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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定要救我-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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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碗里的热汤溅了我一手一身,烫得我差点儿撒手。我咬咬牙还是忍住了。我东歪西斜地端着半碗面条回到自己的小屋时,发现方小卉已经走了。
  她一定也听到了消毒间的动静,一定看到了我和老鼠之间的事情。估计她是烦了。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想,人要是赤手空拳和老鼠斗,还真不一定能打赢。这两只老鼠虽然被我烫了个半死,但我自己也烫伤了,而且把好事也给耽误了。老鼠的忍耐力和配合能力也是真强,那么多开水灌下去,居然会一声不吭。还有,刚才还势不两立,殊死搏斗,但在面对我的时候,却能做到配合默契步调统一。这点,人未必能做得来。
  我拿起了铅笔,迟疑一下,还是在那个“一”字下加了一竖一横。我相信,那两只大面积烫伤的老鼠就算回去也活不了多久,它们又没有獾油和消炎药。
  4
  我们老板是一个魁梧的胖子,往大家的列队前一站,好多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都低着头。老板挺器重我,可说不清楚为什么,我见了他也有点儿紧张。我说过我什么都不怕,但对老板,还是有些敬畏。
  老板看见我们在餐厅里整齐地站成一排,很满意。他大声说:“同志们辛苦了!”我们一起回答:“为人民服务!”这是老板每次检阅我们时都有的程序。
  老板走到我的面前,问:“听说你生病了?”
  “没事,着凉了,已经好了。”我挺着脖子,清晰地回答。
  老板点点头:“注意休息!”他接着向前走去,走到队伍的另一头,紧紧地盯着方小卉。方小卉的头本来就低着,这下低得更深了。
  “小卉在这儿工作还习惯吧?你别总这么羞涩行吗?大方点儿,见着客人要还这样可不行。”
  方小卉点头说:“是。”
  我心里暗笑。方小卉见到老板,总是表现得这么拘谨,和她平时的性格形成巨大反差。看来人都有两面,方小卉也一样。
  本来我是想把老鼠的事情跟老板说说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只要一说,老板肯定会买药或者买老鼠夹子,这样就不好玩了。老鼠的秘密,只能是我自己的,杀死老鼠的享受,也只能是我自己的。
  老板没什么事了,他只是狠狠地盯了方小卉一眼,扭头走了。
  晚上,方小卉被老板叫出去,说是有事。我的心里突然觉出别扭来,晚上能有什么事?

  方小卉不在,我就更睡不着了。其实方小卉在的时候也没和我睡。人就是这样,有个东西在那儿摆着,不用也觉得塌实,可这东西要是被拿走了,那就感觉缺了什么。北京人有几个没事去天安门转悠啊?可要是把天安门划给上海试试?那还不乱了?
  我一肚子愤懑,想了想,今天晚上必须得去收拾老鼠。于是我穿好短打扮,到了消毒间中。我白天琢磨过了,一只一只地杀老鼠太不过瘾,我今天要来一场大屠杀。
  我把门关好,搬了把凳子,安安静静地在和面机旁边坐了下来。我有足够的耐心,我等。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只很小的老鼠出来了。它的样子很滑稽,尾巴比身子还长。它窸窸窣窣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居然在我前面两三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两只前爪抬起,不停地在空中划着圈,嘴里还叽叽地叫着。
  我听说过“老鼠会算卦”,可见到老鼠想向人表达什么还是头一次。我忍住笑,没有攻击它,只是看着。说句实话,当时我是想让老鼠算算方小卉被叫走干什么去了。
  老鼠就在那儿“说”了一会儿,看我没动,好像挺满意,走了。
  小老鼠刚刚消失了不大一会儿,大概有五六只老鼠出现了。这些老鼠的个头要大很多,一看就知道是青壮年。他们也是绕了会儿圈子,便忍不住向泔水桶爬去。我开始行动了,猛地站起来,把凳子塞到了水池子下面。这个凳子大小合适,刚好能堵住老鼠的退路。那几只老鼠已经发现情况不好,想往回跑,却已经晚了。它们慌不择路,便纷纷钻到了和面机的下面。它们的如意算盘是,那里空间小,任何危险的东西都不可能进去。
  老鼠上当了。我暗自得意,按下了和面机的电钮。
  和面机的马达立刻轰鸣起来。那几只老鼠被吓得乱窜乱跳,结果全部被卷到发动机的皮带里。只听见发动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转速降低,几乎要停下来,不大一会儿,一阵喀吧喀吧的响动,又变回正常了。我忍不住心中的狂喜,按停电钮,拿了把扫帚伸进去扒拉。很快,几条鼠尸就被扫了出来。它们无一例外地都血肉模糊、骨断筋折,有的四肢与身体只剩皮肉相连,还有的脖子被绞断,乱七八糟一堆,死相是相当地难看。
  我把它们扫进塑料袋中,数了数,一共是六个脑袋。我拿墩布把污血擦掉。今天晚上可真是大丰收。我的心情好了些。
  回到小屋,我往墙上画正字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只手舞足蹈的小老鼠来。我突然明白了,那只小老鼠可能是来和我讲和的。它看我没有反应,一厢情愿地认为讲和已经成功了,这才有了后来那些老鼠毫无防备地出来。想到这里,我稍微有点儿愧疚。我想老鼠们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它们一定认为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家伙。
  可是转念一想,人和老鼠这种可怕的动物讲什么信义啊?再说,当时我也没看明白,我还以为它是在算卦呢。想到这里,我心释然,倒头便睡,倒把方小卉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方小卉是第二天早晨回来的,还赶上了吃早饭。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谈笑自如,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我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嗯”了一声,她好像没听见,头也没抬。
  这就奇怪了。我当时肚子里很疑惑,可有没办法开口问,就这么晃悠过去一天。
  方小卉没有任何异样,就是对我反应迟钝。这让我确认,昨天晚上一定是不同寻常的,只是方小卉决定让这个晚上消失,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晚饭的时候她还是跟我说话了,可口气已经有了微妙的改变。我听得出来,一点儿暧昧都没有,完全是公对公。比如:“你明天能不能在菜里少放点儿盐?吃得我都快吐了。”
  我盐放得多了吗?我下手一向是很有准头儿的。
  我找借口和徒弟交代事情,去了一趟隔壁的院子。我看见方小卉那条绿色的小裙子晾在院子里。当时心就是一沉,有点儿酸痛。不过我很快就调整过来。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女人嘛。何必呢?我想,就当去天安门照相,不小心把胶卷曝光了,白浪费了一堆表情。顶多也就是这样了。
  我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集中精力对付老鼠,想高兴的事。能怎么样呢?我又不能跟老板翻脸。
  有一点让我很兴奋,那就是老鼠们开始成批地死在和面机下。我把早餐吃剩的油条烧饼什么的撕碎,扔在和面机下,这样泔水帮和库房帮的老鼠都扛不住诱惑,冒死前来抢食。它们前赴后继,都成了和面机下的鬼魂。我也把和面机下面的那条皮带,命名为老鼠的“死亡之带”。我想,老鼠也会这么叫它的。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老鼠的数量就会锐减的。

  饭馆开张了,事情多了,也忙了。按理说,这个节骨眼儿,大家都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可是方小卉却很意外地吊儿郎当起来,每天不到收工就不见人影,有时候甚至下午就失踪,台面上的事情全交给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没实战过,经常把客人弄得火冒三丈,局面收拾不了,只好跑到后厨来叫我。到了晚上十点半打烊的时候,别说我了,就是我的徒弟们都累得像一摊泥。但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第二天早晨四点就要起来做早点,和油面饼。
  这方小卉去哪儿了,别人不知道,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往往就叹息一声,现在的女孩子啊,怎么都这么水性杨花,头天晚上还和我眉来眼去呢,第二天就攀高枝儿上了别人的床。这叫什么事儿啊!不过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放着老婆孩子不忠诚,偏要喜欢年轻女孩儿。幸亏有老鼠在分散我的注意力,否则我就真干出错事儿来了。
  可是,方小卉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呢?这她可没解释过。我只不过是个厨子而已。
  由于饭馆突然嘈杂起来,老鼠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巨变,它们一时还接受不了,所以一连好几天,它们都不出洞。不过我知道,日渐丰富的泔水桶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它们的沉默是保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它们会很快忘记恐惧,重新冒险。
  我很累,但我睡得很浅,经常在梦中梦见杀老鼠。醒来以后,恍惚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次,差点儿拿起笔在墙上画一道。我数了数墙上的“正”字,居然已经有二十二个之多,只是最后一个只画了两道。也就是说,我已经杀掉了一百零七只耗子,再来一只,就是一百单八将了。
  我急切地等待这只老鼠的到来,有时候甚至去想象它的模样。天遂人愿,它很快就出现了。

  早晨四点半,我哈欠连天地起来洗了脸,去和油面饼。我是管红案的,这种事情本来不该我操心,可谁让我是骨干呢?再说现在人手少啊,连方小卉的事情我都管,和面我也就勉为其难了。而且大早晨的,徒弟们都贪睡,我这个师傅还是多干点儿,做表率。这样老板才会觉得我是不可替代的。
  天还没有一点儿亮光,我踉跄地走进消毒间,一开灯,就觉得眼前黑影一晃。
  我本能地把门都关上,抄起擀面杖,四下巡视。我看见了,一只巨大的老鼠正蜷缩在水池子下面,犹豫地看着我。它好像还没有找到吃食,不甘心就这么溜回窝去。说老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号的老鼠,整个身子圆滚滚的,跑起路来肚皮贴地,也跑不快,不算尾巴,长度大约有大号拖鞋那么长。这家伙,用脚跺肯定跺不死。
  我认定,这是泔水帮的鼠王。小喽啰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露面放肆,鼠王只好挺身而出,铤而走险,跟我一样,要做表率。
  我定了定神,握紧擀面杖,向它走去。我想先封住水池子下面它的退路。出乎我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后退,而是张着嘴,露出尖牙,迎着我冲上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开,身上不由自主冒出汗来。不过这只老鼠并没有打算攻击我,它只是想让我躲开,然后一溜烟儿向和面机跑去。果真老奸巨滑,它是要虎口夺食,这样它临危不惧的高大形象可就树立起来了。领导是怎么当的?威信是怎么来的?它可都知道。不过,它也太托大了吧?它忘了自己面对的是谁。
  我眼睁睁看它钻进和面机下面,心中暗暗得意,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我冲上前去,按下了开关。
  机器轰鸣起来。要是平时,那些老鼠早就惊得上窜下跳,瞬间便会死于非命。可是今天却有些蹊跷,机器只是兀自转着,一点儿异常没有。

  我把机器开了关,关了开,来回十几次,那只大胖老鼠就像蒸发了一样,一点儿动静没有。
  我关掉机器,蹲下身去,向里面张望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把擀面杖伸进去搅和了几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我也不敢肯定。当时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忘掉了危险,我居然把头探到了机器下面。
  这一看可不打紧,我和那只鼠王搞了个面对面。黑暗中,我们互相打量得是那么仔细,我连对方吃惊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从外面看,和面机是紧贴墙根放着的,但由于地面不平,它和墙角有一个细微的夹角,也就是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空隙。鼠王就把自己肥硕的身躯塞进了这个空隙里,任凭外面机器轰鸣,就是不动,所以能逃过我刚才的绞杀。在我往里探头的同时,它也在探头向外张望,我们谁都没想到能和对方照面。它一见我,就猛地把头缩回去。如果它不是缩头而是张嘴咬过来的话,估计我的鼻子就没了。
  我往后退了一下,起身时过于慌张,头还磕在了和面机的沿子上,疼得我龇牙咧嘴。今天我要是不搞掉这只老鼠,那脸可就丢大了。钻心的疼痛让我怒火上升,我扔掉擀面杖,跳到池子上方,抄起了窗台上铁制的捅火棍。
  捅火棍是一个细长的铁钎子,是以前的餐馆烧煤炉用的。现在城里不让烧煤炉了,这玩意儿也就没用了。装修的时候我把它从角落里拣出来,觉得是个稀罕物,应该留着,随手就放在了窗台上。没想到危急时刻,它倒成了最趁手的家伙。我把捅火棍顺着墙与机器的小缝隙狠狠地插了下去,就听见里面咕咚一声。老鼠落地了。我的另一只手准确地按在了按钮上。
  机器的轰鸣声还没有起来,就变成了低沉的呜咽,让人心里发紧。它不转了,我能感到整个机器在战抖。停了好长一段时间,仿佛有一个小时那么长,只听见喀吧、喀吧两声,机器的带速才恢复正常。大耗子完蛋了。
  我停下机器,用捅火棍把那只大老鼠拨拉出来。它的脊柱可能被折断了,身子软塌塌的,嘴角还有鲜血,不过眼睛还睁着,没有完全断气。我冲他乐,心说看你还神气。它好像有点儿懊恼,似乎还很不服气,嘴吃力地动了动,头耷拉下去,死了。
  它想跟我说什么?是威胁还是诅咒?
  我没多想,只是觉得它毛光锃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我找了个塑料袋把它盛起来,拿到库房的台秤上称了称,整整一斤三两。
  我耀武扬威地拎着鼠王的尸首在库房帮和泔水帮的洞口晃了晃,我相信所有老鼠都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它们的信仰也许都会崩溃的。之后才把它扔到垃圾站去。扔它的时候心里还觉得有些可惜,毕竟这是一只罕见的老鼠啊。
  5
  杀死鼠王,我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口气,便有心思研究方小卉了。中午吃饭,我看见方小卉脸色蜡黄,东西也没怎么吃。我过去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方小卉居然很不客气地跟我说:“你一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儿啊?”她不客气也就罢了,偏偏说话的声音还挺大,惹得周围的人都看我。
  我讪讪地走开。心想就算你不喜欢我了,可我也没招你讨厌啊,犯得着吗你?
  下午,我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老板轻描淡写地问了问饭馆的情况,就交代说:“明天饭馆歇业盘点一天,你陪方小卉去医院做个检查。你陪着去就行,费用我全出了。”
  我有点儿懵,随口问:“去医院?做哪方面的检查?”
  老板焦躁起来,说:“方小卉知道,你去问她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心中暗暗骂自己愚钝。接着,我的心情就开始糟糕起来,一直伴随我的愉悦心情荡然无存。晚上的营业高峰,我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漫长,手忙脚乱。后来外面下起了雨,操作间的窗子打开,小风直吹我后背,我就是一哆嗦。
  这天晚上打烊后我就睡了,没再想老鼠的事情。好在老鼠昨日受到重创,估计今天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根据我的经验,它们总得缓上几天,才能从悲痛和张皇失措中自拔出来。
  到了后半夜,我做了很多污七八糟的梦。我梦见老鼠们成群结队在我的屋顶上、床脚下逡巡。他们忽而向左,忽而向右,目光冷峻,表情阴暗,似乎在对我进行研究。总之,它们已经不满足于暗中对我进行揣摩,它们好像是打算要直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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