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近卫军-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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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困难、好像有些犹豫或是有点慌乱时随便说出的指示,总是不利于生产的。
他的活动是由许多小事构成,其中每一件单独来看都不惹眼。但是日积月累,小事一件件地积累起来就变成一件大事,刘季柯夫也就变得越来越受人注意了。刘季柯夫周围的人绝大多数是自己人。他猜测在他的下属之中有不少是像他的女房东彼拉盖雅·伊里尼奇娜那样的人。他们样样都看到,他们同情他,可是关于这类情况无论是对他,对别人,甚至对自己都不露声色。但是泄露秘密毋需很多卑鄙小人,有时只要一个懦夫就足以败事。
交给工厂最重要的工作是修复克拉斯诺顿最大的水塔,这个水塔要供应一批矿井的用水,还要供应城中心区和工厂本身的用水。修复水塔的工作大约是在两个月以前交给巴腊柯夫的,他又把这件工作交给了刘季柯夫。
像所有其他工作一样,这件并不复杂的工作的进度也是违反常理的。但是水塔是极其需要的。费耳德纳先生几次亲自来检查工作,对工作进展的缓慢大发雷霆。甚至在水塔已经修好之后,刘季柯夫还借口水塔应当经过试用而不肯交工。这一年冷得很早,早晨愈来愈寒冷,可是整个输水系统里面还都是水。
到星期六这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刘季柯夫来验收水塔。他老是在挑毛病,说水箱和水管漏水,所以特别细心地把螺帽和龙头拧紧。工长跟在他后面,看不出一点毛病,但是也不便开口。工人们在外面等着。
最后,刘季柯夫和工长一起走到外面的工人那里。刘季柯夫从上装口袋里掏出烟袋和折成卷烟纸大小的《新生活报》,默默地请工人们抽他自己种的、连根切碎的烟叶。大伙都活跃起来,伸手来取烟叶。现在连自种烟叶都成了稀罕东西。一般抽的都是掺着一半干草的烂糟糟的杂拌,——这种烟叶各处都叫做“老奶奶的垫子”。
他们默默地站在水塔旁边抽烟。工人们偶尔带着询问的神气一会儿望望工长,一会儿望望刘季柯夫。刘季柯夫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靴子把它踩熄。
“唔,现在似乎都齐了,完工了。”他说,“这件工作今天大概已经没有人可交了,时候太晚了。我们等到星期一再说吧……”
他感到,大伙都有些惶惑不解地望了望他,因为天气甚至从傍晚起就冷得厉害。
“最好把水放掉。”工长迟疑地说。
“难道已经到冬天了吗?”刘季柯夫严厉地说。
他非常不愿意跟工长的目光相遇,可是偏偏竟遇到了。于是刘季柯夫明白,工长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大概,其余的人也都清楚,突然间这个场面变得非常尴尬。刘季柯夫定了定神,随便地说道:
“咱们走吧……”
于是大伙都鸦雀无声地离开了水塔。
当刘季柯夫打开通风小窗,看到冻得发黑的向日葵叶上和南瓜叶上的浓霜时,他心里就想起了这件事。
果然不出刘季柯夫所料,工作组的全班人马都在水塔旁边等着他。什么水管都胀裂啦,整个输水系统都报废啦,一切都得从头做起之类的话,根本连说都不用对他说。
“真可惜……可是谁能料得到呢!会这么冷!”刘季柯夫说,“怎么办呢,我们不必灰心丧气。水管子应当换掉。水管子虽然哪儿都没有,可是我们要想办法找到……”
大伙都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他心里明白,大伙都佩服他的胆量,但是又为他所做的事担心,更为他的泰然自若的态度担心。
不错,跟刘季柯夫一起工作的都是自己人。但是碰运气的事究竟能维持多久呢?
巴腊柯夫和刘季柯夫根据相互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从来不在工作以外会面,使别人无从想到他们的友谊,甚至无从想到他们会由于工作以外的关系而有来往。如果有紧急的事要谈,巴腊柯夫就把刘季柯夫叫到办公室来,而在叫刘季柯夫的前后一定也把别的车间主任找来。
这一次迫切需要谈一谈。
刘季柯夫走进他在车间的小办公室里,把老是卷着夹在腋下的工作服丢在椅子上,脱下帽子和大衣,摸摸灰白的头发,用梳子梳了梳他的剪得很短的硬胡子,就到巴腊柯夫那里去了。
厂长办公室设在院子里一所不很大的砖房里。
到了寒冷的季节,克拉斯诺顿大多数机关和私人住房里,室内都比外面还冷,可是这个厂长办公室里却不一样,它也像凡是有德国人工作和居住的机关和住宅里那样暖和。巴腊柯夫坐在他的温暖的办公室里,身穿大翻领的、宽大的呢短衫,露出里面熨平的浅蓝衣领,打着鲜艳的领带。巴腊柯夫人瘦多了,晒黑了,这使他显得更年轻。他留起头发,前面还耸起一簇有波纹的鬈发。由于他这簇耸起的鬈发和下巴上的一个小涡,同时还有这双大眼睛里的非常明亮、正直、勇敢的目光和两片紧闭的、线条有力的、饱满的嘴辱,在目前这种环境里,他给人的印象确实是双重的。
巴腊柯夫坐在办公室里根本什么事都不干。他看见刘季柯夫来了非常高兴。
“你已经知道了吧?”刘季柯夫在他对面坐下,气喘吁吁地问。
“这真是活该!”巴腊柯夫的饱满的嘴唇上掠过了一丝笑意。
“不,我说的是公报。”
“我也知道了……”巴腊柯夫有他自己的收音机。
“嗳,我们乌克兰这儿不知要怎么样?”刘季柯夫干笑着用乌克兰语问道。他是俄罗斯人,但是在顿巴斯长大,所以他有时也随便说几句乌克兰语。
“要这样。”巴腊柯夫学着他的腔调回答说,“我们要准备一个总的……”巴腊柯夫把双臂环抱,做了个圆圈,使刘季柯夫一看就完全明白,巴腊柯夫要准备一个“总的”什么。
“只要我们的人一逼近……”巴腊柯夫用手在桌子上面不肯定地转动了一下,又动了动手指。
“对……”刘季柯夫对他的搭档很满意。
“明天我就可以把整个计划给你拿来……我们推迟并不是由于人手不够,而是因为棒子和糖果没法凑……”巴腊柯夫因为无意把这句话说得押了韵,不由好笑起来。他指的是人手足够,但是步枪和子弹不够。
“我去对青年人说,让他们加把劲,——他们有办法弄到。问题倒不在于水塔。”刘季柯夫突然把话题转到实际上最使他不安的问题上,说道。“问题不在于水塔。问题在于……
你自己也懂问题所在。”
在巴腊柯夫的鼻梁上现出一道很深的皱纹。
“你知道我要向你提什么建议吗?让我来把你解雇吧。”他坚决地说,“我挑你的错,说你让水塔冻裂了,所以把你解雇。”
刘季柯夫沉吟起来:的确,这倒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不行,”过了一会他说,“我没有地方可躲。即使有地方躲,也不行。他们马上会明白真相,那时候你就要完蛋,别人也要跟着一起遭殃。要丢掉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地位,——不,这不合适。”他坚决地说。“不,我们要看看我们那边战线的情况。要是我们的人来得快,我们就非常热心卖劲地替德国人干活,即使过去有人对我们有所怀疑,马上也会觉得他是看错了,因为在德国人形势不妙的时候,我们反倒卖力了!反正将来一切还是要落到我们手里!”
这个异常简单的办法在最初一刹那使巴腊柯夫感到惊讶。
“可是如果战线逼近的话,他们就会叫我们去修武器。”他说。
“要是战线逼近,我们就扔下他妈的一切,打游击去!”
“这老头真行!”巴腊柯夫高兴地想道。
“应当建立第二个领导中心。”刘季柯夫说,“要建立在工厂外面,没有你我参加,作为后备。”他本来想说几句像:“这个中心,当然也可以不要,但是小心些总没错……”之类的半开玩笑、让巴腊柯夫安心的话,但是他感到这种话对他自己和巴腊柯夫都不需要,所以就说:“现在我们这儿的人都有了经验,万一出了什么事,没有你我,他们也能应付自如。
对吗?”
“对。”
“应该召开一次区委会了。我们的区委会还是在德国人来以前召开的呢。党内民主到哪儿去了?”刘季柯夫严厉地望了望巴腊柯夫又对他挤挤眼。
巴腊柯夫笑了起来。区委会他们确实没有召开过,因为在克拉斯诺顿的条件下几乎没有可能召开。但是一切最重要的问题他们都是在跟区里其他领导人商量之后才做出决定的。
在回自己的小办公室路过车间的时候,刘季柯夫看到莫什柯夫、沃洛佳和托里亚,——他们在互相挨着的台钳旁干活。
刘季柯夫假装检查工作,沿着靠墙的、有半个车间那么长的工作台走过去,——钳工们都在这张工作台上干活。青年人刚刚还在逍遥自在地抽烟聊天,现在出于礼貌拿起了锉刀。
刘季柯夫走近的时候,莫什柯夫抬起眼睛望着他,带着凶狠的冷笑低声说:
“怎么样,他要把您赶走吗?”
刘季柯夫懂得,莫什柯夫已经知道水塔的事,所以问起巴腊柯夫。莫什柯夫跟其他的青年人一样,也不知道巴腊柯夫的底细,把他当作是德国方面的人。
“别提啦……”刘季柯夫摇摇头,真像刚挨了训斥似的。
“怎么样?”他一面问,一面向沃洛佳的台钳弯下腰,好像在查看零件,接着透过刺一般的口髭轻声说:“叫奥列格今天夜里到我家来,像上次那样……”
“青年近卫军”——这是克拉斯诺顿地下组织里的又一个薄弱环节。
第52章红军已经不仅在斯大林格勒地区和顿河地区获得胜利,而且在北高加索和维里基—鲁基地区也获得了胜利。他们的胜利愈显著,“青年近卫军”的活动开展得也就愈广泛,干得愈大胆。
“青年近卫军”已经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大组织,全区都有支队,队员有一百多人。而且它还有协助者。
这个组织在发展,而且不能不发展,因为它的活动在展开。归根结蒂,这就是它的使命。确实,青年人感到,比起他们最初开始活动的那个时候来,他们好像变得比较引人注目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难免的。
但是“青年近卫军”的活动开展得愈广泛,德国法西斯秘密警察和“警察局”在它周围撒开的“密网”的网口收得也愈紧。
在一次总部的会议上,邬丽亚突然说:
“我们里面有谁懂得莫尔斯电码?”
谁也没有问,要懂得它干什么,谁也没有以此来取笑邬丽亚。也许,自从他们开始活动以来,总部的委员们是第一次想到他们有被捕的可能。不过这是一种转瞬即逝的考虑,因为他们目前还没有受到任何威胁。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奥列格被找去跟刘季柯夫个别谈话。
他们从第一次会面后就没有再见过,彼此都发现对方有了很大的改变。
刘季柯夫的头发更见斑白了,人似乎更宽更胖了。可以感觉得出,这并不是由于身体健康。他们谈话的时候他常常站起来,在小房间里来回走几步。奥列格可以听到他呼吸的声音,——大概,他那肥大的身躯使他有些不胜负担。只有他的目光依旧那样严厉,没有露出丝毫的倦意。
而刘季柯夫注意到奥列格是成长了,甚至体格也发育良好。这是一个正在青春焕发时期的完全成长了的小伙子。他的脸颧骨高高的,线条似乎显得更有力、更分明了,只有在他的大眼睛里和饱满的嘴唇的皱纹里偶尔露出原有的孩子气,特别在他微笑的时候。但是在这次会面中,他更多是处于沉思状态,弓着背坐着,耸着肩膀,缩着脑袋,额上现出很宽的皱纹。
刘季柯夫几次三番回到同一个话题,详详细细地、追根问底地向他询问“青年近卫军”原有的以及新建的小组的情况,要求知道组员的姓名和特点。可以感到,他所关心的与其说是事情的表面情况,——这些他通过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还不如说是关心组织的内部情况,特别是奥列格对自己组织的看法以及他对这个组织内部情况的了解。
刘季柯夫希望知道,组织的成员之间彼此认识的范围有多大,总部跟各小组的联系、各小组之间的联系和协作是怎样进行的。他想起了驱散牲畜的那次行动,就仔仔细细地问了好半天,在技术上,总部是怎样把当前的行动通知各小组,在小组内部组长又是怎样通知组员,以及他们是怎样集合的等等。他也希望知道一些比较日常的措施,——比如说贴传单,——这主要也是从联系和领导方面着眼。
我们再说一遍,刘季柯夫跟任何人谈话的特点是,他总让对方有机会发表意见,而不急于表示他自己的看法。他从不取悦跟他谈话的人,可是,不管他跟老的或是小的谈话,他都能自然而然地做到像跟平辈谈话一样。
奥列格意识到这一点。刘季柯夫跟他谈话就好像跟一个政治领导人谈话一样,仔细倾听他的意见。换了别的时候,刘季柯夫对待他的这种态度一定会使他心里充满了幸福的自豪感。但是现在他却感到,刘季柯夫对“青年近卫军”并不十分满意。刘季柯夫仔细地向他了解情况,常常突然站起来,开始来回走着。这是他素来没有的情形。后来他不再问了,只是来回走着。奥列格也沉默起来。最后刘季柯夫在奥列格对面的椅子上重重地坐下,抬起那双严厉的眼睛望着他。
“你们成长了:组织成长了,你们自己也成长了。”刘季柯夫说,“这很好。你们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帮助。人民已经感觉到你们,有一天他们会对你们说出感激的话。可是我要说,你们那边的情况并不妙……没有经我批准,再也不要吸收什么人到组织里来,——人够了,如今这种时候,连最胆小最懒惰的人也会来帮我们的忙,他们不一定要参加组织,懂吗?”
“懂。”奥列格轻声地说。
“至于联系……”刘季柯夫沉默了一会,“你们的工作是手工业式的。大家彼此川流不息地串门。特别是在你家和杜尔根尼奇家的周围。这是很危险的。要是我,比方说,是你们那条街上的一个普通居民,也一定会注意到:为什么每天,要不就是在夜里不准通行的时候,老有些男孩子和女孩子往你们家跑?他们干吗老这么跑来跑去?连我这个普通居民都要这样想。何况那些在搜寻你们的人,不用说,这更要引起他们的注意了。你们是年轻人,有时聚在一块也许并不是为了谈政治,而不过是玩玩,是吗?”刘季柯夫带着亲切而又带点狡猾的笑容问道。
奥列格有点窘,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这不成。得忍受一点寂寞。等我们的人来了,我们就可以尽情玩乐。”刘季柯夫非常严肃地说,“就是总部的会也要少开。现在进入军事时期。你们既然有指挥员,有政委,你们就照在前线战斗环境里那样工作吧。至于联系的方法,那也得跟你们组织的水平相适应。你们最好能想出一个地方,人人都可以随便去,而又不使人觉得奇怪。现在高尔基俱乐部里在干什么?”
“空着。”奥列格说。他想起他在俱乐部墙上贴传单,险些被“警察”抓住的情况。“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心里想。“它无论做机关或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