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4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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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的太阳热得很快,昨夜的水汽都被它蒸腾起来,挥发在天空里了,沙滩上又开始热了起来。兄弟二人今天采取了用瓢浇水的技术,再不会因为记错地方而烙疼身子了,他们从前胸到后背都晒脱了皮,如果再像上次那样,那将把他们的新皮也烙掉一层。城生甚至又想出一个新招,一手平端着瓢,一手往身上轻轻浇水,不等阳光把身上的水分完全晒干,新的水分又及时地补充上来,就像是前仆后继一样。城生心想,这样的效果肯定更好。
等晒干了三桶水后,情况又会大不一样啦,城生想到这里,愉快地笑了起来。
事情在他心情愉快的时候发生了,事情多半都是这样。城生这次想打满满的一桶水,他打了几下都只是半桶,比上一次丝毫没有进展。桶里的水消耗得实在是快,兄弟二人浇上几次就底朝天了,一次次地提来提去,跟去河边浇水先进不了多少。他把两脚小心地往前移了半寸,再往前可就要沾着水了,肚子以上的部位已经悬在了河水的上方,为了保持住身子的平衡,他只用一只右手掌握小木桶,左手却伸进河水,打算的是撑在水底的石头上,这样就能保证右手用力,将小木桶深深地扎进水里,从而打起满满的一桶水。
可是城生的左手扎进去了一尺多深,连半条胳膊都淹进水里,也没有撑着水底的石头,他的身子一个前扑,人就整个掉进了河里。暴雨过后的河水比昨天深了许多,城生落水的时候其实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身子略略下沉了一下,两手和两脚就本能地划动起来,姿势跟上体育课时趴在沙滩上练习的一样,只不过是一下一下地向着对岸划去。
河里的扑通声惊动了乡生,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吓人的场面,城生正从水里往岸上爬着,爬上来又滑下去,滑下去又爬上来,最终他到底爬上了岸,坐在对岸的一块鹅卵石上目光发呆,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水面上漂着一只黑布鞋,小船儿似地向着下游荡去,另一只却不见了,坐在鹅卵石上的城生光着一双脚板。
小木桶里打满了水,身子全部沉在河里,只剩一根弯弯的提梁露在水面上。
兄弟二人默默地对望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太阳这时已升上半空,悬在他们的头上照耀着他们。这样对望了很久,乡生看见对岸的城生慢慢站了起来,两脚一蹴一蹴地沿着河滩往上走,不远处有一座两根树筒搭成的桥,城生过了树桥又折转方向,顺着河水回到他们躺过的地方。
城生去河边看了看沉在水里的小木桶,再也不敢用手捞了,他在沙滩上东张西望一阵,走到一棵垂杨柳下,捡起一根干树枝,倒过来当作一支钩镰枪,钩住小木桶的提梁,把小木桶从河里拖了上来。
他俩并排坐下,仍然谁也不说一句话。城生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水面。
水面上那只小黑船儿悠悠地荡远了,随着拐了个弯儿的泥巴色的河水,消失在城生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城生估计他的头发已快要晒干,抬起手来摸了一下,果然一点水汽也没有了。今天的太阳比上次还毒,暴雨昨夜降下去的炎热,它像要加倍地讨还回来。
我们走吧,城生穿上衣服小声地说。
接着他提上那只用树枝钩上来的小木桶,乡生拿着葫芦锯的水瓢,兄弟二人还像来时一样,沿着来的道路往回走着。城生走得很慢,他那双白花花的脚一踩着石子,身子就往下狠蹴一下。
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划水?乡生这时才想起说话,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神奇极了。
早就学会了,城生淡然一笑说。
他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突然感到后怕起来,不禁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他做梦也没料到,趴在沙滩边练习的划水动作会救了他的命,这样想着他竟有了一丝得意,不过再一想到漂在水面上的鞋,他的心里立刻又感到万般的沮丧。另一只必定是用脚蹬水的时候沉到河底去了,一双鞋都没有了,他不知道回家后怎么向妈妈交待。
千万不许说我们到河边的事!城生又有些不放心弟弟了。
上次我说了吗?乡生对他的不信任有了意见,气呼呼地噘着嘴说。
这一次的形势要严峻得多,妈妈站在门口正等候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焦急而又愤怒。今天他们出去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饭早就做好了人还没有回来。而且,妈妈在舀水下锅时又没见到水桶和瓢,她就断定他们是去干坏事了,至于干什么坏事,她却是不可能知道的。
好哇你个小杂种,脚上的鞋子哪里去了?妈妈先是发现城生走路的样子一蹴一蹴,继而就顺藤摸瓜地看见他的两只光脚。
城生迎接着她的愤怒,一声不吭地向她走来,乡生紧紧尾随在他的后面。
妈妈的脸色由红变白,接着又变成紫乌,咬牙切齿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低声地咆哮了一句,你们都给我进屋里说!
兄弟二人像羊一样被赶进小石板房里,背后砰的一响,木板门重重地插上了。
妈妈手里抓着一根扫灰的鸡毛掸子,她把有鸡毛的一头握在手里,露出竹棍的一头高高地悬在城生的头顶上。你说,是不是嫌我做的鞋子不好,你就把它扔了?你说,你说哇!
城生低头站在妈妈的面前,闭着嘴不回答。妈妈要知道他今天差点儿淹死,一定会把自己吓坏。
妈妈挥舞着手里的鸡毛掸子,在空中恶狠狠地劈了一下,却停在中途没落下来,她的眼睛又转向乡生。你说,你们今天干什么坏事去了,你哥把鞋子扔到哪里去了?
乡生的态度跟城生一样,只是眼里涌出了两汪眼泪。
你们这两个小杂种,你们是想把我活活地气死呀!妈妈突然大哭起来,手里的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边用力地跺脚,一边大声喊着爸爸的名字,和雨吉呀,你这个该死的人,你怎么不回来给我教训这两个小杂种呀!啊——啊——!
兄弟二人都吓傻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样,妈妈今天的行为像个疯子,城生认为是他把妈妈给气疯了,他两腿跪倒在妈妈的面前,把掉在地上的鸡毛掸子塞回妈妈的手里说,你打我吧!你打吧!打吧!
妈妈过了很久才停止哭泣,哭过之后好像就把这事忘了,她说,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这就让城生更加觉得奇怪,他越发认为他把妈妈气出了病。吃饭的时候他一粒米一粒米地轻轻嚼着,并且示意乡生也不要发出声音,他不时偷看一眼妈妈的脸,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对他们一点儿也不惩罚了。
第二天清早,城生看见床边放着一双新的布鞋。
城生下了一个决心,跟乡生一道穿了汗衫和短裤上学,妈妈老早就这样说过,是他一直不敢。他们身上的白皮已被太阳晒死了一层,下面露出的新肉也晒得通红,虽然还不够麦子的颜色,却有些像磨过白面的麦麸子,再晒一些日子就会变成黑孩子们一个类型,黑孩子们就应该放过他们了。
然而跟他想的半点也不相同,兄弟二人刚一上路,还没走进校门就遭到一群黑孩子的追打。黑孩子们终于看见了他们的胳膊和腿,这些地方的确不像过去那种白了,肉都变成了红的,上面还粘着一些笛膜似的白皮,在清晨的小风里一忽悠一忽悠的。有人觉得那玩意儿很像是战争电影里的一面面小白旗,兴奋地大声地喊着,小反革命投降啦,快去拔他的小白旗呀!大家就一窝蜂地冲上去,都要亲手把那些迎风飘扬的小白旗撕下来,一边撕一边叫喊,你个小反革命,老子看你投不投降!
兄弟二人的背上一会儿就被撕出血了。
上课点名的时候,一年级和六年级的班上各自还差个人,老师生气地说,连他都学会迟到了,我们不等了吧!
野莽,原藉湖北,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大学毕业。著有长篇小说《纸厦》《王先生》《荒诞斯人》《陈谷新香》《禁宫画像》,中篇小说集《鸟的故事》《乌山人物》《乌山景色》《野人国》《窥视》《世上只有我背时》《黑梦》《京都人兽》等各类文学作品500万字,在国外出版有法文版短篇小说集《开电梯的女人》《打你五十大板》《玩阿基米德飞盘的王永乐师傅》等。
明天的策划
星 竹
拐过这个街角,绕过那家蓝色玻璃的高档商店,就是童丽今天早上要去的地方——“天大音像”公司。随着公司的临近,童丽感到自己有些把握不准,心里也一阵阵的紧张。她尽量让自己摆脱着这种不利的情绪,使自己平静下来。
今天早上,童丽格外卖力地打扮了一番,化了适宜的淡妆,穿了一条高雅的深蓝色裙子,胸挺得高高的,里面塞了乳房垫。脚下是一双银灰色的凉鞋。这是今年刚刚流行的款式。她在镜前,左左右右的照了半天,并对自己说了一句“还可以”的话后,便迈出了家门。
这会儿,太阳从对面的楼顶上斜照下来,她的身影淡薄地铺在地上,有些阴冷斜长。她有一种感觉,今天是一个十分特别的日子,她隐约地觉得这一天说不定该有些收获了。但她不敢真往下想,她尽量让这个想法朦胧着,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躲藏起来。让它慢慢成熟,并最终成为一种现实。
是的,这是她的一种巴望,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
早上她和男友陈伟分手的时候,陈伟同样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今天的天气真好,一定会有好运的!”陈伟的话在暴烈的阳光中一阵荡动。他当然不是只说的天气。他们俩的心里都有数。
现在——应该说有一个多月了,在童丽看来是整个夏天,她和男友陈伟都在干着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一个关于童丽自我前程的精心策划。他们从没有像这样有意地安排过自己的命运,这使他们感到紧张,激动,惴惴不安。为此,每天的生活都有一种异样感和特别的东西。
一切都被计算过,规划过,安排过了。前面的每一步,似乎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真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设想。在这之前,他们从没有像这样地做过事情。
现在,他们完全被这种自我的安排紧紧地抓住了。生活像是被突然揭开了一层盖子,一下子全被改变了。他们在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中,尽量适应着这种变化。但另一种感觉却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打乱了。再也不是从前了。
“只有当你真正而有意识地对自己的前程进行策划时,你才能看出浮现在生命之上,深藏在命运之中的另一些问题。那是你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问题!”这句从一本书上读来的话,童丽和陈伟两个人都已经背得很熟了。并且已经深深地领悟到事情就是这样。
只是,他们眼下所进行的一切,并不是那么顺利。他们必须找出那些隐秘在生活深处的一些东西,并一一地去解决,克服它们,一步步走向那个策划中的目标。
这使他们一直处在激动中,每天澎湃的血液使他们总会有一些发高烧的感觉——他们是在高烧!
这时的童丽已经站在了写有十六号门牌的楼前。六月的阳光死死地照射在水磨石墙上不动。阳光把巨大的墙体切成了阴阳不同的方方块块。这就是夏天,阳光总是这么灿烂,这么炽热,这么让人无法平静。
童丽在楼前怔愣着,她怀疑这个地方怎么会是她要找的那家音像公司。眼前分明是一幢居民住宅楼。而且是七十年代的产物。门窗上的油漆早已经剥落得面目全非。窗子上摆着各种生活的杂物。一位妇女拉开窗子,伸着脖子在叫她的小孩。声音很是特别。
童丽站在街上,一阵的茫然。此刻,她的脑子有些迷糊,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打算:
她要出一盘个人专集磁带,这是她和陈伟策划中的一部分。她要在今年的十月,那个金色的季节里使一切出笼。做一张MTV,在一家音乐台做两次专题播音,不但要放她的两首歌曲,还要以对答的方式与对她感兴趣的热情听众交流。同时最少还要在二十家报纸上发表介绍她成长过程的文章,要有一个大相片,是那种成名照。以及如何步入歌坛生涯的一些煽情文章。当然,这些文章里要有一定的编造。只有编造才能打动人,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总之,她要成功。当然还有一些相关的策划,比如去参加一些综合性电视节目……
她一定要浮出水面,一定要在这个城市里引起轰动,步入名人的队伍。她要把自己爆炒一下!当今凡是想成功的人都得如此。在这个城市里要想成功真是太难了,没有人再敢谦虚地说我不用炒作。那一定是个木头!
当她和陈伟一步步真这样走下来的时候,她才猛然发现,这原来真是一个既大胆又关系到她艺术成败的伟大设计。她应该早认识这一点。
如果成功,就会使她命运中的许多内容提前十年,甚至更早。就说十年吧,也已经相当可观了。谁能把命运提前十年呢。这绝不是瞎说乱想,这会使无数的等待从老远的尽头缩短到今天,现在。正是如此,她才第一次看清,其实在她的四周,有许多人都在如此地做事,或说都在这样拼命地挣扎着。她一下子看出了那些潜伏得很深很深的东西。甚至一下子看清了许多人的嘴脸和心计。
为此,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不简单。
此刻,她就站在十六号的楼前,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那个通向地下室的楼道口上有一块不大的木牌“天大音像公司”。她长出了一口大气,然后走了过去。
这是她一个月来跑的第九家音像公司了。还不算陈伟为她跑的那五家。他们真是艰苦。幸亏他们心里一直充满了希望。
“天大公司”是一家私人公司。童丽知道,像这样的公司可能一分钱都没有,但却同样张着大嘴,等待着歌手们的自投罗网,然后再想法子赚上一笔。其实这是很不稳妥的生财之道。但往日社会上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如今都已经属于正常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四平八稳的事情可做了。
感觉告诉童丽,对她这样一个根本不出名的人,眼前这样不起眼的公司才正好,才有可能帮助她成功。她必须在鱼目混珠中成长。她走的就是一条邪道!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是不是陷阱,她必须趟上一脚才能知道。此外别无选择。
眼下,她的行为就像菜摊上手头拮据的一个妇人,专拣那些便宜的货摊讨价还价。她只剩下这样的摊位可以碰碰运气了。大一点的公司是不会接纳像她这样的歌手的。那样的公司要等到人们出了名以后,有了架子,有了脾气,并能带来震耳欲聋的出场费,那时他们会主动地跑来,提出包装你的实际价码。而这决不属于现在的童丽。她还差得很远。
她顺着楼道小心地迈向地下室,这是早上九点,地下室里却黑得可怕,她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她站了好一会,才看清了“天大音像公司”的房门,门是一扇无窗的铁门,给人一种老旧仓库的感觉。一切都是隔年旧日的那种样子,很容易使人想起一张老唱片。
楼里人家的炒菜味道以及下水沟里的腐烂气味十分的浓烈。“天大公司”一点也不天大,倒是小得很。童丽的脑海里掠过这个念头。
她看得出来,像这样的房间,里面顶多只有十几平米,租金也不会很贵。一切都是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