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第2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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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欢呼一声冲过来:“陈将军,你真是个大好人。”
陈逸飞飞快往旁边一闪,躲过天下第一疯狂皇帝热情的拥抱,吓出一身冷汗。
宋远书冷哼一声,给他一个“你自作自受自讨苦吃活该倒霉”的表情。干嘛告诉这混蛋,让他多担心几天不好吗?想想我们,为了这家伙的任性妄为,吃了多少苦头,担了多少心事。
可惜,他这等悠闲的批判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容若一把抱空,就把目标转移向他,笑咪咪冲过来:“宋大人,我知道,你也是个面硬心软的好人。”
宋远书吓得亡魂皆冒,连着后退三四步,差一点掉到江水里,惊叫道:“你,你,你,你别靠近我。”
寂静的深夜,寂静的江流,那欢然的笑声,飞扬而欣悦。
龙船旁的护船上,几处船舱的窗子被人没好气地掀开,在看清疯狂大笑的人是谁后,不得不忍气吞声低低唠叨一句:“皇帝也会发疯。”就把窗子再次关上。
几个尽职的秦国官员,不知发生什么事,手忙脚乱穿得衣歪襟斜,赶上甲板来,仰头看去,然后,有人震愕,有人惊呼,有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连连摇头。
“一个皇帝,怎么能这样不顾体面,有失礼仅,竟要追着臣子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这这这,国家颜面何存,就是臣子们的面目也不知道放哪儿去!”
“怪不得那陈将军与宋大人整天沉着脸,有这种皇帝,真真是……”
有几个官员,低声轻轻议论:“这位皇帝该不会是好男风吧,否则岂有半夜三更,不管不顾,同大臣这样拉扯的?”
内府的官员面露凄凉之色,想必是为他们美丽的公主担足了心事。
许漠天在旁听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与别的官员不同,对于容若,无论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他都不会觉得太吃惊,只不过,遥遥看着他的平生劲敌陈逸飞,被他不讲常理的皇帝追得飞奔逃窜时,心情实在是说不出的愉快,几乎有点同情那位遇上这种可怕皇帝的老对头了。
他在船头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龙船上那荒唐而不可思议的一幕,这么静的夜晚,这么冷的江流,仿佛都因那男子快乐的笑声,而温暖热闹起来,那么响亮,那么自在,那么不受丝毫拘束的长笑,惊破一江春水,惊动满江明月,惊得远处水鸟扑腾腾飞起,溅起圈圈涟旖。
那少年笑着叫着,追逐着他的臣子,看着他的文臣武将狼狈逃窜,全不在意是否在别国人面前脸面尽失。
隔得那么远,许漠天觉得自己分明可以看得清陈逸飞满头的大汗,听得到宋远书低声的咒骂。这样的君与臣啊……
许漠天不知道自己忽然而来的怅然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羡慕又是为着什么。他只是隔着江流,隔着虚空,隔着明月,遥望那龙船上的君臣,略有些迷茫的想,还没有离开秦国,他们等的人,也一直没有赶回来,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们这样高兴呢?
大秦国太皇太后的陵墓从占领雁国之后,就开始动工修建,至今已十余年。陵墓之豪华壮观,肃穆威严自非寻常可比。陵墓四周依皇家最高规格建筑的宫殿也绝不逊于皇宫中的殿宇。皇陵所在,四周多有高耸入云之青山密林。方圆百里,皆为禁地,百姓不得砍伐树木,捕捉野兽,以免惊扰地下至尊之人的安睡,影响天地苍弯之灵气。
陵墓不但有庞大的地下陵窟殿阁,地上那一重重殿宇,也极之辉煌壮观。
做为皇家最重视的归宿之地,皇陵的殿阁亭台,不但广大舒适到足够做君王与百官拜祭之时的休息之所,而且,不管有无祭拜仅式,也总安排了重兵把守看护。
当宁昭亲自扶灵而来时,更是带来了大批身为天子亲卫的御林军、护卫皇城安全的禁军,以及保卫京城的虎豹骑。这几批大秦国最精锐,最高贵,装备也最好的军队,与原皇陵驻军合兵一处,把整个皇陵重重护卫,一排排的岗哨布下来,竟是连只蚊子也别想飞过了。
白天,将士们的明盔亮甲在太阳下反映出的光芒,简直让人睁不开眼,而到了夜晚,执戈而立的士卒数之不尽,明月下,长枪劲箭上,都闪着冷冷的寒光。
今年的春天,本来就莫名地冷,因着这些肃杀之气,又更加冷上了几分。
遮天的营帐、连天的军马,可是在这安静的夜里,不要说人,连马声都听不见。
在那夜风中飞扬的无数白慢素帐中,每个士兵都肃然而立,当值的军士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四下看顾,不敢有半点懈怠。休息的将士,也个个是枕戈待旦,身不解甲,连战马也都不卸鞍,只是小心地给马上好嚼子,马掌上垫些软布,以免发出较大的声音,惊扰了悲痛中的帝王。
虽然是在大秦国内,虽然天下太平,不虑有乱,虽然他们队伍庞大,理应无所畏惧,但天子离京,非同小可,他们身系帝王安危,上至将军,下至每一个士兵,都不敢有半点松懈。
然而,并不是有足够的努力,就一定可以为他们的君王拦住所有可能的危险,至少,他们拦不住卫孤辰。
无数的秦军,把整个皇陵包围得密不缝风,但是卫孤辰却是比风更不可捉摸,无法追寻的存在。在这个寒冷的月夜中,他就这么无声无息,一层层穿过无数的秦军岗哨,冷眼看着所有的驻军依然警惕而小心地注意着四方动静。
在那无数的灵蟠素旗鲜花供案之间,他仿佛也化做了这遮天蔽地的素白一部份,悄无人知地进入了正殿。
那是一重极广大的极宽阔的殿阁,所有奢华的装饰,和桌椅摆设全部去除,只余素白的灵堂、沉默的棺木,以及棺木前长跪的身影。
足以容纳千余人的广大殿宇里,却只寥寥数人。那一身素白,长跪棺前之人,那站在他身旁,低低说着什么的少年,以及四周黑暗处,影影绰绰的几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
四周点满了极为巨大的蜡烛,这么广大的殿宇,竟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只是那些温暖的光芒,也驱不散天地间的寒气,只是那么明亮的光影,总是会不断跳跃闪动,让烛光下每一个人的身影都被拉得老长老长,不断地扭曲跳跃,形若鬼魅。
卫孤辰静静地望着那个悲伤的帝王,上一次相见时,他还是个大孩子,为了保护妹妹,而伤害自己的身体。那样稚弱而无助,让人只记起他是个可怜的,不能保护亲人的孩子,而无法把他当一个皇帝来仇恨。而当自己意识到,也许他是个最可怕的敌人时,却已经再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
知道他的容颜,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的很多事,却终是没有机会再次在近距离亲眼看到他。
多少次偷偷潜入皇宫,面对那无数的殿宇宫园,完全不知往何处去寻人,抓住的太监侍卫,没有一个人知道,一夜三迁,随时变换位置的皇帝会在哪里?
多少次悄悄遥望金奎殿的方向,计算着这位明君每日必然出现的上朝时间,然而,金奎殿前方的百丈平地,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隐藏身形之处,纵然以他的武功,也无法不惊一人地撩过。而一旦被人发现,引发骚乱,皇帝随时可以在他杀到之前离开,面对着无数的秦人、无数的殿阁,他掌中纵有千般利,到底无奈的一声叹息。
同楚国人的合作,不过是要求他们带走他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安全地离开宁昭的势力范围,使他可以再没有任何顾忌地来一场惊世刺杀,同纳兰明的协商,也只不过是需要他提供宁昭最确切的行踪,一个可以让他有机会刺杀,而宁昭不至于有时间逃走的好机会。除此之外,他不需要更多,也不打算要更多。
卫孤辰在黑暗中有些冷,有些讥嘲地笑一笑,他流着皇子王孙的血,骨子里,却只是一个孤高的,倔强的,甚至愚蠢的剑客。
凝神望向灵堂处,那年轻的帝王抬头仰望棺木,烛光映在他有些寂寞和悲伤的脸上,黯淡而无声。
纳兰玉用同样忧伤的眼神望着宁昭,低声地唤:“皇上,你跪了快一天了,起来歇会儿吧!”
卫孤辰闭上眼,让灵觉向四面蔓延开去。无限广阔的空间,无限广阔的天地,每一朵花叶飘摇,每一颗露珠滚动,每一丝微风撇,每一只虫蚁爬行,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没有更多的人了。殿外有百名侍卫禁军小心护卫,以大殿为中心,直至皇陵最外层是五千名最精锐的秦军,随时准备用生命保卫他们的君王。在殿内,共有十名最顶尖的大内高手,隐身暗处护卫帝王,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
他可以感觉得到每一个秦军士兵强悍有力的心跳,强健有力的手足,他可以清晰地听得到殿内的高手们,一呼一吸之间,悠长的吐纳,以及不自觉间,在身体四周凝成的气劲卫孤辰在黑暗中冷笑,很强,但是,远远不够。
他的手按在剑上,心却如冰雪般冷静。他只需要一剑,没有人能阻挡他,只要他的剑出手,集这里众人之力,都不可能改变宁昭的命运。只要宁昭一死,他就转身全力突围,十名顶尖高手还远不足以困扰他,而五千精兵再强,只要他一心求去,这世间,就没有困得住他的重围。
他静静地看着宁昭,再看了看纳兰玉,之后,他沉心,定气,凝神,然后他的眼中心中,便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重重殿宇,没有了浩浩连营,没有了无数秦军,没有了数大高手,甚至没有了纳兰玉。
苍茫环宇,浩浩浮尘,一片虚空中,只有一个素白的身影,明定而清晰。
然后,龙吟声起,剑已出鞘。
这一剑挥出,凝聚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凝聚了他一生的追求,一世的苦楚,所有的鲜血,所有的死亡,所有的奋斗,所有的渴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一道飞撩的剑光。
剑乍起,而满殿明烛,同时一黯。然而,殿里殿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世上最辉煌的光华。
皇陵里,无数士兵抬眼处,纷纷发出惊愕的大叫,在正殿之内,每一个窗户,每一重门户,每一块瓦片的缝隙,每一根木头的连接处,全迸射出惊人的光华来,恍若是千个太阳,在那区区一座宫殿内,同时升起。
番外篇 嫣然梦断
董嫣然受容若所托,向卫孤辰提出挑战要求时,自己都觉整件事匪夷所思。
在听完董嫣然的来意之后,卫孤辰满脸错愕,惊异地望着董嫣然,看那神色,若不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便是容若的脑子有毛病。他不得不加重语气问一句:“决斗?我和容若决斗?”
董嫣然也不觉心有戚戚,颇有同感地长叹一声:“是啊,决斗。”
“他要跟我决斗,以决定萧性德的归属?”卫孤辰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笑。本来应该是一桩很严重的情敌决斗事件,可因为提出者是容若,却让人在气怒之外,最大的感觉,偏偏是好笑。
卫孤辰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好!”
董嫣然又是一怔,这决斗之议儿戏得只能让人联想到一场笑话。容若向卫孤辰挑战,便若蚊子向大象挑战一般,有哪个大象会正经八百接受蚊子的约战?她原以为,以卫孤辰的骄傲自负,根本懒得理会容若的胡闹才是,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么干净俐落。
心念动处,忽然想到萧性德的女儿身份,心中这才释然。容若必是料定如此,方才约战的罢。只是,天知道这一场决斗结果会变成什么?
然而,心中纵然存疑,她却并没有想要阻碍的念头。她想要保护容若,却从无束缚容若之意,容若的念头,无论多么荒唐,也无论她如何不解,纵然她不赞成,但也一定尊重所以,她只略略沉默了一会,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去把先生的回话转达给他便是。”
她从从容容告辞,转身走出厅堂。适时天高云淡,微风徐来,阳光灿烂温暖得不可思议。想到容若能从深深禁宫中脱身出来,想到只要大婚一过,也许容若就能返回故土,心I清忽然异常地轻松愉快起来。
她情不自禁抬起头,望着碧空长天,微微一笑。然后,在下一刻,腹痛如绞。
那样深,那样重,那样可怕的痛苦,水远只会在人最快乐时以无情之姿降临,让人在毫无防范时,被伤得身心皆碎。
董嫣然猛然按住忽然抽痛的肚子,脸色在一刹那间惨白若纸,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恐惧,以至于在如此风清日暖的时侯,她颤抖若瑟瑟寒风中的落叶。
不,不要,不要出事,不要在这时!
仿佛有无形的利刃在她腹中绞动,她慢慢弯下腰,无力地想用双手呵护体内柔弱的生命至少不要在此刻,不要在此地,不要在她付出那么多的艰辛,经历那么多的苦难,眼看着乌云散尽,眼看着阳光灿烂,眼看着她所保护的人,将要得回自由,眼看着她所关怀的人,已能得回生命,眼看着一切不幸都要过去时,不要在此刻……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顺着下体慢慢流淌,那么热那么热,足以烫伤女子水一般温柔的心她闭上眼,生平从未有过地软弱,不敢低头,不敢查看,不敢去想像发生了什么事!
不,请不要,请不要在她付出那么多期待,生出那么多疼惜,一遍遍怀想如何教导,一边边思虑如何照料,一次次为他伤心担忧,一回回为他彻夜不眠,一碗碗饮下苦涩药汁后,才要失去他。
她想要呼救,然而声音已破碎飘零。她想要挣扎,然而再无力挪动半步。
我的孩子……多少回隔着肌肤抚摸那渐渐成形的生命,想像他玉雪可爱的样子。多少次夜深人静,独对孤星冷月,细细思量着今后母子相依的点滴岁月要如何渡过方不枉此生。多少回独自一人,在这异国的长街之上,看旁人的夫妻亲朋,相聚而行,情不自禁,遥想着过不了多久,她的身边,也会有个天真可人的孩子,一声声叫着娘亲,于是,所有的悲哀、不幸、灾难、痛楚,都已不再重要。
所以,求求你,我的孩子,不要离去,不要在这时,不要在我眼看着幸福来临时离去。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惊慌无助如任何一个普通的女人,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呼唤,有什么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护住?她张大眼,却看不清任何面孔,她张开嘴,却只得发出破碎的哀呼:“救救我的孩子……”
她觉得自己被凌空抱起,她感觉强劲的风声忽然随着急撩的身形而扑面袭来,而她的眼泪,就这样飘零于狂风之中。
是我的错,我明知道有了你,却还要千里奔波,连番血战,是我的错,我明知你是那样脆弱,却还整日劳心劳力禅精竭虑、我明知道你已经受了很大的伤害,却还仗着有药方,就整整十二日不眠不休。
是我的错,是我一点点毁掉了你的生机,是我慢慢地逼你入绝地,我的孩子,是我……
杀死了你!
董嫣然一生的泪水,仿佛已在这一刻流尽,一生的软弱,也只在这一盼流露于人前。
然而,劲风呼啸,女儿的泪水,抛洒风中,转瞬消失,无可寻觅。破碎的哀求,响于风中,转眼被吹得飘零四散,再无痕迹。
“萧性德。”
房门被砰然撞开,性德闻声转眸。以他的定力,也不觉微微一怔。他早料到董嫣然流产就是这几日间的事,却万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