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的香气-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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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达尔扎克的叙述:
“我写完信后,站起来去找玛蒂。我看到她惊慌害怕地走进餐室。她一看到我就尖叫,然后马上投入我怀中。她说:‘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直发抖。我安慰她,对她说什么都不用怕,我就在身边。然后我温和耐心地问她为什么如此恐惧。我要她坐下来,因为她根本站不住了。我求她喝点东西,可是她说什么都吞不下,甚至只是一滴水。她牙齿一直上下打颤。终于,她开口说话了,可是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而且惊慌地看着周围。
“她说,告诉我要去散会儿步后,她便走到车站前面,但是她不敢走远,心想我可能很快就写完了。后来她正要走回车站的餐室,隔着火车晶亮的玻璃,她发现车上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我们相邻车厢的卧铺。她突然想到她装珠宝的旅行袋并没拉上,决定马上去收好。这种凡事谨慎的态度是旅行者的自然反应,并不是她对这些工作人员的诚实有所怀疑。于是她登上列车,走进廊道,回到了那个我们从巴黎出发后就没有进去的车厢门口。她一打开门就发出恐惧的尖叫声。可是没人听到,因为这时候没人在车上;同时有一列火车刚好进站,整个车站只听得到火车头发出的嘈杂声。发生什么事了:有一个无声、吓人及恐怖的东西。包厢里那扇通往盥洗室的小门半开着,进入包厢的人可从旁边瞥到盥洗室的内部。这个小门上挂着一面镜子。玛蒂就在这面镜中看到拉桑的脸!她马上向后退,喊救命。她急着逃离包厢,在跳下火车时,还摔倒在月台上。爬起来后,终于跑到餐室,接着就是我刚才跟你们描述过的。当她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因为这事太可怕,我不愿意相信;况且,无论如何,我必须装出不相信的样子,否则玛蒂可能又要疯了!
“事实上,拉桑不是已经死了,的的确确死了吗?当时,就如我告诉玛蒂的,我真的相信他死了。我相信整件事是镜子及想像力造成的。我很自然地要将这件事弄个清楚,求得安心。我建议她立刻和我一起回包厢,证明她是被幻觉所迷惑。她拒绝,并且吼着说,不论是她或是我,都再也不能回去!此外,她拒绝那天晚上继续旅行!她说这些话时,硬咽不停,连呼吸都有困难。看到她这样,我痛苦得不得了。我愈跟她说拉桑不可能出现,她愈坚持她所说的句句属实;我又告诉她,葛龙迪椰城堡的惨剧发生时,她只不过见过拉桑几次,所以事实上,她对拉桑的长相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我要她相信也许她见到的是一个长得像拉桑的人,只是她无法分辨。她答道,她清楚记得拉桑的长相,她见到他面孔的两次情况是那么特殊,即使活到一百岁,她也绝对不会忘记!她第一次见到拉桑,是在葛龙迪椰城堡走廊之谜事件发生时;第二次,就是我在她房里被逮捕时。她现在已知道拉桑的真正身份,所以她看到的不仅是警探拉桑的面目,也认出他就是多年来紧追着她的可怕男人。啊!她发誓她看到了巴勒枚耶,巴勒枚耶还活着!就在镜子里,她看到这个人有拉桑剃过胡子后的面孔,光光的,还有高耸的额头!她紧紧抓住我,好像害怕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将我们分开!她拉我到月台,接着,她突然离开我,双手遮住眼睛,冲进火车站站长的办公室。看到她惊恐的样子,他和我一样都被她吓到,我对自己说:‘她又要发疯了!’我向站长解释我太太害怕一人待在包厢里。我请求站长帮我看着她,我要自己到包厢去,看究竟是什么吓到她。于是,朋友,于是……
“我走出站长办公室,但是我才一踏出去,马上又回到办公室内,快速将门带上。我的脸色看起来一定很奇怪,因为站长非常好奇地看着我。事实是,我自己,我也看到拉桑了!不!不!这整件事不是我太太一人的幻觉……拉桑的确站在车站月台上,就在那扇门后面。”
讲到这儿时,达尔扎克突然停下来,沉默着,他想起自己亲眼目睹的景象,丧失了继续讲述的力量。他双手覆额,长叹一声,说道:
“在站长办公室前,有一盏煤气灯,很明显,他就在等我们,窥伺我们。令人吃惊的是,他并没有试着躲藏!相反,他站在那儿,好像就是为了给人看到!我看到他后,立即将门关上,这纯粹是直觉反应。当我重新打开门,决定要去面对这个邪恶的人时,他却不见了!站长以为碰到了两个疯子。玛蒂看着我一切的动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梦游的人。她稍为平静后,就问布格离里昂有多远,还有下班往里昂的火车是几点。同时,她要我吩咐服务人员把我们的行李拿下来,并要求我让她去找她父亲,愈快愈好。我想这是惟一能使她平静下来的办法,所以对这个新行程没有异议,很快就同意了。而且我自己既然亲眼见到拉桑,我知道我们的蜜月旅行已不可能继续了。”
他转向胡尔达必说:
“我必须向您说真话,我的朋友,我认为我们正面临一个真正的危险,一个神秘、令人难以想像的危险,只有您能拯致我们——如果还来得及的话。玛蒂很感谢我完全同意她的提议。我很快做好前去与她父亲会合的安排。这整件事前后不会超过一刻钟。当玛蒂知道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可搭上九点二十九分那班车到里昂时,高兴得一直谢我。火车差不多在十点时会抵达里昂。根据火车时刻表,我们甚至可以和桑杰森教授就在里昂会合。玛蒂非常感谢我,好像是我一手促成这喜悦的巧合。当九点那班火车进站时,玛蒂好像比较平静了;可是当我们快速穿越月台,经过我看到拉桑的煤气灯时,在我怀中的她变得绵软无力。我立刻眼观四周,但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我问她是否看到了什么,她没有回答。她愈来愈不安,不愿我们两人单独在一个包厢里,而选择一个三分之二满的车厢,我编了借口跟她说我要去看行李,暂时必须离开她,然后就跑去发那封给你们的电报。我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因为我一直骗她是她看错了;还有也是因为我不想让她更确信拉桑又出现了。我打开我太太的行李后,发现并没有人碰过她的珠宝。我们对这事没有多加讨论,只决定对桑杰森教授绝对一字不提,他可能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你们可以想像,他在里昂市的火车站月台上发现我俩时,自然是惊讶不已。玛蒂对他说,到库娄兹的火车线上发生严重意外,而且火车必须绕路,所以我们决定去找他,和他一齐到阿瑟·瑞思先生及他年轻妻子的家度几天假,何况瑞思先生这好朋友已经多次邀请我们了。”
讲到这儿,我必须暂时打断他的叙述,我要告诉读者有关阿瑟·瑞思先生的几件事。我在《黄色房间的秘密》中曾提过,长久以来,瑞思先生一直暗恋着玛蒂小姐。知道他的爱慕毫无任何希望后,他只好放弃,和另一位美国年轻女子结婚。这个女子和名教授神秘迷人的女儿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葛龙迪椰城堡事件以后,玛蒂小姐住进巴黎近郊疗养院休养,就在身体快痊愈时,传来了瑞思将娶费城科学院著名地质教授的侄女为妻的消息。有些知道他狂热爱恋玛蒂小姐,甚至一度因绝望而染上酗酒恶习的人,自然会下定论认为瑞思是因为完全绝望了,所以才会如此出人意外地结婚;他们还说这段对瑞思而言极有好处的婚姻——因为艾蒂·普斯考小姐很富有——是在极为怪异的情形下缔结的。这些故事等我有时间再说给你们听,到时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瑞思夫妇会选在红岩定居——他们在前一年秋天买下了位于海格立斯半岛上的古堡。
但是,现在我必须让达尔扎克继续叙述他的离奇旅行。
“当我们对桑杰森教授解释过后,我太太和我都注意到,他对我们所说的事非常迷惑,而且变得很忧伤。看到我们他一点都不高兴,玛蒂试着表现出很快乐的样子,但是没用;她父亲已看出来,我们在离开他后,遇到了一些事情,而且我们向他隐瞒真相。她装作没注意到这点,将话题转到今早的婚礼。因为如此,她便提到了你,胡尔达必,我的朋友。我趁此机会向桑杰森教授说,既然你正在放假,没什么事做,而我们又都要去曼屯,若能邀请您跟我们一起度假的话,您一定很高兴;红岩地方很大,瑞思及他的年轻太太一定会热情招待您的。我说这些话时,玛蒂以目光表示赞同,并温柔按着我的手,对我说她很高兴听到我这个提议。所以到了瓦伦斯后,桑杰森教授在我的提议下,写了那封给你们的电报。我发了出去,你们可想像,我们一整夜都无法合眼。玛蒂的父亲在隔壁包厢休息时,她打开她的手提袋,拿出一把小手枪,上了膛,放进我短大衣的口袋中,对我说:‘如果那人攻击我们,你要保护我们!’啊!朋友,那个夜晚真是漫长无比,我们两人都不说话,合上眼皮,骗对方自己睡着了。灯还亮着,因为我们都害怕待在阴影中。包厢的门闩得紧紧的,怕他会再次出现。当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时,我们的心就悸动慌乱,好像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因为害怕再次看到拉桑的面孔,竟用布将镜子遮住!他还跟在我们后面吗?我们是否瞒过了他?我们逃开了吗?他曾继续搭乘去库娄兹的火车吗?我们能这么希望吗?我觉得不可能。而她呢?我可以感觉到她非常安静,她像死了般,我感觉到她已坠入绝望深渊,比我更难过——因为噩运像宿命一般跟随着她不放,我多么希望能安慰她,让她觉得是被保护的,可是也许是我不懂得该说什么,我才一开口,她立刻流露出忧愁的神情。我了解到如果我沉默的话,对她更好。于是,我也和她一样,闭上了眼睛……”
以上便是达尔扎克的叙述,内容很详尽,胡尔达必和我都认为这段经过很重要,所以我们就决定了,一到曼屯便尽可能忠实地记录下来。我们两人各写一份,写完后便交给达尔扎克过目。他做了几处无关紧要的修改。我现在要告诉你们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桑杰森教授及达尔扎克夫妇一起旅行的那个夜晚,并没有发生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抵达卡拉凡车站时,瑞思就在月台上。他很惊讶看到这对新婚夫妇。在这之前,达尔扎克已经以不同借口推却过几次瑞思夫妇的邀请。瑞思知道达尔扎克决定和桑杰森教授一起在他家度几天假时,兴奋得不得了,并说他太太一定也会非常高兴。同样,他也很欢迎胡尔达必。瑞思并没有记恨达尔扎克对他的冷淡态度。达尔扎克对他一直都是这样,即使是在瑞思及艾迪小姐结婚后,也没改变。当这位年轻的索尔本大学教授到山雷摩休养时,途中曾经经过海格立斯城堡,可是他只是做了一次礼貌上的拜访。然而,等他回程经过离边境最近的卡拉凡车站时,瑞思夫妇经由桑杰森父女那儿知道他将会路过,又急忙赶到车站,非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称赞他的气色好多了。总而言之,瑞思一直尽力和达尔扎克建立良好的关系。
我们已经知道拉桑如何再次出现在布格车站,使达尔扎克夫妇的蜜月旅行泡汤,也使他们的心境有所改变,以致完全忘了以往对瑞思夫妇保持的矜持及观感,并和仍被蒙在鼓里——虽然他已怀疑有事发生——的老教授一起前往他们家里。达尔扎克夫妇虽然并不是很喜欢这对夫妇,但他们知道这对夫妇为人诚实正直,是会保护朋友的人。同时,他们也向胡尔达必求救。很明显,他们已变成惊弓之鸟。达尔扎克的恐惧,在我们抵达尼斯车站见到来接我们的瑞思之后,更为加深。但是在那之前,发生一件不能不提的小事。一到尼斯火车站,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火车,冲进车站办公室,问有没有给我的电报。他们交给我一张蓝纸,我来不及打开就跑回去找达尔扎克及胡尔达必。
“看!”我对年轻人说。
胡尔达必打开电报,读道:
“‘四月六号后毕纽尔未曾离开巴黎;确定。”
胡尔达必看着我,扑味一笑。他说:
“是你要求这样做的吗?为什么你会有这个想法?”
“我是在第戎时想到的,”我有点恼火他的反应。“也许两封电报中那令人担心的事与毕纽尔有关。于是我请一位朋友告知我毕纽尔的一举一动。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离开巴黎。”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吗?你该不会以为是拉桑伪装成那个苍白无神的毕纽尔吧?”
“当然不会!”我生气地矢口否认,因为我知道胡尔达必在嘲笑我。
事实上,我的确是如此猜想。
“您还是很讨厌毕纽尔吗?”达尔扎克难过地问我,“他是个可怜人,不过他是个好人。”
“我不信。”我不同意地说。
我说完便缩到车厢一角。通常我的猜测并不很准确,胡尔达必也常笑我。但这次不同。几天后我们得到证明,即使毕纽尔不是拉桑伪装的,也不是一个好人。对于此点,达尔扎克及胡尔达必后来对我的远见都很钦佩,而且为先前的态度道歉。但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可是由这事可证明,“拉桑会伪装成我们周围不是很亲近的人”这想法,是怎样纠缠着我。是呀!巴勒枚耶在这方面有很高的才能,甚至可说他是天才,这使我深信,需要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提高警觉。可是,很快,我们就会知道这次拉桑改变了策略——瑞思先生意外地出现在火车站使我很多观点有所改变:拉桑这个坏蛋从此不但毫不掩藏自己,反而到处出现。至少我们之中,有几个人都看过他了,真是胆大无比,他在这里没有任何顾忌。达尔扎克及他太太都不会揭发他;同样,他们的朋友也不会。他如此招摇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粉碎这对以为已经永久摆脱他阴影的夫妇的幸福!可是,若真是如此的话,理由也不够充足,为什么他要如此报复?为什么他不在他们结婚前报复呢?他大可阻止这场婚礼。没错!可是那样的话,他便必须在巴黎出现!只是我们也不能确定,拉桑真会害怕出现在巴黎。谁又敢确定?
现在听瑞思怎么说。他刚走进我们三人的车厢内。当然瑞思不知道在布格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拉桑曾出现在火车上;他是来告诉我们一件吓人的消息。不管如何,如果我们还存有把拉桑摆脱在往库娄兹火车上的一线希望,现在也须放弃了。因为瑞思本人也看到了拉桑!他在我们到达曼屯前赶来,就是为了通知我们,让我们准备好怎样应对。
他对达尔扎克说:
“我们载您到了车站,火车离站后,您的太太、桑杰森教授及我下车散了一会儿步,一直走到曼屯的散步大道。老教授勾着他女儿的手臂说话,我则走在教授右边,也就是说教授是走在中央。突然,当我们在公园门口停下来等电车经过时,我撞到一个人,他对我说:‘对不起!先生。’我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因为我听过这个嗓音。我抬头一看,竟是拉桑!在重罪法庭时,他的嗓音就是这样!他安静地注视我们,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控制住自己没尖叫、没有喊出这个恶魔的名字、没有大叫‘拉桑’?我很快拉住桑杰森教授及玛蒂小姐,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我带他们绕过公园的音乐台,领他们走到一个租车站。在这车站前的人行道上,我又看到拉桑,我不知道为什么桑杰森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