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日历-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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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奇特!”埃勒里快乐地说。这个童话般的下午深深地感染了他,以至于这一次他没听见自己潜意识里的声音。
福奇特饭馆正好在卡纳尔街边上,距离被挤在一家钮扣厂和一家船用杂货店中间的警察局总部有几个街区。操布鲁克林口音的人开着车飕飕地从它橱窗的厚玻璃前穿过,看起来很吓人。他们走进店里,一股刺鼻的调料味扑面而来。餐馆里的圆桌上铺着花格子油布,边上还有一个酒吧,墙上装饰着战前法国的旅游海报,酒吧旁边坐着一个叫克洛西尔德的女收款员。
克洛西尔德是个大胖子,高耸的胸脯上挂着个玉石浮雕,头发上扎了根很宽的天鹅绒丝带。当她开口说话时,嘴里的一个大金牙很显眼。
“那个打扫卫生的老女人吗?问福奇特先生吧,他马上就回来。”她边说边用非常锐利的黑眼睛打量着妮奇。
“如果清教徒们能吃美洲鳗,”埃勒里看着菜谱咕哝道,“干吗不尝尝呢?食用蜗牛!妮奇,我们在这儿吃饭吧!”
“啊,”妮奇疑惑地说,“我想……我们得等福奇特先生回来,也行……”
一位没精打采的长脸男侍把他们领到了一张桌子旁,埃勒里和侍者热情地协商着菜谱,妮奇只顾忙着和克洛西尔德用女性的目光相互打量对方。但有一点是一致的:这两位女士互不关心。此后,克洛西尔德的表情变得怪怪的,还有些警惕,而妮奇则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埃勒里……”妮奇说。
“——只要最好的,啊,”埃勒里正很有气派地说着,“唉,那家伙跑哪儿去了?我还没要酒呢,皮埃尔!”
“先生,马上就来,”是那位没精打采的长脸的声音。
“妮奇,你知道,世界上生产的酒,只有不到五分之一能被称为真正的好酒——”
“埃勒里,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妮奇说。
“其他的都不行——”
“埃勒里,我们……别在这儿吃了吧,我们还是打听一下凯里妈妈就——”
埃勒里看起来很吃惊:“怎么了,妮奇?我以为你喜欢法国菜呢。所以,我们要点最稀罕,勾兑得最好,酿得最好的葡萄酒。皮埃尔!讨厌,他去哪儿了?一瓶苏特恩白葡萄酒,要有香味的,原装……”
“哦!”妮奇惊叫了一声,然后又好像有点内疚。原来是皮埃尔在她脖子上面喘气。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特别的时刻。哦,在这儿呢。酒单!不,没关系,我知道我想要什么,皮埃尔,”埃勒里大声说,“一瓶……庄园白葡萄!”
侍者脸上沉闷的表情立刻消失了。
“可是,先生,”他低声说,“庄园白葡萄……呃?那酒很贵,我们的酒窖里没那么好的酒。”
但皮埃尔在说这话的时候,巧妙地传递出一种信息,仿佛是说刚刚发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妮奇焦急地瞥了一眼埃勒里,看他是否听出了那奇怪的言外之意,但埃勒里只是表现得很泄气。
“啊,我被感恩节的精神冲昏了头。我真蠢,皮埃尔。当然。把你们最好的酒拿来。”
——准是哪儿出毛病了,妮奇想,她不知道埃勒里要多久才能恢复理智。
吃过了烤鱼,又喝了半杯酒以后,马上就发生了一件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发生了两件事,一件牵扯到那位侍者,另一件涉及克洛西尔德。
侍者看起来很慌乱:在给埃勒里账单的时候,同时把一块新餐巾铺到了埃勒里的膝盖上!这个让人震惊的动作把奎因先生给弄糊涂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餐巾,感觉餐巾的褶缝里藏着一件又硬又平的东西。他把东西抽了出来,看也不看,就把它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而那位收款员,看起来也很慌乱。在付账的时候,埃勒里往桌上抛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克洛西尔德一边找钱,一边不停地先生小姐地念叨着,还问他们觉得饭菜怎么样等等。可她找钱的时候却错得离谱,她少给了十美元。
埃勒里刚指出这一错误,就听到一连串的法语对话,像一股有力的小旋风刮起的一堆树叶。
“福奇特先生,我犯了一个错误……”
“吃干草的傻瓜——还说什么呀!”福奇特先生几乎要哭似地一个劲地向埃勒里道歉,“先生,这样的事以前从来没有过,我向您保证——”
在冷静下来的那一刻,姐奇想着埃勒里会把装在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福奇特先生检查。但埃勒里只是微笑着,态度自若地接受了少给的十美元,然后就只顾询问凯里妈妈的地址。福奇特先生听了,赶紧跑到餐厅后面,又迅速跑了出来,把一张沾着油污的字条塞给他,并不停地用法语和埃勒里、妮奇以及他的收款员喋喋不休地说着。埃勒里和妮奇从饭馆出来,向停在街边的车子走去,表现出一种酒足饭饱后的满足感……回头看时,发现福奇特先生和克洛西尔德,还有——对了——皮埃尔的长脸都在透过玻璃橱窗密切地注视着他们。
“埃勒里,怎么回事……?”
“现在不说这个。妮奇,上车。”
埃勒里开始发动车子的时候,妮奇惴惴不安地几次瞟着那三张高卢人的脸。
“我看车子发动不起来了,该死,电瓶出了毛病。”埃勒里跳进雪里,开始用力提起篮子。
“妮奇,拿上其他东西出来吧。”
“可是——”
“出租车!”——有辆出租车就停在福奇特饭馆前面——“司机,把这个篮子和这些东西拿过去,放在你旁边,好吗?妮奇,上车,坐到里头去!”
“你把车留这儿吗?”
“我们以后再来取吧。司机,你还等什么?”
司机看起来有点儿疲倦:“你们现在庆祝感恩节是不是早了点儿?”他问,“我可不会算命,我去哪儿?”
“噢,福奇特给我的那张条子呢,妮奇?噢,找着了,在这儿呢!司机,到东区,亨利大街二一四…B号。”
出租车滑走了。
“要给我画张图吗?”司机嘀咕说。
“现在,妮奇,让我们看看皮埃尔给的小礼物吧。”
那是个硬硬的白纸包,埃勒里把它打开。包里装着许多粉末状的东西——一种白色晶体的粉末。
“看起来像是雪,”妮奇咯咯地笑道,“是什么?”
“就这些。”
“是雪吗?”
“可卡因。”
“这个见鬼的镇子,”出租车司机议论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记得有一次——”
“妮奇,显然是,”埃勒里皱了皱眉说,“因为我碰巧说对了皮埃尔的某个暗号。”
“他以为你是个吸毒者!这么说福奇特——”
“批发麻醉剂的仓库。我奇怪我说了什么让皮埃尔……那瓶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司机抱怨说。
埃勒里瞪了他一眼。司机好像不高兴了,于是对着一个戴黑草帽的中国老人摁了摁喇叭。
“妮奇,我点的酒是庄园白葡萄酒,酒名就是暗号!显然就是这样……当然了,一定没错。”
“埃勒里,我们一进那家饭馆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我们去罢凯里太太家就赶紧奔家去,让爸爸来处理这桩福奇特丑事吧。”
“看着警官怎么从寒意中振作起来,”妮奇笑着说,然后赶紧止住笑接着说,“埃勒里……你觉得这些事和凯里妈妈有关吗?”
“噢,妮奇,别胡说。”
这是大师最糟糕的一天。
他们终于到了享利大街二一四…B号。车停好后,妮奇手里拿着些零碎,埃勒里拎着篮子,走向三…A号公寓敲响了房门。一阵响动之后,传来了一个颤抖的声音:“谁呀?”妮奇根据声音判断……感觉里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一种怪怪的隆隆声,好像是滑动东西的声音。门没有马上打开。
妮奇咬着嘴唇,胆怯地瞥了埃勒里一眼。埃勒里一直皱着眉。
“她似乎并不急于马上抓住这只叫火鸡的鸟,”出租车司机说着话把南瓜馅饼和酒拎了上来,“看见这么多东西,老太太还不乐死——”
“我倒希望是你,”埃勒里激烈地说,“她开门后,你把馅饼和酒放下就回车里等我们——”
这时门开了。一位圆脸、小个子老妇人站在门口,她的脸颊通红,胳膊上有很多疙瘩,看上去连一点印第安人的特征也没有。
“波特小姐!”
“凯里妈妈。”
房间里有一股味道,但不是寒酸的味道。整个房间出奇地整洁。埃勒里几乎没有听这两个女人的啧啧交谈,他的眼睛和鼻子正忙着呢,他好像已经忘了马萨索伊特和万帕诺亚格了。
回到出租车上后,埃勒里突然问:“妮奇,你还记得凯里妈妈原来的公寓吗?”
“你是说奥查德大街的那个吗?记得——怎么了?”
“在那儿,她有几个房间?”
“两个,一个卧室和一个厨房,怎么了?”
埃勒里很随便地问;“她经常一个人住吗?”
“我想是的。”
“那她为什么突然——奥查德大街的看门人这么说——搬到了一套有三个房间的公寓呢?”
“你意思是说亨利大街的公寓有——?”
“三个房间——从门的个数来看。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一位独自生活的年老、贫穷的女清洁工需要一个额外的房间呢?”
“很简单,”出租车司机说,“她让别人来寄宿了。”
“对,”埃勒里咕哝说,这回没有生气,“对,我想这就能解释那股廉价的雪茄味了。”
“雪茄味!”
“或许她在经营着一个赛马赌场,”司机接着说。
“喂,朋友,”妮奇生气地说,“我们来开车,你坐到后面来,怎么样?”
“你们继续吵吧,女士。”
“实际情况是,”埃勒里沉思着说,“她开门前,先挪开了门边的家具。那些声音怎么来的呢?妮奇,她先前是堵着那扇门的。”
“对,”妮奇小声地说,“那就不像是有人来寄宿了,对吗?”
“好像是,”埃勒里说,“有什么东西躲起来了。”司机刚张开嘴想说什么,埃勒里就赶紧坐直了身子说,“别担心,妮奇,她家里有人不能露面——或者不敢……我开始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你的凯里太太家正藏着的那个吸雪茄的人,和皮埃尔在福奇特饭馆误塞给我的那包毒品。”
“哦,不,埃勒里,”妮奇生气地大声说。
埃勒里抓起她的手:“宝贝,这样破坏如此美好的一天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一到家,我就让爸爸下命令,今晚就逮捕皮埃尔。我倒希望……绞死这些清教徒!”
“兄弟,那是反动宣传。”司机说。
埃勒里猛地关掉了车上司机和乘客的对话窗。
奎因警官抽着鼻子说:“她卷进来了,好的。”
“凯里妈妈吗?”妮奇着急地说。
“三年前,”警官点了点头,并把睡袍往紧拉了拉,“福奇特饭馆就曾卷入一桩贩毒案,有一位凯里太太和此事有关。”
妮奇开始哭了。
“爸爸,是什么样的关联?”
“福奇特饭馆的一位侍者是传递毒品的人——”
“皮埃尔吗?”
“不是。皮埃尔那时也在那儿工作——或者至少有一位侍者的名字是这样的——但犯法的侍者是一位叫凯里的老头……他的妻子是一位清洁工。”
“可怜的印地安人,”埃勒里说着,坐了下来,吸着烟斗。过了一会儿,他说:“爸爸,凯里现在在哪儿?”
“在牢里。我们在老家伙的卧室里找到了价值两百美元的可卡因——那时他们住在马尔伯里。凯里声称自己是被陷害的——但犯法的人都这么说。”
“那福奇特呢?”埃勒里喷着烟,咕哝道。
“结果表明和他没关系。很明显,他不知道,全是凯里自己干的。”
“奇怪,贩毒的事还在进行。”
警官看起来吃了一惊,而埃勒里耸了耸肩。
妮奇喊道:“凯里先生是被陷害的。”
“有可能,”老先生低声说,“或许一直是这个皮埃尔——感觉事情不妙就马上给了我们一个牺牲品。妮奇,把电话给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爸爸,你打电话的时候,”埃勒里温和地说,“能不能问问总部为什么还没把凯里抓起来呢。”
“把他抓起来?埃勒里,我告诉过你了,他正坐着牢呢。喂?”
“哦,不,他没有,”埃勒里说,“他正躲在享利大街二一四…B号三…A公寓里呢。”
“雪茄烟味,”妮奇吸了口气说,“挡墙,那个多出的房间!”
“维利!”警官咆哮道,“有个叫弗兰克·凯里的犯人越狱了吗?”
维利警佐被如此的洞察力震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是呀,警官,几天前跑的,还没抓回来呢,我们正想找他妻子,但她已经搬走了,而——而你又生病在家!”
“她搬走了,”警官叹息道,“好,好,她或许是搬到中国去了,”然后他吼道,“她把他藏起来了!但是没关系——你马上带你的人到卡纳尔街边的福奇特餐馆,逮捕一个叫皮埃尔的侍者!如果他不在那儿,不要再花上两周才能查明他的住处,我今晚就要提审这个家伙!”
“那凯里——”
“我自己来管凯里的事,去吧——一秒钟也别浪费了!”老人把电话挂了,生着气,“我的裤子呢,讨厌该死的——”
“爸爸!”埃勒里抓住他,“你现在不要出去,你还病着呢。”
“我要亲自把凯里抓起来,”他的父亲和蔼地说,“你觉得你够力气拦住我吗?”
这位年迈的女清洁工呆头呆脑地坐在她厨房的桌子旁,这回倒显得有点像个易洛魁人了。
亨利大街的公寓里没有别人。
“凯里太太,我们知道你丈夫在这儿,”奎因警官说,“他越狱的时候带话给你了吧,你搬了家并且把他藏在这儿,他现在在哪儿?”
老妇人什么也没说。
“凯里妈妈,说话呀,”妮奇说,“我们想帮你。”
“凯里太太,我们相信你丈夫是清白的,与那宗贩卖毒品的事无关,”埃勒里平静地说,呈蓝色的嘴唇紧闭着。那个篮子,火鸡,南瓜馅饼,那瓶酒和那些包裹都还在桌上。
“爸爸,我想,”埃勒里说,“凯里太太还需要一些说明官方诚意的证据。妈妈,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仅相信你丈夫三年前是被陷害的,而且陷害他的人是——”
“那个皮埃尔,”凯里妈妈生硬地说,“就是他,他是主谋,他过去和弗兰克可‘好’着呢。”
“那个人——但他不是主谋。”
“埃勒里,你这是什么意思?”埃勒里警官问。
“皮埃尔不是在自己单干吗?”妮奇问。
“如果他是,他会递给我——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包价值几百美元的毒品……而付款的事一个字也不说?”埃勒里干巴巴地问。
凯里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皮埃尔也在按指示办事。”警官一字一顿地说。
“完全正确。所以皮埃尔背后还有人,他把皮埃尔用作传递毒品的人,付款已经通过其他方式安排好了——”
“或者是先付款!”警官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那么,凯里太太,现在你不谈谈吗?弗兰克在哪儿?”
“妈妈,告诉警官吧,”妮奇央求说,“对他说实话!”
凯里妈妈看起来犹豫不决了。但是,然后,她说:“我们三年前就说实话了,”接着把她受了伤的两只手交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