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近卫军-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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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说不上有什么友谊。她们所受的熏陶都是同样着眼于个人利益,而这种熏陶并不能促进友谊。然而她们只要从一言半语中就能相互了解;她们有着同样的兴趣,而且从相互的交往中相互利用。她们从小就从她们的父母以及她们父母交往的那个圈子的人们那里学到一套处世哲学,认为所有的人都只是追求个人利益,人生的目的与使命就是勾心斗角,不让别人把你排挤掉,相反地,你最好能踩着别人往上爬。
维丽柯娃和李亚德斯卡雅在学校时担任各种社会工作,对于一切表现现代社会概念和道德概念的词汇都能运用自如。但是她们都深信,这些活动也好,这一切词汇也好,甚至连她们在学校获得的知识也好,都是人们臆造出来为他们追求个人利益和损人利己的意图做幌子的。
她们见面后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悦,但是仍旧非常满意。她们亲切地互相伸出伸得笔直的手掌。矮小的维丽柯娃戴着风帽,两条小辫在厚呢领上朝前戳着;李亚德斯卡雅生得身材高大、红头发、高颧骨,染了指甲。她们离开市场上乱哄哄的人群,走到一旁聊起来。
“唉,他们这批德国人,也算是我的救星!”李亚德斯卡雅说,“什么文化、文化,他们一心只想大吃大喝,不花钱玩乐……不,原来我对他们抱的希望还更大些……你在哪儿工作?”
“在以前的牲畜采购站办事处……”维丽柯娃露出满脸的委屈和怨气:她总算能够跟一个能从正确的观点来批评德国人的人谈一谈了。“只有面包,两百克,别的一概没有……他们是笨蛋!一点不重视自愿去给他们服务的人。我非常失望。”
维丽柯娃说。
“我一眼就看得出:划不来。所以我没去。”李亚德斯卡雅说。“而且起初我过得的确不错。我们那边有一伙朋友,关系很亲密,他们总派我乘着车子到各个哥萨克村子里去交换东西……后来有一个女的为了个人打算揭发我,说我不是职业介绍所介绍来的。可是我根本不理她那一套。我们那边有一个职业介绍所派来的代表,一个老家伙,非常滑稽。他甚至不是德国人,他是什么拉林吉亚地方的人。我陪他玩了一阵,后来他还亲自给我送来烟啦、酒啦。可是后来他病了,派来替他的那个人粗暴极了,他一来就派我去矿井。你该知道,摇绞车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我就是为了那个缘故才到这儿来的,说不定在这儿的介绍所里能设法找到个比较好的差事……那里面你有没有靠山?”
维丽柯娃任性地把嘴巴一撅。
“我才不希罕他们呢!……我可以对你这么说,最好是跟军人来往:第一,他是临时的,就是说,迟早要走,你对他一点没有义务。而且他也不那么小器,他知道,他可能明天就被打死,叫他去玩他也还舍得花钱……你几时到我们家来玩?”
“叫人怎么来法,——十八公里的路途,再到你们五一村还有多少路啊!”
“五一村难道早就不再是你们的了吗?……说什么也要过来玩玩,讲讲你找到了什么工作。我可以给你看几样东西,也许,送你一点东西,明白吗?来吧!”维丽柯娃说了就把自己的小手伸得笔直,随便朝她伸过去。
晚上,那天去过职业介绍所的一个女邻居交给维丽柯娃一张字条。李亚德斯卡雅写道:“你们介绍所的笨蛋比我们村里的更坏,”她说她是一事无成,所以“希望破灭地”回去了。
除夕之夜,在五一村以及城里其他各区都进行了一次重点搜查,在维丽柯娃家里发现了这张被她随便塞在一叠旧练习簿中间的字条。进行搜查的是侦查员库列肖夫。不用他施加压力,维丽柯娃就说出女友的姓名,由于害怕,还把女友的“反德情绪”添油加醋地乱说了一通。
库列肖夫吩咐维丽柯娃过了年到“警察队”去,自己就带着字条走了。
第一个知道莫什柯夫、万尼亚和斯塔霍维奇被捕的是谢辽萨。他通知了娜佳姐姐和达莎姐姐、他的朋友维佳之后,就跑去找奥列格。他在那里碰到华丽雅和伊凡卓娃姊妹:她们每天早上在奥列格家里集合,接受他交给她们当天的任务。
奥列格和柯里亚舅舅这天夜里收听并且记录了苏联情报局关于红军在斯大林格勒地区六个星期进攻的总结、关于德军整个庞大的集团军群在斯大林格勒受双重包围的战报。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拉住谢辽萨的手,七嘴八舌地把这些消息告诉他。不管谢辽萨是多么坚强,在他说出他的骇人的消息时,他的嘴唇还是颤抖起来。
奥列格面色惨白,呆呆地坐了一会,两只大手的长手指交叉着,额上露出一道道纵纹。后来他站起身来,脸上又露出平时那种活跃的表情。
“姑娘们,”他轻轻地说,“你们去把杜尔根尼奇和邬丽亚找来。跟总部有密切联系的那些人家里,都去一下,告诉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不能藏的就毁掉。告诉他们,过两小时会让他们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法。你们要预先让你们的亲人知道……还有别忘了刘巴的妈妈。”他说(刘巴到伏罗希洛夫格勒去了)。“我要出去一下。”
谢辽萨也穿上短棉大衣,戴上即使冷天也不换的便帽。
“你上哪儿去?”奥列格问。
华丽雅突然脸红起来:她以为谢辽萨穿起衣服来是要陪她出去。
“在大伙准备的时候,我到街上去望一会风。”谢辽萨说。
这时大伙才初次想到,万尼亚、莫什柯夫以及斯塔霍维奇的遭遇,随时也会落到他们头上,甚至可能就在眼前。
姑娘们在自己中间分派好谁去谁家之后,都出去了。谢辽萨在院子里唤住华丽雅。
“你千万要小心。要是我们已经不在这里,你就到医院去找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我会到那边找到你。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
华丽雅默默地点点头,就跑去找杜尔根尼奇。
奥列格竭力跨着他平时的步子,向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家走去。她住在离职业介绍所不远的一条街上。
奥列格去找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的时候,她正在悠然自得地做家务事——她在削土豆,把它们放进在灶上冒热气的小铁锅里。等奥列格对她说了同伴们被捕的消息,这个镇定沉着的妇人顿时变得面色惨白。刀从她手里落了下来,她有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后来她才定了定神。
这一天是元旦,是放假的日子。早上她已经给刘季柯夫去送过牛奶,大天白日再到他家去很不好。但是事情又刻不容缓:有许多事情可能决定于不仅是几小时之内,而是在几分钟之内。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对于“青年近卫军”的一切事情虽然一向很熟悉,她还是仔细询问奥列格,被捕的人里面有没有人知道奥列格和杜尔根尼奇跟区委的联系。当然,这几个被捕的人都知道联系是有的;但是没有人知道,跟什么人发生个人联系。莫什柯夫本人就跟区委有联系,不过他这个人在各方面都是可靠的。万尼亚只是通过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跟区委发生联系。她深知万尼亚的为人,所以她头脑里根本没有想过她本人会遇到危险。
糟糕的是,斯塔霍维奇对于“青年近卫军”的事知道得太多。奥列格描述他是个正直的人,不过性格软弱。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让奥列格在她家等着,教他如果有外人来找她应该怎样对答。
可以想象,这一个小时对奥列格说来是多么难熬!幸亏没有人来串门。只听见邻人在隔壁忙碌。
最后,她总算回来了……严寒使她的脸色显得精神饱满。同时,显然刘季柯夫曾说出一番话来在她心里注入了希望。
“你听我说。”她取下头巾,解开大衣的扣子,就在奥列格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他叫我告诉你们不要泄气。他还吩咐你们:全体总部委员,所有跟总部或是跟被捕的人接近的人,全都离开城里,要赶紧离开。你们留下两三个可靠的人来领导组织,让负责的来跟我联系,事情安排妥当以后你们就走……要是有人能躲在乡下或是躲在其他比较远的城市里,就让他去躲起来。至于总部委员,还有跟总部接近的人,他建议你们到顿涅茨河对岸北面的几个区里去,——到那边可以越过战线,或是等待我们的军队到来……别忙,话还没说完……”她防奥列格要问什么,这样说。“他吩咐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要仔细听着。”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的脸突然板起来,“这个地址你只能告诉杜尔根尼奇。也只有你们俩有权利用它。除此之外不能再给别人,绝对不许给别人,不管你们是多么爱别的青年……或是姑娘们。你明白吗?”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轻轻地说,又注意地望了望奥列格。他明白她是想到了谁。
他缩着脑袋坐了一会,额上现出了成年人才有的很深的纵纹。
“我们,我跟杜尔根尼奇,一定要去这个地方吗?”他轻轻地问。
“不,当然不……不过这是个绝对可靠的地址。那边非但能把你们藏起来,还会给你们工作……”
她从奥列格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内心在进行着多么痛苦的斗争。但是他提出的问题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那么监狱里的人呢?我们怎么能连营救他们的办法都不想就一走了事呢?”
“现在你们反正帮不了他们的忙。”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突然非常严厉地说。“区委会尽力想办法。你们留下工作的青年人,我们也要吸收过来。你们留下谁来负责?”
“波波夫·阿纳托里留下。”奥列格考虑了一下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那么就是柯里亚·苏姆斯柯依。您知道他吗?”
他们沉默了一会。他已经该走了。
“你到底打算到哪里去?”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轻轻地问。她现在只是作为一个爱他并爱他全家、跟他们关系密切的人来问他。他可以感到,她是多么焦虑不安。
奥列格的脸变得那样抑郁忧伤,使她不禁后悔自己不该这样问。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他痛苦地、费力地说出这句话,“您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个地址……”
是的,她知道:是为了妮娜!他不能撇下妮娜。
“我们试试一同越过战线。”奥列格说,“告别了。”
他们拥抱了。
奥列格出去的时候,杜尔根尼奇来到他家,过了一会斯巧巴和谢尔格不召自来,再过一会若拉也来了。沃洛佳没有跟他一块来。今天,一月一日早晨,沃洛佳满十八岁,他妹妹刘西雅织了一双御寒的毛袜送他过生日,他们一块下乡去探望祖父去了。
杜尔根尼奇派几个人在房子的四面望风。
邬丽亚住得很远,杜尔根尼奇和谢辽萨两人不等她来就开始商量。
现在他们应该怎么办呢?这是他们必须作出答复、并且必须立即答复的唯一的问题。他们懂得,问题不仅关系到被捕同志们的命运,而且关系到整个组织的命运。等待这一切怎样变化吗?他们每一分钟都可能被捕。躲藏起来吗?他们又无处可躲:大家都认识他们。
华丽雅回来了,然后邬丽亚跟奥丽雅,还有她们在路上碰到的妮娜也来了。妮娜说,俱乐部旁边有德国宪兵和“警察”站岗,不放人进去。周围的人都已经知道俱乐部的负责人被捕,在俱乐部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德军的新年礼物。
杜尔根尼奇和妮娜说出他们的推测,认为这是青年人被捕的唯一理由。不管这件事本身是多么令人痛苦,但这总还不是组织的破坏。
“他们不会泄露的。”杜尔根尼奇怀着他固有的信念说。
这里奥列格走了进来,他一言不发,带着忧心忡忡的神情在桌旁坐下。后来他把杜尔根尼奇叫到外婆的房间里,把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给他的那个地址转告了杜尔根尼奇。他们稍稍商量了一会,就回到姑娘们和谢辽萨那里。大伙都在肃静无声地等待着他们。大伙都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奥列格,怀着痛苦和希望看着他。
奥列格开始说话的时候,他的脸甚至变得冷酷起来。
“认为我们可能平安无事的那些想法,我们必—必须放弃。”他说,一面用坦率而勇敢的目光望了望大伙。“不—不管这对我们是多么痛苦、多么困难,那种认为我们可以留在这里等待红军到来、可以在后方帮助他们的想法,我们都必须放弃,连我们明天还计划去做的一切,我们也必须放弃……不然的话,我们就要断送自己,还要断送我们所有的人。”他勉强克制着自己说。大伙都面色惨白、凝然不动地听着他讲话。“德国人搜寻了我们好几个月。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他们是偶然击中了组织的核心。即使除了这个礼物案件之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将来也查不出来,”他强调说,“他们也会把我们聚集在俱乐部周围的人全部都抓起来,还会抓上几十个无辜的人……那么到底怎么办呢?”
他沉默了一会。“离开……离开城里……是的,我们必须分散。当然,不是全部都走。这次的出事恐怕不会波及克拉斯诺顿村的人。五一村的人也不会波及。他们可以工作。”他突然非常严肃地望了望邬丽亚。“邬丽亚除外:她是总部委员,随时可能被暴露……我们忠诚地斗争过,”他说,“我们有权怀着已经尽了职责的心情分手……我们失去了三个同志,其中有最优秀的——万尼亚·捷姆奴霍夫。但是我们不应该垂头丧气地分手。我们已经做了我们所能做的一切……”
他沉默起来。其余的人谁也不愿意、而且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他们并肩战斗了五个月。在德国人统治下的五个月,就肉体和精神上所受的熬煎以及所付出的努力来说,在这种统治下的每一天都远远超过一星期中普通的一天……五个月,——这些日子是怎么过去的啊!在这个时期里大伙都有了多大的改变!……他们认识了多少崇高的和可怕的、善良的和卑鄙的事物,他们在共同的事业里和相互的关系中投进了自己灵魂里多少光明而美好的力量!直到现在他们才看出来,“青年近卫军”是一个怎样的组织,他们从这个组织里获得了多少裨益。可是现在他们却必须离开它了。
姑娘们——华丽雅、妮娜、奥丽雅——在低声啜泣……邬丽亚坐在那里外表镇静,她的眼睛里却射出可怕的、强烈的光芒。谢辽萨俯首在桌上,嘟起他的好像有些肿的嘴唇,用指甲在台布上画图案。杜尔根尼奇沉默无言,目光炯炯地凝望着前面;在他的秀气的嘴唇上更明显地现出了严峻坚毅的线条。
“有没有别—别的意见?”奥列格问。
没有别的意见。但是邬丽亚说:
“我看不出我有必要现在就走。我们五一村的人跟俱乐部很少联系。我再等一阵,也许我可以继续工作。我会小心的……”
“你应该走。”奥列格说了又非常严肃地望了她一眼。
一直没有开口的谢辽萨忽然说:
“她一定得走!”
“我会小心的。”邬丽亚又说道。
他们避免目光相遇,怀着沉重的心情决定留下三个人组成总部:波波夫、苏姆斯柯依和邬丽亚,假如她不走的话。要是刘巴回来以后知道她可以留下,她就是第四个。通过了一项决