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八辑)-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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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使计数成为一个完全连贯而自动的过程,不论他在计数的过程中同时插进其他什么问题,或是情感上的波动妨碍他,这个过程都不会中断。确实,强制地进行计数是任何事情中断不了的,极度欢乐和痛苦万端都中止不了。加拉德明白,要在心中着意地建立起这样一套计数机制是不太好办的。但是他也明白,他非常需要找出时钟滴答一下的时间。他逐渐开始了解,他所碰到的是怎样一种情况,他需要精确的测定才能使他的领悟得以利用。
诚然,关于超速飞行器对驾驶员的主观时间概念所可能有的影响,是有过许多揣测的,可是这些揣测都不说明什么问题。低于光速时,就驾驶员来说,主观时间和客观时间是毫无二致的。对于地球上的观察者来说,在接近光速时;飞船上的时间似乎大大减慢了,而对驾驶员本人来说,则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根据现行的两个相对论,超光速的飞行是不可能的(虽然理由稍有不同);所以,对于在超光速飞行的飞船上会发生些什么情况,两个理论都没有提供什么线索,甚至也不承认这样的飞船能够存在。DFC-3飞行所依据的,实际上是哈厄特尔氏变换,它不属于相对论的性质。它指出,超光速飞行时,在飞行两端,B船时间和地球上观察者时间的消逝应该是一样快的。
可是,因为飞船和驾驶员都属同一体系,哈厄特尔方程的同一公式对两人都适用,所以,谁也不会想到,驾驶员和飞船的时间会有不同,这种想法是很滑稽可笑的。
七百零一秒,七百零二秒,七百零三秒,七百零四秒……
飞船遵循的是飞船时间,飞船时间与地球上观察者的时间是一致的。大概十个月后可抵达半人马a星座。可是驾驶员遵循的是加拉德时间,从他看来,似乎根本到不了半人马星座。
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可是事实上又存在着这种情况,总有什么东西加速了加拉德对时间的主观理解,并且对之起了毫不马虎的作用。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超速飞行器的作用场对人体的新陈代谢产生的一种生理副作用,这种作用在以前对超速飞行器所进行的初步的,机器人导航的历次试验中,是觉察不到的。
日历钟的内部机构开始对秒针提供动力了,这时秒针开始缓慢地、预备性地抖动了一下。七千零四十一秒,七千零四十二秒,七千零四十三秒……
数到七千零五十八时,秒针开始向下一个刻度跳动。跳过这么一点点距离显然花了好几分钟时间,又花了好几分钟完全停止跳动。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噗”的一声。
思想上很兴奋,可是身体实际上没有动弹,他心里对这些数字开始进行核计。数目越大,他数一个数目所需的时间也越长,所以日历钟两次滴答声之间的间隔更接近于七千二百秒,而不是七千零五十八秒。往回数时很快也得到了他所想要的相同的数字。
飞船上的一秒钟等于加拉德时间两小时。
他数了半天,对他来说,数了确是整整两小时吗?这一点似乎是无可置疑的了。看来,前面是一个遥远的行程。
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真是当头给了他一棒。对于他来说,时间减慢到了七千二百分之一。他到达半人马a星座得花整整七万二千个月,就是说六千年。
这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加拉德坐着不动。浸渍着温暖汗水的内苏斯衬衫始终裹住了他,甚至不肯凉下来。总而言之,不用忙。
六千年。这六千年,六万年乃至六十万年,都会有食物、水和空气;当然,飞船会合成这些必需品,只要有燃料的话;而燃料是可以自行滋生的。即使在客观时间,即飞船时间里,每隔三秒钟吃一顿,也没有理由担心供应不了。(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办不到的,因为他吃一顿饭,飞船得花好几秒钟客观时间准备;如果他按照加拉德时间一天吃一顿,那就好了)宇航设计局在设计DFC-3时要排除的许多祸患中,最早的一个就是有关必需品的供应。
可是没有人想出办法能使加拉德永葆青春。六千年后,他这个人将形消骨化,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尘土附在DFC-3光泽暗淡的表面上。他的尸体比他这个人存在的时间可能要长些,因为飞船本身是灭过菌的,但他消化道中的细菌会把他消蚀掉。他需要这种细菌来合成他活着时所需的部分维生素乙,但当他不再是一个驾驶员或其他生命那样的复杂、细致而平衡的机体时,细菌便会无动于衷地把他吞噬掉。
简而言之,在DFC-3完全脱离太阳前,加拉德就要泯灭,而在一万二千年的平常时间后,当DFC-3回到地球时,飞船上连他的木乃伊恐怕也没有了。
这时,一阵寒意穿透他的全身。与他所想到的上面这个发现似乎没有多大关系,这阵寒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就他所能描绘的来说,这阵寒意似乎是一种紧迫感和激动,而完全不是象听到死刑判决时的感觉。幸而这阵寒意并不强烈到象前面的那阵震颤那样难以忍受;时钟两个滴答之后,寒意消失,留下了一片疑虑。
这种时间上的拉长会不会只是精神上的?他肉体上的活动过程可能还是遵循飞船时间。加拉德没有什么直接的理由作其他想法。如果这样,他的动作就只能遵循飞船时间,而要完成最简单的工作得花许多个月的平常时间。
可是他会活着,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他到达半人马a星座时,他的精神比他的肉体衰老六千年,而精神上的错乱程度可能还要厉害,可是他会活着。
另一方面,如果他的肉体动作象他精神一样快速的话,他就得非常小心。他的动作必须非常缓慢,要尽量少用力气。通常一个人的手在做拿铅笔这类的动作时,使铅笔从一种静止状态变到另一种静止状态,传给铅笔的加速度大约是每秒二英尺,减速时,力量当然也是一样。如果加拉德打算对一个遵循飞船时间的二磅物体,给予一个按他的时间每平方秒一万四千四百米的加速度,他得对这物体加上九百磅的力。”
问题并不是不能这样做,而是这样做花的力气,象推动一辆陷在泥中的吉普车一样多。如果单靠他前臂的肌肉,他决不能把那支铅笔拿起来,得用上脊背才行。
人的身体结构,是不能无限制地维持这么大的力量的。即使是本领最大的职业举重运动员,也不能每时每刻都能表演他的绝招。
“噗”。
还是那个日历钟,又过了一秒钟。或许是两个小时。这时间看来确实要比一秒钟长,但也不至于两个小时。主观时间显然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测度。即使在这种微观时间的世界里,至少加拉德的头脑还在活动着,他也能由于对某个问题很感兴趣而使日历钟上滴答声的间隔似乎稍微短暂一些。在醒着的时候,这样是会有所帮助的,这种帮助也只有在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同他的头脑保持不同时值的时候才有。倘若不是这样,那么他在这醒着的许多世纪的时间里,也只是过着一种极其自在的,也许尚能忍受的精神生活。然而,在这同样长久的时间里,他仅仅是由着自己熟睡罢了。
他坐在吊床上,仍然动弹不得,但是意识到有两个问题同时出现在面前:他的身体要付出多少力量?他的心神能休息多久?这两者的利弊得失相互交错地出现。日历钟的一声滴答响过以后,飞船——也许是加拉德从这里可以看到的船体的一部分——完全处于刻板状态。听不出发动机的声音有什么不同的频率或振幅,起码他的耳朵听不出来。他还是没有呼吸,不能动弹,没有变化。
事实是,他还是探测不到最后起决定作用的横隔膜或肋架有丝毫动静。他的身体必须遵循飞船时间,否则,他早就会因缺氧而昏晕过去。这种臆测也解释了他所蒙受的两次长得不可思议的,而且似乎是无缘无故的情绪上的恣意放纵:这两次恰恰都是他的内分泌腺对于他早先经历过的纯属智能反作用的感应。他发现了自己没有呼吸,于是感到一阵恐惧,并试图坐起来。在他忘却了这两次冲动以后很久,这种激情便慢慢地从他的大脑经过神经潜入有关的腺素和肌肉里,从而产生了真正的肉体的恐慌。这一阵过去以后,他倒是坐起来了,尽管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使他没能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动作。这之后的一阵寒栗(稍有缓和,但显然因他发现自己可能在完成飞行之前许久就死去的想法密切有关)实际上就是他更早些时候心理上的优势情绪在他身体中的反映:他计算时差时所感到的莫名的狂热的兴趣就是原因所在。
很清楚,他将准备小心翼翼地对付显然是寒冷和智力所引起的任何冲动,要不然,他得付出代价,忍受长久的令人痛苦的腺素反应。这个发现还是使他相当满意。因此,加拉德就任其自然。能高兴几个小时对他决无害处。在心情阴郁的时候,腺素分泌的快感甚至可能是有益的。再说,六千年的岁月里,终久会有许多时机使人沮丧。所以,最好还是争得一切快活的时刻,让后遗反应任其持续下去。这将是些恐惧、害怕和阴郁的瞬间,当它们来到自己心灵里,他就得严加节制;否则,这瞬间将会使他陷于情绪的折磨中,长达四个、五个、六个甚至十个“加拉德小时”。
噗!
现在情况好了,已经逝去了两个“加拉德小时”。在此期间;他实际上并未遇到任何困难,也没有特别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要是真能这样安定下来,习惯于这种时间的推移。这次飞行也许不至于象起初担心的那样糟糕。睡眠可以消磨大量时间,醒着的时候他能进行许多创造性的思考活动。在仅仅一大的飞船时间里,加拉德的思想活动可以比地球上任何哲学家整整一辈子所能进行的还要多。如果加拉德足以自制,他可以花上一个世纪的时间,探索一个问题的结论,直至达到最后的细节,并且还能剩下几千年的时间来思考下一个问题。到六千年的时间结束时,还有什么纯粹理性的盔甲是他不能装配的呢?只要充分集中思想,他就能在飞船时间的早餐和正餐之间,解决“邪恶的问题”,而在一个“飞船月”里,就能指出症结的“根本起因”。
噗!
这并不是说,加拉德自信能在整个飞行过程中保持正确的推理能力和清醒的头脑。前景仍然是严峻的,在许多细节上也都是这样。但是时机也还是有的。不过在这一刹那间,他感到有点儿遗憾,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哈厄特尔赢得了这一次机会——
噗!
——因为这家伙比起加拉德来肯定更善于利用这样的机会。这种环境所要求的人必须在数学上有最严格的训练,并能最理想地运用它。话虽这么说,加拉德还是开始感到——
噗!
——他可以乘机大显身手,他极其得意地觉察到,只要他能基本上保持清醒状态,他将会回来——
噗!
——于十个“地球月”之后重返地球时具备的知识——
噗!
——比哈厄特尔或其他任何人所懂的知识先进几个世纪——
噗!
——任何人想要具备这种知识非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噗!想起这整个前景,他洋洋自得。噗!就连时钟的滴答声听起来也格外悦耳。噗!他现在感到相当安全——噗!虽然规定的指令——噗!是不准他活动的——噗!但是,不管怎么样——噗!他已经——噗!活动了——噗!也并没有受到——噗!什么损害——噗!噗!噗!噗!噗!噗!
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下懒腰,站了起来。但是,太高兴还是不行的。必然还有许多问题有待处理,例如,当他的高级神经中枢沿着某些纯哲理问题的网络活动时,怎样使激情保持到执行一项飞船时间的工作任务?再说——
再说,他已经动弹过了!
尤其是他已经用他的身体在正常时间里进行了一次复杂的运动;
在加拉德再看日历钟的钟面之前,始终是向他发出滴答声的日历钟信息一直在渗透了。当他还在持续的腺素反应中感到洋洋自得的时候,他起码没有自觉地注意到日历钟在加速运转。
使希腊人相形见细的伦理体系一去不复返了。比狄雷克的难题运算法先进几个世纪的运算法也一去不复返了。在一个n次幂空间的后院里把全能之神降为三等侍者的加拉德的宇宙论也一去不复返了。
他在大学里曾经从事过的一项计划也一去不复返了——他曾想描绘和列举爱情的种类,根据私下的传说,至少有四十八种;而加拉德算来算去不超过二十种,他可能失去了重新计算的最后的机会。
他所处的微观时间至此已经消逝了,就在飞船超速飞行了几分钟的客观时间后便消逝了;他也从麻醉状态中恢复了过来。长时间的智能上的痛苦以及随之而来的腺素分泌已经消失。加拉德现在遵循着飞船时间。
加拉德重新坐到吊床上,自己也不知道是更加痛苦呢,还是稍微轻松了些。这两种情绪都不能使他满意;他就是感到不满。持续着的微观时间真是糟糕透了,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已正常。但是,这种须臾即逝的事情又怎么会使布朗和塞利尼丧命呢?这两人都是坚实的人,据他自己估计,要比他本人更为坚实。可他倒是经受过来了。有比这个更为复杂的原因吗?
要是有的话——那又该是什么呢?
渺无答案。肘部旁边的控制架上,日历钟继续发出滴答声,在那阵漫长的恐惧刚开始的时刻,他曾把控制架推到一边。发动机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他的呼吸有节奏了。他感到轻松而有力。飞船上也寂静而平稳,毫无变化。
日历钟在滴答作响,声音越来越快。
超速飞行中的飞船时间,第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噗!
加拉德惊奇地抬起头。这一次,这个熟悉的声音就是时针跳过了一格时发出的。分针也已很快地走过了半小时。而秒针却象螺旋桨似地旋转着——就在他注视的时候,它的速度已加快到目不暇接的程度。
噗!
又一小时过去了。接着的半小时也过去了。噗!又一小时。噗!又一小时。噗!噗!噗!噗!噗!噗……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历钟上的指针飞旋起来,直到无法辨认。然而,飞船却仍无变化,保持原样,显得刻板,神圣而不可冒犯,并且无懈可击。当日期转换器加快到加拉德再也不能认读的速度时,他发现自己又一次不能动弹了,虽然他的整个身体似乎要象蜂鸟一样飘起来,他的感官却得不到任何相应的感觉。房间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红;也许本是这样,而是……
他再也没有看到这个过程的终结。海厄特尔的超速飞行器正在把他带进宏观世界,但是绝不允许他站在宏观世界的顶端眺望汗漫九垓。
他第一次假死过去了。
加拉德并未完全死去,在DFC-3进入超速飞行后较短的时间里,这种假死纯属意外,但是加拉德本人并不知道。事实上,他在一段不确定的时间里,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僵硬地坐着,目瞪口呆;新陈代谢缓慢得几乎消失,他的心智几乎完全停顿了。为了响应神秘的生存欲的召唤,时而有低水准的新陈代谢的一丝波动出现在他身上(电工称之为停机保养);但是这种作用太弱了,以致他对此毫无感觉。这就叫作假死。
当确实有人来观察时,加拉德倒是醒了。即使在此刻,他对于自己所看到和感到的东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