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 作者: 莱蒙特-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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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好人。”她高兴地说,可是当她看见他的颤抖着的嘴上露出了讥讽的微笑后,她的脸就象芍药一样地红了。
博罗维耶茨基将书名写在一张和他的纹章包在一起的名片上,递给了她;和她辞别后,便出去了。
在走廊里,他遇见了老莎亚·门德尔松,这个真正的棉花大王的名字,简称莎亚。
这是一个又瘦又高的犹太人,蓄着一脸真正家长式的白胡子,穿着一件普通的长大衣,这件大衣总是碰着他的脚后跟。
他总是出现在他推测布霍尔茨可能出现的地方。布霍尔茨是他在棉花王国竞争中最大的对手,是罗兹最大的工厂主,因为这个也是他个人的敌人。
博罗维耶茨基把帽子扯下了点,想要从他身边走过去,这时莎亚挡住了他的去路。
“欢迎你。今天海尔曼没来,为什么?”他用半通不通的波兰语问道。
“我不知道。”博罗维耶茨基回答得很简单,因为他很讨厌这个犹太人,就象莎亚也很讨厌整个非犹太的罗兹一样。
“告辞了。”莎亚以轻蔑的口吻干巴巴地说。
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回答,他来到了第一层楼的一个包厢里。这里全是女人,可是他也遇见了莫雷茨和霍恩。
包厢里很热闹、拥挤。
“我们的小姑娘演得很不错,是吗?博罗维耶茨基先生!”
“是的,我没有去献花,遗憾。”
“我们有花,等第二个节目演完后,给她送去。”
“这里太挤,也很热闹,诸位女士有伴,我走了。”
“先生呆在我们这儿吧!这样会更快乐的。”一个穿一身百合花颜色的衣裙,生着一对宛如百合花的脸蛋和眼睛的女人请求他。
“快乐并不一定,更挤则是无疑的。”莫雷茨叫道。
“那么你走吧,这样位子就会多的。”
“如果我能去米勒一家的包厢,我就走。”
“我可以给你行个方便。”
“我走,位子马上就会多的。”霍恩叫道,可是他因看见了一个坐在包厢前排的年轻姑娘表示挽留的眼色,又留下了。
“玛丽亚小姐,你知道米勒小姐的收入是多少?一年五万卢布。”
“一个厉害的小姐呀!我也愿意做这样的生意。”莫雷茨嘟囔着。
“你过来点,我有话对你说。”百合花女人嘟囔着,把头低了下来,因此她那丰厚松软的黑头发也碰到靠近她的博罗维耶茨基的额头上。她用扇子把脸遮住,久久地对着莫雷茨的耳朵轻声说话。
“你们不要搞秘密活动!”包厢里一个以巴罗可①姿态出现、年岁最大的女人吆喝道。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的面孔光采照人,头发又白又厚,眼睛和眉毛都是黑的,那堂堂皇皇的一表人材使人肃然起敬。她是全包厢的领导者。
①原文是法文。
“关于这个新来的男爵夫人,斯泰凡尼亚太太对我说过一些有趣的事。”
“可是不要在大家面前再说这个。”以巴罗可姿态出现的女人低声地说。
“瞧!玛达·米勒小姐在用望远镜看我们了。”
“她今天很象一只拔了毛的肥鹅,可是身上却缠了许多香芹叶子。”
“斯泰凡尼亚太太今天喜欢挖苦人。”霍恩唠叨着。
“还有那个莎亚的女儿,她自己就有一个首饰店。”
“她甚至可以开两个首饰店。”莫雷茨插嘴说。他戴上了夹鼻眼镜,往下看了看门德尔松一家的包厢,那里坐着门德尔松和他的穿得极为华贵的小女儿以及另外一位小姐。
“那个跛脚的是谁?”
“鲁莎,坐在左边,红头发。”
“昨天到过我店里,她所有的都看了,什么也没有买,就走了。可是我趁机仔细地瞧了她一下,这个女人很丑。”斯泰凡尼亚太太说。
“她很漂亮,是一位天使,什么是天使,她比得上四位或者十五位天使。”莫雷茨吆喝道,一面很滑稽地模仿着老莎亚的动作。
“太太们,再见!莫雷茨,走吧!霍恩先生留下陪伴太太们。”
“先生们在演完后来我们家喝茶好吗?”百合花小姐邀请了所有的人,同时瞅着博罗维耶茨基。
“多谢,我明天来,今天不行了。”
“你是不是约好了要去米勒家?”百合花小姐酸溜溜地说道。
“去格兰德旅馆,今天是星期六,库罗夫斯基一般会来,我和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商谈。”
“有事就和他在戏院里谈吧!他一定在的。”
“他是不上戏院的,你不知道?”
博罗维耶茨基行了个礼后,走了,那个斯泰凡尼亚太太却感到惊异地一直在望着他。
戏延续的时间很长,因此博罗维耶茨基依然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但他坐下来后,却没有去听戏,他发觉附近有人在十分神秘地说着什么:
一件使大家都感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就是在演出时,有人把布霍尔茨的女婿克诺尔从包厢里叫了出来。他本来是一个人坐在包厢里,他的包厢在楚克尔一家包厢的对面。然后,罗兹最大的银行家格罗斯吕克也从戏院里悄悄地出来了。
有人给格罗斯吕克送来了电报,他拿到后便找莎亚去了。
这些情况人们只不过悄悄地议论着,可是它们象闪电一样,立刻传遍了整个戏院,在各种企业的代表人物中,造成了某种看不见的、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在询问着,但一下子找不到回答。
女人们继续看戏,可是不管是在池座里,还是在包厢里,大多数男人都在忐忑不安地瞅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工业大王。
门德尔松躬身坐着,额骨上戴副眼镜,不时以其美妙的姿势抚摸着他的胡须,沉醉于看演出。
克诺尔、全能的克诺尔、布霍尔茨的女婿和继承人也在留心地看戏。
米勒同样确未感到他有必要知道别的。他听到舞台上说出的种种趣话,在放开嗓门大笑,他笑得如此天真,以至玛达有时也不得不对他低声地说:
“爸爸!这样不好。”
“我付了钱,就要快乐一番嘛!”他确实很高兴,因此对她这样回答。
楚克尔不知到哪儿去了。在他的包厢里,只有露茜一个人,她仍在看着博罗维耶茨基。
恩德·格林斯潘、沃尔克曼、鲍威尔、菲策、比贝尔斯坦、平乔夫斯基、普鲁萨克、斯托约斯基等这些小一点的财主和公司代表们感到惴惴不安。那喃喃的说话声从戏院的一个角落飞向另一个角落,时刻都有人离开座位而不再回来。
人们留心察看周围的一切,嘴边露出丝丝疑虑,那愈来愈浓烈的惶恐不安笼罩了一切。
虽说大家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这种令人烦恼的气氛甚至影响到了那些并不害怕任何噩耗的人们。
大家都感觉到罗兹的土地在震动,就和这座城市近来常遇到那种动乱一样。
只有那些在戏院上层的廉价座位上的人们才什么也不感觉到,他们总是那样的兴高采烈,不时哈哈地笑着、鼓掌和喝采。
这笑声宛如从二楼泻下的一片水浪,象瀑布一样轰隆隆地响着,洒泼在池座和包厢里,洒泼在所有这些突然感到心绪不安的人的头上,洒泼在这些躺在天鹅绒坐位上、身上戴满了钻石首饰、自以为有权力、自以为伟大而藐视一切的百万富翁的身上。
在所有的包厢中,只有博罗维耶茨基在看戏,玩得很高兴。
不过,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汪洋大海里,还存在一些可怕的暗礁。这大都是一些波兰人,他们安安静静地坐着,两眼只管望着舞台,因为他们无需烦恼,他们什么也不会失掉。
“这是棉花大王!”列昂对博罗维耶茨基喃喃地说,“你看,毛纺厂老板和另一些人几乎不动声色,他们对演戏感兴趣,这个我知道。”
“别洛斯托克①的弗鲁姆金、罗斯托夫②的利哈切夫、敖德萨的阿尔帕索夫都失败了!”莫雷茨了解这个情况,他说。
这三个人是批发商③,是罗兹几个最大的货物订购者。
①地名,在波兰。
②地名,在苏联。
③原文是德文。
“这对罗兹有多大影响?”博罗维耶茨基问。
莫雷茨又出去了。几分钟后他回来时,脸色变得苍白,嘴歪到了一边,眼睛十分古怪地闪着光,由于心情激动,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夹鼻眼镜戴好。
“还有一个人,敖德萨的罗戈普沃。他们的公司本来都是森严壁垒,不可侵犯的呀!”
“当真是森严壁垒?”
“罗兹要亏损两百多万!”莫雷茨很严肃地说,一面努力把夹鼻眼镜戴好。
“不可能,谁对你说的?”博罗维耶茨基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声喊着。坐在他后面的观众为了不让他遮住舞台,开始敲他的座位和嘘叫起来了。
“兰道,兰道说的,兰道知道。”
“亏损的是谁?”
“大家都有一点,可是凯斯勒、布霍尔茨和米勒损失最大。”
“没有人支持他们,就让他们破产吧!”
“罗戈普沃逃走了,利哈切夫死了,是自杀的。”
“弗鲁姆金和阿尔帕索夫呢?”
“我一点不知道,我说的都是电报里写的。”
现在,所有新闻已传遍戏院,大家都知道有关亏损的情况。
这些消息每时每刻都象炸弹一样在戏院的各个地方开花爆炸。
人们昂起了头,眼里放出了凶光,还不断说着一些尖酸刻薄的话。然后,一些椅子由于被折叠起来,发出了吱哑的响声,大家急急忙忙跑出门外,打电报和电话去了。
戏院里因此空了许多位子。
博罗维耶茨基对这个消息也很感烦恼,他自己虽然没有损失,可他周围所有的人都会遭受损失。
“你们一点也没有损失吗?”博罗维耶茨基问这个在他身边找到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来的马克斯·巴乌姆。
“我们除了名誉之外,什么也没有失掉,罗兹的买卖不靠这种货色。”马克斯讥讽地回答。
“罗兹完了。”
“温暖的季节就会来到。”
“是的!是的!消防队会有事干了。”
“天气会暖和的,春天快要到了。”
“煤这样贵,天气也该暖和了。”
“你在说笑话了,反正这不用花钱。”
“情况就是这样,一半的人折断了腰,另一半人赚了钱。”
“谁摔得最厉害?”
“布霍尔茨、凯斯勒、米勒。”
“谁如果倒下,他将再也爬不起来。”
“让他们去倒霉吧!这对我无妨。他们有没有钱,和我的买卖没有关系。”
博罗维耶茨基和莫雷茨互相交换了意见,提出了疑问,摆出了数字。他们在猜测,在嘲讽。他们的眼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为别人的破产而兴高采烈。
“马耶尔要赔整整十万卢布?”
“这对他的大肚皮是个大打击,他会把马卖掉,以后要步行了,他马上会瘦下去,不需去马利安①休养了。”
①捷克著名的疗养地。
“他还会廉价出卖家里的各种钻石首饰。”
“沃尔克曼也会这样干,他的行动很快。”
“罗伯特,你现在可以向他的女儿求婚了,他们不会把你赶出门外的。”
“让她再等一等吧!”
池坐里人声鼎沸。
工业大王们却仍然安安稳稳地坐着。
莎亚的两只眼睛没有离开台上的女歌手,等她唱完后,他是第一个喝彩的。然后,他和鲁莎低声说话,轻轻地摸着胡须,望着那靠在包厢栏干上正在向博罗维耶茨基点头的克诺尔。
卡罗尔在剧场第一轮休息时就来到了克诺尔跟前。
“你听说没有?”
“我听说了。”克诺尔开始数着一些公司的名字。
“愚蠢。”
“愚蠢,一个罗兹就要赔损两百万卢布?”
“要赔损的不是我们,不久前巴乌尔来过这儿,他说,他要赔损一万多元。”
“戏院里有人说罗兹要赔损五十多万。”
“这是莎亚散布的谣言,因为他自己要赔损这么多。一个愚蠢的犹太佬。”
“总而言之,在罗兹所出现的情况是正常的,公司会象苍蝇一样全部死掉。”
“但愿所有的人都死光,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博罗维耶茨基冷冰冰地说,一会儿仔细看着自己那双紧握着的手,一会儿眯眯眼睛,盯着镶在他左手戒指上的闪闪发光的钻石。
“我对你说,是把你看成我们的人,看成朋友。你知道谁会因为这次赔损而垮台吗?”
“谁都不会。”
“这不要紧,反正是要赔不少,究竟有多少,我们明天看吧!明天会是一个快乐的礼拜天。”
“真是不幸。”
“对我们的公司来说并不这样。你想,破产的是谁?棉花企业。留下的是谁?我们、莎亚、还有一些人。这个犹太人之间的卑鄙下流的竞争使他们死掉了一半,或许都会死掉,他们这是把自己毒死。可是我们一个时候就会轻松点了。我们可以生产一些他们虽生产过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新的产品,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东西出售了。这还是小事,无关紧要。如果他们要完蛋,就让他们完蛋吧!如果他们要烧自己的工厂,就让他们烧吧!如果他们要欺骗,就让他们去搞欺骗吧!我们总能站得住脚。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还有比这重要得多的事,你不久就可以看到,在要赔损的棉花公司中,一半是可以恢复的。”
博罗维耶茨基看着克诺尔,感到有点不耐烦了。他不喜欢他,不喜欢他那由于有几百万家财而自以为十分了不起。
克诺尔是仅次于他岳父的最大的暴发户。在罗兹所有的暴发户中,他最有知识,受过良好的教育,在交往中他和蔼可亲,可是他也最冷酷无情,最能利用他的广泛影响剥削劳动和人们。
“你明天到我们这儿来吃午饭吧!我以我父亲的名义请你。可是现在请你看一看几点钟了,我因为不能让人看见我急着要去什么地方,不便看表。”
“差几分钟十一点。”
“特别快车几点去华沙?”
“十二点半。”
“我现在还有时间,我必须告诉你,为什么这些关于破产、关于罗兹亏损二百万的消息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这是因为还有重要得多的……”他突然中断了话题,“我可以去告诉那个贵族吗?”
“我以为可以,可是我不了解这个联盟的情况……”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你是我的朋友,我们任何时候也不会忘记你支持过我们的印染厂,对这我们看在眼里。”
“一年让你们赚一万卢布。”博罗维耶茨基讥讽地说。
“你看,一小时前,有人给我送来了从彼得堡来的电报,事情很重要,说我必须马上走,并且要完全保守秘密。”
克诺尔急急忙忙说完了话,但却没有说他想要说的话,因为博罗维耶茨基的冷冰冰的和怀疑的眼光阻住了他。这眼光好象把他刺穿了一样,使他感到忐忑不安。于是他理了理领带上的小别针,看着对面的包厢。
“这个楚克罗娃是个漂亮的女人。”
“她有许多好看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