了……
薄情,自作自受,句句说辞从记忆里闪过,那都是出自她的口,刻薄得不留一分情面。可是,她用来伤害的,竟是这天地间最宠着她的那个人!
沉香扶着母亲,自己也快站不住了。“但舅舅说过,只要有时间由他架空中枢,大权在握后,自能骗王母放出娘来。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太笨,大闹天廷,惹得王母生疑,他根本不用设下这么惨烈的局来……”话没说出口,却刀一般地横在心中,痛彻了肺腑。
杨戬轻声叹道:“所以我没得选择,不发动乾坤钵,纵然赦得了三妹,纵然改得了天条,只要步出那光柱之外,她便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是我害了她,害她受了二十余年的苦楚,母子分离,终日以泪洗面。现在这般结局,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将来,我娘被赦出来,有三妹陪着,没有了我这早就该死了的孽子,一家人只会更加开心快乐……”
那日王母用的是传心术,寥寥数语,没有任何神仙听见。但从那一刻起,他一生的期翼,就注定成为虚无的幻想,永远不可企及——
“乾坤钵是上古的法器,但自来到本宫手里,还一次也不曾用过。司法天神,说起这法器,简直象是为你专门量身定做的一般——怎么说呢,它固然妙用无穷,却偏偏有个小小的毛病,对施法者极有好感,有好感到了要休戚与共,同生共死的地步……”
王母那时的话,宛如惊雷,王母那时的得意,也清晰得如在眼前——
“罩下乾坤钵后,你便是它,它便是你,从此你二人便绑成了一体,你的元神成为它最有效的力量源泉。三界之内,只有开天神斧能奈何得了它,但现在就算有人寻到了此斧,也需法力远胜于你才行。所以司法天神,为了你自己,你千万别任由这种事的发生——只因乾坤钵碎裂的那一刻,便是你杨戬元神破灭,必死无疑的时候!”
回忆着这些,他却没多说什么,似这些与自己已全然无关。但目光中的落寞,一点一点地增加,纠集在山洞的空旷处,疲惫中蕴着深深的辛酸,暴露出内心深处隐秘的柔软与黯然。
木公再不知说什么好,苍色渐渐淡了去,云雾弥起,在杨戬身侧环绕着,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安慰起。杨戬合上双目,许久缓缓睁开,深邃而冷静,说道:“三更天已到,木公,要劳你费神了。”
振了振衣袖,定气凝神,放松了神识安静地等候着。他不能提起法力护体,太上老君道术再高深,象乾坤钵这种上古法器,也必要费上一番工夫。若他的法力再帮着法器对抗,七彩石里铭了新天条,被外力激荡得狠了,万一有所损伤,只怕会前功尽弃。三圣母失魂落魄地看着二哥,唇齿轻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片寂静里,杨戬身子蓦然大震,一股重压传来,连人带着石凳,竟生生被压入了地下几分。木公幻出的云雾暴涨,声音也紧张起来:“开始了?我先护住你心脉。”杨戬张口欲语,一时竟说不出话,勉强提气,低声道:“护住就成了,不要与抗,七彩石经不起震荡……”重压又至,他脑中一阵眩晕,周身骨节咔咔轻响,在寂静的山洞中,分外剌耳明显。
云雾变幻无休,显然木公极为担心,却又不敢自作主张。杨戬五官中都缓缓地渗出鲜血,极是可怖,却只蹙了眉硬行忍着。又过了片刻,他神目处朱果大小的钵影忽现,火炙般地锥疼中,钵影一虚,闷哼声里,整个人向后倒撞,直摔到石壁之上。
云雾里无数光芒耀出,火树银花般地交织成网,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沉香抢上前想扶住舅舅,杨戬从他手中滑过,跌落在地。云雾中的光网席卷而至,将杨戬震离身体的元神强压了回去。光网复又收缩成团,悬在顶上,柔和的流光泻下,杨戬闭目调息,一时也无力起身。
“没事吧?沉香,啊,舅舅他没事吧?”
小玉颤抖了声音问,沉香抬眼看向她,眼神里竟全是惶恐失措。这一次是没事,但下次,拿起开天神斧劈山时呢?谁去救他?在家里那三年多,自己,甚至都没去看过他一眼!突然心中一紧:“是在昆仑神这儿拿到的天开神斧。难道,难道也是舅舅预先安排的?”
杨戬的呼吸悠长了些,扶住石壁,缓缓站起来。想了一想,拿起银饰,取下,银芒从饰中折射。他神目中光芒接住,控制着引回体内一些,余下的又全逼了回去,依然戴回颈上。
木公这时才松了口气,想幻出笑脸,但嘴角强向上勾,倒带了几分愁色。围着杨戬转一圈,他道:“仍封印着五成法力……为什么不全拿回来,怕你那外甥劈不开乾坤钵?”
杨戬不答,墨扇握在手中,挥出,化为三尖两刃枪。木公一震,说道:“你打定主意了?”杨戬点点头,三尖两刃枪又起变化,竟化成了开天神斧模样,却是在杨戬的手里嗡嗡地颤抖着,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发觉自己即将被托付给另一家人的命运,只恨追赶不上再不肯回头的亲人。
众人连受剌激,都似麻木了,只呆看着说不出话来。木公叹道:“杨戬,神物认主,你便是想送给外甥,也是不成的。”
杨戬抚着神斧,直到它慢慢平静下来,才微扬嘴角,淡然道:“若我死了呢?要劈开乾坤钵,非开天神斧不可。”木公不语,想了许久才道:‘也许,还有另一种方法。若有人自愿化入神斧,在你这个主人允许的前提下,压制神斧的灵性,或许能……‘杨戬已意兴萧索地摇头:‘何必呢,劈山后我元神破灭,已无幸理。何必多害一条性命?能为沉香死的,定是他心中看重之人,何必让他伤心。这孩子,吃的苦头也已经不少,我是逼得他太紧了。‘“不,舅舅,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原来神斧就是舅舅的三尖两刃枪……难怪它会断,难怪接起后我再也拿不动它!我,我竟用舅舅的神兵伤了他……”
沉香靠着山石无力坐下,看舅舅将神斧放好,手中又出现一把三尖两刃枪,只是全无灵性,一眼可见乃凡铁所造。杨戬默念法咒,举袖拂过,枪声镀上一层光华,好似原来一般。杨戬自失地一笑:‘这凡铁应该已伤不了他。到时我再逼他一步,他也不会再留情了。既已开始,就演到底吧!‘沉香想起丁香死时舅舅错愕的表情,原来他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他只是作势威吓,错手伤了丁香。而自己,只见到丁香的血,却没有看见舅舅眼中的沉痛与悲悔。
木公叹息声里,杨戬又道“还有那个玉匣,装的是我八百年来,故意错断的旧案文牍。你先收着,不要透露出去,等将来,你看沉香有没有可能接任司法天神……”木公失声道:“什么?司法天神?”杨戬淡然道:“手上若无权柄,凭什么去守护亲人的周全?等他再成熟一些,或许也该去天庭任职了。新天条还算得上公正,只须他按律执法,再不必象我这般处处违心。”
木公喃喃地道:“你竟这般殚精竭虑地替他设局?那些旧案纠正过来,光这笔人情,就足够他在三界里左右逢源……这个小子,坐享其成,真是天大的好福气……”杨戬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第九卷 百战身名 第十一章 森戈荡瑶池
酒阑更残,凡铁化成的三尖两刃枪,随意地横抛在石阶边。后殿向来无人敢擅入,所以,司法天神难得不讲威仪地在殿前席地而坐,也不用担心会被谁撞个正着。
日间兜率密信传来,各方终于敲定了沉香的举事之期。随即杨戬道道严令传下,生造出各种离奇的借口,将天廷的各路兵力,都尽数调离了遣往下界。如今,除了南天门和灵宵瑶池尚有些微薄人手应景以免王母玉帝起疑之外,偌大的三十三重天上,已无片甲驻守。
积雷山昔日亲手布署下的铁桶重围,也于当日被他下令全部后撒,美其名曰准备蓄势待发,一举成功,实际却等同放弃对要道的扼守,放任山上众妖自由出入。
真正是万事俱备了,只等着明天最后一击的到来。
左手微微一紧,手中碧玉杯碎为飞灰,被他缓缓散向风中。皎洁的月色下,后殿挺拔的黑色云柱,在地面曳出浓重的阴影。司法天神便安静地坐在这阴影里,微抬头看着高悬的明蟾,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一种延绵了千年的习惯。
过了今夜,连这习惯都将付诸遗忘了吧?在灵魂的汹涌暗流里,再苍凉的记忆,也只如彼岸之花,绽放后唯余狼藉的灰烬,那炙痛人心的血色,会被时空的洪流,冲刷得不留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他突然记起了很久前填过的一首旧词。
那首词的词牌,居然叫做《二郎神》,盛唐时凡间教坊的祭神曲乐。不过也不足为奇,那时他已出任司法天神,位高权重,在人间的香火自然会随之鼎盛起来。
填青词合乐以媚上神,原是芸芸众生自我安慰的办法之一。
众生的痛苦,只能祈告于上神,可神仙的悲伤,却又能祈告于谁人呢?
“徘徊久,云迥出,轻寒侵袖。渐写遍愁思新墨浅,怕写到,带宽人瘦。不觉岁华成暗度,算又向,衢尘拜走。漫说起,冰轮皎洁,冷笑传杯掉首。
然否,哀多于乐,气横牛斗。未必是炎凉谙世味,看惯了,白衣苍狗。此意谁堪相慰藉,只天籁,风悲窍吼。问平生悴损,零落何如,沉吟金镂。”
依稀还记得,他低声吟了出来,这阙词原以委婉缠绵见长,献上天来的青词莫不如是。但到了他这主神手里,却一改风骨,凝咽悲抑中不失疏落空旷,述尽了平生的怅然寂寥。
“主人。”
哮天犬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刚从下界回来,奉杨戬之令,将明日的动向传递给小玉,好让她及时赶去天廷暗相助力。此时来到后殿,虽早听过这首词,但声音普一入耳,心头便突然浮起深切的痛楚。他不懂其中的含义,却是不由自主地叫了主人一声,本能地想化去主人神色间的寥落之意。
低吟声蓦然而止,杨戬抬眼看向哮天犬,不由温颜一笑,抬起手悬在空中。后者会意,立刻凑上前将脑袋送到主人掌下,又叫了一声:“主人!”
杨戬揉着他一头的乱发,微微的暖意涌上心头,毕竟九天十地,也唯有这条笨狗,才肯不离不弃地生死相随了。但这感慨却决不外显,他淡然开口,问起了小玉的情况。哮天犬扼要说了,偷看杨戬脸色,见主人神色柔和,微笑不语,顿时一阵轻松,刚才的不安早忘到了九霄云外,喜道:“等他们闹上天庭后,由四公主来说明真相,我瞧沉香那小子,当场就得给您叩头认错!不过,好在他这次比以前出息多了,总算没白费您的一片苦心。”
“是啊,真相……”
杨戬轻声重复一句,哈哈一笑,在这笨狗身上略一借力,振衣站了起来。他这一番独酹已饮了不少,微带些醉意,苍白的脸色却因之略见了红润。哮天犬不知就里,只当主人高兴,心下越发欢喜,一边讨好般地陪主人说话儿,一边向漆黑的夜幕看了又看。
旁观众人都缄默无言,甚至不忍去看司法天神静矗在月下的身影。只有这懵懵懂懂的犬儿,犹自兴奋中夹着期待,满怀希望地恼恨金乌为何迟迟不肯驭上天宇。
第二日,一切都按着众人已知道的轨道运行着。群妖拥着沉香,高举“踢翻灵霄伏玉帝,踏平瑶池擒王母”大旗直闯南天门。平天大圣牛魔王阖家一马当先,孙悟空与猪八戒威风八面,却是谁也没想过,素来戒备森严的天廷重地,何以竟让如此一群乌合之众,毫不滞留地顺利杀上了灵霄宝殿。
灵霄当即失守,众仙退往瑶池,急调司法天神护驾的御旨,也十万火急地传到了真君神殿。杨戬召来梅山兄弟等部属,并不如何着急,最后一个步出正门,却又停了下来,回身看向这座住了八百年之久的神殿。
黝黑寒冷的神殿,仍如他刚飞升天界时一般阴森庄穆,便是挥洒遍三十三重天的祥光瑞气,都不能改变它丝毫的特质。但无论三界如何畏惧憎恨,却唯有此处,才见证了他耗尽毕生心力的挣扎。
退了几步,杨戬亲手合拢了大开的殿门,缓慢而安然,象是要藉着这一动作,将整个神殿都驱入绝对的沉寂中一般。
永不再开启。
一步步穿过曲水小桥,见惯的瑶池风物,从未象今日这般折映着慌乱与惊忙。杨戬仍象平素一样,向着正中的御座躬身施了一礼:“小神护驾来迟……”
话未说完,便被王母厉声打断:“先不要说这些,想法护住瑶池再说!”
“是!”
他淡淡地应了旨,暗自向上看去。王母的语气极为愤怒,又杂夹着几分的不知所措,自她存在于三界以来,从未遇过如此声势浩大,却只冲她而来的讨伐与反抗——便是当年孙悟空的大闹天宫,热闹的表象下仍是尽在算中的了然,是天廷自己势力对峙的结果,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引以为豪的天廷重地,转瞬便成了不堪一击的纸样灯笼。
法器保护自己的本能,让她惶恐得不能自已,如非玉帝手持玉盏,面无表情地示意她不得轻举妄动,只怕她不是直接冲出瑶池逃开,便是失控得当场要大发雷霆。
星殒电驭的法宝光芒,山崩地裂的喊杀暴吼,血水殷红得有如末日献祭,雨雾般向空迸出,复又洒落下来,染渲着瑶池前的一切。驻守的单薄天兵再也抵挡不住,数层防守顷刻告破,随着一声清朗怒喝:“王母娘娘!”万重斧影横扫着遇见的所有障碍,诸路反天的人马,已直冲入这向来歌舞升平的仙家圣地。
群仙惊恐万状,有的真,有的假,有的趁机盘算私心。李靖一个示意,太白金星趁机进言,讨旨去赦被判面壁五千年的哪吒。太上老君退在众仙之后亦步亦趋,便如真正老者一般籁籁发抖,显出龙钟的昏耋之态。但白眉下的目光却锐厉如鹰,一瞬不瞬地捕捉场上变幻的战局,隐约流露出按捺不住的得意与暗喜。
杨戬深吸了口气。手里只是凡铁,却不碍他三千年砺淬的孤傲气宇,大步上前,寥寥几句命令传下,原已乱成一团的天兵们顿时稳住阵脚,护在御前死死抵挡住敌人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已经够了,不能再让那孩子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