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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美丽新世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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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受。福帝呀!”他又笑了。“好个轩然大波!校长叫了我去,威胁说马上要开除我。我受到了他们的注意。”
  “你那是个什么顺口溜?”伯纳问。
  “那是关于孤独的。”
  伯纳扬起了眉头。
  “你要是愿意听,我就背给你听听。”赫姆霍尔兹开始了:
  “委员们昨天开过的会,
  只是个破鼓,残留未去,
  黑更半夜的这个城市,
  不过是真空里几声长笛。
  紧闭的嘴唇,满脸的睡意,
  已经停开的每一部机器,
  扔满杂物的寂静的场地,
  会众们就曾在这里来去……
  大家都喜欢这片片的寂静,
  哭吧,放声大哭或是饮泣;
  说话吧——可那说出的话语
  是谁的声音,我并不明白。
  不在场的人们,比如苏希,
  还有艾季丽亚,她也缺席,
  她们的胸脯,她们的手臂,
  啊,还有臀部,还有那嘴,
  一件件都慢慢地变成了实际。
  谁的实际?我问,什么实际?
  什么东西有这样荒谬的本质?
  压根儿就不存在的什么物事
  却能够填满了这空虚的黑夜,
  竟比跟我们亲密接触的东西
  存在得更加实际,更加具体——
  可为什么好像竟那么污秽?
  哼,我拿这个给学生举了个例,他们就告到校长那儿去了。”
  “我并不意外,”伯纳说,“这完全是反对他们的睡眠教学的。记住,他们为反对孤独所发出的警告多达数十万次。”
  “这我知道,但是我认为应当看效果如何。”
  “可不,你现在就看见了。”
  赫姆霍尔兹只是笑了笑。“我觉得,”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好像刚开始有了可写的东西,仿佛刚开始能使用那种我觉得自己内。心所具有的力量——那种额外的潜力。似乎有什么东西向我走来了。”伯纳觉得,赫姆霍尔兹尽管遇到了那么多麻烦,倒好像打心眼里觉得快活。
  赫姆霍尔兹立即跟野蛮人一见如故。因此伯纳从内心感到一种强烈的妒忌。他跟那野蛮人一起呆了好多个星期,却没有跟他建立起赫姆霍尔兹很快就跟他建立起的那种深厚的友谊。他看着他们谈话,听着他们谈话,他发现自己有时怨怼地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让他俩成为朋友。他为自己的妒忌羞愧,时而用意志力,时而用唆麻来打消自己这种念头。但是种种努力的作用都不大。而唆麻假总是难免有间歇的。那恶劣的情绪不断地回到心头。
  在赫姆霍尔兹跟野蛮人第三次见面时,赫姆霍尔兹背诵了他咏叹孤独的顺口溜。
  “你觉得这诗怎么样?”背诵完毕他问道。
  野蛮人摇摇头。“你听听这个,”他回答道,打开放着他那本叫耗子咬过的书的抽屉,翻开书读道:
  “阿拉伯唯一的高树梢,
  那只鸟鸣声最高亢,
  请伊发丧歌声悲怆……,
  赫姆霍尔兹越来越激动地听着。听见“阿拉伯唯一的高树”时他吃了一惊。听见“你这个先行官啼声凄厉”时突然快活地笑了。听见“每一只羽翼凶悍的鸷鸟”时血便往他面颊上涌。但听见“祭把的音乐”时便苍白了脸,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颤抖起来。野蛮人继续读道:
  “这一来自我便淡化隐去,
  自己跟自己再不相同,
  同一本质的两个名称,
  既不叫仁,也不称一。
  眼见得分离的合在一处,
  二合为一,双方不见……”
  “欢快呀淋漓!”伯纳以一种令人不愉快的大笑打断了朗诵。“这不就是一首团结祈祷圣歌吗?”他这是在进行报复,因为那两个朋友之间的感情超过了对他的感情。
  在以后的两三次见面里他还多次重复过这个报复的小动作。这动作虽简单,却非常有效,因为破坏或玷污一首他们喜爱的水晶样的诗歌能给予赫姆霍尔兹和野蛮人严重的痛苦。最后赫姆霍尔兹威胁说,他如果再那么打岔就把他赶出屋子去。然而,奇怪的是,下一次的打岔,最丢脸的打岔,却来自赫姆霍尔兹自己。
  野蛮人在大声朗诵《罗密欧与朱丽叶》——带着一种激动而颤抖的激情朗诵着,因为他总是把自己当做罗密欧,而把列宁娜当做朱丽叶。赫姆霍尔兹是带着说不清的兴趣听清人们第一次会见那场戏的。果园一场曾以其诗意令他高兴,但是它所表现的感情却叫他忍不住想笑。跟一个姑娘闹得那么不可开交,他觉得似乎滑稽。可是在他一点一点地受到文辞感染之后,又觉得它所表达的激情十分精彩。“那个老家伙,”他说,“能叫我们最优秀的宣传专家变成傻瓜呢。”野蛮人胜利地笑了,又继续朗诵。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直到第三幕的最后一场。凯普莱特和凯普莱特夫人开始强迫朱丽叶嫁给帕里斯的时候。赫姆霍尔兹听那一幕时一直不大安静,但是在这时宋丽叶用野蛮人模仿出的伤感语调叫道:
  “在云端难道就没有慈悲的神灵
  能看见我心里这悲伤的底奥?
  啊,亲爱的妈妈,不要扔弃我,
  让婚礼推迟一个月,一个星期吧,
  要是不行,就把我的婚庆放进
  提伯尔特长眠的那昏暗的墓地。”
  听到这一段时赫姆霍尔兹突然忍不住了,爆发出了一阵哈哈怪笑。
  妈妈!爸爸!多么荒唐的猥亵,叫女儿要她不愿意要的人!而那女儿竟然白痴到不知道说明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至少那时有)!这样的淫猥荒唐,叫人不能够不觉得滑稽。对于从心底升起的笑意,他曾经竭力压制,但是,又是“亲爱的妈妈”(那野蛮人用那伤感的颤抖的语调念出的),又是提伯尔特死了,却躺在那里,显然没有火化,为一座阴暗的陵墓浪费了他的磷。这些都叫他实在难于控制自己。他哈哈大笑,再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他老是忍不住要笑,野蛮人感到受了侮辱,脸色苍白了,越过书页顶上盯着他。然后,由于他还在笑,便愤愤地合上书,站了起来,像一个从猪猡面前收起珍珠的人,把书锁进了抽屉。
  “不过,”在赫姆霍尔兹喘过气来,可以道歉时,便让野蛮人听了他的解释,消了气,“我很懂得人们是需要那样荒唐疯狂的情节的,因为不这样写就不能写出真正好的东西来。那老家伙为什么能够成为那么了不起的宣传专家呢?因为他有那么多糊涂的、能气死人的故事,能叫人激动。他得叫你难受,叫你生气,否则你就体会不到那些真正美好的、深刻的、像X光一样的词语。可是那些‘爸爸’呀,‘妈妈’呀,他摇摇头。“在那些‘爸爸’、‘妈妈’面前你就无法叫我板着面孔。谁能够因为一个男娃娃要了,或是没有要一个女娃娃而激动呢?”(野蛮人退缩了;但赫姆霍尔兹凝望着地板沉思,没有看见。)“不会的。”他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谈话。“不会激动的。我们需要别的种类的疯狂和暴力。但是,是什么?什么样的?到哪儿找去?”他住了嘴,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最后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第十三章
 
  亨利·福斯特在胚胎仓库的昏暗之中逐渐露出身影。
  “今天晚上愿意去看看感官电影吗?”
  列宁娜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要跟别人出去吗?”他对什么姑娘在跟他的什么朋友来往感到兴趣。“是本尼托吗?”他问道。
  她又摇摇头。
  亨利从她那红眼睛里,从她那红斑狼疮式的光线下的苍白里看出了厌倦,从她那没有笑意的鲜红的嘴角看出了悲哀。“你该不是生病了吧?”他问道,有几分着急。有几种疾病还没有消灭,他担心她染上了其中之一。
  可是列宁娜再一次摇了摇头。
  “总之你应该去看看医生,”亨利说,“每天看医生,百病不担心。”他高高兴兴地说,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他那睡眠教育的格言拍进她心里。“也许你需要一点代妊娠素,”他建议,“再不然就做一次超量的代强烈情素治疗。你知道标准的代动情素并不十分……
  “啊,为了福帝的缘故!”一直沉默的列宁娜现在说话了,“别讲了!”她转身又去弄她刚才忽略了的胚胎。
  哼,做什么代强烈情素治疗,如果不是痛苦得想哭,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好像她自己的强烈情绪还不够多似的。她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再吸满了针。“约翰,”她喃喃地自语道,“约翰……”然后,“福帝呀!”她糊涂了,“这个胚胎的昏睡病预防针打了没有?没有吗?”她简直不记得了。最后她决定不让它冒挨第二针的危险,便往下做,去打另外一瓶。
  从那时刻起,二十二年八个月零四天之后,木旺擦木旺擦的一个前途远大的阿尔法减官员将会因患昏睡病死去,那将是半世纪内的第一例。列宁娜叹了一口气,继续工作。
  一小时以后,范尼在更衣室里提出了严重抗议。“但是,让你自己闹成这种状态是荒唐的,纯粹是荒唐。”她重复道,“而且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男人,一个男人。”
  “可我要的就是他一个。”
  “好像世界上的男人不是数以百万计似的。”
  “可是别人我都不想要。”
  “你连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我试过了。”
  “试过几个?”范尼轻蔑地耸耸肩,问道,“一个?两个?”
  “几十个。可是,”她摇摇头,“毫无用处。”她补充道。
  “那你就应当坚持,”范尼像引用警句一样说,“不能持之以恒,绝对一事无成。”但是她对自己开的药方也失去了信心。
  “可我同时……”
  “你就别老想着他。”
  “我办不到。”
  “那你就吞唆麻。”
  “吞过了。”
  “再吞。”
  “但是醒过来还是想。我永远都要喜欢他。”
  “如果是那样,”范尼下了决心,说,“你为什么不索性去弄到手?管他喜不喜欢。”
  “可你不知道他古怪得多可怕。”
  “正是因此你才特别喜欢他?”
  “说起来倒容易。”
  “别管那些胡说八道,上吧。”范尼的声音像喇叭,可以到福帝女青年会当讲师,晚上给比塔减少年们训话。“对,上,现在就上。”
  “我会害怕的。”列宁娜说。
  “那就只消先吞下半克唆麻。现在我可要洗澡去了。”范尼拖着毛巾走掉了。
  铃声响了,野蛮人跳了起来,向门边走去——他已经等得不耐烦。赫姆霍尔兹原说那天下午来的——他终于决心跟他谈谈列宁娜的事了,早已迫不及待要想倾吐心里的话了。
  “我早预感到是你来了,赫姆霍尔兹。”他一边开门一边叫道。
  站在门口的却是列宁娜,一身白色黏胶绸水手装,左耳边俏皮地斜扣了一顶白色圆帽。
  “啊!”野蛮人叫了出来,仿佛有人狠狠给了他一拳。
  半克唆麻已足以让列宁娜忘了害怕和羞涩。“晦,约翰。”她微笑着说着擦过他身边,进了房间。野蛮人机械地关上门,跟在她身后。列宁娜坐了下来。长时间的沉默。
  “你见了我好像不太高兴似的,约翰?”她终于说道。
  “不高兴?”野蛮人不以为然地望着她,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抓住她的手,衷心崇拜地吻着。“不高兴?啊,但愿你能明白我的心。”他低声说,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望着她的脸。“我崇拜的列宁娜,”他说了下去,“你是我最崇拜的人,抵得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带着艳丽的温柔对他微笑了。“啊,你是那么十全十美。”他说。(她微微张开嘴唇,向他靠了过去。)“你无生就那么没法挑剔、举世无双。”他说。(嘴唇越来越向他靠近了。)“是世间一切生灵的魁首。”(嘴唇更靠近了。)野蛮人突然跳了起来。“因此我打算,”他把脸转开了,“要先完成一件事……来证明我配得上你——并不是说我真有资格,只是想表明我并非绝对配不上你。我要想先办一件事。”
  “你为什么非要先办……”列宁娜开始了,却住了口,口气略带温怒。人家微张嘴,向你靠来,越靠越近,却突然发现靠了个空,你这个笨蛋却跳到一边去了。哼,尽管有半克唆麻在血液里流动,也免不了有充分的道理叫她烦恼。
  “要是在马尔佩斯,”野蛮人前言不搭后语地卿咕道,“就应该给你带一张山狮皮来——我是说如果想跟你结婚的话。否则就带一只狼也行。”
  “可是英格兰共没有狮子。”列宁娜几乎怒吼了。
  “即使有狮子,”野蛮人突然恨恨地轻蔑地说下去,“我也担心他们是会坐了直升飞机去射杀,或是用毒气之类的东西去捕猎的;我可决不会干那种事,列宁娜。”他挺了挺胸,鼓起勇气看着她,却看见列宁娜懊恼地,不理解地反盯着他,他狼狈了,更加语无伦次了。“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有一类游戏是很吃力的,但兴趣会使人忘记辛苦。这正是我的感觉。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扫地。”
  “但是我们这儿有真空除尘器,”列宁娜莫名其妙地说,“哪儿用得着扫地呀!”
  “当然用不着,有一类卑微的工作是用艰苦卓绝的精神忍受的,最低贱的事往往指向最崇高的目标。我想用艰苦卓绝的精神忍受一些压力。你明白吗?”
  “但是,既然有了真空除尘器……”
  “问题不在这儿。”
  “而且除尘器还由爱扑塞隆半白痴使用,”她继续说,“老实说吧,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为了你,为了你呀。只是为了表示……”
  “可是真空除尘器跟狮子能有什么关系?”她越来越气恼了。
  “我多爱你呀,列宁娜。”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和盘托出了。
  热血涌上了列宁娜的面颊,象征着欢乐的潮水在她的内心猛烈地激荡。“你真的非常爱我吗,约翰?”
  “可是我还没有打算说那句话,’哪野蛮人双手手指痛苦地交叉在一起,叫了起来,‘戏要等到……听着,列宁娜,在马尔佩斯,人们是要结婚的。”
  “结什么?”怒气又悄悄潜回了她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刻他还在胡扯些什么呀?
  “‘永远,’他们发出诺言,永远生活在一起。”
  “多么可怕的念头!”列宁娜真叫吓坏了。
  “用心灵来超越外表的美丑。因为心灵再生的速度超过了血液的衰老。”
  “什么?”
  “在莎士比亚里是这么说的。若是在神圣的礼仪充分完成之前,你就解开了她童贞的结子……”
  “为了福帝的缘故,不要再瞎说了。你的话我可是一句也不懂。开头是什么真空除尘器,然后又是什么结子,你快要把我急疯了。”她跳了起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仿佛既害怕他的肉体会从她身边跑掉,又害怕他的。动也会飞走似的。“回答我这个问题:你真的爱我还是不爱我?”
  短时间的沉默。然后他以极其轻柔的声音说道:“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叫道。她非常懊恼,尖指甲竞抠进了他的掌心。“为什么要胡扯些结子、除尘器和狮子什么的,叫我痛苦了好几个星期。”
  她松开了他的手——气冲冲地一甩扔掉。
  “我要不是那么爱你的话,就要对你大发脾气了。”
  她的手臂突然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感到她那柔软的双唇贴到了自己的唇上。柔软得那么美妙,那么温暖,那么销魂,他发现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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