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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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莱利走到他面前。“弗兰克,里面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刚刚从地狱回来。”
弗兰克转向他,用苍老的声音和仿佛再也不想看见人间任何事物的眼睛回答:“比那更糟,摩莱利,糟得多。要是地狱本人进到那里,他也会画十字祈祷的。”59
弗兰克和摩莱利看着担架被抬出车库,人们把它推进救护车。担架上,深色的帆布下盖着一具他们在避弹所发现的尸体,一具枯萎的无脸尸体,它的脸上像戴面具一样,戴着一张被杀死的人的脸皮。
弗兰克震惊地离开避弹所后,所有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挤进去,又带着同样的恐惧表情无言地走出。那具躺在水晶棺材中,戴着非人最新的受害者干枯的脸皮的干尸令最冷静的人也难以忍受。这一幕将在他们的记忆中久久萦绕不去,折磨着他们。
弗兰克对于所看到的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他无法挥去那种不健康的感觉,很想一遍遍冲洗身体,以便从身体和思想上驱逐在那个房间里萦绕不去的邪恶气氛。他一想到曾经呼吸过那里的空气就觉得恶心,仿佛它充满了传染性的疯狂病毒,能传染所有人,使他们充满这种同样的病态,做出同样变态的举动。
弗兰克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即使他知道答案并不重要,至少现在是如此,但是这个问题还是不断折磨着他的思绪。
他走进避弹所,从上到下检查着。在浓烟中,他举着枪,心脏跳得震天响,连震耳欲聋的音乐都被比了下去。他把音乐关掉,只听得到自己在氧气面罩下面的喘息声。他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看见那具邪恶的尸体一动不动、洋洋自得地躺在透明棺材里。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尸体,看着它那可怜的赤裸身体,被蛊惑似的无法将目光从充满可怕病态的死亡景象上移开。他盯着这张戴着死亡面具的脸很久,随着时间流逝,这张脸皮正在渐渐变得和尸体的其余部分一样。尸体的脖子上有一些血斑,从面具参差不齐的边缘冒出,表明这种有悖常理的移植并不能维持多久。
这些谋杀的目的究竟何在?所有被杀的人都是为了说服一个死者他仍旧活着吗?是什么样血腥的异教崇拜激发了这些邪恶?要是还能有逻辑可言的话,那么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剥夺这么多无辜者生命的死亡仪式?
第十一个狂欢节(7)
这实在是疯癫,他想。一种满足自己、却只能造成更多疯狂的做法。
他终于清醒过来,便赶忙离开这场噩梦,让别人挨个进去。
救护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把弗兰克带回现实。他看到罗伯特瘦长的身体朝他们走来。有辆警车在等待他,马达开着,门也打开。他有种想逃脱的感觉。
“好吧,我们走。”他机械地说。
弗兰克和摩莱利等人握了手,道了别,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说话的口气如出一辙。警察总监好像没有勇气看他们的眼睛。尽管他在这个案件中涉足不深,并没有一开始就参加深入调查,但是他的眼睛里还是出现了一样的疲惫神情。他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了,仿佛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精疲力竭。他可能也忍不住想尽快回到正常生活中,回到正常的贫穷或者贪婪中,回到因为妒忌或者对金钱的欲望或者纯粹的偶然而杀人的男人和女人中间。回到暂时的疯狂中,而不要面对这种永恒的、像可怕的战利品一样缠绕他余生的疯狂。也许他像这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只有一个想法:尽快离开这幢房子,忘记它的存在。
他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马达响着,汽车从院子里通向街道的斜坡开走了。加文和他的手下已经离开一会儿了,准将和他的队伍也一样。他们用蓝色面包车,装着人手、武器、精密仪器,沿着向下通往城市的街道开走,就像所有溃败的大大小小的军队一样垂头丧气。
就连摩莱利也把大多数手下打发回总部。他们中两个人留下来进行最后的检查工作,然后,他们将和救护车一起回到停尸房。
路障被拆除,两边等待的长排汽车在两个指挥交通、驱赶好奇旁观者的警察帮忙下,慢慢开动起来。阻塞的交通也挡住了专业管闲事者,也就是那些记者们。等他们设法赶过来时,一切都结束了,最重要的是,没有什么新闻。这次,所有记者都和警察一样感到失望。弗兰克委托摩莱利和他们交涉,警长很快就打发了他们。实际上,这次并不是很难。
“我要回去了。弗兰克,你呢?”
弗兰克看了看表,想了想正在尼斯机场暴跳如雷的将军。他曾经以为他可以带着噩梦被驱散的宽慰心情,就像获得了新的动力一样面对他。他希望一切都能得到解决。相反他发现噩梦变得无休无止。
“走吧,摩莱利,我现在也走了。”
他们彼此看看,警长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他们尽可能少说话,因为两个人都感觉精疲力竭。摩莱利走上斜坡,走到在街边等他的小汽车上。弗兰克目送他沿着两边种着乳香树的弯道开走。
救护车掉过头,离开院子,司机边上的人麻木地朝窗外看着。他仿佛一点也没有因为在避弹所里看到的东西而受到打击。不管是死了一个小时,一年还是一个世纪,它们都无非是被运输的尸体。这只是一次像平时一样的旅行。仪表盘上有一份折叠起来的体育报。白色大车开走了,弗兰克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人把手伸向报纸。
他独自站在院子中间,晒着夏日午后的太阳,却感觉不到炎热。空中充满了被拆除的马戏场失去夜色和灯光的掩盖后,突然呈露出的忧郁倦态。剩下的只有充满金屑和排泄物的锯木屑。不再有杂技演员或者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女人,不再有音乐和观众的掌声。只有一个小丑站在太阳中。再也没有比一个无法逗人笑的小丑更让人伤感的东西了……
他无法按捺对海伦娜的思念,但是他仍旧无法离开这幢房子。他感觉这里似乎另有奥妙。就像在此之前的那么多次一样,缺少的只是细节。小小的细节。比如录像里的唱片封面,比如斯特里克留下的信息在镜子里的倒影,那些颠倒之后便承载了完全不同含义的话语……
弗兰克强迫自己有条有理地思索。
让…卢处于警方保护下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人守着房子。他如何设法摆脱他们?谋杀总是发生在夜里,警察们除非有特殊理由,否则都不会在他可能睡觉时进入房子。杀手打来电话,使他疲惫不堪的那些夜里尤其如此。所以他们都不曾觉得让…卢可疑。
第十一个狂欢节(8)
大门边,房子的左手方向有一道堤坝,它非常陡地向下延伸,让…卢不可能翻过它溜出去。这样太危险,尤其是考虑到他不得不在夜里不用手电的情况下出发。他也可能从花园出去,但是那样的话,他将不得不穿过房子前半部游泳池附近的起居室,翻过栅栏,穿过帕克一家居住的房子的花园,才能走到街上。
要是这样的话,他迟早会被人发现。一方面,这里有着尽管感到疲劳无聊,但还是训练有素的警察。另一方面,还有瑞安·摩斯和内森·帕克,这两个人睡觉时估计都警醒得很。他可能成功一次,但是迟早这种夜里的行动会被发现。所以这个推论也不成立,至少不完全成立。
大家都相信这里还有另一个出口,避弹所的存在也说明应该如此,免得万一发生核战争,房子会下陷,碎石会堵住所有逃脱的出口。不过,对地下室的仔细搜寻并没有发现任何出口的痕迹。
不过……
弗兰克又看了看表。要是他再这样下去,他没准会用目光把手表的玻璃面看穿。他把手伸进口袋,在一个口袋里摸到钥匙,在另一个口袋里摸到手机。这使他想到海伦娜,她跷着腿坐在机场里,四处看着,希望在人群中找到他。
他想让内森·帕克见鬼去,想打她的手机,说不定它开着。他有那么一会儿,真想屈从于这个诱惑,不过他又仔细考虑了一下。他不愿意让海伦娜的手机暴露,让将军得到警报。相反,他希望他坐在那里,暴跳如雷,但是并没有怀疑到什么,直到他能亲自走到他面前说……
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捏紧拳头又放松好几次,直到觉得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弗兰克·奥塔伯转过身,回到避弹所。他在门口站住,研究了一阵这个小小的地下隐身所,这里是非人的王国。他在阴影中,看到电子设备的红绿小灯还开着。他突然想到小时候听父亲讲的仙女和侏儒的故事,有时候,住在可怕地下的怪物会跑到人间,从摇篮里偷走婴儿,把它们带到他们的巢穴里,永远不放他们出去。只不过他现在不再是孩子,遇到的事情也并非寓言。或者即使是,也是一个没有好结局的寓言。
他朝前走了几步,打开灯。尽管这种地方一般不需要多少空间,但是这里还是很宽敞。30年前,那个女人对未来世界的恐惧症想必让她丈夫花了一大笔钱。这个建筑是方形的,划分成三个房间。右边是一个小储藏室,也可以当浴室用。里面储藏着所有能想到的罐头食品,整齐地堆在马桶和水槽对面的货架上,还有足够对付围攻的用水。藏着水晶棺里的尸体的房间位于一侧,棺材边还有一张非常简朴的铁床。一想到让…卢在尸体边躺着睡觉的情景,他就觉得不寒而栗,好像恶魔的气息从背后喷来。他按捺住转过身的欲望,有些不安地朝后瞥了一眼。
弗兰克从左到右打量着他站着的长方形房间,储藏室和卧室的门都开着。他有规则地睁眼、闭眼,像看幻灯一样把面前的景象储存到脑海里。
喀哒。
一个细节。
喀哒。
寻找一个细节。
喀哒。
怎么回事?这个房间有些古怪。
喀哒。
有个小东西,有个不协调的地方……
喀哒。
你应该知道它是什么。你看到了。你记住它了。
喀哒,喀哒,喀哒……
房间像闪光灯一闪一闪似的消失、再出现。他继续不断地睁眼、闭眼,仿佛每次他这样做,他寻找的东西都会魔术般出现在房间里。他强迫自己以这种经常带来惊人结果的方式思考。
左边的墙壁。
顶上的架子装满唱片和电子设备,让…卢经常通过它们伪装声音,炮制非人的电话。
两个天朗扬声器,它们能带来最好的音响效果。
一台精密CD机和迷你读碟机。
一台功放。
一台自动磁带机和数码播放器。
一台老式唱片播放机。
第十一个狂欢节(9)
无数唱片放在低一点的架子上,这架子突出来,专门用来放东西。
老式密纹唱片在左边,CD在右边。
中间是他用来当书桌用的平面。
另一台功放上,有一台控制音响设备的苹果计算机。
后面墙附近,一台黑色仪器看起来像另一台小CD机。
前面的墙。
金属柜子,嵌进墙里的,是空的。
右边的墙。
别的房间的门,中间有张木头桌子和一台小小的日光灯。
弗兰克突然停住了。
另一台小CD机。
弗兰克走向屋子后部,小心地检查着木头桌子上的黑色仪器。他并不是音响发烧友,但是根据他的知识,它看起来像是一台非常普通的机器。它是用黑色金属做的,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它看起来甚至不怎么新。弗兰克绕到它后面,发现一些电线连到架子底部一个小孔里。架子底部有一系列数字,是用白色毡笔写在金属上的。有人曾经试图把它们擦掉,但是仍旧可以辨认出它们。
110
27
34
48
他有点迷惑。这不是通常会用来做记号的地方……
他按下弹出键,显示屏左边的唱碟无声地滑出。里面有一张CD,并不是正版,而是一张复制件。金色表面上用红色毡笔写了行字:
罗伯特·福尔顿——“窃得之乐声”。
又是这张该死的唱片。弗兰克感觉音乐仿佛像诅咒一样压迫着他。他站着陷入沉思。让…卢自然会为自己制作一张这张唱片的复制带,这样他就可以听这音乐而不损耗原声带了。那么,他杀死艾伦·吉田时,为什么要带上原声密纹唱片呢?这显然有象征意义,但是也可能另有理由……
弗兰克看了看身后音响系统边的现代CD机。然后他又盯住那台看起来原始得多的设备。他好奇地想,有这样的高级CD机的人,为什么还要使用这么廉价的东西?
这个问题有一千种答案,每个都是可能的回答。但是弗兰克知道它们没有一个是对的。他用手撑在设备的黑色金属上,手指拂过白色的数字,仿佛希望它们能提供帮助。
一个推论是个可能延续数月,数年,甚至一生的旅行。但是解开它的灵感像电光火石一般流过大脑,突然得出答案。这一瞬间一切还懵懂不清,下一瞬间便突然水落石出。
弗兰克突然间意识到第二台播放机是用来做什么的,那些数字是什么,避弹所的主人又为什么试图仓促地把它抹去了。它们是一组密码。他把碟放回去,按下开始键。一系列数字出现在屏幕上,显示出播放的轨道和开始的时间。
他看着秒数慢慢在小小、发亮的长方形屏幕上跳动。10秒钟后,他按下键,让唱针跳到第二个轨道。然后,他等到数字7出现,又跳到第三个轨道。屏幕上出现4后,他跳到了第四个轨道。当他看到8出现,便按下停止键。
喀哒。
这声音非常轻,弗兰克要不是屏住了呼吸,可能就会错过了它。他朝声音传来的右边转去,看到金属柜子移开几英寸。两边吻合得如此紧密,仿佛是墙的一部分。
他把手指捅进裂缝,拉了拉。柜子沿着两边的轨道朝前滑了一码远,露出背后一个小门。金属门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和洗衣房门上很像的转轮。他们进入避弹所时,没有思考为什么金属柜子是空的这个问题。现在他找到这个还没有人想到问的问题的答案。这个柜子其实是第二个出口的门。
弗兰克朝逆时针方向转动转轮,毫不费力地听到锁喀哒一声,轻轻一推,门便无声地在铰链上滑开。他想,让…卢想必在维修上花了很多时间,也用了不少心思。门后出现一个大约一码半宽的圆形水泥隧道入口。这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起始点在避弹所,终点不知何处。
弗兰克把手机塞进衬衫口袋,脱下外套,把手枪从枪套里取出。他跪下来,钻过支撑着金属柜子的支架,爬进隐蔽的洞口。他停了一下,看了看隧道里面深不可测的黑暗。他透过被身体和柜子遮挡的光线,只能看不到一码远。他觉得盲目地挤进那隧道可能会很危险。
第十一个狂欢节(10)
他想起逃进隧道的人以及他干的所有事情,决定跟上他。这会儿,哪怕他要冒着冲上行刑队的危险也顾不上了。
皮埃罗从他藏身其后的巴士后探出脑袋看着街道,看到所有等在那里的汽车和人都走了,连拦住他们的警察也离开了,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好哇。或者,不如说现在还挺好,趁他还没有真正开始害怕……
他离开车站,朝让…卢的房子走去,背上扛着背包。他有点紧张,尽管他曾经搭让…卢那辆名叫梅赛德斯的车到过这里很多次,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对路。他几乎没有怎么注意他们走过的路,因为那会儿他尽忙着说笑,盯着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