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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舞-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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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安静。
  其中有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叫珠儿的,总是带着娇俏喜人的笑,一脸的伶俐。一问,原来是端州人,端州原属东府,于是又平添了几分亲切。
  自己也有些诧异,偶尔回想在东府的生活,不明白为何还有这样的感情?
  联想起母亲的菊花茶,心头便不由微微苦涩。
  有时我想起她恍若神仙的身影,便忍不住心酸。在天宫,我只有从天帝看着我的眼神中,才能感觉到她曾在这里生活过。
  明秀宫的生活似乎比我在青芷园与世隔绝的三年时光更加沉闷。因为枯燥之外还有诸多刻板的规矩,晨昏定省,不可或缺。我常常有种错觉,好像天宫的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好在有伶俐的珠儿说话,打发漫漫长日。有天想起宇清殿的争吵,便问珠儿:“他们经常吵吗?”
  珠儿想了想,点点头回答说:“吵。早几年还好些,最近几年吵得越来越凶,特别是储帝监朝这几个月。整天争的就是天人凡人的事情,我也听不懂。公主,你明白吗?”
  我看着膝上趴着的小雪儿。它自从来到帝都之后,皮毛已经渐渐恢复了光泽,但总是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我想了一会,说:“我们天人对凡人一向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现在储帝对凡人好了,天人就不能对凡人为所欲为了,自然就会有人不满意。”
  “噢。”珠儿仿佛明白了。过了一会又问:“可是,人为什么会有天人和凡人的分别呢?”
  我怔了一会,是啊,人为什么会有天人和凡人的分别呢?记忆慢慢地浮上来,在很小的时候,我也曾这样问过母亲。那时,母亲回答说:“本来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是的,“其实这世上,原来根本没有人——”
  那还是在盘古开天地之初,天上只有太阳月亮,地上只有草木山川,寂静又荒凉。时光流淌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世,大神女娲才从亘古中醒来。
  “我听人说过,是女娲娘娘造了人。”珠儿插了一句嘴。
  我徐徐点头,“女娲娘娘在天地间游逛,只觉得孤寂和无聊。有天她来到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边……”
  女娲看见自己美丽的倒影在湖水里摇曳,心里一动。她伸手掬起带水的黄泥,依着自己模样,揉捏出一个小人儿。小人儿一着地,便围着她蹦跳嬉闹,他将她唤作“妈妈”。女娲心里欢喜,于是不停手地捏这样的小人儿,看他们在自己的身边玩耍劳作,繁衍生息。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女娲终于感到倦意。于是拔起一根缘山而上的参天紫藤,用力一按,那藤便搭在地面,蘸足了泥浆,再一挥手,紫藤带着泥浆一道翻身,溅得地上星星点点,竟纷纷变成了她先前做的小人儿。女娲就用这个法子,让遍地都有了人。
  我说:“因为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用了两种法子。一种是用手捏出来的,一种是用藤条沾了泥甩出来的,所以就有了天人和凡人的分别。可是本来这两种人也没有什么分别,一样是水和黄泥做的身子,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有生老病死。而且那个时候,天人和凡人一样,也都是生活在凡间的。”
  珠儿问:“那为什么后来就有了分别呢?”
  我沉默了一会,说:“因为后来女娲娘娘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有一次天上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个洞,天外的洪水就在大地上泛滥。女娲娘娘便采五色石补苍天,然而天的裂缝太大,石头是没有办法补起来的。她不忍心看到地上的人受苦,于是用自己的身子去补了那个洞。”
  珠儿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情:“女娲娘娘对人真好。”
  “是啊。”我说,“因为她造了人,所以就把人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珠儿又问:“可是,为什么女娲娘娘死了之后,人就有了天人和凡人的分别呢?”
  “因为女娲娘娘虽然死了,可是她的神力却留了下来。那些力量没有了依托,散落在世间的各种物品当中,这些物品就变成了神器。”
  珠儿笑嘻嘻地说:“神器我知道,就是那些天人用来招风唤雨的东西。”
  “不止是可以呼风唤雨。神器有很多种,每种都有不同的用处,力量大的神器甚至可以移山排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神器的力量只有女娲娘娘当初用手捏出来的那种小人才能使用。”
  “啊,我明白了,所以人就分成了天人和凡人。”
  “是啊。从此,那些用手捏出来的小人就把自己称为天人,把那些用藤条沾了泥甩出来的,称为凡人。天人因为有了神器,慢慢也就有了权力。后来凭着神器,天人发现在凡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富饶美丽的地方,那就是天界。天人于是搬到了天界来住,世间就又分成了天界和凡界,凡人如果没有天人用神器接引,就不能上到天界。”
  我想了一会,说:“不过,听说还有另外一条通路也能让凡人到达天界。”
  “是什么?”
  “天梯。”
  珠儿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天梯不就是一出西璟门,接引亭上那个无底洞里插的石柱吗?真的有凡人能顺着那根柱子爬上来吗?”
  我笑了,说:“是啊,是有这么一个传说。可是因为从来也没有凡人能从天梯上来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这说法是不是真的。”
  珠儿想了一会,叹了口气说:“说来说去,如果女娲娘娘不死就好了。她不死这世上就不会有神器,人就不会有天人和凡人的分别,储帝和金王他们就不会吵个没完了。”
  我笑笑说:“其实他们也不真的全是在为天人和凡人争。”
  珠儿困惑地看着我:“那他们是在争什么?”
  我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掩饰地喝着手里的茶,默不作声。
  好在珠儿也没有追问。她歪着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过了好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争什么也好,只要别再为难储帝就好,储帝真的是个好人。”
  我一怔,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个好法呢?”
  “储帝对什么人都好,连对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还有,”珠儿想了想,很认真地对我说:“公主,你不知道,储帝为了等公主,坚持不肯另娶。我以前在如妃娘娘那里侍侯的时候,听到储帝为了这件事就和天帝争过好几次。”
  我心里一颤,低头不语。
  珠儿接着说:“其实他们的话我也不是很明白。天帝说,储君无嗣,根本不固。他要储帝先立妃生子,将来也可以再娶公主,不分尊卑就是。可是储帝不肯。公主,他说的话我不懂,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很好的话,因为天帝听了之后,就什么也不再说了。”
  我沉默许久,才慢慢地抬起头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为天下储君,岂可失信于一女子’。”
  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原来,世上真有如此高洁的人,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竟愿意守上十年的信诺。可是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或许那是一丝极淡的失望。
  这么说,他是为了守一个信诺。
  又转念,自己原本报着什么样的希望呢?那本来就是虚无飘渺的。
  这么想着,也只能涩涩一笑。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三章
 
  后宫地图在我心中慢慢成形。出明秀宫向南,是凤秀宫和坤秀宫。与三秀宫相邻的,是名为景和、熹和、嘉和的三和宫。折向西过一条长街,则是三华:顺华、修华、容华,和三清:宇清、泰清、德清的西六宫。东西十二座宫阁,呈一道半环,环伺着正中天帝所居的乾安殿。
  我每日的生活,就在明秀宫、乾安殿、和如妃住的景和宫之间往返,刻板而单调。
  我知道明秀宫东墙外,只隔一条窄街,便是储帝所住的东宫,站在院中,我甚至能看见隔墙伸过来的枝桠,然而那边却依然像是遥远得不可触及。
  在明秀宫住到第五天上,天帝便召我去下棋。
  下了三局,都是我输,输得一败涂地,完全不是对手。可是外祖父看起来却并不在意。
  以后他就常常召我下棋。
  过了不久就发现,他在下棋的时候其实常常都是心不在焉的,仿佛总在想什么事情。但是,即使是他心不在焉的时候,我也依然会输。
  有的时候他不想下棋,就要我弹琴给他听。他听琴的时候同样是心不在焉的。
  有几次我们在下棋的时候,有朝臣来见,把朝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听得很仔细,可是几乎从来不说什么。来的最多的人,自然是承桓。
  见得多了,渐渐知道承桓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神情淡漠,对任何人都保持着同样疏离平和的礼貌,对我也一样。有几次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目光有如未见的虚无,仿佛透过我的身体落在未知的地方,我甚至怀疑我在他的眼中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实体。从他的话里我渐渐听出他在朝中诸事并不顺利,有时他与天帝谈论田税或是官吏调迁,我从旁看着他,感觉他的眉宇间有无从掩饰的疲倦。
  天帝对他的举措从不干涉,但是我总觉得他看承桓的眼神日益阴沉。
  有一天承桓说:“孙儿准备下诏,准许不愿留在天界的凡奴返回下界。并且撤换下界九州十六县的督抚,改由凡人自治。”
  我一颤,手里的棋子滚落在地。我连忙俯身把它捡起来,抬起头的时候刚好听见天帝在说:“好吧,这些事情,你自行处置吧。”
  承桓走后,天帝一直都不说话。我偷眼瞥着他的脸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整理棋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你觉得承桓怎样?”
  我知道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思忖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承桓哥哥气度高洁,举世无双。”
  仿佛早已料到我的回答,天帝微微一笑,淡淡地说:“可是高洁并非帝王必须的美德。”
  我悚然一惊,心里无端地一阵凉意蹿起。
  但天帝似乎并不想说下去,很快地转了话题:“你来帝都快两个月了,有没有到处去走走看看?”
  我微微松了口气,说:“不奉旨,不敢随意出宫。”
  天帝笑了:“没关系,我给你旨意。”
  停了一会,又说:“这时节碧山的桂花开的最好,去看看吧。”
  傍晚准许我出宫游玩的旨意到了明秀宫。为此明秀宫的宫人们忙碌了一整个晚上,她们准备了诸多食物和用具,花样繁复,难以计数。我觉得这很滑稽,我说我根本不可能用到这么多东西,但她们说这都是一个公主出门游玩应有的物品,她们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那个晚上明秀宫的宫人都带着那样的表情。后来我终于忍不住问珠儿,你们都在傻笑什么?因为我们能跟着公主出宫去玩了,珠儿回答我。她告诉我她六岁进宫,只有过两次出宫的机会,对任何宫人来说,游玩的机会都是极宝贵的。
  “能够侍侯公主,真是奴婢们的福分。”珠儿带着一种真挚的满足说,这让我不由有些感动,于是我也就不再干涉她们的举动。
  我的车马在第二天午后驶出东璟门,那是一个由十一辆马车与三十名护卫组成的臃肿可笑的队伍。我从车窗帘幕的缝隙里,看到路的两边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车队指指点点。
  然而当我走在碧山蜿蜒的小径上,手捧汗巾,痰盆,水果,点心的宫人组成的冗长尾巴终于让我忍无可忍。于是我命令她们留在山脚等我。
  珠儿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为难地看着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又不愿意放弃难得的游玩机会,只好故意板着脸。
  珠儿屈服了,她说:“公主不能去得太久。”
  我答应她:“我只去一个时辰。”
  那时的碧山,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氤氲的雾气缭绕山间,遍山的桂树间杂着火红的枫树。我信步往山上走,风过处,只觉桂香馥郁如醉。
  转过两道山弯,一丝若隐若现的箫声,随风传来,如轻雾一般与漫山的桂香融为一体。
  情不自禁地便循声而去。越往前走,箫声越是清晰。清和委婉,宛如天空中流过的浮云。渐渐地,便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袅袅余音,散入碧落,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山腰的亭子里。
  亭上写着“落桂”两字。亭中依着栏杆,坐了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管洞箫。
  亭檐的阴影落在他沉思的脸上,秋日的阳光勾勒出他的侧影,我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心头忽然吹了一口气。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有一片打在他的衣摆上,发出干脆的破裂声,少年动了动身子,抬起头来。我蓦地惊醒,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待要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少年一抬头就已经看见我。他似乎微微一呆,无从掩饰的惊艳神情从他的眼中一掠而过。
  我只好笑笑,说:“公子雅奏。”
  少年起身一躬:“偶尔游戏,有扰清听了。”又问:“姑娘是来赏桂的吗?”
  我说:“正是。”
  少年微笑:“我也是。偶然路过,忽然就想上来走走。”
  我发觉少年的笑容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悒郁神情,就像天空下无法散去的阴霾,这让我有些觉得困惑。忽又听见他在说:“我再吹一曲,请姑娘品评,可好?”
  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好。”
  于是少年又开始吹奏。
  他的箫吹得极好。然而我却有些心神不宁。眼前的少年身着玄色金线滚边的宽袍,本是帝都贵介子弟最常见的服饰,却给人华丽无伦的奇异感觉。有一瞬间我曾联想起承桓,我觉得承桓的高洁出尘,与这少年的华丽阴郁,恰如光与影的对照。
  箫声陡然拔起,如同一丝银线抛向天空。阳光穿过枝叶,散碎地落在我周遭,我却在恍惚中觉得自己瞥见了一抹月光,我仿佛回到幼年时随着父亲泛舟湖上的情景,船像摇篮般摇动着,月光从篷顶的缝中泻下几丝,父亲提着酒壶,背对着坐在舱口,看起来就像一片薄薄的剪影,然而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我蓦然发觉他竟变成了那个少年。我一下子惊醒,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眼前依然阳光明媚,我不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箫声以羽音收,一点余韵,袅袅不绝。
  少年含笑地问:“姑娘觉得如何?”
  我想了想,才说:“公子这曲秋江月,清雅绝俗。只可惜此刻有日无月,有箫无琴,美中不足。”
  这是很普通的套话,然而少年听了,却像是触到什么心事似的,低头不语。良久,才说:“姑娘果然是行家。只是……”少年又沉默了许久,忽而抬起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只是家父与家母相识的时候,家父也正吹的这支秋江月。姑娘——”少年向前迈出一步,正正地注视着我说:“如果此刻有琴,姑娘可愿与我合奏?”
  我悚然心惊。
  少年眼中有明明白白的渴望。我忽然如梦方醒地意识到面前的危险,就好像受了黑夜迷惑的旅人在曙光乍现的刹那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悬崖。
  我掩饰地抬头看看天色,说:“出来得太久,我该回去了。”
  说着转身便要离去,少年在我身后急忙地问:“姑娘,可否留下芳名?”
  怅然若失的心情如烟雾般笼上心头,但我并没有回头。
  才转过一个弯,就看见前面桂树底下,明秀宫的宫人们,三五成群,或坐或立地等候着。
  珠儿独自坐在块石头上,用手支着下巴,一看见我便高兴地跳了起来:“公主回来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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