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近卫军-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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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巧极了,总算您运气好!”柯瓦辽夫高呼道,“再过十来分钟我们就要走了!”
“你们走吧,我总有办法离开的,”斯塔庆柯客气地说,“告诉我,柯瓦辽夫,你知不知道,那边停的是什么人的汽车?”
柯瓦辽夫、他的女儿、万尼亚和卡车上的那个工作人员,都转过头去朝“迦济克”那边望了一下。
“迦济克”里面的妇人立刻改变姿势,把身子向前移动一下,使人们从车门的窗上看不到她。
“他不会带你去的,斯塔庆柯同志,他自己的事就够多的了!”柯瓦辽夫高声说。
他跟斯塔庆柯一样,知道州党委干部伊凡·费奥多罗维奇·普罗庆柯去年秋天就在这所房子里租了一间屋子,单身住在里面:他的妻子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工作。
“我又不想沾他的光。”斯塔庆柯说,他那老酒鬼的通红的小眼睛望了望柯瓦辽夫。
柯瓦辽夫突然发窘了,连忙偷眼望了望卡车上的那个工作人员,不知他懂不懂得斯塔庆柯的话里带刺。
“我太天真,以为他们早就溜了,可是忽然看见一辆汽车,心里就想,这不知是谁的车子?”斯塔庆柯笑眯眯地解释说。
他们还对那辆“迦济克”望了一会。
“结果呢,他们还没有全走掉。”柯瓦辽夫沉着脸说。
“唉,柯瓦辽夫,柯瓦辽夫!”斯塔庆柯声调悲伤地说。
“做一个比罗马教皇更虔诚的信徒是没有好处的。”他把柯瓦辽夫根本不知道的一句谚语说错了①。
①原来的谚语是:总不能做一个比罗马教皇更虔诚的天主教徒。斯塔庆柯是暗示柯瓦辽夫不必为苏维埃政权过分尽力。
“斯塔庆柯同志,我是个普通干部,”柯瓦辽夫嗄声说,他挺直身子,眼睛不是望着上面的窗口,而是望着卡车上的那个工作人员。“我是个普通干部,不懂您的暗示……”
“你干吗生我的气?我又没有说什么得罪你的话……一路平安,柯瓦辽夫!在到萨拉托夫之前,我们恐怕不会见面了。”
斯塔庆柯说,上面的窗子砰的一声关上了。
柯瓦辽夫抬起若有所思的眼睛,和带着几分困惑不解的神情的万尼亚互相对视了一眼。柯瓦辽夫的脸突然涨成深紫色,好像有人得罪了他似的。
“克拉娃,去准备吧!”他高喊一声,就绕过卡车走进公司去了。
柯瓦辽夫是真的生气了,不过并不是为他自己生气。他气的是,一个不是像他柯瓦辽夫这样的普通干部(这种人因为不了解情况而抱怨、诉苦,还情有可原),而是像斯塔庆柯那样接近当局的人,和政府的代表们过往密切,在太平盛世对他们阿谀奉承,花言巧语,现在到了这些代表们不能为自己辩护的时候,这个人却来责难他们。
“迦济克”里的妇人因为自己引起人们的注意,感到十分焦急不安,她的脸涨得通红,气愤地望着标准式房屋的门。
第08章
普罗庆柯和另外两个人坐在一间通后院的房间里。他们打开窗子,让过堂风把烧文件的烟吹出去。房东一家几天前就离开了。这个房间跟整座房子一样,空寂、凄凉,叫人待不下去:活人离开了房子,只留下一个空壳。东西都挪动了。普罗庆柯跟那两个人不是坐在桌旁,而是坐在房间当中的椅子上谈话。他们在商量当前工作的初步计划,交换秘密接头的地址。
普罗庆柯马上就应当离开,前往游击队根据地;他的助手在几小时前已经出发到那边去了。作为州的地下工作领导人之一,普罗庆柯应该待在以米佳金镇附近的森林为基地的游击队里,米佳金镇是伏罗希洛夫格勒州和罗斯托夫州交界的一个哥萨克村庄。他的两个同伴却要留在这儿克拉斯诺顿。他们俩都是真正的顿涅茨矿工,在上一次德军占领时期和邓尼金①白匪统治时期参加过国内战争。
①邓尼金,沙皇将军,一九一九年帝国主义武装干涉者在南俄和乌克兰建立的地主资产阶级反革命政权的头目。
留下担任地下区委书记的费里普·彼得罗维奇·刘季柯夫,比他的同伴年纪略大一些,已经五十开外。他的浓密的头发已经花白,特别是两鬓和前面。他的修得短短的刚硬的口髭也斑白了。可以感觉得到,他当年一定是个身强力壮的人,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他身上和脸上都变得虚胖起来,两腮胖得朝下坠,这样一来,本来就有些笨重的下巴就显得格外笨重了。刘季柯夫一向爱整洁,即使在目前这种情况也是穿着一套对他肥大的身躯很合身的整洁的黑衣服和干净的翻领白衬衫,紧紧地打着领带。
他是一个老工匠,在经济恢复时期的最初几年就成了劳动英雄,他是作为生产人员被提拔起来的:起初在很小的企业里做负责人,渐渐地就到了愈来愈大的企业里。他在克拉斯诺顿已经工作了十五六年,最近几年担任克拉斯诺顿煤业联合公司中央工厂的机械车间主任。
他的地下工作的同伴马特维·舒尔迦,是第一批响应号召去支援农村的产业工人之一。舒尔迦的父名是柯斯季耶维奇,大家也多半这样叫他,柯斯季耶维奇就是乌克兰语的康斯坦丁诺维奇。他是克拉斯诺顿人,后来一直在顿巴斯各区担任和农业有关的职务。战争爆发时,他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州北部的一个农业区里担任区执委会副主席。
在克拉斯诺顿第一次受到被占领的威胁时,刘季柯夫就知道他将要留下来做地下工作;舒尔迦跟他就不一样,他是在两天前才根据他个人的请求而接到委派的,因为他工作的那个区已经被德军占领了。大家认为让舒尔迦留在克拉斯诺顿做地下工作的确有着方便有利的条件:一方面,他是本地人;另一方面,这里已经不大有人认识他了。
舒尔迦,或是柯斯季耶维奇,大约四十五岁光景,生得膀粗腰圆,浓眉大眼,结实的脸膛晒得很黑。脸上的毛孔里带着稀疏的黑斑,——这是职业的痕迹,久做矿工和铸工的人,脸上永远留着这种黑斑。柯斯季耶维奇此刻把便帽推在后脑上,露出他的剪成平顶的头,他的粗大的头顶骨的结实程度是罕见的。他的眼睛也大得像牛眼一样。
在整个克拉斯诺顿,没有一个人的心情像他们三个人那样镇定,同时又那样慷慨激昂。
“留下来听你指挥的都是些很好的人,简直可以说是真正的人,跟这些人在一起可以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普罗庆柯说,“你自己打算住在什么人家里?”
“就在我原来住的地方,在彼拉盖雅·伊里尼奇娜家里。”
刘季柯夫说。
普罗庆柯的脸上露出的不是惊奇,而仿佛有几分怀疑。
“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我干吗要躲起来,伊凡·费奥多罗维奇?您自己想想看,”刘季柯夫说,“我这个人在这个城里是大家都知道的,我根本没法躲藏。巴腊柯夫也是这样。”他提到的是地下区委的第三位领导人的名字,那人不在这里,“德国人一下子就会发现我们;如果我们躲起来,越发会引起他们的疑心。我们用不着躲。德国人迫切需要我们的工厂,我们呢,就送上门去!我们说:‘厂长跑了,工程技术人员被布尔什维克强迫带走了,可是我们在这里,我们是留下来给你们德国人工作的。工人们跑散了,我们可以把他们召集起来。没有工程师吗?就给你巴腊柯夫,一位机械工程师!他还会讲德国话……我们就给他们干点活。”刘季柯夫说的时候脸上毫无笑意。
他注视着普罗庆柯,他的目光是严峻而专注的,含着对一切都不肯轻信、而要通过独立思考来检验的人们所特有的那种智慧的表情。
“那么巴腊柯夫的意见怎么样?”普罗庆柯问。
“这是我们的共同计划。”
“你可知道,你们俩首先会碰到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普罗庆柯问。他有本领从各方面来看问题,看到这件事在现实生活中的发展。
“我知道:我们是共产党员。”刘季柯夫回答说。
“问题倒不在这里。共产党员去给德国人做事,是他们德国人求之不得的事!但是他们也许等不及明白对他们的好处:你们还没有把来意说明白,他们一发火已经把你们……”普罗庆柯指指天花板①。
①意思是把他们绞死。
“我们头几天不露面。等需要我们的时候再出来。”
“对!问题就在这里。我倒想知道,你躲到哪里去?”
“彼拉盖雅·伊里尼奇娜会有地方把我藏起来……”刘季柯夫在全部谈话时间里第一次露出笑容,这一笑使他的朝下坠的沉重的脸变得非常开朗。
普罗庆柯脸上疑虑的神情消失了,他对刘季柯夫感到满意了。
“那么舒尔迦呢?”他望了望舒尔迦,问道。
“他不是舒尔迦,他是奥斯塔普楚克·叶夫多金,”刘季柯夫说,“在他的机车制造厂的劳动手册上是这么写的。几天前,他到我们的机械车间来做钳工。事情很明白:他原来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工作,是个单身汉,战事发生之后,他来到了克拉斯诺顿。等将来工厂要开工的时候,我们把钳工奥斯塔普楚克也叫来给德国人干活。我们来给他们干。”刘季柯夫说。
普罗庆柯转过身来向着舒尔迦,不自觉地不讲他刚才对刘季柯夫讲的俄语,而开始讲起一种俄语和乌克兰语相夹杂的话来。舒尔迦,讲的也是这种话。
“告诉我,柯斯季耶维奇:在给你做隐蔽用的住所里面,至少有一个人是你本人认识的吧?换句话,这些人你自己对他们都了解吗?他们的家庭怎么样?他们接近的是些什么人?”
“要说我是不是了解他们,那我对他们是不太了解的,”舒尔迦抬起神情镇定的牛眼似的大眼望着普罗庆柯,慢慢地说,“一个地址在我们按照旧习惯管它叫‘鸽房’的地方,那是康德拉多维奇,或者叫伊凡·格纳简柯的。他在一九一八年是个好样的游击队员。第二个地址在‘上海’,是福明·伊格纳特的。我自己并不认识他,因为他是新近到克拉斯诺顿来的,可您大概也听说过,他是我们四号井的一个斯达哈诺夫①工作者,据说是自己人,他同意这样做。方便的是他不是党员,虽然很出名,不过据说他没有担任过任何社会工作,没有在集会上讲过话,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人……”
①斯达哈诺夫是三十年代苏联煤矿工业技术革新者。
“你到他们家里去过吗?”普罗庆柯追问道。
“康德拉多维奇,也就是伊凡·格纳简柯家里,我最后一次是十二年前去的。可是福明家里我却从来没有去过。我哪里有工夫去呢,伊凡·费奥多罗维奇?您自己也知道,我是昨天才到的,而且是昨天才批准我留下来,给了我这几个地址的。我想,挑选他们的人对他们总该熟悉吧?”舒尔迦又像回答,又像询问似地说。
“你们听我说!”普罗庆柯竖起一个指头,先望望刘季柯夫,然后又望望舒尔迦,“别相信纸上写的,别相信别人的话,别相信别人的指使!对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要重新检查,用自己的经验检查。组织你们的地下工作的那些人,已经不在这里,这你们是知道的。遵照秘密工作的规矩——那是很有道理的规矩!——他们已经离开。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也许,已经快到新切尔卡斯克了。”普罗庆柯带着不可捉摸的微笑说,这时有一颗活泼的小火星迅速而高兴地从他的一只蓝眼睛里独脚跳进另一只,“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意呢?”他接下去说,“我这些话的用意是,建立地下工作的时候,我们的政权还在这里,可是德国人要来了,这时就要对人们再进行一次考验,用生和死来考验……”
他没有来得及发挥自己的思想。临街的门砰的一响,外面房间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坐在外面“迦济克”里的那个妇人走了进来。她脸上明白显露出她在等待普罗庆柯时的全部感受。
“你等得心焦了吧,卡佳①?我马上就来。”普罗庆柯咧开嘴巴抱歉地微笑着说了,就站起身来。其余的人也站了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是一位教师。”他突然非常得意地说。
①卡佳是叶卡杰林娜的小名。
刘季柯夫尊敬地握了握她的有力的手。她和舒尔迦本来认识,就对他笑笑说:
“您的妻子呢?”
“我一家都在……”舒尔迦正要回答。
“啊,对不起……原谅我。”她突然说,连忙用手把脸捂住,但是从指缝里和手掌旁边还可以看得出她是满脸通红。
舒尔迦的一家都留在德军占领区,这也是舒尔迦请求把他留在州里做地下工作的原因之一。他家里的人没有来得及离开,因为德军来得太突然,那时舒尔迦正在很远的村镇里把牲畜集中起来,准备赶到东方去。
舒尔迦的一家,像他本人一样,都是普通人。当干部家属向东方疏散的时候,舒尔迦的家属——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个在小学念书的女孩和一个七岁的儿子——不愿意离开,同时舒尔迦本人也不坚持一定要他们离开。当初他还年轻,在这一带打游击的时候,他年轻的妻子就和他在一起,他们的长子正是那时候出生的,现在已经当了红军指挥员了。根据以往的习惯,他们觉得一家人在危难的时候不应该分开,而应当共度患难,——他们也是用这样的精神教育他们的子女。现在舒尔迦觉得,使妻子儿女陷在德国人手里都是他的过错,他还希望能救出他们,如果他们活着的话。
“原谅我。”普罗庆柯的妻子把捂在脸上的手放下来,又说了一遍,接着又是同情又是抱歉地望了望舒尔迦。
“好吧,亲爱的同志们……”普罗庆柯刚开口,又沉默了。
已经该走了,但是四个人都觉得依依不舍。
从他们的同志们离开他们,通过自己的土地到自己人那里去之后,他们四个人留在这里总共只过了几小时,可是他们已经开始了一种新的、不熟悉的地下生活;在祖国的土地上过了二十四年的自由生活之后,这种生活显得非常异样。他们刚刚还看见自己的同志们,同志们离他们还不太远,要追还可以追得着,但是他们却不能够去追赶。现在他们四个彼此非常地接近,比自己的亲人还亲,因此他们实在是难舍难分。
他们站着,久久地相互握着手。
“我们倒要看看,德国人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主人和统治者。”普罗庆柯说。
“您自己要保重,伊凡·费奥多罗维奇。”刘季柯夫非常严肃地说。
“我的生命力有野草那么强,你要保重自己,费里普·彼得罗维奇,还有你,柯斯季耶维奇。”
“我是不会死的。”舒尔迦忧郁地笑了笑,说。
刘季柯夫严峻地望望他,没有说什么。
他们轮流着拥抱,吻别,竭力避免目光相遇。
“再见。”普罗庆柯的妻子说。她脸上没有带笑,她的这句话甚至说得很庄严,她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刘季柯夫第一个走出去,舒尔迦跟着他。他们出去的时候也跟进来的时候一样——走后门,穿过小院。这里有几间偏屋,他们可以不让人看见,分别从房后走出去,走到旁边和大街平行的那条街上。
普罗庆柯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